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賞梅宴瞧她,如今有家都不願回了,也……
幾場雪飄下來後,偌大的長安城霎時被一片素白包裹住,青色的琉璃瓦失了原本的沉穩,帶上了幾分清新的氣息。
自那日長安動亂後,吳王便被吳世子給囚禁在王府之中,整個王府的布局也發生了一番大變動。
蕭嶺尚未真正禦極,自然不敢擔弑父的罪名,雖是将吳王囚禁在了偏院,卻還是得将吳王給好吃好喝的供養着,一日得過問好幾回。
最初一個月的時間,吳王難以接受這樣大的打擊,嚷過幾回活着也沒意思,還不如叫他死了算了。故而蕭嶺不敢叫他一個人,無論他做什麽,屋子裏時時刻刻都得有兩三個侍從盯着。
剛去看過吳王妃,順帶被吳王妃哭天喊地的罵了一通,蕭嶺怒氣沖沖的從吳王妃院子裏出來,恨聲道:“老二也是她生的,我也是她生的,她怎麽能偏心成這樣!”
侍從在一旁勸慰道:“世子,王妃她也是愛子心切。那位畢竟都已經……想來若是世子您,王妃也會如此傷心欲絕的。”
“我呸!”蕭嶺冷哼一聲,臉色陰得駭人,“倘若是老二殺了我,我看她恐怕還得沖上去問老二有沒有受傷!說不定要嫌我礙事,怎麽不主動洗幹淨了脖子伸過去呢。”
侍從心想着王妃應當沒他說的這樣過分,不過世子正在氣頭上,他也不敢再多說,生怕世子沒法子發作在王妃身上,轉頭将這些怒火都轉給自個。
“你說的也是。”罵了一通後,蕭嶺也冷靜了下來,沉聲道,“總歸老二已經死了。跟給死人争什麽呢,阿娘再嚷着還她孩兒命來,也沒真随着老二去了,将來少不得要倚靠我。”
反正人都沒了,讓阿娘鬧上一段日子也沒什麽,總好過死的是自個強。
蕭嶺懷揣着滿腹的心事走進了書房,瞥見候在書房中的人時,一張臉霎時沉了下來,冷聲道:“你瞧瞧你出的什麽馊主意!說叫齊邯做什麽太尉,這下好了,他非但沒被架空,反倒還大肆攬權,今日都跟我唱起了反調!你要是真這麽養不熟,一門心思向着阿耶,不若今晚就卷了鋪蓋進去陪他,少在我這兒礙事!”
一想到今日朝堂上的事兒,蕭嶺便覺得肝疼,忍耐了許久,才沒将手邊博古架上的玉虎擺件扔過去。
“倒也是。”蕭嶺笑了幾聲,緩步行至那人面前,逼視他的眼睛,“我差點忘了,清河還是你表妹呢。”
“世子。”元正軒向後退了一步,躬身行禮,“那日屬下給殿下出了數個計謀,冊封齊邯為太尉是一場豪賭,是為下策。”
蕭嶺扯扯唇角,幾度欲言,卻又張不開口。
冊封齊邯為太尉,确實是他等不得,想要直接賭上一把。
結果顯而易見,他賭輸了。
直至院外松枝被雪壓彎,一大塊雪混着松針砸落在地上,才叫他堪堪回過了神。
“事已至此,你再說這些有什麽用?”蕭嶺煩亂的抹了把臉,瞪了元正軒一眼後,繞到主位上坐着,“現在這樣的局面,你還不趕緊想個法子!本世子苦心經營這麽久,都到了這個節骨眼上,難道叫我将唾手可得的位置再讓出去?”
元正軒垂首思量片刻,淡聲道:“屬下今日來此,正是來找世子說這事的。齊邯計謀過人,那日世子加封他為太尉時,就已經叫他同世子離了心。為今之計,世子唯有盡力同他和齊王打好關系,才能叫世子年末的計劃順利施行下去。”
蕭嶺心知元正軒這會兒說的都是至理,且時間不等人。齊邯現在都已經不将他放在眼裏、敢在朝堂上公然反對他,倘若自己這回不能一舉成功,讓齊邯照這個态勢發展下去,到時被架空的,恐怕是自個才對。
心中隐隐後悔當初的舉措,然他一向臉皮子薄,自然不肯承認自個的錯處。
又聽着身旁幾個謀士分析許久後,蕭嶺一手撐着額頭,眉梢微挑:“我記得前些日子送來了一張帖子,說是二叔家要辦賞梅宴?”
“是有此事。”一名謀士點了點頭,捋着胡須道,“那時世子正生着氣,遂叫人丢在了一旁,不予理會。”
聽到自個沒直接推拒,蕭嶺稍放了些心,微微笑道:“正好近來也閑着,既然是二叔家的宴席,不若就去一場吧,權當是給長輩盡盡孝心。”
*****
齊王府大開宴席,叫這段時日被惶恐氣息籠罩的長安城,恢複了幾分生機。
蕭神愛出門赴宴,自是不會将孩子帶去的,因此臨去前,她同齊邯二人專程抱着西西去了蕭晗的住處。
“你出去玩,叫我幫你看孩子?”蕭晗斜着眼看她,臉上寫滿了不情願,“放個孩子在這兒,我什麽都做不成。”
蕭神愛心中鄙夷,暗道他心裏明明高興壞了,非得裝出一副不願意的樣子,卻還是選擇了做一個貼心的乖女兒:“阿耶,你就幫我看半日嘛。西西這麽乖,她又不會鬧你。”
蕭晗哼道:“幫你看半日,我有什麽好處?”
