第75章 .宿書房“侯爺昨晚怎的沒去書房啊?”……

燈火照在隆冬枯敗的枝幹上,在青磚投下一片交織的陰影。

齊邯面上劃過一絲錯愕,往裏走的步子頓住。縱然心中已有了個答案,還是不死心地擰眉問:“何人在書房中?”

趙碩揮手的動作驟然停下,僵硬了一瞬後,略顯頹敗的回道:“是郡主給侯爺送湯過來,已經等了很有一段時間了。”

除了固定過來灑掃的親信外,書房一向不許外人靠近,對蕭神愛卻不設防。他親口吩咐過,倘若郡主過來了不得阻攔

只是她極少會往這邊跑,以至于齊邯都快忘了這個事。

剛回來這一二日匆忙,也來不及囑咐。

心跳愈發的快,齊邯強制自個冷靜下來,側首低聲道:“你先回去吧。”

話音未落,雕着菱格的門扉被從裏打開,一道輕柔的聲音緩緩飄出:“瞞着什麽呀?是瞞我嗎?”

着綠羅裙的美人媞媞步出,一手倚在門扉上,衣袖向下滑落些許,霜雪般的皓腕上套着兩只剔透的碧玉镯子。潋滟的眼眸中流露出幾分疑惑。

風聲簌簌,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裏,齊邯深吸口氣,一面細細打量着她的神色,一面扯起唇笑道:“不是瞞你,是近來有一樁棘手的案子,齊王吩咐要暫且瞞着人。放心好了,不是什麽大事。”

蕭神愛仰首看着自個撐在門扉上的那只手,視線掃過指尖上暈染的蔻丹,不鹹不淡回道:“是麽?”

“嗯。”齊邯強自鎮定的點了點頭,笑問道,“聽趙碩說,你給我送了湯過來?”

蕭神愛掀起眼皮睇了眼:“是啊,來了快一個時辰了。我看都已經冷了,又叫人去廚房重新盛一碗來。”

齊邯闊步上前,朗聲而笑:“正巧剛從宮中回來,還沒用飯呢。”握着她撐在半空門上的柔夷試了試溫度,無奈道,“手這麽冷,怎麽不多穿些?”

又回首道:“軍師今日也辛苦了,便先回去休息吧。”

蕭神愛将手抽了回來,不動聲色看着他,略往旁邊挪了半步,從被他擋住的陰影中走了出來,聲音輕柔卻又帶了層不容置疑:“軍師也跟着忙了這麽久,你怎的這般小氣,連碗湯都舍不得請人家喝?”

嗅着空氣中的魚湯氣息,齊邯回首給蕭衡使眼色,示意他盡快離去。

“軍師不大喜食魚,我已經令叫人給他備了膳食了。”

蕭神愛對他的話置若罔聞,推開攔在身前的那具身子後,蕭神愛懷揣着滿腹的疑惑,朝庭院正中給她行了禮正要退下軍師走去。

每一步,都踩在齊邯的心尖上。

剛才倆人的對話,是進了書房庭院後才開始的,深冬庭院寂靜,那些話一字不差的落入了蕭神愛耳中。

她便好奇這位軍師究竟是誰,既是她熟悉的,還不能叫她知曉。

待走近了,擡眼去打量芫軍師的面容,她眉心猛地跳了一下,頓覺熟悉萬分。

微仰着頭時,恰能看清他下巴的弧度。

也是這時候蕭神愛才想起來,這位軍師似乎一直是壓低了嗓音說話,跟她剛才隔着窗牖聽着的全然不同。

“軍師從北庭而來,應當是喜食羊肉的,廚房還炖了山藥羊排湯,軍師不妨留下一道用了?”蕭神愛含笑問了句。

齊邯疾步行至蕭神愛身後,一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輕聲道:“叫侍從給軍師送去就行了,你今日也累了這麽久,又來操勞這些,先歇會好不好?”

芫軍師的面龐上閃過一絲古怪,最後還是躬了躬身子,低聲道:“多謝郡主。”

行過一禮後,芫軍師轉身退下,蕭神愛卻一直盯着他的背影,未曾挪動半步。

直至芫軍師走上一條小徑,轉眼就要消失在那叢斑竹後面時,蕭神愛冷哼了聲,嗤笑道:“蕭衡,你不是不吃山藥嗎?”

