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南華園她現在脆弱敏感更勝往昔
吳王府坐落于長安輔興坊中,而吳王世子的院落,則在府邸偏南的位置。
為在日落之前回去,侍從們扶着吳王世子一路往回趕,在府牆外猶豫片刻,簡單商議過後決定走東南的一扇角門。
角門偏僻幽靜,卻離吳王世子居住的院落近,能盡量不被府中人看到,繼而傳到吳王那兒去。
在車上吳王世子已經吐過一回,被攙扶下車後走路仍是踉踉跄跄,需得侍從扶着才能勉強站穩。
幾個親信将他扶着,低聲道:“世子,咱們走快些,別被大王給瞧見了。”
吳王世子勉強睜着雙朦胧醉眼,由衆人扶着擡腳踏過門檻。
步入一面以作隔斷的拱門之後,幾個侍從稍松了口氣,步伐也輕快了許多,只待再繞過前面一片杏林,便可回到那間環水的小院。
恰逢春末,滿枝杏花開得絢爛,幾人從樹下走過,一陣東風吹得杏花如雨飄零,精白色的花瓣鋪了一地。
這般盛景近在咫尺,衆人卻無心欣賞,只顧扶着吳王世子低頭匆忙趕路。倏地,從側面繞出來一道蘇枋色身影,攔住了幾人去路,厲聲喝問道:“上哪兒鬼混去了?”
幾個親信魂魄被吓飛大半,忽的住了腳,戰戰兢兢的回首行禮:“大……大王。”
“我問上哪兒鬼混去了!”吳王看着長子這爛醉如泥的模樣就氣不打一處來,眸色陰沉幾分:“啞巴了?”
吳王世子身上沁出一身冷汗,酒醒了大半,顫着聲音想要回話,卻因醉酒的緣故,大着舌頭說不清楚。
親信想要替他回話:“回、回大王話,今日休沐,世子去西市逛了逛,難免喝多了些……”
吳王好好的賞景興致被攪沒了,也沒心思聽他幹了什麽,胸腔裏升起一股子火氣,上去就照着心窩踹了一腳:“成日不學好、沒點長進就算了,竟是還在外面喝成這個鬼樣子!”
吳王世子被踹得猛向後退去,自知理虧,一言不發的低着頭,不敢回話。
“你看看你現在,哪還有半點做兒子、做兄長的樣?”吳王臉上難□□出些失望之色,“老二比你還小兩歲,如今比你強百倍不止!”
吳王世子原本是低着頭聽訓的,然聽父親提起老二後,卻是猛地擡起了頭,一雙眸子亮得驚人。
吳王以為他這是在瞪自己,沉着臉道:“你別給我瞪着眼,還好意思不服氣?尚書省的事老子是特意關照不叫你去的,就你這樣子去了遲早也是惹禍,趕緊滾回去!”
“阿……阿耶。”吳王世子抖着身子喚了一句,因聲音太過輕微且含糊,并未傳到吳王耳朵裏去。
“滾回你院子裏待着,接下來半個月都別想出門。”
吳王撂下最後一句話,怒氣沖沖的拂袖離去。
何媵人原在院子裏設了張躺椅,半靠在上頭賞花,聽着外頭的動靜後,她趕忙上前接手,将吳王世子給扶進裏屋矮榻上躺着。
“怎麽回事,世子怎麽喝成這樣?”何媵人吩咐侍從去熬醒酒湯後,又蹙眉問着幾個親信,動作小心的替吳王世子褪了鞋履。
幾人面面相觑片刻,支吾着說不上話。
吳王世子看了她一眼,擺擺手讓人退下,自個躺在榻上閉了眼。
“世子可是頭疼?”何媵人在一張小杌上坐下,動作輕柔的替他按揉着太陽穴,“一會兒醒酒湯好了,可多少要喝些。”
侍女拿了幹淨的衣衫過來,何媵人掃了眼屋中忙碌的衆人,又看向榻上一身酒氣、衣擺濺了可疑穢物的吳王世子,眼中浮起淡淡的厭惡。
吳王世子二十出頭的年紀,體态俨然要往三四十歲發展,全然不似其他長安少年郎的英姿勃發。
她當初大概是瞎了眼,才選了這樣一個男人。不過吳王世子的身份擺在那,對方在宴上瞧中了她,也由不得她去做選擇。
何媵人一面給吳王世子揉按,一面漫不經心的做着打算。
她所求的事,隐約提過幾次,吳世子壓根都不敢接話。提過幾次後,她也不敢再說。
“大王也真是的,世子難得有個喝醉的時候,何必這個樣子。”何媵人柔聲說着,繼而輕嘆了句,“您都這個年紀了還被禁足,叫底下幾位郎君怎麽看?”
吳王世子又回想起了吳王剛才說的話,他是想不明白,老二都被祖父罰過數回,父親還因着老二被祖父責罵過。在他心裏,老二到底是哪點比他強了?
越想心裏越煩,遂冷聲道:“行了,你少說幾句,吵得我頭疼。”
何媵人聞言不敢再開口,良久方才動作小心的撫上他的心口,輕聲問:“聽說這兒被大王踹了,還疼不疼?”
