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書名:太後不侍寝
作者:茗荷兒
晉江VIP2013.03.011完結
想與哀家滾床單,好,沒問題,可皇上要将哀家變成皇後才行。
頂着太後的頭銜,哀家不侍寝。
太後,皇後,一字之差,天淵之別!
內容标簽:宮廷侯爵
搜索關鍵字:主角:葉淺 ┃ 配角:沈清,劉成烨,劉成煜等(按人名出場順序 ┃ 其它:茗荷兒,奪位,宮鬥
☆、1楔子
“哐當”一聲,門猛地被推開。
無需回頭便知來人是誰,能在緒寧宮如此放肆的,只有一人。
明黃色的身影出現在面前,伴随着絲絲龍涎香與淡淡酒氣,“他去了哪裏?”聲音低沉冷肅。
我正讀《莺莺傳》,頭也不擡地回答:“哀家不知。”
“當真?”他上前一步,白皙修長的手指扼住我的下颚,用力擡起,強迫我看着他。
面前是張清貴淡漠的臉,今夜雖因喝了酒,面頰有些紅,眼底依然是冷的。
“來人!”我大叫,使力掙紮卻掙不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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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省吧,那些宮人都遣遠了。”他手下愈發用力。
吃痛得皺緊眉頭,“皇上僭越了。”我雖非他的生母,可到底是太後。他這樣做,實在無理之極。
“朕再問一次,他在哪裏?”
索性不再掙紮,仰頭與他對視,一字一句地道:“你已經殺過他一次,難道還想殺他第二次?”
他怪叫,“哈,朕殺過他?他告訴你的?你就這麽相信他?你的心裏是不是只有他一個人?”
一連好幾個問題。
我閉口不答,任憑他的手指扣在喉嚨處慢慢有力,有種窒息的感覺。
終于,他松了手,手指順着我的脖頸往下,停在鎖骨處,輕輕摩挲,“不交出他,就把你的身子給朕。”俯首便要吻上我的臉。
我起身避開,“皇上三思,免得傳出去有損聖名,父子二人上同一個女人。”
話極粗俗,本不是我這樣身份的人能說出口的。
他臉色變了幾變,厲聲道:“葉淺,你記着。朕得不到的東西,寧可毀了也不會讓別人得到。”
怎麽會不記得,他的冷酷,我見得多了。
只是,如今的我,貴為太後,又豈是當年那個不谙世事的鄉下丫頭,輕易就被吓倒。
他似是看穿了我的心思,“朕給你十天時間,要麽交出他,要麽交出自己,否則,朕将親自在朝堂上宣布太後的喪事。”
我擡眸直視着他,“哀家是先帝親封的皇後,皇上想弑母可得費點心機。”
他冷冷地笑,“多謝提醒,太後等着瞧吧。”
跟來時一樣,“哐當”一聲開門,揚長而去。
今日是小年夜,再過十日,是正月初三,上朝開印的日子。
新春頭日上朝就宣布死訊,真不怕穢氣呵。
冷哼一聲,心卻在慢慢沉下去。
他說話,從來都算數。要我幾時死,便是幾時。可我,才十八歲,還沒活夠,還有許多事不曾經歷過,真的不想死啊。
只是,他的兩個條件,我都做不到。
再過兩日,雪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将亭臺屋舍假山樓宇全都染成了白色。
原本到了冬日就覺得身子倦怠,如今更是哪裏都不去,整日窩在屋裏看書或是發呆。
嫔妃們早晨的請安亦免了,與人方便,與己方便。何況,姚貴嫔已有了身子,保不齊其他妃子也正懷着龍胎,若請安的路上摔倒了,縱不是我的錯,也得受三分牽累。
這個時候,我不能行差踏錯半步。
雪下了三日,我窩在緒寧宮整整三日不曾出門。
一晃就到了除夕。
禦膳房送來許多鮮美的菜品精巧的點心。
苦于白日活動得少,胃口亦不開,勉強嘗了幾樣,就賞給宮女太監們了。
仍是歪在羅漢榻上看書。
紅娘問張生,“何不因其德而求娶焉?”