将要繞過斑竹叢的人猛地頓住,良久,他緩緩轉過身子,往前走了一步。

蕭衡微低着頭,輕聲道:“下官聽不太明白,郡主在說什麽。”

“要不你現在喝一碗試試?”蕭神愛閑閑道,“一會兒起了紅疹子,可別說是我給你下毒。”

為防止有人暗中謀害,蕭衡對山藥過敏的事兒,知道的人并不多。他只宣稱自個不愛用山藥,從未叫廚房做過。

蕭神愛知道得一清二楚。

已然瞞不下去,蕭衡捏着衣袖的手松開,觸及蕭神愛略顯冷淡的眼神時,那句“梧子”被堵在了嗓子眼裏,不敢在這時候再将她激怒,便改口喚道:“神愛。”

“茲事體大,牽扯太多了,我和父親不想叫你涉入其中,并非有意隐瞞你。”他解釋道。

蕭神愛轉身去看身後的齊邯:“你一早就知道?”

齊邯被她看得頭皮發麻,忙道:“我也才知道不久。”

“你是去了趟西突厥後,從北庭将他帶回來的。”蕭神愛一月一月算給他聽,将事實擺到明面上來,“少說也有四個月了,你說才知道不久,莫非你将他帶回來的時候,并不知道他是何人?”

如今自身難保,齊邯再顧不得旁人,往日鎮靜自若的面容溢滿慌張,急忙将矛頭指向了蕭衡:“這不關我的事,是郡王讓我這麽做的,他特意交代了不許告訴你,我也是被逼無奈……”

朔風穿過竹林,竹葉抖動着發出沙沙聲。

蕭神愛難得顯出冷凝之色,桃花眸裏覆着一層霜,蹙眉道:“他讓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了?他拿刀架你脖子上了?”

前日在母親陵前拜谒後,她在晚間同齊邯說起了阿兄,希望阿兄只是失蹤了,而非像外界傳的那樣葬身魚腹。

齊邯彼時拍着她的背輕聲安慰,說他也是這麽想的,阿兄定然能逢兇化吉、安然無恙。

難怪說得那麽篤定,原來他早就知道原委。

“我都說這不是個事,你怎的還非要這樣。”為撇清自個嫌疑,齊邯沖蕭衡抱怨道,“這下好了,我看你怎麽收場。”

蕭神愛沒理會他的那些話,只是越想越委屈,繼而恨聲道:“你什麽都知道,就是瞞着我,一個字都不肯向我透露!”

冬日的風将她的那張芙蓉面吹得泛紅,因心中憤懑和委屈,鼻尖也不知不覺的染上了一點淺粉色。

齊邯焦灼間,搭在蕭神愛肩上的手被猛地甩開,再要去拉時,卻聽她略帶哽咽的聲音響起:“反正你就是跟他一塊兒騙我。”

那聲哭腔入耳,齊邯腦中一片空白,下意識想要去哄,卻又什麽都說不出來。

此事确實是他理虧。

雖有百般的緣由,萬般的無奈。說到底,他在此事上對蕭神愛的隐瞞,沒有絲毫可辯駁的地方。

“侯爺。”趙碩的聲音在後面幽幽響起,“郡主走了。”

庭院中又是一片寂靜,任何一點聲音都叫人心煩意亂。

齊邯沉聲道:“既然郡主來了,你怎的不早些告訴我?”

趙碩暗道,他怎麽知道侯爺會和合浦王一塊過來,扯了扯唇角,恭敬道:“是下官的疏忽,但請侯爺責罰。”

他若是辯駁,齊邯還能有個發洩的地兒,可他這般的恭順妥帖,倒叫他不好沖着趙碩發火。

按捺了片刻,只冷聲道:“你下去吧,自個到屋子裏待幾日,抄幾卷書給我。”

趙碩一張臉皺了起來。

他一個不愛讀書的武人,罰他抄書不是要他的命麽?

若是喜歡這事兒的,他哪能到了今天還是個半罐子。

他是齊家部曲出身,幼時本來是選給侯爺做伴讀的,因他功課太差,老侯爺信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怕他帶壞了侯爺,只叫他陪着侯爺練武,沒再叫他進跟着侯爺進過學堂。

趙碩擡眸觑了眼齊邯,見着那不容置疑的神色後,只得苦着臉應下了。

“你自個看着辦吧。”說罷,齊邯亦是甩袖離去。

月華院大門緊閉,齊邯叩了叩門,開門的婢女見是他,磕磕絆絆道:“侯爺,郡主……郡主吩咐,不許侯爺進來,讓您今晚到書房歇息呢。”

婢女臉上露出為難的神情,齊邯冷着臉道:“我不告訴郡主是你開的不就得了?”

