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的爹自幼在書院啓蒙,後來家道中落,又要照顧奴婢,并不曾參加科舉。”

“哦?”皇上很感興趣,捧着茶杯,問:“你家的書院在惜福鎮?”

“不是,奴婢的爹是盛京人,書院就在白水河邊,十幾年前莫名其妙起了場大火,書院沒了,奴婢的爹就帶奴婢去了惜福鎮。”

話音剛落,只見皇上手裏的茶杯重重落在茶盤上,發出“咣當”的碰瓷聲。

我吓了一跳,不由擡眸看向皇上。

皇上似乎甚為吃驚,“怎麽會突然起火?家裏人可好?”

我搖頭,“奴婢也不清楚,奴婢的爹很少談起往事,大概是因夜裏起得火,家裏人都熟睡了。好像只奴婢的爹帶着奴婢逃了出來,其他人都……”

皇上盯着我,神情複雜,眼神卻是前所未有的犀利。

我雙腿一軟,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垂眸那一瞬間,視線落在皇上明黃色的軟靴上,他——竟在微微顫抖。

他是激動還是憤怒?

我不敢多想,只靜靜地屏了氣息,腦子轉得飛快,我到底哪句話說得不合時宜?

皇上的手無意識地敲擊着桌面,細微的“咚咚”聲響在安靜的屋子裏,使得本就壓抑的氣氛更多了三分緊張。

我就像等待被屠宰的小羊羔,心裏盡是恐懼。

等待審判的時間漫長而煎熬。

終于,案後的聲音問:“沈相何時收了你為義女?”

“沈相生辰過後,奴婢差事已完,本要離開沈家,沈相念奴婢身世凄苦,無人可依,遂收奴婢為義女。可巧,奴婢就接到旨意進了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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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完,過了會,才聽皇上道:“你下去吧。”

我如釋重負,急急走了出去。倚在牆邊,心兀自“砰砰”直跳。

張祿湊過來問:“皇上說傳膳了嗎?”

我有氣無力地搖頭,“小命差點沒了,哪裏還敢問擺飯的事兒。”

恰此時,皇上在屋內喚道:“來人!”

張祿顧不得我,屁颠屁颠地進去了,很快又出來,吩咐旁邊的小太監,“你,快去傳膳。你,去傳信,不管國師在哪裏,讓他盡快回京。”

要國師回來?皇上是什麽意思?

我的心“嗖”一下又提了起來。

張祿笑嘻嘻地道:“咱家就知道,你來勸肯定管用,這不,皇上讓傳膳了……好好幹,皇上肯定會重用你。”

我穩了穩心神,勉強站起來,“張公公,我昨日沒睡好,頭有些暈,夜裏還要值夜,想先回去。”

張祿豪爽地說:“行,你去歇着吧。我跟範公公說說,夜裏少讓你站會。”

我辭過他,晃晃悠悠地往回走。

快走到下人院子時,瞧見範公公引着朝雲正朝這邊走來。

範公公關切地問:“阿淺,怎麽臉色這麽白?”

無力地笑笑,“夜裏沒睡好,怕是受涼了。”

範公公忙道:“快歇着吧,我找人去請個太醫來。”又指着朝雲,笑:“答應你的事,我可是做到了。朝雲初來,先打個下手幹點粗活,待一陣子再往上提。”

我真心實意地向範公公道了謝。

朝雲含笑附和着道謝,又對我說:“我安頓下來就去看你。”

我點點頭,徑自回了屋子。

眉繡臉色很不好,見到我也不想以前那樣有說有笑。我自忖并沒得罪她,無暇顧及她的情緒,上床躺下了。

過了不久,太監領着李太醫來了。

李太醫把了把脈道:“沒休息好,加上受了風,吃上兩劑藥,将養一日就行。”說罷,接了小太監遞過的紙筆,寫了方子。

正待出門,眉繡叫住了他,“李太醫,我有個姐妹就在隔壁,也是受了風寒,能不能請您去看看。”