張君瑞理直氣壯地回答:“若因媒氏而娶,納采問名,則三數月間,索我于枯魚之肆矣。”
不由啞然失笑,天下竟有如此厚顏無恥之男人,這種話都說得出來。
朝雲拿銀簪挑了挑燈芯,勸道:“娘娘,當心累壞了眼睛……今夜風華廳設宴,皇上派人催請了好幾次,您不去熱鬧熱鬧?”
擡頭瞧了瞧更漏,快子時了。過了子時就是第二日,這守歲的禮節也算全了。
伸一個懶腰,将滿地金的大紅錦被往上提了提,接着看張生的無賴行徑。
隐隐,窗外有車鸾壓在雪地上的吱呀聲,接着雜亂的腳步聲漸行漸近。外間傳來宮女們“撲通”的跪地聲,“參見皇上。”
明黃色的身影挾着股冷風立在床榻前,恭敬地行禮,“聽聞太後身子不太安生,今日可好了些?朕特地前來與太後一同守歲。”
當着宮女太監的面,他素來禮數周全。我也不能駁了他的面子,放下手中的書,坐正身子,笑道:“哀家好多了,勞皇上惦着。”
宮女們很快地擺上點心,沏來熱茶。
茶是貢品大紅袍,濃香馥郁,他口味重。我則不然,只喝清淡的雲霧茶。
他怔怔地望了我半晌,問道:“太後考慮得怎麽樣了?”聲音裏,一絲絲的落寞。
垂眸,平靜地答:“皇上看着辦吧。”
他不語,看着滿桌的糕點,小心地夾了塊如意糕遞過來,“這是朕專門讓人做的,太後嘗嘗。”
晚膳時用得少,如今已近子時,腹中還真有些饑餓。我毫不客氣,接過來放入口中,甜香酥軟,果然好吃。
而且,我愛它的名字,如意。
接連吃了三塊,才注意到他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眼神很奇怪,有緊張,有不安,有期待,還有點興奮——因過年而興奮?
他看我吃得香甜,也選了塊如意糕,嘗了一口,吩咐身旁的太監,“剩下的送到芳妍宮。”
芳妍宮住得是姚貴嫔,懷了身子的人容易餓,皇上是特別體恤她吧。
侍候的太監出了門,屋裏霎時安靜下來。燭光映在他淡漠卻英俊的臉上,飄飄忽忽地。
莫名地嘆一聲,這些日子,他竟是瘦了。
年底總是忙碌,朝堂上的事多,後宮裏的事也多。
當帝王,不容易。
門外突然響起噪雜聲,宮女與太監湧進來,烏壓壓跪了一地,“恭賀太後新春,恭賀皇上新春。”
呵,原來已過了子時了。
他難得地笑了笑,“起來吧,都賞!”話音剛落,門口已響起銅錢落地的劈啪聲,宮人們歡呼着跑了出去。
他起身,“朕該去風華廳了。”
也是,陪了我大半個時辰,他不在,風華廳的妃嫔們定是萬般無趣。
我笑笑,以示理解。
臨出門,他猛地捉住我的手,緊緊攥了一下,“阿淺,新的一年有新的開始,願你事事如意。”
我抽出手,淡淡道:“皇上,哀家不貪心,只要平安就好。”
他深深地看我一眼,那樣古怪的眼神。
我無心揣測他的意圖,因為眼皮都快睜不開了。
一覺好睡,還做了個美夢,夢到了夏天的惜福鎮,我捧着滿懷野姜花,蹦蹦跳跳地往家走。
爹正在院中作畫,接過花,插到梅瓶裏,笑着問:“阿淺,好看嗎?”
很好看,花極美,爹也極美。可我卻呆呆地,說不出半句話。
“說話啊,阿淺。”爹驀地變了臉,狠命推我一把。
我驚愕地大叫,吓醒了我自己。
這才發現,朝雲正跪在床邊,神色緊張,“太後您可醒了。姚貴嫔病了。”
她病了與我有什麽關系?
