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兩章之內讓阿淺洞房~~ (2)

種出來。”說着,神色便有些古怪,“你去過玉清宮,你可看見過花木?”

我搖頭,我只見過松柏,還真不曾見到花木。

徐姑姑又道:“賢妃先先後後為六殿下找了好幾個花匠。”

聽了此話,我突然有種不詳的預感。

我到纖雲宮時,纖雲宮并無花匠,而玉清宮又不需花匠,那他們……

雖然極想知道答案,又隐隐不敢去聽。

徐姑姑卻王顧左右而言其他,“其實賢妃不怎麽喜歡花,可纖雲宮裏的花每年都比禦花園的還要好,據說土裏施了特別的肥料。阿淺,你那麽聰明,應該知道肥料……”

我撐大眼睛,身子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幾乎坐不住。強壓着恐懼,問道:“為什麽,難道種不出草來就一定要死?”

徐姑姑哂笑,“賢妃覺得種不出草的原因是澆的人血太少,想多澆點,澆着澆着人就死了。”

胸口驟然發緊,悶悶地幾乎喘不過起來。

原來我曾經摸過的泥土,施過的肥料,我種過的花,養過的草,都沾着人的血。

耳邊突然想起劉成烨的話——

“我一直認為,倘若一個女子真正喜歡一個人,是會心甘情願地為他做任何事。”

“聽說喜歡花的女子,都單純又善良。”

以前想不通的謎團仿佛一下子解開了。賢妃從不曾阻止劉成烨與我接近,甚至宮裏傳出皇子争風的流言後,還讓我教他養花。

在他們母子眼裏,我單純善良,愛上劉成烨後就會心甘情願地以生命換取他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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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才是賢妃讓我進宮的目的。

☆、44徐姑姑

哆嗦着取過徐姑姑面前的茶杯,灌了一大口,才勉強止住了顫抖,掙紮着問:“這些事六殿下都知道吧?”

“早兩年六殿下就死了心,可賢妃沒有。去年選中了你,說最後試這一次,行就行,不行就拉倒。不過……六殿下放棄了。” 徐姑姑起身倒了杯熱茶,塞進我手裏。

溫熱的茶杯讓我的心稍微安定下來,不禁想到另外一個問題,咬着唇,直盯着徐姑姑,“還生草的種法,是你告訴賢妃。”

“不錯。”徐姑姑并未否認。

“為什麽?”我不解地問。明知道還生草是要人血澆灌才能成活,為何平白無故地讓那麽多人喪命。

徐姑姑猶豫片刻,下定決心般,道:“因為六殿下所中的毒是我送給賢妃的。”

我驚訝地看着她。

她用的是“送”字,這意味着什麽?

徐姑姑一字一頓,“六殿下的毒是賢妃親手所下。”

“不可能!”我大驚失色,手裏的茶杯差點脫手。

賢妃如此寵愛劉成烨,又費盡心思替他解毒,怎麽可能是?

徐姑姑臉色卻甚為平靜,“我家本是名門望族,因得罪小人而沒落,賢妃答應助我兄弟振興門楣,我便将毒跟草籽一并交予她。我早就說過還生草籽并非任何人都能種得活,可賢妃堅信憑她的勢力必能找到通花性之人……其實,還生草用不了太多的血,那些花匠不至于死。”

那就是說,賢妃故意不留活口。

可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麽?

徐姑姑笑着搖頭,“賢妃心思深沉,誰都看不透。六殿下年幼失明,固然可憐,我卻認為平王最為無辜。”

是啊,這麽多年來,他平白無故地背負着親娘給他的弑弟之名,不受皇上待見,不被人喜歡。有此娘親,是幸還是不幸?

隐隐地為他心痛,我不确定該不該告訴他事情的真相。

如果他知道了,又會怎樣想?