這婢女本來就是侯府的人,按理說自然首該聽從侯爺的話,但整個侯府都知道侯爺疼愛郡主,故而月華院衆人,一向是以郡主的命令為先。

卻也不敢真違逆這個正經主子。

婢女悄悄回頭看了眼,透過樹叢,庭院中幾人都忙着手頭上的事,沒人注意她這邊,遂側過身子,低聲道:“那……那您快進來吧,千萬別跟郡主說啊。”

齊邯忙着進去,匆忙回道:“知道了,不會說的。”他連這個婢女名字都不知道,能說什麽。

房門依舊是關着的,不知是忘了還是別的緣故,竟沒有上鎖,輕輕一推,銀色月光便順着縫隙傾瀉進去。

行至橫亘卧房和廳堂的珠簾處,卻被一道門給擋住了去路。

這道門平日用處不大,一直是開着方便進出,今日罕見的關上,還上了門闩。

齊邯想着該尋個時機将這道門拆了,一面擡手扣門:“桐桐,先将門打開吧。”

“你回來作甚?我不是交代了叫你今晚去書房睡?”

明明氣到了極致,聲音偏又輕柔婉轉,朦朦胧胧的,似剛剛哭過的樣子。

“可書房沒有燒地龍,歲末天寒,晚間怪冷的。”,齊邯嘆了聲,将語氣放柔許多,“讓我進去好不好?”

卧房內沒了動靜,良久才在他锲而不舍的叩門下回道:“你多叫人燒些銀骨炭,也是一樣的。我這兒廟小,可容不下侯爺這尊大佛,實在不行,你去他那兒歇息也是一樣的啊。侯爺總不會吝啬到這地步,自個特意聘請來的軍師,連地龍都舍不得叫人家用?”

蕭衡屋中,還真有地龍。

齊邯面色愈發灰敗,惱恨蕭衡這會子倒沒事,倒黴的成了他。

“是他非要來的,我說了不要瞞着你,可他不聽我的。”齊邯有些後悔叫蕭衡跟來京城,就叫他待在北庭那苦寒之地也挺好的,遂昧着良心道,“桐桐,你總不能不信我。”

屋中再次靜了下來,她用那柔軟又帶了些霧蒙蒙的聲音道:“你走吧,我要睡了。”

除非将這扇門拆了,否則今晚必定進不了卧房。

齊邯在門外站了許久,直至腿腳傳來酸脹感時,方才轉了身離去。

聽到他離開的腳步聲,蕭神愛心裏愈發不好受。剛剛還說她不開門他就沒地方去,眼下見進不了門就擡步離開的是誰?

哼,果然騙了一次就有第二次。

以後她再也不要信他了。

層層困意湧來,她撐不住打了個呵欠,阖目睡了過去。

第二日晨起,蕭神愛一直半閉着眼,一副神色萎靡的模樣。

俨然是晚上沒睡好的。

清檀一面給她梳妝,一面無奈道:“郡主和侯爺鬧什麽呢?怎的一晚上都不讓人回房睡啊?”

蕭神愛做了一晚上的夢,被攪得一晚上都沒睡好,這會兒渾身都積着團火氣,冷哼道:“你別問,管那麽多作甚?”

“我哪兒想管那麽多。”清檀拿着雕了牡丹紋的白玉梳理順那頭烏發,輕聲道,“只是昨晚侯爺在廳堂蜷了一夜,郡主自個倒是在卧房榻上睡的,這也沒睡好啊。”

蕭神愛愣住,轉頭問道:“你說什麽?”

清檀捕捉到那張柔美面龐上一閃而過的驚愕,低聲道:“侯爺昨晚在廳堂蜷了一夜,剛剛才醒呢。”

梳洗裝扮完畢,蕭神愛趿拉着繡鞋,磨磨蹭蹭出了卧房。

早上她開卧房門喚人時,開了門就轉回被衾了,壓根就沒注意廳堂的景象。

齊邯坐在廳堂正中那張烏木雕花圈椅上飲茶,似是想跟她說話,又有些害怕,頗為局促。

蕭神愛抿了抿唇,同他隔了張案幾坐下,靜等着侍從上朝食。

她想問他在廳堂蜷了一晚上,有沒有哪裏不舒服的,卻又拉不下這個面子,想等齊邯主動開口。

然而齊邯只覺這會兒是難得的平和時光,格外珍惜,不願開口将她激怒,只低着頭飲茶掩飾心緒。

往日拿十數斤的長|槍都不在話下的手,端着茶盞卻有些發抖。

朝食上齊,蕭神愛見身側那人仍然沒有說話的跡象,咬牙問道:“侯爺昨晚怎的沒去書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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