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絕不可能教它曹子建的《七步詩》。
這首詩是劉成烨教他的。
他為何這樣做?
且不說別人聽見會作何想,就是皇上跟賢妃聽了也是不妥的。
劉成烨逗弄着鹦鹉,貌似無意地問:“你以前見過平王嗎?”
“沒有,”我毫不猶豫地撒謊。如果可能,我真的希望從來沒有見過他。
只是劉成烨怎麽突然問這樣的問題。
他輕輕道:“聽說你自惜福鎮來,六月中,平王也曾去過惜福鎮。”似乎篤定我見過平王一般。
“平王乃顯貴之軀,自有官府接待。奴婢怎可能見到王爺?”
“他隐瞞了身份,想必沒有驚動官府。”
呵,我不由譏笑,劉成煜去惜福鎮,豈止驚動了官府,簡直是惹得官府雞鳴狗跳,人人都想抓了他去沈相那裏邀賞。
不過,大家都不知他的真正身份吧。
倒是隐瞞了個徹底,險些連命都賠上。
雖是如此想,卻仍是好奇,“平王微服前去是體察民情?”
劉成烨輕蔑一笑,“濟源縣連日暴雨水溢成災,父皇令他前去赈災,他卻擅離職守到了惜福鎮,自然不能公開身份。”
想必亦是因此,沈相才無所顧忌地下令官府捉拿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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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王置國事不顧,往惜福鎮幹什麽?
尚未開口,劉成烨仿似猜透了我的想法,道:“六月,國師雲游歸來,父皇設宴款待,國師不勝酒力,脫口道出某夜觀星象,西南方有鳳身。”
鳳身,乃皇後格。
娶了鳳身女子,就能當上帝王。
惜福鎮正在盛京的西南方。
☆、22大秘密
惜福鎮正在盛京的西南方。
可西南方範圍極廣,名城古鎮比比皆是,誰能确定鳳身一定在惜福鎮?
平王不會想不到這點。
我堅信他去惜福鎮絕不會因為鳳身。
深吸一口氣,強作平靜地問:“殿下相信鳳身之說?”
他自嘲地笑,“信如何,不信又如何,瞎子能當皇帝嗎?”
瞎子不能當皇帝。
假如他不是眼盲,也會想着有朝一日登上大寶吧。
事實上,他目前也沒放棄這種想法。
朝雲曾說過,皇子們通常五歲開始啓蒙讀《幼學》,六皇子因眼疾,賢妃懇求皇上免了他的功課。皇上當即同意。
我想,皇上終究是寵愛他的。
不讀書,便斷了不該有的想法,日後可保衣食無憂悠閑度日,也不至于受到兄長的猜忌。
可他似乎并不領皇上這份情。
這段日子的相處,我看得出來,他學識是極好的,必定暗地裏下了不少功夫。
又何況,他還會武。
他會不會也去西南找鳳身呢?
心念電閃間,想起以前諸多的疑惑,一個想法呼之欲出。我幾乎待不住,匆忙告罪回屋。
朝雲坐在床邊一張張地數銀票。
進宮這幾個月,她四處打點,銀子怕也花了不少。
耐着性子等她數完了,尚未開口,朝雲先道:“我剛聽到個消息。”
我壓下心頭的焦急,等着她的下文。
“六皇子昨日去見皇上,想要了你。”
“皇上怎麽說?”
“皇上沒答應,也沒拒絕。不過晚間将才入宮的四個秀女賞了六皇子。”
這麽說,皇上拒絕了。
難怪方才劉成烨會說那樣的話,有那樣的表情。 我暗松一口氣,問:“你聽誰說的?”