我舒口氣,吩咐她倒熱茶來,小口小口啜着,問:“請太醫了嗎?”
朝雲道:“請了,風太醫去的,說是中了毒,孩子可能保不住了。”
中了毒?
猛然想到昨夜的那碟如意糕,一口茶水嗆了下去。
朝雲忙替我捶背。
不等咳嗽平複下去,掙紮着問:“皇上怎麽說?”
朝雲遲疑一下,方答:“皇上也中了毒,與姚貴嫔的症狀一樣。太醫驗過,如意糕有毒,是箭毒木。”
箭毒木,我知道,又叫見血封喉,在鄉下獵戶常用來塗在箭頭上獵殺猛獸。可我不明白的是,如意糕既然有毒,皇上只吃了半塊就中了毒,我連吃三塊為何卻沒事。
會不會是太醫弄錯了?
急忙穿衣,披上猩猩紅錦緞鑲灰鼠毛披風,吩咐朝雲過太醫院去。
朝雲為難地說:“太後,皇上下旨,事情查明之前,緒寧宮諸人不得随意外出。”
我不信,他會囚禁本宮,賭氣就往外走,朝雲攔不住,在後面踉踉跄跄地跟着。
門口守着禦林軍,見了我,撲通一下跪倒在地,什麽話也不說,卻不讓路。分明是,我若想過去,只能踩着他們的屍體。
他果真算計得準,在皇宮裏待了兩年,我仍未學會全然的心狠手辣。
心裏開始發冷,轉身回去,聽到身後的士兵低低地說:“多謝太後。”
不由自嘲,今日我給他們一條生路,他日誰來給我一條生路?
回到屋裏,慢慢回憶昨天發生的事情。
很顯然,如意糕在緒寧宮時沒毒,送到芳妍宮時才有了毒。姚貴嫔再怎麽恨我,也不可能拿自己的骨肉做文章。所以,定然是送糕點的太監在途中做了手腳。
太監是他的人。
他會中毒不過是想更好地嫁禍于我罷了。畢竟,吃了糕點的三個人,兩人中了毒,那麽沒中毒的那人嫌疑最大。
選在這樣一個日子動手。
而且,他說,新年有新的開始,希望我事事如意。
果然是如意了,如他的意——我沒說出那人的下落,我沒在他身下承歡,那麽初三開印,他會在朝堂上宣布太後薨了。
只是,為了我,他竟忍心連自己的親骨肉也算計在內?
或者,不是因為我,而是因為那人吧。
不知那人聽到我的死訊,是怎樣的感受。
會不會,肯為我,流一滴淚?
大年初二傍晚,天空烏雲沉沉,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令人窒息的還有宮裏壓抑的氣氛。
往年的此時,不當值的宮人們都三五成對地玩葉子牌,當值的宮人則能額外拿到賞錢,人人都笑逐顏開。
今年大家卻都小心翼翼地不敢發出半點聲音,連走路都恨不得像貓一樣踮着腳尖。
我吩咐朝雲,“讓大家都歇着,不必伺候了。”左不過就這一夜,明日就是初三了。
宮人們各自回了住處,宮裏更覺冷清。
打開櫃子,取出一個藍布包裹,這還是當年離開惜福鎮的時候帶的,裏面裝着不貴重但對我來說卻至為重要的東西——嬰兒時的肚兜,舊日穿過的衣服,石青色錦緞荷包,一疊花樣子,唯一貴重的就是一只成色極好的玉指環了。
這些東西早該扔了,可我不舍得。
指環上系了一條絡子,顏色有些舊了,索性剪掉,找來大紅絲線重新打了一根,系上,挂在頸間。
指環涼涼地熨貼着胸前的肌膚,驟然讓我清醒起來。事已至此,想這些無關緊要的幹什麽,正經八百的事情還沒做呢。
喚朝雲取來妝盒,一層層打開,珠光寶氣熠熠生輝,使陰暗的屋子明亮了許多。選了一套紅寶石頭面和一套成色很足的金頭面遞給朝雲,“過了明日,你就出宮。這些算是你的嫁妝……能遂了你的心願最好,若不能,找個老實人嫁了,這些首飾足夠你衣食無憂。”
朝雲跪倒在地,“太後,奴婢就陪在您身邊,哪裏也不去。”
我笑着拉起她,“以前分明都說好的……莫非,連你也不聽我的話了?”
