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鳳鳴閣桐桐偷看我作甚?

及至蠟油滴盡,芙蓉帳中起伏的身影堪堪停歇。

卧房光線昏暗,從帳中傳出隐隐約約的啜泣聲,一聲一聲,婉轉纏綿繞進人耳中。

良久響起一聲喟嘆:“怎的又哭了,這般嬌氣麽?”

蕭神愛一邊捂着眼睛抹淚,一邊嗚咽着控訴,若非氣息交纏,都要聽不清她的哭聲和控訴聲。

齊邯被她哭得沒了法子,指腹刮過她的面龐,小心翼翼的将眼淚抹去。

常年習武的手指粗粝無比,即便動作又輕柔了許多,也還是刮疼了那張嬌嫩的面龐。蕭神愛下意識瑟縮一下:“疼……”

耳畔尚萦繞着他低沉的呼吸聲,又被齊邯給緊緊環在懷中,感受着肌膚相貼處傳來的溫度,眼淚又禁不住湧了上來。

蕭神愛又哭了幾聲,抽噎着連話都說不全,拽着齊邯半披在身上的寝衣道:“你竟然找了這種假醫書來騙人,嗚嗚……”

齊邯吻了吻她被淚水沾濕的臉,無可奈何道:“方才桐桐也聽了,裏頭字字句句都是醫理,怎的變成了假醫書?不若我再讀一遍,你仔細聽聽?”

“就是假的。”蕭神愛将他的寝衣揉皺成一團,又重複了一遍,“本來就是假的,我不要聽了。”

齊邯心疼她連架都不會吵,只重複着說着那一句話,心疼的哄了幾句,最終拍了拍她的胳膊,無奈道:“好好好,是假的,是我的錯好不好?”

自那日醫士說蕭神愛或許有孕以來,齊邯便斂了性子,忍了這些日子,今日怕傷着她,仍是百般克制着,比往常動作輕了數倍不止。

最開始時,蕭神愛是懼怕這些事的,奈何齊邯一向很有耐心的哄她,大多時候都很顧及她的感受。

其實今日她并不覺得難受,就是單純的想跟齊邯撒撒嬌,讓他哄自個一通。

本來是打算哭個兩聲,見好就收的,怎料聽了他輕柔誘哄的聲音時,幾乎要抑制不住眼淚,不想停下來。

“我渴了。”她小聲哼道。

床榻外側便是一張檀木雕牡丹紋小案幾,上頭擱着套豆青釉瓷盞,齊邯執壺倒了盞溫水,拿過那蓮花形杯盞遞到蕭神愛唇邊:“張嘴。”

蕭神愛喝了兩口,嫌水熱了,齊邯垂首嘗了嘗,應當是剛剛好的,便心知是這小磨人精又在折騰人。

将杯盞放旁邊晾了一會,再遞過去時蕭神愛又道:“太冷了,我不要了。”

齊邯濃黑入鬓的劍眉微挑,輕笑了一聲,忽而從側面拍了懷中美人一下。

蕭神愛憤而回首怒視,在他那塊壘分明的身前捶了幾下,羞惱道:“你……”

“乖些。”齊邯拽回快要被她扯掉下去的寝衣,又傾身倒了杯溫水回來,再一次喂到蕭神愛唇邊,“喝吧。”

卧房內的燭火早已燃盡,只借着些從窗牖罅隙傾瀉進來的銀白月光,勉勉強強能瞧見些輪廓。

蕭神愛悄然回首,她在暗處的視線自然不如齊邯,非但什麽也沒看着,還被抓了個現行。

“桐桐偷看我作甚?”

耳邊傳來略帶笑意的聲音,蕭神愛一下子紅了臉,飛快的捂着耳朵回頭:“我才沒偷看你。”

“是麽?那許是我看錯了。”齊邯對此不置可否,動作随意的攬着人,又催促了遍她飲水。

折騰了這一回,蕭神愛才肯老老實實的低頭喝水,小口小口的,杯中的水很快就見了底。

齊邯默不作聲的又倒了杯遞過去,蕭神愛這回只喝了兩口,随後輕推他的手:“我不渴了,喝不下了。”

齊邯将剩下的一點仰頭飲完,随後将這小嬌嬌塞進了被衾裏。

眼見着齊邯起身掀開茜紗帳,蕭神愛伸手将他拽住,問道:“你去哪兒?”

聲音裏夾雜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細嫩的手指忍不住用上了些力道。

齊邯拍了拍她的手,回頭時正好對上那雙晶亮的眸子,淩厲的眉眼不自覺的柔和,輕聲道:“我去焚香。”

袅袅煙霧博山爐上升騰而起,安神香的氣息很快擴散至整間卧房,香氣并不濃郁,夾雜着幾分清甜,催人昏昏欲睡。

齊邯将香盒、銀匙等器具收斂好回來,蕭神愛已經快要睡着了,躺在那兒牢牢閉着眼,只時不時的微微調整下睡姿。

齊邯怕她壓到肚子傷着自己,将她調正了些,終是忍不住垂首,親了親身下美人光潔的額頭。

*****

西市鳳鳴閣是整個長安城最大且繁華的酒樓。

三棟樓閣将中間圍城一個小園圃,園中植着許多槐樹,而鳳鳴閣正對則是幾家布匹、首飾店。前來西市游玩采購的衆人若是在此處逛累了,則會選擇來鳳鳴閣歇歇腳,坐下飲一杯茶,欣賞閣中的胡旋舞。