傷處猛一被手指碰到,吳王世子将何媵人的手拍開,蜷着身子瑟縮了一下,龇牙道:“別碰。”
何媵人被吓得白了臉,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世子可是大王的親骨肉,大王他……他怎麽忍心呢!”她轉而動手去拆解衣帶,“肯定都已經青了,世子叫我瞧一眼,妾讓人煮了雞子來敷一敷。”
吳王世子悶哼一聲,幾層衣衫解開後,肌膚上的一塊淤青清晰可見,瞧上一眼都覺心口跟着疼了起來。
何媵人拿衣袖胡亂擦了擦眼淚,起身出去讓人取紅花油、煮幾個雞子,恰逢侍從端着醒酒湯過來,她又手忙腳亂的接到手上,端回矮榻邊去。
拿湯匙攪了攪,親嘗一口後,何媵人舀了勺送至吳王世子唇邊:“妾特意囑咐人多放了些青梅,世子喝兩口再睡一覺就好了。”
“什麽親骨肉不親骨肉的,從小到大,他打我的次數何曾少過。”吳王世子不屑冷笑,想起城陽王更覺煩亂,“反倒是老二,怎麽鬧他都沒管過,成天當寶一樣。”
何媵人又舀了勺喂過去,柔聲道:“好了,咱們不說這些傷心事了,大王也是被人蠱惑,遲早有一日會知道世子的好。”
吳王世子哼了一聲,沒有接話。
何媵人轉而又道:“前段日子收到郡主的請帖,說是要在城外別院辦個賞花宴,妾本來都寫了回帖要去的,可世子都……算了,妾還是不去了。”
吳王世子閉着眼飲下幾口醒酒湯,折騰過這幾番以後,酒意已經醒了大半,沉思良久回道:“你去吧。”
“世子都被大王……妾自個出去多不妥當。”何媵人抹去他唇角一點湯汁,微嗔了一句。
吳王世子輕笑道,“他才沒工夫管這些。你去跟郡主多親近一下也好,她現在父兄都不頂事,元正軒倒是她母族表兄,也沒見倆人有什麽來往。”
倆人說着話,吳王世子的酒意再次翻湧上來,終是掌不住阖上眼,沉沉睡了過去。
侍從端着煮過的雞子和紅花油入內,何媵人先是接過滾燙的雞子,拿絹帕裹了後在吳王世子胸前細細滾過幾圈,而後又用那纖纖細手替他抹了層紅花油。
将一切處理好,她起身囑咐道:“世子睡了,你們守夜安靜些,別叨擾了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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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華園位于京郊,是一座歷經三朝、重建兩次的名園。
蕭神愛立在那座猶如飛虹貫日的複道之中,俯視着池面中灼然綻放的數朵荷花。
今年的天氣格外熱些,春末之時的風已帶了燥意,南華園滿池的芙蕖提前開了些許。
原本算不得什麽稀罕事,偏生有一朵并蒂蓮。
腹中孩子的月份大概是七個月左右,據醫士說,這個孩子的個頭不大,将來生産時可以順遂一些。
即便如此,醫士也建議她每日都要到外面活動活動,以免真到了生産時沒有力氣。
只是蕭神愛自顯懷以來就逐漸懶散,能煮一壺花茶、備一碟蜜餞,捧着書在榻上一躺就是一天,連窩都不帶挪動的。
齊邯不敢放任她這樣下去,只得每日哄着她多走兩步。
“園子裏的侍從來報,說西側有一株并蒂蓮,咱們一會兒下去瞧瞧好不好?”
望着身側兩手搭着闌幹的纖弱美人,齊邯将聲音放輕了些,幾乎是哄着問的。
蕭神愛瞥了他一眼,又飛快收回視線,嬌聲道:“可是我累了。”
“才走了一炷香的時辰。”齊邯扶着她的手,溫聲道,“醫士交代過,每回至少要走上兩刻鐘才行。”
蕭神愛忽而就惱了,甩手道:“你就知道聽醫士的,什麽都聽他的,我都說我累了,一句也不肯聽我的!”
這孩子比尋常胎兒還好動些,自從會活動以來,時不時的就要在裏頭鬧上一回,蕭神愛也因此愈發的嬌氣。
知道她現在脆弱敏感更勝往昔,齊邯每日從官署出來後,一刻也不敢在外面逗留,而是立馬趕回去哄這個小嬌嬌。
“你都不聽我的,醫士還說叫我量力而為,不要逞強呢。”蕭神愛氣惱的又重複了一句,委屈的垂着頭,眼圈逐漸有染紅的趨勢。
齊邯被駭住了,急忙哄道:“是我不好,沒仔細聽桐桐說,不生氣好不好?”
蕭神愛更加來勁,恨恨道:“我就要!”
齊邯沒了法子,無可奈何的捏捏她的耳珠:“怎的就這般愛生氣,你瞧瞧,臉都氣得鼓起來了。”
複道之下的這一片池水未栽種荷花,垂首往下瞧去,從那碧綠清澈的池水中,能瞧見自個不斷泛着漣漪的倒影。
兩頰氣鼓鼓的,一直努着嘴,連一頭烏發都快要炸起來。
她錯愕的回頭去看齊邯,從他漆色的眼瞳裏,一樣能瞧見自個的身影。
自己竟然氣成了這樣嗎?她愣愣的想着,委屈道:“怎麽會這樣啊,不好看……”
齊邯忽的笑出聲,被蕭神愛瞪了一眼後,伸手撫着她的側臉,柔聲道:“很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