小太監一愣。

太監宮女生病,是否請太醫,全在乎主子,主子不發話,太醫沒有私自上門診治的例。

眉繡貿然提出來這樣的請求,李太醫立時尴尬起來。

眉繡見他猶豫,“撲通”跪在地上,“求求您了,月如在床上昏迷不醒。若明日不好,就要送出去……”已是泣不成聲,跪行幾步,扯住了李太醫的袍擺。

李太醫白淨的面皮漲得紫紅。

小太監一怒便要踹開眉繡。

我急忙喊住了他,對眉繡道:“李太醫前來診病,你倒是把症狀說說,哭哭啼啼得怎麽讓太醫開方子?”

眉繡聽出我的話音,忙止住淚,抽泣着道:“月如當了一晚上值,早上還沒吃飯又在外面跪了半個多時辰,直到暈過去才被人擡回來。我剛才過去看了看,人還是昏迷着,身上燙得吓人。”

李太醫仔細地聽了,尋思片刻,提筆又寫了個方子,道:“這個方子治标不治理,先用着試試……姑娘最好還是求了恩典請個太醫來瞧瞧,不把脈總是不妥當。”

眉繡含着淚接了。

李太醫走後,我問眉繡,“月如到底怎麽回事?”

因着方才之事,眉繡沒猶豫,擦了擦眼淚,道:“也是月如倒黴,本來伺候完皇上早膳就該換值了,張祿突然進去說風華廳的太監打掃時,在雪裏撿了個荷包。皇上看見荷包,不知為何就發了脾氣,讓人立馬叫莊王。月如收拾杯碟時,不小心聲音大了些,皇上就讓她滾出去跪着了。”

我有些明白了,定是昨夜有人趁亂将荷包埋在雪裏,今晨雪化了不少,荷包自然就露了出來。那樣精致的荷包,打掃的太監不敢私留,遂一層層報到皇上這裏來。

這荷包,到底是不是平王讓人繡的?

☆、34玉清宮

正與眉繡閑話,聽到有人敲門,卻是小太監抓了藥來。藥分兩包,上面各附着一張紙,如何用法,有何忌口,寫得很清楚。

李太醫是個極仔細極妥當的人。

眉繡自動請纓去煎藥。

朝雲緊接着閃了進來。

有大半個月沒看到她了,乍見面,又看到她青紫腫脹布滿凍瘡的手,眼眶便有些發熱。

朝雲下意識地搓了搓手,笑道:“我挺好的,幸好有徐姑姑配得香脂,只生了凍瘡,你沒見別人的手,都裂了口子還不照樣在水裏泡着……你倒是受苦了,在皇上跟前伺候,很難吧。”

一句話,勾得眼淚“唰”地湧了出來。

想起巧雲不過撿起一張紙片就被砍了手,想起跪在地上等待審判的煎熬,真是百感交集,五味雜陳。

朝雲掏出帕子替我拭淚,“大過年的,給你說件開心的事……顧蘭的嫁期定在二月初六。如今夫人讓家裏針線上的教她女紅呢。”

上次沈清進宮曾提到顧蘭在沈府待嫁,看來這是真的了,楊将軍真的要娶沈家的下人。

我頓時止了眼淚,問道:“顧蘭果真與楊将軍的前妻很像?”

朝雲思索了一陣,“我沒見過楊将軍的前妻,倒是三年前楊将軍家的一雙兒女到府裏來,他那大公子的眉眼還真跟顧蘭有幾分肖似。”笑笑,續道:“顧蘭是有福之人,去了楊家是填房而不是妾。”

兩人正說着,眉繡端了藥進來。朝雲忙接着,小口吹涼了,一勺一勺地喂。

喝過藥,倦意上來,朝雲看我疲憊,叮囑幾句就走了。

朦胧中聽到有人壓抑着哭泣,疑惑地睜開眼,看見眉繡正拿着絲帕拭淚。

我吓了一跳,開口問道:“怎麽了?”