“景泰殿的巧雲,我們兩名字都有個雲字,平常挺談得來。不過,她也是無意中說出來的。”朝雲得意的笑笑。
不可否認,朝雲到底是在大家族裏熏陶過,在與人攀談,揣摩心理上很有一套。我們兩同時進宮,她的人緣比我好百倍,各個宮裏的宮女都能說上話,還有了好幾個無話不談的密友,而我,卻只認識纖雲宮的幾人。
沈清選她進宮不是沒有道理,而且我确信依着沈家人的特性,沈清不會放任我們兩人自宮裏亂闖,必定會有傳遞消息的通路。
所以,我毫不猶豫地說:“我想見沈清,越快越好。”
果然朝雲一口答應,“好。”并不問情由。
差不多兩柱香的功夫,她便回到屋裏,“口信最遲傍晚會送回去,明天一早就能知道大少爺的安排了。”
比我料想得要快!
看來,沈相的确在宮裏安插了不少眼線。
第二日一早,習慣性地去花圃,因不再教劉成烨養花,就将後院裏伺候的宮女太監都散了,自己清了清花盆裏的殘枝敗葉。
活不多,很快就完了。剛想走,看到了惜桂與扶梅抱着花瓶來摘花。
惜桂風風火火地說:“阿淺,莊王與莊王妃來給娘娘請安,我要到跟前伺候,可早起時依柳姐姐吩咐我去尚衣局取冬衣。你若有空,能不能替我跑趟腿?”
扶梅笑着擠兌她:“就你會指使人,冬衣又不着急穿,等過了晌去取不就行了。”
惜桂小聲道:“我身上不爽利,懶得動彈。”
我忙答應,“反正我也沒緊要的事,正好出去逛逛。”
惜桂笑道:“差事不急,今個取回來就行。”說罷,別有深意地眨了眨眼睛。
她是什麽意思?我狐疑着往外走。
莊王帶着的兩個灰衣侍衛正等在宮門口,其中一人見我出來,不但沒避開,反而擡起了頭。
那樣溫和的眼神,親切的笑容——是沈清!
他幾不可見地點點頭,往桃林裏走了十幾步,才停下來,“阿淺,你受委屈了。”他開口不問有何事,卻說起這個。
我一如往常地沒給他好臉子,直入主題,“你可聽說過鳳身?”
沈清稍愣,随即堅決地道:“你不是鳳身,鳳身根本是……國師跟父親是好友……我們也沒想到會把你牽連進去。”
他說得晦澀無比,我還是聽明白了。沈相勾結國師散布鳳身之說,誘皇子出動。平王最沉不住氣,借辦差之際貿然前往惜福鎮。沈相本欲借機除掉他,陰差陽錯被我救了。而我竟因此被有心人誤認為鳳身。
所以,進京路上的客棧裏,那個陌生的聲音會說,除了齊義他們,還有另外兩幫人也盯上我了。
咬唇,沉聲問:“都誰去了惜福鎮……你可認識一個叫齊義的人?”
“除了六皇子,其餘三位皇子都派人去了。至于齊義……”沈清思索片刻,“或許是個假名字。”
想必也是如此,王府的侍衛是有品級的,故能穿官靴,而他又認識墨書,應該是哪位皇子的侍衛吧?
假如我被齊義帶走,後來又證實不是鳳身,結果會怎麽樣?
不由出了一身冷汗,恨恨地盯着沈清,問道:“倘若我到了其他皇子手裏,你……”
“不會有那樣的事,沈家并非只派出了徐福,暗中還有兩路人馬,總能護着你回家。”沈清打斷我的話,柔柔地看着我,“阿淺,你放心,以往欠你的債,我會分毫不差地全都替你讨回來。”
“哼,讨回來?你能讓我爹娘重新活過來嗎?何況,欠債的人,不就是你們沈家?”
沈清黯然,好半天才說:“我不會再讓你被人欺負……平王去了西梁,平王妃無故不會進宮,你且安心地過日子……我一定會接你出來。”
難怪這兩天他沒來請安,竟是去了西梁州。西梁位于邊境,回鹘人入侵了麽?
猛地掐一下手心,讓自己清醒過來。
葉淺,莫不是傻了?