蕭神愛掩着唇笑:“那等回來的時候,我給阿耶帶茗遠齋的栗子糕?”
蕭晗又看了她一眼,這才勉勉強強的答應了:“快去快去,早些回來将她帶走。真是,你小時候我都沒這麽看過。”
西西已經快有五個月了,能夠認得自家阿娘,因此躺在榻上瞧見阿娘遠去,不由翻了個身子,伸出手叫喊了一聲。
“阿耶那你看着她呀,我就走啦!”蕭神愛趕急趕忙的揮了揮手,拽着齊邯就要往外走。
長這麽大以來,西西還是頭一回要同阿娘分別這麽久。
也不知是忘了還是怔住了,她躺在床上微張着嘴,呆呆的看着蕭神愛離去的方向,竟是沒哭出來。
蕭晗也有些驚奇這愛哭鬼這會兒竟然沒哭,倒也不像方才對蕭神愛說的那般,着急去處理公務,而是繞着西西的小榻走了一圈。
“現在你阿娘走了,她一整日都不會回來。”蕭晗哼了一聲,“既然落到了我手裏,那你現在就得乖乖聽我的話,你知道不知道?”
往常只是叫她過來玩上半個時辰,還是第一回 得照看這麽久,蕭晗覺得有些新奇,遂繞了一圈又一圈。
西西睜着一雙漆黑的眼睛,視線随着他轉了又轉,最終轉得暈了頭,拿兩只小手捂住眼睛,嚎啕一聲哭了出來。
蕭晗的腳步忽的頓住,手足無措的想要去哄,哄了好半晌也沒什麽成效。
他不禁急得團團轉,匆忙走了出去,盯着正在院子裏曬太陽的蕭衡瞧。
蕭衡被他看得心裏發毛,又見他神态肅穆,似有要事,遂放下手中書卷,起身問道:“阿耶,有什麽事麽?”
蕭晗點了點頭,淡聲道:“西西哭了,你進來哄哄。”
倆人手忙腳亂的哄了半日也沒見什麽成效,都被孩子哭得頭疼。還是最後西西哭累了,自個緩緩停了下來。
“這可真是個愛哭鬼。”蕭晗一面拿着撥浪鼓逗她,一面同蕭衡唏噓道,“梧子小時候,可比這乖巧多了,哪家孩子能這樣沒日沒夜的哭啊,也不怕把嗓子給哭啞了。”
蕭衡側身瞥過一眼,扯着唇角無聲一笑。
蕭神愛小時候那才是出名的愛哭鬼,別說整個東宮,就是在那偌大的太極宮都聞名遐迩。
一句話說不對就是眼淚汪汪,他小時候因為弄哭妹妹,也不知受了多少罰。
真不知道跟乖有什麽聯系。
“盧烨到了吧?”趁着西西被撥浪鼓吸引走注意,沒精力哭時,蕭晗輕聲問了一句。
蕭衡點點頭:“已經暗中潛入京畿,昨日剛到的鹹陽。”
清脆的撥浪鼓聲掩蓋了二人的交談聲,再混着屋外偶爾傳來的風聲,蕭晗淡笑道:“正好西突厥被滅,北庭暫時少了些兵力也沒什麽。”
瞥了眼窗外熾盛的晨曦,蕭晗溫聲道:“你下午就啓程,去鹹陽同他彙合吧。”
蕭衡一愣:“阿耶,那你?”
蕭晗拿手指刮了刮西西柔嫩的臉,臉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笑:“這長安城中,總得有人坐鎮才行。”
蕭衡雖做了十數年的太孫,然他年紀太輕,去鹹陽那邊有盧烨和洪成幫着鎮住還好,而長安這邊自個的舊部,大多只認他,而不認太孫。
“你收拾收拾,盡快去吧。”蕭晗直起身子,溫聲道,“既然已經到了,那便速戰速決,再拖下去毫無意義,反倒叫蕭嶺那邊又多了些籌碼。”
*****
許久沒出門參加過筵席,蕭神愛最初倒很新奇,瞧着什麽都覺得有趣,便是連從前看不順眼的人,竟都還主動打了個招呼。
然她心思一向多變,還沒待上一個時辰,轉而就覺得無聊起來。
也不知怎的,今日筵席上也沒幾個人同她說話,不向從前似的,總有人有意無意的湊上來,或是攀交情,或是想要恭維她。
她正好樂得清閑,一邊同清檀算着西西今日會哭幾次,一邊小口吃着果子。
清檀心道恐怕只會哭一次,從頭哭到尾的一次,瞅着蕭神愛興致勃勃的樣子,違心的猜道:“三次?”
“那我猜四次!”蕭神愛笑着說了一句,碎碎念道,“待會回去問問阿耶就清楚了,說好了,賭注是十貫錢呢。”
清檀并不想跟她賭,卻敢怒不敢言,迫于蕭神愛的淫威,委委屈屈的應下了:“好吧。”
好不容易捱到筵席結束之時,衆人紛紛起身告辭,蕭神愛卻坐在原處沒動彈。
有人笑着問道:“郡主要一起麽?”
“我再等一會兒。”蕭神愛婉拒了她的好意。
遠處幾位婦人忽的嗤笑了一聲,眺望過來的眼神中,隐帶了幾分憐憫。
“瞧她,如今有家都不願回了,也是可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