“太後……”朝雲低喊一聲,已是滿臉淚水。
“準備紙墨,我寫兩封信。”
朝雲順從地走至案前,鋪好一張澄心紙拿瑪瑙鎮紙壓了,又挽起袖子去研磨。
提起筆,心中感慨萬千,竟不知如何下筆。沉思半晌,才緩緩落在紙上。
寫罷信,用蠟油封了,才算安下心來。
閑着沒事,便讓朝雲取來繡花繃子,準備随便繡點什麽打發時間。
我曾以繡花為生,技藝自然是極好的。可自打進宮近三年來,還不曾動過針線。
針法雖有些生疏,畢竟有往日的底子在,很容易就上了手,一朵栩栩如生的牡丹花就出現在絲絹上。
朝雲嘆服不已,“太後的手藝真好。”
門外傳來一把嬌柔的聲音,“手藝再好也要失傳了”。話音方落,一位粉衣女子在兩個宮女的攙扶下風吹楊柳般袅袅婷婷地走了進來。
後面還跟着三個太監,手中各端着一只托盤。
進了門,她解下粉色錦緞披風,露出裏面鵝黃色四喜如意紋妝花褙子,襯着蔥綠色馬面裙,嬌柔中帶着秀雅。她盈盈笑着,“姐姐,皇上到底格外開恩,連怎樣死法都由着姐姐挑選。”
呵,姐姐。原來她還記得叫我姐姐。
諷刺地一笑,盯着面前柔媚的臉,“貴嫔的事與我無關,我要見皇上。”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皇上仍卧床不起,哪有工夫見姐姐?何況,姐姐做過的事,也不差這一樁。”轉身自宮女手裏取過聖旨,遞過來,“姐姐想看看嗎?”
自然是想的。
至少死也要死個明明白白。
緩緩展開明黃色的錦緞,熟悉的小楷映入眼簾,密密麻麻的,全是我的罪狀。
勾結朝臣,專權後宮,淫、亂皇室……
呵呵,果真不差貴嫔這一樁。
只是,皇上身中劇毒卧病在床還能親自寫這份聖旨送我上路,還真是太瞧得起我了。
“姐姐,選吧。皇上開恩,賜你個全屍。”她扯下太監手中托盤上覆着的白布,一一讓我看。
第一個托盤,一錠黃澄澄的金元寶。
第二個托盤,三尺柔軟的白绫。
第三個托盤,一杯澄清的毒酒。
考慮得很周到,像他的手筆。
她盈盈笑道:“若姐姐無從決定,皇上說了,請姐姐也嘗嘗見血封喉的味道。”
見血封喉!
反正都是死,用什麽法子都無所謂。
顫抖着取過酒杯,淺紅色的液體映出我的面容,眉若遠山長,眸似天水碧。
我知道自己是美的,可……自古紅顏多禍水。
窗外不知何時又飄起了柳絮般的雪花,洋洋灑灑,将一切都妝點成無辜的白色。
可有誰知,這純白之下,是如何的肮髒,如何的黑暗?