那天,就是在這桃林裏,他将帕子扔到地上,說自己為了富貴費盡心機。這種小肚雞腸的人,還牽挂他作甚?
想到棉帕,自然地想到顧蘭。
沈清笑笑,“她很好,父親收了她為義女,在家中待嫁。”
呵,義女!我也是沈相的義女呢。還有蕙姨。
不由嘲諷,“沈家的義女可真多。”
沈清道:“楊将軍要娶她做填房,沒個好出身,面上不好看。”
“哦,沈家義女的身份很高貴麽?”我不也是被人随心所欲地打板子,而蕙姨,還去做藝妓。
沈清無語,盯着我的雙眸,分明在生氣,可又帶着愛惜,很是糾結與無奈。
就像幼時,我常常羨慕的,顧遠盯着犯了錯的顧蘭,又愛又恨地。
又像齊義提到他家中妹子時的恨鐵不成鋼。
這種目光讓人溫暖,猶如此刻透過桃枝落在身上的秋陽,很舒服。
從來沒想過,竟有人也會這般看待我。
莫名地想哭又想笑。
可還是壓抑了情緒,問:“楊将軍為何看上了顧蘭?”顧蘭并非美豔的女子。
“顧蘭長得像他前妻。”
“你見過他前妻?”他一個少年公子,怎可能見到內宅婦人?
沈清未答,側耳細聽一番,道:“莊王出來了,我先回去……你好好照顧自己。”深深地看我一眼,轉身出了桃林。
我沒敢跟出去,躲在樹後,偷眼往外看。
莊王年紀比平王大,看起來卻顯小,穿了件暗紅色雲紋直綴,雲紋以金線勾勒,在陽光的照射下璀璨奪目。他容貌算得上俊美,可氣度卻有些怯懦,整個人完全淹沒在衣裳的光彩裏。
相比而言,莊王妃身材高挑,俊眼修眉,打扮華貴高雅,行止端方穩重,一看就是受過良好教養的大家閨秀。
不得不佩服,皇上果真有眼光,給兒子們選的王妃都很恰當。
平王剛毅堅忍,則配一個柔弱纖巧的王妃來柔化他,而莊王怯懦溫軟,猶豫寡斷,那麽就需要莊王妃的殺伐決斷。
而沈家之說以選擇莊王,也是因為他軟弱好拿捏吧。
待莊王一行走遠了,我才從桃林出來,急匆匆往尚衣局去。 纖雲宮的衣物早就整理好放在了一旁,我清點了數目跟尺寸,交代了她們送衣物的時間,也就算完成了差事。
自尚衣局出來不久,看到朝雲跟一個二十多歲的宮女親親熱熱地往凝香園方向走去。
凝香園遍植奇藤異草,隔得很遠即可聞到濃香撲鼻。因是暮秋,草藤多已枯萎,很少有人進去玩。
一時促狹心起,蹑手蹑腳地跟了上去。
“……其實,你也算有造化,賢妃待人還算寬厚,依柳是個正直的,并不克扣下人。”聽聲音,正是昨夜朝雲提到的景泰殿的宮女巧雲。
朝雲道:“你何嘗不是,在禦前伺候,多少人眼紅。”
“有什麽可眼紅的?皇上連正經妃子都顧不過來,還能把我們這些宮女看在眼裏?本分點安安穩穩地過就不錯了。”
朝雲笑道:“人人都像你這般想就好了。”
“可不是?”巧雲有些猶豫,壓低聲音,“小桃沒了。”
“沒了?!”朝雲低呼,“昨天我去找你,她不是還好好地?”
“夜裏小桃伺候更衣,捱着皇上近了,皇上一腳踹到小肚子上,喊着張祿将人拖下去。”巧雲抽抽鼻子,似有泣意,“小桃到景泰殿兩年了,從沒起過歪心思,昨天也不知怎地了,竟做出那種舉動……好好一個大活人,說沒也就沒了。”
我在暗處聽着,亦覺得心驚,不禁打了個寒戰。方才急着走路出了一身薄汗,被陰寒的秋風一吹,濕衣緊貼在身上,着實難受,尤其鼻內癢得厲害。
一個噴嚏強忍着沒打出來,惦着腳尖順着原路退了出去。
回到纖雲宮時,依柳正送林太醫出門,看着臉色不太好。
我試探着問:“娘娘生病了?”