眉繡沒料到我醒了,被唬得一愣,方道:“沒事,剛才看過月如,範公公到底請了太醫來。太醫說幸得昨日喝了藥,清了熱毒,否則……”

原來,她在後怕。

“現在什麽時辰了?”我掙紮着起身。

眉繡忙過來扶,“辰正了,廚房裏給你留了飯,我去端來。”

“不用,我自己來。”我攔住她,“睡了一覺好多了。李太醫的方子很管用。”

眉繡笑道:“你這覺可睡得沉,夜裏喚你吃飯,硬是沒叫起來。”

洗漱罷吃過飯,見眉繡換了衣裳像要補覺,就關了門往前頭去。

行至禦書房門前,平王恰從裏面走出來。

我行過禮退至路旁,他卻勾勾手指,“過來。”

過去?當着這麽多宮人的面?

我疑惑地上前,他擡了擡腳,道:“髒了,擦擦。”因路上殘雪融化,黑色麂皮靴子上濺了不少泥點。

我順從地蹲下,取出帕子去拭,卻聽頭頂低低的聲音道:“虎毒不食子。”

我愕然地擡頭,他俯身指了指另外一處泥斑,飛速地說:“阿淺,你只照顧好自己就行。”

“嗯。”我低低應着,擦過一只靴子又擦另外一只。

他自荷包取出一塊碎銀,在掌心掂了掂,道:“賞你的。”卻不給我,手指一彈,銀子落在雪地裏,沒了蹤影。

“啧啧,四弟這不成心難為人嗎?舍不得銀子早說。”莊王不知何時走了過來,搖頭晃腦地表示不滿。

平王面無表情地說:“我學不來三皇兄的憐香惜玉。”打個“哈哈”走了。

我忙給莊王行禮,轉身去找銀子。

齊義眼尖,在雪渣裏摳了出來,笑嘻嘻地道:“又見面了,小姑娘。”

我狠狠地白他一眼,搶了銀子往禦書房走。

範公公在門口對莊王說話,“王爺,皇上他龍體欠安,心裏煩躁,”

擺明了,皇上不想見他。

莊王神情稍黯,“你轉告父皇,明日我再來請安。”

範公公笑着道:“皇上說你何時想通了,何時再來。”

莊王猶豫片刻,轉身走了。

範公公看着他的背影,幾不可見地搖了搖頭。

我悄悄走上前,範公公轉過身來,已沒了方才的悵然若失,“阿淺,你沒事了?”

“嗯,本來也沒什麽大病,吃了藥,睡了一大覺好多了。”

“這就好。”範公公笑道,“皇上吩咐你這幾日到玉清宮伺候。”

玉清宮?

我不解地看着範公公。

範公公解釋道:“六殿下昨晚在賞荷亭吹了一夜風,染了風寒。皇上方才過玉清宮,那裏的宮人說……六殿下念叨好幾遍你的名字。”

“啊!”我低呼。除夕夜曾與六皇子相約賞荷亭,後來接二連三發生那麽多事,我完全忘記了這個約定。

難道,六皇子自申正就一直等在賞荷亭?

範公公見我神色有異,寬慰道:“皇上并未發火,只讓你去伺候幾天。你早起就過去,晚上仍回這邊歇着。我這裏先不安排你當值,等六殿下痊愈了再說。”

我只好點點頭,往玉清宮走去。

路過賞荷亭時,特地放慢了腳步。

月湖早就上了凍,烏青色的湖面上白雪皚皚,在冬陽的照射下,反射出耀目的白光。竹橋上的雪大多化了,淺淺地結着一層薄冰。

踩上去定是很滑吧。

劉成烨本就看不見,走一趟更是不容易。

原本對他的不滿頓時變成了愧疚。如果我按時赴約,他必然不會染上風寒,皇上也不會讓我去玉清宮……

皇上知道他生病,平王會不會也知道?