心一橫,仰頭飲盡了杯中的酒。
眼前的景物開始模糊,頭眩暈得厲害。
☆、2無端禍
康正二十二年,惜福鎮。
放下手裏的繡花針,仰頭扭了扭脖子。繡花繡久了,頸項酸痛得厲害。
這幅國色天香牡丹圖繡了半個多月,再添兩只聞香的蝴蝶就能完工。明日送到繡鋪,可以領到一兩銀子。
一兩銀子足夠我生活一月有餘。
起身,伸了個懶腰,走到花圃前修剪花草,順便休息發澀的眼睛。
我喜歡花,不管是繡花還是養花。所以爹特地在院子裏用青磚沏了個小小的花圃,種了些說不上名堂的花,當然它們也都不名貴,只除了一株墨蘭。
墨蘭是隔壁顧家老二顧遠從京城帶回來的。
顧遠在雜貨鋪裏當學徒,偶爾會跟着掌櫃去京城。那次他看到有戶人家扔了許多蔫敗的花草,就上前讨了,其中就有這盆墨蘭。
從京城到惜福鎮,駕馬車差不多要兩天。顧遠趕車急奔,終于在花沒有完全枯萎之前趕了回來。
那些花草都活了。
爹說,我有一雙巧手,能起死回生。
是真的,再難養的花,我也養得活。不但活,而且生機勃勃。
可惜,我的手只能醫活花木,卻醫不活爹。
去年槐花飄雪時,爹死了。
我的生命失了顏色。
冬去春來,如今又值夏日,薔薇花開得正盛,團團簇簇,争奇鬥豔。
拿着剪刀,細心地剪掉枯萎的葉子和已經開敗的花朵。鄉間帶着甜味的風柔柔地吹過來,舒服又惬意。
清淡的花香裏,隐着絲絲腥味。
腦後似有風聲。
本能地轉身,手中的剪刀直刺出去。
手腕被緊緊地攥住,剪刀“當啷”一聲落在地上。幾乎同時,一只冰涼的手壓在我的喉嚨處。
面前是個二十歲左右的男子,面容剛毅,眼眸深沉,薄唇緊抿着,渾身上下透着防備與謹慎。
隐隐還有一絲殺意。
心裏一慌,眸光移下去。
那人鴉青色直綴的胸口處染了一大片血,四周的已然變成暗紅,中間仍不斷有鮮血湧出來。
幾乎同時,大街上響起淩亂的腳步聲,然後是急促的拍門聲。有人大嚷:“快開門,快開門。”
鄰居顧嬸驚慌的聲音傳來,“官爺,怎麽回事?”
“有沒有可疑的男人跑進來?”
“沒有,沒有,我一直在家,沒看見什麽人。”
“嗖!”
接着孩子的哭聲響起,混雜着隐約的翻箱倒櫃聲。
顯然,那些人是在找眼前這個男人。
莫名地,我的身子開始發軟,雙腳顫抖得幾乎站不住。
“我進屋躲一下,不許說出去。”他的氣息有些不順,卻很鎮定。雙眸直盯着我的眼。
迫于那股逼人的氣勢,我只好點點頭。
他卻不放心,壓在喉嚨處的手突然移到我的下颌,猛地一捏,一粒藥丸塞進我的嘴裏,“是毒藥,若不想死,就長點腦子。”
眼前身形一閃,那人已沒了蹤影。
門外雜亂的腳步聲紛至沓來, “啪啪啪”,有人使勁拍門。
慌亂地看着院子當中的一攤污血,情急之下,抓起地上的剪刀,竄到雞籠前,撈出一只雞,猛地剪向雞脖子。
“開門,開門。”拍門換成了砸門,若再不開似乎就要撞門了。
我急忙跑過去,剛拉開門闩,一群人洪水般卷了進來,險些将我撞倒。
“怎麽這麽久才開門?”為首的捕頭兇巴巴地問。
未及回答,地上猶未斷氣的雞,伸展着雙翅,朝我撲來。
我尖叫着跑開。
雞落在地上,不停掙紮,血濺上捕頭的褲腿。捕頭罵罵咧咧地補了一刀。
雞終于消停了。
捕頭看我一眼,語氣不善,“你家大人呢?”