依柳點點頭,“剛才莊王來,提起西梁的戰事,說情況不太好。娘娘心裏着急,老毛病又犯了。”
是為平王擔心吧?
兒行千裏母擔憂,平王剛走兩天,按着行程還沒到西梁呢,娘娘就如此挂心。
誰說賢妃獨寵六皇子?
她也是愛着平王的!
跟依柳回了尚衣局的話,便往屋裏走。
剛坐下,朝雲一頭闖進來,“阿淺,我知道六皇子是怎樣中毒眼盲的。”
☆、23被搜身
我唬了一跳,下意識地“噓”了一聲。
朝雲機警地放低了聲音,“聽說,平王自幼就寡言少語性情木讷,六皇子卻聰明伶俐,又加上長相俊美,皇上跟娘娘喜歡幼子多過平王。平王就心懷嫉妒,有次兩人做了錯事被捅到皇上那裏了。皇上只罰六皇子禁足,卻打了平王好幾板子。第二日,廚房裏炖了濃湯,平王喝了一碗,又端了一碗給六皇子,六皇子當時就發作了。太醫說是中了毒。”
“六皇子中毒,平王怎麽會沒事?”
“湯沒毒,六皇子的碗上抹了毒。”朝雲咂巴着嘴,啧啧有聲,“其實府裏腌臜事也不少,可沒見才七八歲的孩子就那麽狠辣……難怪有人說,一旦跟權力沾了邊,沒什麽年齡之說,有的只是強弱。”
我本能地替平王開脫,“平王既是受了杖責,行動肯定不方便,又怎能自行盛湯,還送去給六皇子。是不是受人挑唆?”
“平王是皇子,說是打板子,行刑的太監哪敢真下重手。不過為了給皇上看,還是教奶娘過了這邊來伺候。湯是奶娘炖的,也是奶娘親手盛到碗裏的。平王在廚房就喝了,說好喝,要給弟弟也嘗嘗……”
“那皇上是如何處理的?”手足相殘是皇室大忌,皇上怎會輕易放過平王。
“皇上自然是震怒,但賢妃苦苦哀求,說兩個兒子,已經殘了一個,不能再失去另一個。皇上心一軟,加上前日已打過,就只罰平王閉門思過半年。不過,平王跟六皇子身邊的人受牽連的可不少,國師在纖雲宮連做了七日法事。”
真相就是如此麽?
六皇子一直記恨着此事,賢妃也因此不喜平王?
可不管如何,我無法相信有着那樣落寞神情的平王會做出這種事。
朝雲似是看出了我的不信,又道:“後來還發生過幾件事,有年冬天,平王還将六皇子推到湖裏去了。這可是很多人都親眼看到的。”
我的心愈加沉重起來。
如果平王是因為皇位而毒害六皇子,可六皇子眼已盲,即位已是無望,他完全沒有必要趕盡殺絕——尤其是當着很多人的面。
那次應該是六皇子算計他吧,畢竟拉跟推,在外人看來,區別并沒那麽明顯。
只是,不管如何,事實只有一個——這對兄弟真的已是水火不容了。
兩虎相鬥,高興得是三皇子跟五皇子。
提到三皇子,忍不住問:“莊王怎麽會來看望娘娘?”