他适才所說“虎毒不食子”是什麽意思?

是說昨天莊王的事,莊王為皇子,皇上再惱怒也不會置他于死地,所以根本無需我多嘴。

還是說六皇子,皇上寵愛劉成烨,定會命太醫全力診治,我不必杞人憂天。

又或者是說他自己,要我無需為他做什麽,只照顧好自己就行。

不知不覺就到了玉清宮。

跟守門的太監說了自己是景泰殿的宮女,奉旨來伺候六殿下。太監進去通報,不多時,江離陰沉着臉出來了。

我情知理虧,不去計較他的态度,依着禮數欠身見了禮。

他并不回禮,只淡淡道:“跟我來。”

玉清宮跟纖雲宮以及景泰殿的景致大為不同。纖雲宮奢華,景泰殿肅穆,玉清宮則極為清幽,一路行過去,兩旁盡是松柏。蒼翠的松枝上覆蓋着殘雪,水墨畫般神韻天生。

我猛地想起乍見面,綠油油的草地上那個白衣勝雪,清貴優雅的男子。

玉清宮跟他的氣度很合拍。

到了正殿門口,江離随意指了指,“殿下在暖閣,你自己進去吧。我還要熬藥。”

點點頭,順着他指的方向往裏走。

殿裏極安靜,不見半個宮人進出。事實上,自打來到玉清宮,除了守門的太監跟江離,我尚未見到第三個人。

諾大一個宮殿,伺候的人竟如此少?

心裏疑惑着,已到了暖閣門口。

暖閣門口挂着繡了青松白鶴的石青色錦棉簾子,隔着簾子隐約有藥香傳來。

頓了會,深吸口氣,輕輕撩了簾子。

劉成烨并未如我想象般躺在床上,而是負手立在窗前。料峭的北風自開着的窗戶吹進來,屋裏盡是清冽之氣。

我剛要上前,劉成烨轉回頭來,“阿淺?”稍稍有些疑問。

“是。”我恭聲應着,又問道:“奴婢把窗關了吧?風太大了。”

劉成烨猶豫下,“我不喜歡屋裏的藥味。”

“要不,您披件鬥篷?”我瞧見床邊的衣架上搭着件月白色繡寶相花的刻絲鬥篷。

他搖頭,“還是把窗關了吧。”

越過他的身子去關窗,他忽然道:“藥味太濃,我聞不出你的氣息。”

這句話叫我心酸不已。

染上風寒常常會鼻塞,對于普通人而言,鼻塞頂多是難受不舒服,可對他來說,該算喪失了一只“眼睛”吧。

慢慢地跪倒在地,“殿下恕罪,奴婢未能按時赴約,以致殿下受風,奴婢萬死不能辭其罪。”頭重重地磕下去,“咚咚”作響。

這才注意到,暖閣的地并非如纖雲宮一般鋪着棉毯,而是鋪着淺褐色的寬條木板。

劉成烨伸手拉起我,“你生病了不能去,我如何能怪你……是我自己情願等在那裏。”他的手燙得驚人,想來熱度仍未退。

我驚了片刻,終是緩緩問:“殿下知道奴婢生病了?”

他淡淡一笑,“昨日我去賞荷亭時碰到了李太醫。我想,若是我因此而生病,你就會心懷愧疚,就會原諒我了……你瞧,到這般地步,我仍是對你用心計。”言語裏滿是自嘲。

我卻無法對他憤恨起來。

李太醫診完病才剛未初,他竟然未初就往賞荷亭去?

那種酸酸軟軟的感覺又湧上了心頭,如那次隔着雨幕看到他候在賞荷亭時的心情毫無二致。

而抓着自己的那雙手,似乎更加燙了。

我急忙扶他到床邊,“殿下好好休息,奴婢奉皇上的旨意而來,若伺候不好殿下,奴婢……”

劉成烨順從地上床,身子斜靠着半舊的彈墨大靠枕上歪着。我替他蓋好被子剛要退下,他一把攥住我的手,“別走開,陪我說會話。”

我抽出手,拉過只矮墩子,靠着床邊坐了。

劉成烨低低問:“阿淺,你怨恨我麽?”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就是2013年了,祝願親們新的一年裏順心如意~~~

☆、35不怨恨

我不明其意,問:“奴婢不懂,為何要怨恨殿下?”