“張哥,她爹去年春天死了,只剩她一個。”一名捕快插嘴。
那個捕快,我認識。是前街張大娘的弟弟的兒子,叫吳勉。
不知為何,聽到他的話,眼淚忽地湧出來,撲簌撲簌地往下掉。
吳勉走到我面前,和氣地問:“別怕,我問你,剛才有沒有個穿藍衣服的男人跑進來?”
我哽咽着說不出話,只搖了搖頭。那人的衣服是鴉青色……我并不算是撒謊。
捕頭在院中轉了兩圈,停下來,機警地四下打量。
我垂着頭,視線卻一直追随着他的身影,無意中看到他腳前的血跡,心一沉,渾身冰涼。自己竟然如此愚蠢,這下可是弄巧成拙,欲蓋彌彰了。
“進屋看看。”捕頭一揮手,便有兩人沖了進去,其中便有吳勉。
我的心猛地提了起來,腦子飛速地轉着,尋找為自己解脫的說辭。
很快,那兩人便出來。吳勉笑着說:“這家一窮二白,根本沒有藏人的地方,去下一家吧,這小姑娘都吓哭了。”
捕頭不耐地擺擺手,“走,走。”
一群人潮水般退去。
吳勉留着最後,朝我微微一笑,眼裏有種奇怪的東西。
我才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不會是一個麻煩尚未解決,又惹上了另一個麻煩吧?
顧不得收拾髒亂的院子,三步兩步回到屋內。
那人并未躲藏,大大方方地盤腿坐在床上,雙目微合,似是在打坐運功。
我急急地說:“他們走了,你給我解藥。”
他仿似沒聽見,過了片刻,緩緩睜開眼睛,“幫我買件長袍,黑色的。”一副頤指氣使的樣子。
我站着不動。
他自荷包裏取出一個銀元寶放在床邊。
是十兩的銀錠子。對我而言,極大的一筆。
我猶豫一下,取過銀子,到爹的房間找出兩身衣服。
他皺緊眉頭,“死人穿過的。” 想必聽到了方才院中的對話。
我愣住,他口中的死人不是別人,那是我爹,是我唯一的親人。
将衣服扔至他面前,沒好氣地說:“不穿拉倒。反正我不會去買男子衣服。”“男子”兩個字咬的很重。
我一個女孩子,家中并無父兄,去買男人衣衫,豈不令人生疑。
他似乎也想到了這一層,不再勉強我,伸手去解身上的扣子。
我趁機走了出去。
這才發現,倒在地上的是只蘆花母雞。有些可惜,正是生蛋的時候,每天一只蛋,十天就可換一包五彩絲線。
去井旁搖了一桶水上來,把院中的血跡沖洗幹淨。又抱了柴,生火燒水,想早點把雞毛拔了炖上,免得放壞了。
水剛燒開,聽到有人叫門。
是去而複歸的吳勉。
吳勉笑嘻嘻地坐在玉蘭樹下的石凳上,“阿淺,這種粗活我來就行,別弄糙你的手。”伸手奪我抓着的母雞。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的手觸到我的手,輕輕捏了一下。
我急忙抽身,進屋舀熱水。
吳勉一邊利索地拔雞毛,一邊漫不經心地說:“去年,我曾托人向你爹提親,你爹說你年紀尚小。今年你該十四了吧。”
爹跟我說過此事,之所以拒絕他,一來因為他眼神游離非可靠之人,二來則是我們并不在惜福鎮久住,早晚要離開這裏。
我低下頭,“我還有三年孝要守,現在說這些,為時尚早。”
吳勉“嘿嘿”一笑,“那人是沈相要的人,讓他趕緊離開,省得連累你。”