朝雲答道:“莊王曾在賢妃膝下養過兩年,賢妃有孕精力不濟,才搬出去。莊王念舊,一向對賢妃很孝敬。”
這才想起來,莊王的生母早就去世了。
沒有娘親的關愛與支持,莊王能夠平安長大,也不是那麽順利吧。畢竟,嫡生的皇子卻長成一副怯懦軟弱的性子,不能不說環境給他的影響很大。
而他卻不能全然依賴爹,因為他爹是皇上,胸中裝着萬裏河山,心裏念着上百佳麗,更有若幹皇子公主等着他看護。
相較而言,六皇子雖然眼盲,可他有賢妃寵着,有皇上護着,日子并不是那麽難過。
正感慨萬千,聽到朝雲幾不可聞的聲音,“你見到大少爺……他胖了還是瘦了?有沒有責罵我?”
朝雲雙目盈盈,專注地看着我,神情似乎有些緊張。
她是真的很在乎沈清。
“沈公子很好,沒胖也沒瘦,還是老樣子……他沒罵你……”事實上,沈清根本沒提起過朝雲。
可看着她期盼的樣子,我違心地撒了個慌,“他說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真的?!大少爺真這麽說?”朝雲低呼,滿臉不可置信的狂喜。
我緩慢,卻是有力地點了點頭。
吃過晌,尚衣局果然送了冬衣來。天水碧的夾襖,官綠色的裙子。
朝雲嘟哝着不好看,我卻甚為滿意。
我還在孝期,宮裏自然不允許下人守孝,能避開鮮豔的衣服最好不過。
冬衣送得很是及時,當夜下了一場秋雨,天就愈發冷了。
花圃的菊花經過風雨的摧殘,已是花敗葉落。
連着好幾日,我都在後院忙碌,準備花卉過冬,也替幾棵果樹剪剪枝。
賢妃的病似乎還沒好,因為林太醫先後又來過兩次。
皇上也不忌諱,照舊在纖雲宮留宿。
事實上,除了秀女剛進宮那個月,皇上來纖雲宮的次數少,其餘時間皇上仍是大半時間歇在這裏。
西梁的形勢仍是不好,似乎還愈來愈嚴峻。
也難怪賢妃的病遷延難愈。
這日,我正使喚着小太監架了梯子将杏樹上過密的枝條剪去,忽見依柳跟惜桂等三四個宮女簇擁着一個女子款款而來。
女子年歲不大,穿大紅遍地金刻絲褙子,月白色百褶裙,頭上一只鳳釵綴滿了大大小小的紅寶石,華美炫目,襯着她的膚色越發白皙,笑容越發明豔。
有了上次平王妃的教訓,我急忙行禮請安,“奴婢見過主子。”
女子笑道:“起來吧,早就聽說你養花養得極好,可惜本宮沒有眼福。這時節也沒什麽花開了。”
我恭敬地答:“奴婢不敢當。”
女子又道:“本宮陪德母妃來探望賢母妃,兩位母妃在屋裏說體己話,本宮只好出來吹冷風,也連累你們。”
一行人忙陪着說笑,“哪裏,哪裏。”
我心裏卻是一凜,原來這就是安王妃。
早就聽說她為人精明,看來确實如此——至少,她很會籠絡人心。
安王妃甚是好奇,問為何要替果樹剪枝,怎樣修剪。
我一一回答,并親自作了示範。
她才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怪道說行行出狀元,要讓本宮去種花養草,還不得全給養死了。”
依柳笑道:“娘娘千金貴體,豈能幹這種粗活。”
剛說完,扶梅滿臉笑意地走來,“德妃娘娘要回宮了,問王妃娘娘跟着回去吃粗茶淡飯還是留在這裏吃宴席。”
安王妃笑道:“母妃真會編排人,本宮若留下了,豈不是被人笑話嘴饞。”
一個看着上了年紀的婆子道:“德妃是心疼娘娘,連着吃了好幾天齋,想讓娘娘沾點油星,娘娘還不領情。”聽口氣,她在安王妃面前有頭有臉,很能說得上話。
衆人又是笑。
一行人走遠了,我才長舒了一口氣。
說實話,對于這些突如其來的王妃、娘娘什麽的,我還真是怕。
依柳送完客又回到後院,低聲道:“安王妃突然起意來看你,別是動什麽心思。你小心點。”
“會不會是因為那些傳言?”關于争風吃醋的流言,依柳不會不知道。
“不單是那個……不過,你也別擔心,我自有主張。”依柳仿佛明白了什麽,卻又不肯說清楚。
我越發心裏沒底,隐約有種不詳的預感。
未正時分,我正跟朝雲對着窗口打絡子,依柳突然帶着安王妃身邊那個有頭臉的婆子走進來,“阿淺,安王妃手上的蝦須镯掉了一只,賢妃娘娘讓來問問你見沒見到?”