他微愣,忽地嘆了口氣,“我還記得,沈相生辰那日,母妃自沈府回來,說見到個會養花的小姑娘,生得不錯,一雙杏眼清澈澄明。又說你布衣荊裙,撐着地的手一直在抖,顯然沒見過什麽世面。母妃說,把她召進宮吧,就算是種不出草來,留在身邊伺候也好。能入母妃眼的人不多,當時我便有些好奇。”

“原本想直接接你來纖雲宮,聽說沈相認了你為義女。母妃怕看走眼,就讓你先到寧翠院,讓徐姑姑試探試探。徐姑姑故意吃壞了肚子,想看你如何應對。後來徐姑姑說,你與朝雲均非刁鑽奸惡之輩。”

呵,徐姑姑竟是故意的,想想也是,這世間怎會有人明知飯菜馊了還去吃。我與朝雲被吓傻了,竟沒往這層去想。

不過即便知道了她是故意的,難道我們就會袖手旁觀麽?

自然不能,所以無論她是否有意而為,結果都一樣。

他見我沒吭聲,續道:“召你進宮就是為了還生草,可在此之前要确信你值得托付。我一直認為,倘若一個女子真正喜歡一個人,是會心甘情願地為他做任何事。所以,我安排了第一次見面。其實,江離就在旁邊,等你走近了,才躲開。然後送你手脂,約你在賞荷亭見面,一切都順理成章水到渠成……”因着風寒,他的嗓音有些啞,沙沙的,有種無法言說的魅力。

可我卻起了滿身的雞皮疙瘩,原來所謂的偶遇,所謂的感覺,全是他蓄意所為。他編織了美麗的情網,等我落入愛情的網羅。

“我覺得自己就要成功了,你卻突然告訴我,不想再教我種花。那日母妃說,我看錯了你,說你的眼裏沒有絲毫情意。阿淺,你當真沒有半點動心麽?”

我無聲地喟嘆!

動心,該是有過吧。因他的容貌驚豔過,因他的眼疾惋惜過,因他的體貼感動過,因他的無助心酸過,因他的開心歡喜過……這種種情緒都真真切切地體會過。

倘或不是心裏有了人,或許我早已被情網束縛住了。

劉成烨咳嗽兩聲,繼續道:“我是個驕傲的人,既然失敗了,自然不會再去求你。可母妃卻說,你已答應了種還生草……”

我終于開口,“賢妃娘娘是主子,又保了朝雲的性命,奴婢豈有不答應之理?”

他明顯抖了一下,皺緊眉頭,“母妃沒說那草籽是怎生種法麽?”

我搖頭,“娘娘只說連種了七年都沒成活,讓我盡人事聽天命……還生草有什麽特別的種法嗎?”

他似乎松了一口氣,悄聲道:“沒什麽特別,就是費心費力而已。”

費心費力,這是自然的。做什麽事情能不費心力呢?

說了這麽久的話,他真是倦了,恹恹地說:“我想睡一會,你別走開,好麽?”漂亮的眸子裏盡是哀求之意。

我終是不忍拒絕他,低低說了聲,“好”,上前幫他擺好枕頭,又掖了掖有些下滑的錦被。

他淺淺一笑,“多謝!”阖上眼睛,不多時傳出悠長均勻的呼吸聲,真的睡熟了過去。

俯身看着他的俊顏,不禁有些愣神。

睡夢裏的他有種近乎嬰兒般的純真,臉龐光潔白皙,雙頰帶着不自然的潮紅;濃密烏黑的睫毛雕翎般排成扇狀,擋住了那雙漂亮的眼眸;因着病痛,濃黑的眉尖微蹙,像籠罩在煙雨中的遠山。

這般好看的男子,即便是眼盲,定也會讓許多女子心折吧。

一個俊美無俦尊貴無雙的皇子,召個民女進宮,然後用點小手段,吸引宮女愛上他,任誰看來,都不過是無傷大雅的小事。

他為何三番兩次問我怨不怨恨他?有這個必要麽?