三樓臨街雅間,半敞着的窗牖前坐着兩個男子。

吳王世子今日略飲了幾杯薄酒,他本就是不善飲酒的人,幾杯酒下肚後,面頰上悄無聲息浮起一團淺紅。

齊邯勸道:“世子今日已經飲了不少,還是要多注意些身體。”

“沒事。”吳王世子悶頭灌了一口,這一回卻嗆着了,咳得漲紅了整張臉,緩過勁後擺手道,“這十州春色我飲過不少回了,後勁不大,不妨事的。”

齊邯沒接話,而是端起自個的酒盞,同他一道喝了起來。

倆人的酒量自然是沒法比的,吳王世子喝得酩酊大醉之時,齊邯才有些微醺之意,身子向後仰靠在圈椅上,半眯着眼眸,隐有醉玉頹山之勢。

酒入愁腸以後,心中百般愁苦便不斷往上翻湧着,傾述欲也較之平常更勝。

吳王世子又是一杯酒下肚,面帶不忿:“分明知道我想進尚書省,他問也不問一聲,直接就叫老二去了。”

齊邯心知他說的人是吳王,只悶不做聲的陪他飲着酒。

“父親這回,也太過分了些!”吳王世子抱怨了句。

齊邯摩挲着杯盞,輕聲道:“世子與城陽郡王一母同胞,然世子将來卻能承襲大王之位,大王對他難免愧疚了些。父母大多是疼愛幼子的,譬如我父親,亦是對我那二弟多有疼愛。”

“世子将來的身份與他不同,又何必計較這些呢?”

這幾聲規勸,卻令吳王世子更為光火,被醉意侵襲後的人是管不住嘴的,立馬咬着牙道:“他現在都這麽偏心老二了,将來還……”

吳王妃當年生這個兒子時難産,且生産前一日吳王出門游獵時還墜了馬,同旁的孩子比起來,倆人對這個長子實在普通。

吳王一直嫌他晦氣,不如城陽郡王尚在腹中時,他在朝中連升幾級、增添食邑三百戶的春風得意。

“将來豈不是要跟那武姜一樣,要我将位置拱手讓給老二?”

齊邯安慰道:“這樣的大事哪能大王一人說了算,必得經過朝廷重重審議方可,世子是嫡長子,禮法擺在這兒,哪就說讓就能讓了。”

承爵之人,立嫡立長。做父母的大多難以一碗水端平,都有自個偏愛的孩子,然立嗣一事卻不能任着性子胡來,朝廷這一關過不了,再喜歡這個孩子也沒将爵位傳給他。

吳王世子被他這麽安慰了一通,心中的憂慮散去些許。

畢竟父親只是個親王,地位尚不足以撼動禮法,倒無需擔心他将自個撸下來,把位置讓給老二。

憂慮散去了些,那陣煩躁卻還是淤積在心裏,眉宇間染着不少愁苦之色。

倆人又飲了幾盞,直至日影西移,黃昏時濃墨重彩的光鋪灑在整座長安城中,才憶起要起身回府。

侍從入內時,倆人都是喝得酩酊大醉,不得不由着侍從上前攙扶。齊六吃了一驚,扶着齊邯緩步下樓。

所幸快到了西市閉市的時辰,鳳鳴閣中食客稀少,大堂只稀稀拉拉坐了幾個人,腳步雖踉跄了些,還好沒撞着人。

行至街市間,齊邯欲翻身上馬,齊六勸道:“将軍醉了,不若還是乘車回去吧?”

連着勸了好幾聲,齊邯才肯上車。

齊六轉身同吳王世子告罪,言及自家将軍醉了,沒法同世子作別:“還望世子見諒,待将軍酒醒後,屬下一定告知将軍。”

吳王世子早已醉得不知今夕何夕,也沒聽清楚他說了些什麽,只見着數重人影在眼前晃着,心裏覺得有點煩,胡亂揮了揮手,由着侍從塞進了馬車裏頭。

繪着朱漆紋路的車廂很寬敞,随着車簾放下,迷離的雙眼睜開,所承載的卻是一片清明之色。

那雙星眸銳利如鷹,其中所交纏的寒光令人不敢直視。

一張如冠玉的面龐也一掃先前醉态,轉而沉肅深沉。

齊邯兩條長腿微微交疊,拍了拍方才下樓時沾上的一塊灰,背靠在車廂上稍緩了一會,吩咐道:“齊六,你叫個人先回府,去廚房熬一碗醒酒湯端去書房。”末了,又叮囑道,“熬快些,別讓郡主知曉。”

車外駕車的齊六應了一聲,彎着腰同一旁的侍從說了句,朝四周抻着頭望了眼,方才壓低聲音回道:“将軍,吳世子走了。”

“嗯。”齊邯淡聲道,“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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