我尚未開口,那婆子賠笑道:“按理說,一只镯子算不得什麽,丢了也就丢了。我這個老婆子不該貿然前來騷擾姑娘,可那镯子是我家娘娘生辰時,王爺送的賀禮。娘娘怕王爺問起來不好回話,我只好腆着老臉問一下。姑娘千萬別惱了婆子。”
這番話說得很是客氣,又合情合理。
我也笑着說:“媽媽哪裏的話,問一聲又沒什麽。只是我并沒看見王妃娘娘的镯子,不知是不是掉到路上了?”
婆子笑道:“不瞞姑娘,這一路都細細找過了,連犄角旮旯都沒放過……纖雲宮裏也都找遍了。”言外之意,別的地方都沒有,我成了最大的嫌疑。
朝雲忙起身倒了杯茶,請那婆子坐下,笑道:“媽媽找镯子定是跑了不少路,先歇會喝口水。我再去後院看看,沒準落在枯葉堆裏,媽媽一時疏忽了也沒準。說不定有人撿到了正往這裏送呢。”
依柳朝我使了個眼色,說:“朝雲想得,媽媽也考慮過了,實在沒找到。娘娘說了,咱宮裏的宮女都要細細地查,一來是脫了嫌疑,二來也給大家提個醒,別起那貪心的念頭。”
說白了,這是要搜身。
“既然如此,那就有勞媽媽瞧個仔細,回頭好給王妃娘娘交差。”朝雲首當其沖地站出來,将身上的東西一一掏出來給婆子過了目。
我也依樣做了。
婆子仍是不走,笑嘻嘻地看着依柳。
依柳板着臉道:“将屋子也搜一遍。”
朝雲臉色微變,依柳瞧得清楚,一字一頓地說:“這也是娘娘的吩咐。”
朝雲不再言語,将櫃子抽屜裏的東西盡數翻了出來。
婆子睜大着雙眼,不放過任何可疑地方,連床鋪下邊都鑽進去看了看,這才笑着道:“都是婆子造的孽,連累兩位姑娘受這委曲。”
依柳笑得極為誠懇,“不妨事,都是為了王妃娘娘的镯子……媽媽可看清楚了,要不要再搜一遍?”
婆子急忙擺手,“不用了,不用了。”臉上顯出濃重的失望之色,點頭哈腰地走了出去。
依柳神色凝重地看了我一眼,跟着出去了。
朝雲嘟哝着罵道:“什麽玩意兒,狗仗人勢!”
我卻有些明白,那婆子并非是找镯子,她找的是另外一樣東西。
正思量着,門突然被撞開,惜桂一頭闖進來,蒼白着臉道:“阿淺,皇上來了,要見你!”
☆、24尴尬事
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只聽頭頂威嚴的聲音道:“你就是葉淺?”