我裝糊塗,“你說什麽,我聽不懂。”
吳勉盯着我不說話,只笑。
我明白,他定然看出來了。
“你放心,我不會對別人說。”吳勉手中動作略緩,“我不着急成親,先定下來就好。”
那眼神就像是貓看着口邊的老鼠,有調笑,有玩弄,有欲擒故縱,有志在必得,令人極不舒服。
我不答。
他又笑,“窩藏罪犯要吃牢飯。”
竟以此來要挾我。
咬唇反駁道:“捕頭帶人搜查過了,我并沒有窩藏罪犯。你這是栽贓陷害。”
“是不是栽贓,進去看看就知道了。”吳勉放下手裏的雞,起身往屋裏走。
眼看着就要踏進門檻,我無奈地開口,“婚姻大事關系一生,你容我考慮一下。”
“行,我給你三天時間考慮。” 他痛快地答應,“阿淺,我等你的好消息。”臉上挂着意味深長的笑,離開。
我頹然坐在地上,心裏混亂得就像滿地紛繁的雞毛。
惜福鎮是不能待了。只是,要離開,談何容易。
至少先得把眼前這尊瘟神送走。
想到此,又回到屋內。
那人斜靠着被子,雙眼微閉,似是睡着了。他身上已換了爹的黑衣,襯着臉色愈加蒼白。
很顯然,一時半會他走不了。
思量片刻,輕輕打開衣櫃,找了身衣服,去爹屋裏換上。
大夫自然是不能請的,不如,去找蕙姨,正好也有事問她。
蕙姨是杏花樓的名妓,相貌平平卻彈得一手好琴,所以她才有資本與老鸨叫板,只賣藝不賣身。
只除了爹——她是爹的女人。
我從沒進過杏花樓,爹也是。
每次都是蕙姨去我家。
站在杏花樓門口,尴尬得要死。好在,因是白天,杏花樓還算清靜,并無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四處攬客,只兩個彪形大漢守在門口。
猶豫了好久才硬着頭皮上前請他們通報。
不多時,身着粉色紗衣的蕙姨袅袅娜娜地出現在門口,見是我,吃了一驚,“怎麽到這裏來?”
大漢犀利的眼神掃過來。
蕙姨抿嘴一笑,風情萬種地抛了個媚眼過去。大漢咧嘴一笑,不再理會。
我壓低聲音,“能不能給我點金創藥?”
妓院裏常有人争風吃醋滋事打架,必定有傷藥。
蕙姨什麽都沒問,很快取了一包出來,急急催促我,“快走,這裏可不是你待的地方。”
拉着她的手,小聲問:“蕙姨,我想替你贖身,要多少銀子?”
蕙姨滿臉詫異,“發生了什麽事?”
我簡短地說:“我想去盛京,你願不願跟我走?”
蕙姨沉思一下,道:“我有銀子,贖身的事不用你管。什麽時候動身?”
“越快越好,明天晚上行嗎?”
蕙姨微皺了眉頭,“晚上杏花樓人太多,不方便。後天一早吧,我在你爹墳前等你。”
我點點頭,“好”。
才走兩步,發現不對勁。蕙姨是要贖身的,完全可以堂堂正正地離開,為何說晚上不方便?
莫非她要私逃?
不贖身就沒有戶籍,若被抓住下場會很慘。
急急地回頭,蕙姨的身影早已不見了。
街頭突然傳來吆喝聲,一隊捕快小跑着經過,領頭的赫然就是晌午搜人的張哥。他揮着手,不耐煩地喊:“腳底下都麻利點,別讓那小子再跑了。”
那人被發現了?
我心裏“咯噔”一下,顧不上蕙姨的事,匆匆往家裏趕。
大門洞開,顯然剛才有人來過。
急奔回屋內,床上血漬斑斑,那人卻不在。
他走了還是被抓了?