閑着無聊,悄悄撩起簾子走了出去。

四周仍是靜悄悄的,不聞半絲人聲,只有我踏在木板上發出輕微的吱呀聲。

我再次疑惑了,這裏竟沒有宮人伺候,若劉成烨使喚人該怎麽辦?

正思量着,一道黑影閃過,吓了我一跳。

定睛一看,是個十七八歲的宮女,面無表情地擋在我面前。

我忙賠笑道:“這位姐姐,我內急,你能不能……”

宮女伸手往旁邊指了指,并不言語。

我順着她指的方向走了兩步,果然看到了淨房。盥洗完畢,再出來,那個宮女仍在原地站着,似乎專程在等我。

上前問道:“姐姐還有事麽?”

她指指暖閣的方向,仍是不說話。

是讓我回暖閣吧?

可我并不想回去,劉成烨正睡着,我一個人無聊得很,就想找個人說說話,打發打發時間。

宮女固執地指向暖閣,眼神很是堅決。

無奈地嘆了口氣,往暖閣走去,走了兩步回頭看,宮女已不見了。正如她悄無聲息地出現一樣,離開得也是悄無聲息。

可腳下分明是木板鋪地,縱然我的步子很輕,踩上去仍是吱呀作響,可她卻沒發出任何聲音。

應該是有功夫的人吧?

是怕有人傷害劉成烨?

皇上還真是寵愛他。

走到暖閣門口,遇見了捧着藥碗的江離。

我急忙上前撩起簾子,低聲道:“殿下睡了,先放在這,等他醒了再熱一熱。”

江離點點頭,就要離開。

我追上去,“這裏太安靜了,無聊得很,你能不能陪我說會話?”

江離看我一眼,“半天還不到,你就嫌無聊,殿下在這過了十多年也沒嫌悶。”

我搶白道:“那怎麽一樣,這裏的宮女見了我都不肯說話,難道見了殿下也敢如此?”

“這裏的宮人,除了守門的太監,都是啞巴。”

我大驚,原來那宮女不會說話。

江離顯然看出了我的詫異,“哼”了一聲,“殿下本來就看不見,身邊伺候的又都是啞巴,這樣的日子你受得了?”

我本能地搖頭,自然受不了,事實上,我可能連一天都過不下去。

驀地想起朝雲說過,六皇子性情乖張行事無常,生活在這樣的環境,換誰都會孤僻乖戾。

又想起,跟他一起拔草摘花時,他孩子般得開懷大笑。

那種笑,不會是假的。

劉成烨還是在騙我。

他說一切都是想引誘我刻意而為,其實裏面也該有幾分真心吧?

果然江離道:“殿下雖然開始有意欺瞞,可後來他卻真的在乎你……上次你繞路而行,殿下很難過,一直想找機會告訴你,賢妃所托之事,非他所願。”

還生草,是否還有他們不想讓我知道的秘密?

思量片刻,我開口,“我沒有怨恨過殿下,從來沒有,不管是進宮也好,種花也好,但凡主子有吩咐,我自當盡力去作。殿下無需思慮過多。”

江離道:“我也是這樣勸殿下的。”

那麽是劉成烨不肯聽了。

劉成烨是大半個時辰後醒的。

侍候他喝藥時,我把方才的話重複了一遍,又道:“殿下若真覺得愧對奴婢,還請殿下将養好身子,殿下早日康複,奴婢也好早日交差。”