“是。”
“擡起頭來。”
忐忑地擡頭,對上那張令人望而生畏的臉和那雙因放縱□而混濁的眼。
皇上顯然并不記得我,冷然道:“怪不得幾次三番興風作浪,果然有資本。”手一揚,似要喚人進來。
我的心猛地提了起來,昨日偷聽到的巧雲的話清清楚楚地響在耳邊,手腳開始發軟。
賢妃放下捧着的青花瓷杯,柔聲道:“皇上難道忘了,她是沈相的義女,沈相生辰那日見過。”
皇上頓了頓,放下手,随即嚴厲地說:“從今日起,你過景泰殿來伺候。”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我反應不過來。
有個尖細的聲音道:“傻了,還不趕緊謝恩。”
我如夢方醒,急忙叩頭,“奴婢謝主隆恩。”
皇上并沒搭理我,只随意地揮了揮手。
一衆人魚貫而出,有人緊緊攥住我的胳膊将我拉起來,拽了出去,“趕緊收拾收拾,待會跟着皇上過那邊去。”
竟是有過數面之緣的範公公。
我感激地沖他笑笑,沒頭蒼蠅般亂竄了幾步,才漸漸清醒過來。朝雲已得了消息,顧不得說別的,七手八腳地幫我把包裹收拾好了。
再回到大殿門口,賢妃正扶着皇上出門。
我暗舒一口氣,跟在一行人的最後。
禦辇停在纖雲宮門口,皇上上車前,低聲問了句,“國師何時回京?”
範公公回道:“國師每次雲游都得大半年,最早也得明年開了春。”
我恍然大悟,皇上之所以放過我,是因為鳳身的傳言。
在國師回京确認之前,我是安全的。
到了景泰殿,範公公帶我到巧雲屋裏,“這裏有個床位,你先安置下來。”
我諾諾應着,“是。”
範公公又對巧雲道:“她頂小桃的缺,跟你一同當值,你把規矩好好教給她,若她出了錯,少不得連累你。”
巧雲含笑道:“公公放心,我曉得。”
範公公甩着拂塵走了。
巧雲立刻垮下臉,“怎麽是你,朝雲為何不來?”
我暗自苦笑,皇上指名讓我來,并非因為喜歡。他不放心我在別處,所以要親自看着我。
許是範公公的話起了作用,巧雲雖不待見我,可講解規矩卻極細致。
皇上的近身宮女有六人,兩兩一組,每組當值四個時辰。另有準備茶點、聽候傳喚、打掃清理的宮女十數人。太監亦是如此。
今日當值已論過,第二日需當早值。
因我是頭一次伺候,巧雲諸事不讓我沾手,只教我在旁邊細細地看,如何伺候皇上穿衣盥洗,如何擺箸布菜,如何敬奉茶水。
直到皇上上了早朝,我們趕緊用點膳食,就到禦書房門口候着。
與我們一同當值的還有兩個太監,可巧其中一人就是範公公。
因着昨日之事,我對範公公極有好感,很恭敬地行了個禮。
範公公笑道:“頭幾日,少動手多看着,這伺候筆墨也有講究。研磨時,動作不能太大,一來有聲響惹皇上不喜,二來容易濺出墨汁,髒了案幾。還有別等墨沒了才研,這眼睛要靈活點,看着墨跡淡了,就趕緊準備……”
範公公正面提耳命,忽然一個小太監呼哧帶喘地跑過來,“範公公,薛美人昨兒個自缢了,皇上過那邊看看,張公公讓我給您說聲,免得您老等急了。”
薛美人自缢了?!
我心裏一動,原本昨日的事只是懷疑,如今倒有八成準了。
只是,我不明白,薛美人為何要牽連其中,而安王妃又有什麽目的?
薛美人之死對于後宮來說,不過是平靜的湖面偶然落入了一粒石子,激起了些許漣漪,很快便恢複了平靜。
我只聽說貼身伺候的兩個宮女被杖斃,其餘的小宮女均被打發到各處了。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皇上的全副精力都用在了西梁的戰事上,根本無暇顧及這個原本就不得寵的美人。
據說西梁的指揮使李承志戰死,跟從他的士兵死傷無數。
連續幾日,皇上的臉陰沉得厲害,景泰殿的宮人走路都惦着腳尖,大氣不敢喘一口。
朝雲說賢妃的病似乎更重了,好幾天都沒有出門。
自打到了景泰殿,我時時刻刻都在學着伺候皇上,只去看過朝雲一次。
朝雲倒是空閑,可她進不到景泰殿來。
這日我跟巧雲仍是當早值,換值時是巳正時分。用罷午飯,我正想補覺,巧雲面色不虞地走進來,“虧得平常朝雲總把你挂在嘴邊,如今她被貶到浣衣局了,你還有心思睡覺?”