不管怎樣,他不見了,我沒有解藥,只能死。
木木地看着空蕩蕩的屋子,雙手抖得不行,金創藥“砰然”落地,散了滿地粉末。
☆、3送神難
無力地蹲下、身,就要哭出來。
不經意地一瞥,自門下面的縫裏看到鴉青色的袍角和一雙做工精致的靴子,皂色靴底,白色靴面,側邊還繡着銀色的蓮花。
啊,原來他還在。
失去的力氣驟然回來,一把拉開門,那人撐不住勁,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伸手探向他的鼻端,氣息微弱,短促,不帶半絲溫度。
心一橫,顧不得男女之防,解開他的外衣。裏面是白色的中衣,胸口暈染了一大片濃濃淡淡的血痕,也不知到底流了多少血。正要解開,發現布料已與傷口黏在一起。咬着牙,用力撕開,更多的血湧了出來。
應該極痛,那人卻一動不動,仍是昏迷着。
廚房的鍋裏尚有拔雞毛用剩的開水,如今早涼了。舀了半盆,絞了棉布帕子,一點點将他身上的污血清理幹淨。
寸許長的傷口露了出來,窄卻極深,兩側的皮肉向外翻着,仍慢慢滲着血。
我其實算膽大的女子,此時也不敢再看,閉着眼,将金創藥灑了上去,小心地包紮好。
替他掩上衣衫時,發現他的荷包落在地上,是石青色錦緞的,上面用金線繡着蓮花,很是雅致。
荷包有些沉手,想必裝了不少銀子。
突然生出一個念頭來,他生死未蔔,不如趁機找找解藥。
他的胸口只放了一條絲帕,被血染紅了。袖袋裏倒是有個硬梆梆的東西,掏出來一看,是只精巧的瓷瓶,瓷瓶上畫着面容秀美的仕女。搖一搖,裏面沙沙作響,似有東西。
小心地拔開瓶塞,倒出來兩顆,是淺綠色的小丸子。聞着味道,倒像是我服下的藥丸。難不成這一瓶全是毒藥,他根本沒有解藥?
可哪裏有人會随身帶這麽多毒藥?
或者,他給我服用的,并非毒藥?
心裏有絲僥幸,卻不敢十分肯定。
将他的東西放回原處,帶上門走了出去。
已是薄暮時分,夕陽映得天邊的雲彩絢爛無比。将樹下的繡花架子搬回家,到廚房生了火炖雞,趁着炖雞的工夫将那人鴉青色的直綴洗了。待天色完全暗下來,展開晾在院中的竹竿上。
這時才發現,牆邊放着一只竹簍,裏面盛着三根黃瓜,兩條茄子,還有一把嫩豆角。
不知是誰送來的,會不會是送東西的人将大門打開了?
這樣一想,心安了許多。
趕緊到廳裏挂着的觀音像前虔誠地上了三炷香,祈求菩薩保佑他快點醒來,給我解藥,然後趕緊離開,從此再不相見。
觀音手拈蓮花,法相莊嚴,眼裏滿是慈悲。
重又回到卧室,點了燈燭,翻箱倒櫃地收拾行囊。。
那人仍躺在地上,并未移動過,連姿勢都沒變過。昏黃的燭光映在那人臉上,看着不若方才那樣蒼白。
我的東西極少,只三五件舊衣,和爹娘留下的一些小物件。家裏值錢的東西也不多,爹屋裏的一架子書,還有一把琴。
書自然沒法帶,琴是爹為蕙姨買的,務必要帶上。
正忙碌着,無意中對上一雙深沉的眸子,吓了我一跳,手中的衣服差點落在他身上。
“你醒了。”我大喜過望。
他迷茫地看着我。
彎腰扶他起身,尴尬地解釋,“你摔倒了,我扶不動,只能……”
他仿佛記起了什麽,低低道:“你出門時,有人進來過。”所以,他才匆忙躲到門後去了。
待他坐好,我賠着小心,道:“剛才替你敷了傷藥,血應該止住了……你能給我解藥嗎?”
他愣了一下,才道:“那是潤喉的丸藥,沒毒。”
果然!我長舒一口氣,放下心來,想要笑,卻覺得不該笑,應該是生氣才對。
他凝神看着我,“情勢緊急,不得已才欺騙你。”
這下怒氣才真正上來,“你随口那麽一說,卻害得我……鎮上那麽多戶,你怎麽不到別家去?”
早知道毒藥是假的,就應該讓捕快将他抓了去,也免得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