他沒說別的,只應了聲“好”。

接下來幾日,他很是配合,該吃藥吃藥,該睡覺睡覺,再沒嫌過藥味難聞,也沒對着窗子吹風。只讓我取了《佰草集》一頁一頁念給他聽。

整本書念過兩遍,他的病就完全好了。

我也可以回去複命了。

離開玉清宮的時候,劉成烨正在紅玉的陪伴下繞着院子散步。紅玉是皇上賜給他的四個姬妾之一,也是曾經依偎在他懷裏嬉戲的那個。

病這六七日,劉成烨憔悴了許多,寶藍色的棉袍穿在他身上,顯得空蕩蕩的。可精神,應該是好的吧,反正他的臉上一直帶着笑,還不時俯首與紅玉悄聲低語。

紅玉身穿大紅羽緞鬥篷,肌膚如玉眉眼如畫,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眼中全是仰慕。

笑一笑,邁過高大的門檻,只希望再也不踏進這個壓抑得令人窒息的地方。

回到景泰殿,第一件事就是找範公公複命。

範公公正在禦書房當值,見到我,露出慈祥的笑來,“這幾日累壞了吧,今兒歇一天,明個再排你的值。”

乍從那個清冷死寂的玉清宮出來,再聽到如此親切的話語,我竟有些感動,真懷念這裏的宮女太監啊。

恰此時,書房隐約傳來喊聲,“……今天他們能無意丢了你的貼身物件……無意地賣了主子……殺伐決斷……治理臣下……”

想必皇上又在發怒。

正要回去,範公公壓低聲音,道:“你先等會,待會給皇上說說六殿下的病情,皇上這幾日總惦記着。”

我只好站住。

不大工夫,莊王青白着臉自書房出來。

呵,又是莊王。看來皇上真的要立他為儲君了,否則不會這麽頻繁地訓斥他,或者說教導他更恰當吧。

其實,秀女進宮,已經表露出皇上的意思了。他給各位皇子均賞賜了姬妾,惟獨沒有莊王。不外是希望皇子們子嗣繁盛,這樣新皇登基,封王分地時,就能把領地多分幾份,每份少占一點,如此就不會給新皇帶來威脅。

範公公待了會才小心翼翼地推門進去,很快又退出來,“皇上讓你進去。”

我點點頭。

皇上正靠在羅漢榻上閉目養神,看上去很是疲憊,眼底的青色越發濃郁。

上前,跪倒,低聲道:“奴婢見過皇上。”

皇上并未睜眼,問道:“成烨的病好了?”

“多虧風太醫的方子,再加上六殿□體底子好,将養了這些天,已經完全康複了。”

“那朕就放心了,咳咳……”他竟突然咳嗽起來,臉漲得通紅。

我急忙幫他順氣,又取了茶杯過來。

皇上欠身喝了兩口茶,複躺下,眉頭皺着,不知在想什麽,又似乎在打盹。

到底是老了,年齡不饒人。難怪他三番兩次對莊王發脾氣,大概是着急了吧。

猛擡頭,發現皇上的視線正凝在我的臉上,目光裏有憐愛,有恨惡,極為複雜……

作者有話要說:看到多了個地雷,猶如打了雞血般,一大早爬起來更文~~~

謝謝淨容,謝謝所有蹲坑看文支持我的親們~~~~~

☆、36還生草

我清楚地記得,前幾日他也是這般盯着我,溫柔得似要滴出水來,可轉瞬就憎惡得幾乎要殺死我。

心不由自主地緊揪起來。

忽聽皇上開口問道:“你的生辰是哪日?”