我驚訝地問:“怎麽回事?”
巧雲撇撇嘴道:“你那舊主子病得下不了床,依柳就把自己當主子抖起威風來了。前兒個攆了掃地的小宮女,昨兒個她使喚朝雲倒茶,自己不留神把茶杯碰散了,倒埋怨朝雲成心燙她。”
我一愣,依柳并非這般輕狂的人,翻身下床,“我去找依柳問問。”
巧雲道:“她現今正得瑟着,找了也沒用,難不成昨兒個剛把人弄走,今兒就叫回來。這不是打自己的臉……你若有心,咱們一并去浣衣局打點打點,別讓朝雲受了委屈。好歹過上兩天,再找依柳不遲。”
她說得沒錯,當務之急是顧好朝雲。
朝雲身邊有銀子,只不知她被攆出來的時候,依柳是否讓她帶着包裹。
想了想,摸出兩個銀锞子揣進袖袋裏。
朝雲正埋頭搓衣服,見到我們很是意外,笑道:“你們消息倒靈通。”
看着她不像受苦的樣子,我的心先自放下幾分。巧雲卻紅了眼圈。
朝雲拍拍她的手,“我沒事,在這裏挺好的。依柳雖然罰我,可也許我将日常東西都帶了過來,什麽都缺不着。”
朝雲的能力,我心裏有數,這番話并非寬慰之語。
我雖有話要問,可當着巧雲的面,說不出來,只好沉默着看着她們兩人唧唧咕咕地說些有的沒的。
正無聊着,有個小宮女端了一盆洗好的衣服出來晾。
木盆很大,又裝滿了濕衣,那人端着就有些吃力,木盆險些翻倒。
我忙上前搭了把手。
小宮女感激地擡起頭來——竟是紅袖,薛美人那邊的宮女。
她也被發落到浣衣局了!
見了我,紅袖有些感慨,“……有些事小主也是迫不得已,夾在夾縫裏,實在活不下去了……我還算幸運,勉強饒得一命,上面的兩個姐姐都沒了。”
我心一動,将那兩只銀锞子塞進她手心,“當初小主賞的,也幸得小主提醒,否則我也不知會如何。你留着打點人,少受點責罵。”
紅袖眼圈有點紅,沒推辭,收了。
自浣衣局出來,巧雲可算放了心,臉上有了笑模樣。
我卻有些忐忑,依柳太不正常了,纖雲宮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思量了一夜想不出來,第二日一早,依柳托人帶話,說賢妃娘娘找我。
我沒敢耽誤,放下碗筷就去了纖雲宮。
依柳守在東暖閣門口,我上前正要搭話,屋裏傳出聲音來,“母妃病着,原本兒媳不該拿這些事來煩母妃。可王爺一走一個多月音信全無,好容易來了封信,卻将兒媳罵了一通,讓兒媳回娘家待着……”是許久不見的平王妃。
“你做了什麽?”賢妃的聲音雖虛弱,思路仍是清晰。
“也沒做什麽,就是聽說回鹘人兇悍,王爺又從未帶過兵打過仗。兒媳就求爹爹的門生上了兩道折子。”
“這還叫沒做什麽?!你一個內宅婦人上沒有孝敬公婆,下未能生出一男半女,竟跟着摻合政事。讓你回娘家都算輕的,若要我來說,休了你才是正經。”賢妃的聲音陡然高起來,尖厲得可怕。
屋內傳來低低的抽泣聲,“兒媳也想替王爺開枝散葉,可母妃有所不知,兒媳跟王爺成親三年多,初始還好,王爺隔三差五能歇在屋裏。可這一年來,王爺面上與兒媳恩愛,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