我低聲回答:“七月十六。”

“七月十六,”他低低重複着,似是有些不解。

恰此時,張祿拿着一張紙進來,“回禀皇上,南江那邊來信說國師乘船出海了,最快也得大半個月才能回來。”

皇上直起身子,接過信很快地浏覽了一遍,“如此說來,得三月才能到盛京。”貌似無意地瞥了我一眼,“只能等着了。”

離三月還有兩個半月,我希望三月永遠不要到來,可日子還是一天天飛快地過去了。

許是天氣轉暖的原因,皇上仍舊易疲憊,可精神比以往要好,經常召莊王進宮議事,也逐漸将一些政事交與莊王管。

對于這種安排,平王一如往常地面無波瀾,安王卻有點坐不住了。請立太子的奏折雪片般飛往皇上的案頭。元老守舊派主張立儲當立嫡,力薦莊王;少壯強勢派則認為能者居高位,猛推安王。也有舉薦平王的,卻因人數少,構不成大氣候。

皇上看着半人高的折子始終下不了決心,這日便宣了沈相進宮商議。

沈相捋着胡子,沉思良久,才道:“莊王隐忍溫和,當為仁君;平王果斷剛毅,應是明君;而安王聰明能幹,想來也是一代明主。三位王爺都是皇上親自教導出來的,哪個即位都能保國泰民安,如今皇上龍體強健,立儲之事并非迫在眉睫,不如從長計議再考慮些時日。”

一通廢話,幾乎等于沒說。

我詫異地看了眼沈相。

這樣絕好的機會,他為何不趁機推莊王上位?

而且,儲位未定,各位王爺斷不了拉攏朝臣,長期下去,百官各成派系,分化嚴重,将來立儲那日,便是戰争爆發之時。

這樣淺顯的道理,我都明白,沈相怎會想不到?

皇上卻不懷疑,只道:“朕的身子朕心裏清楚,早點立了太子,朕也好輕松些。”

沈相嚅嚅稱是,并不多語。

過了二月二,淅淅瀝瀝地下過兩場細雨之後,驚蟄伴随着一聲響雷轟隆而至,接着就到了春分。

我去禦花園跟管花木的太監要了兩只花盆和一把花籽,太監很厚道,知我要種花,還特地裝滿了漚好肥的土。

如此一來,同時搬兩只花盆對于我來說便有些吃力。正吭哧吭哧地往景泰殿走,一道身影忽然出現在面前。

來人穿着湖藍色繡銀色纏枝花紋的交領長袍,腰束淺藍色鑲白玉腰帶,身姿挺拔得就像草原上的白楊樹——是平王!

多日不見,乍看到他,有些歡喜,也有些驚豔——他極少穿這種鮮亮顏色的衣服。

放下花盆欲行禮,他卻走近,目光閃爍,舉手便拂上我的臉。我驚慌地後退,“王爺,規矩……”

他“嗤”一聲笑,伸出手來,白皙的指腹處有一點黑。

啊,原來我臉上沾了泥土,竟不自知。

看到我的窘狀,他笑意更濃,挑着眉毛道:“還用得着你提醒規矩,本王就是輕薄于你,又如何?”

嗯……自然是不能如何。規矩是用來約束下人的,至于王爺,只要不礙了皇上的眼,怎樣做也無人置喙吧。

我惱怒地瞪他一眼,他的眼眸漾着笑,細細碎碎地,落在旁邊的花盆上,“想養花,使喚個太監去搬,何必自己費事?”

不由輕笑,難得他清閑,這麽瑣碎的事情也過問。

他也笑,猶豫會,又道:“明天我去南江,差不多半個月就能回。”

我驚訝了下,他是在向我交待行蹤?

擡眸瞧着他,問道:“你去看墨書麽?”

“嗯,墨書要投軍,去替他謀個職位……順便帶國師回來。”

國師……我頓覺忐忑不安,尋思片刻,才期期艾艾地道:“我不是鳳身。”

他很快地回答:“你自然不是,鳳身不過是個傳言,我就不信堂堂七尺男兒要依靠女子才能當上帝王。”

“那你為什麽去惜福鎮?”

“為你!”他的聲音低緩卻很堅定。

為我?!

可之前,我與他并無瓜葛,我連皇上有幾個兒子都不清楚,他怎會千裏迢迢到惜福鎮去找我?

他似乎看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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