徐姑姑嘆着氣,從懷裏掏出一粒藥丸,就着茶水喝了。又起身找出昔日給我看的包裹,“你收着,若有機會替我送到江南回春堂,我兄弟名叫徐少辛。”

我疑惑地看着她。

“我恐怕沒機會出宮了,想留給我弟弟,作個念想。”徐姑姑微笑着,打了個呵欠,神情有些疲倦,“我有點困,想睡會。你回去吧,宮女等在外面了。”

“好,過兩天我再來看你。”辭了她便往外走。

徐姑姑卻突然叫住我,“一切都是天意,阿淺。六殿下前腳剛走,你接着就來了。”

我詫異地回頭。

徐姑姑倚在門框邊,輕聲道:“他來是警告我,不要把還生草的種法告訴你……可真相,總得有人知道。”

門哐當關上了。

我突然覺出不對勁來,便欲敲門,木香與水香已走上前來,“姑娘,前日說的衣服已做好了,尚衣監的宮人說這就送到纖雲宮去。”

堅持着再要進去就有些不好解釋了。

淡淡地說了句,“回去吧。”頭也不回地出了寧翠院。

在纖雲宮門口的石子小徑上,迎面遇到了平王。他禮貌地欠身,閃在路旁,示意我先過。

徐姑姑的話中仍在我腦中回旋,此時見到他,眼眶便有點濕熱,很注意地打量他一番,他精神還好,就是瘦了很多。

忍不住停在他面前,擡眸問道:“王爺自景泰殿出來?”

他答,“是。不知沈姑娘有何吩咐?”

眼淚唰地湧出來,蓄滿了眼眶,面前的人影開始變得模糊不清。我沒事,就是想聽聽他的聲音,想看看他好不好,想——抱抱他。

強忍着不讓淚水流出來,壓低了聲音問:“許久不見皇上,他身子可好?”

“他很好,沈姑娘無需挂心。”

眨了眨眼睛,視線複又清晰,就看到面前那雙關切的眼眸,盛滿了不安與探詢。

我卻突然後悔自己的沖動,身邊的宮女都是皇上派人安排的,若被她們看出來……狀似無意地回頭看了下,她們恭謹地垂首站着,并不敢直視主子容顏。

心稍微放松下來,淺淺笑道:“如此便好。多謝王爺。”

他深深地看我一眼,似是無奈,似是嘆息,“若皇上知姑娘這樣牽挂他,定是非常開心。”

他說得是“皇上”而不是“父皇”。我知道,他明白我的意思。我牽挂的不是皇上,而是他。

差不多掌燈時分,朝雲神情晦澀地告訴我,徐姑姑沒了。

已經預料到這個結局了,我并未吃驚,兩只手卻攥得緊緊的。劉成烨讓徐姑姑不要告訴我,只有死人才不能開口。徐姑姑怕是已做好了準備,不料,我竟然緊接着去了。

或者,真的是天意如此,教我知道事情的真相。

想了想,讓朝雲找人将後院的花草都拔了,原來搭的涼棚也一并拆掉。

纖雲宮從此不再養花。

朝雲驚訝地看着我,什麽都沒有問。

第二天,眉繡過纖雲宮來,順便将我以前放在窗臺上的花盆帶了來。

我一猜就知道,是平王讓她來的。

昨日莫名其妙地流淚,他定是擔心了。可我卻無法将緣由說給眉繡聽,我不太想讓他知道真相。

花盆裏發出的小苗大多移栽到景泰殿的空地上了,如今只餘着兩株逐蠅梅。我仍讓朝雲放到了東次間的窗臺上。

眉繡見我只顧着花盆,未說別的,也不久待,很快就告辭回去了。

到了六月中,天氣熱得厲害,我的屋子裏用了冰,稍微涼快些,下人房裏就不同了,朝雲連着好幾天都沒精打采的,顯然夜裏沒睡好。

我便讓她取些冰去用,或者睡在我床前的矮榻上。

朝雲搖搖頭,欲言又止好幾次,開口道:“姑娘,再請國師來做個法事吧?”

我不解地望着她。

她極為猶豫,“纖雲宮可能鬧鬼?”

我吓了一跳,下意識地想起徐姑姑說的花匠來,身子不由哆嗦了一下。

朝雲忙道:“我就是說說而已,你別怕。”

可她并非随意說笑之人,我盯着她問:“怎麽回事?”

朝雲低聲道:“最近天氣熱,我睡不踏實,夜裏起來看到後院有人影晃動。”

“別是值夜的太監吧?”我猜測。

“不是,宮裏的太監我怎會認不出來。”朝雲急道,“昨晚那麽大月亮,我看得很清楚,那些人穿着白衫子,面生得很,就在林子那邊轉悠。”

“那些人?”我重複。

“嗯,怕有三五人。”朝雲說得斬釘截鐵。

“那你明天找人去請國師,或者把那片林子也砍了。”我商量她。

朝雲考慮一下,道:“還是做個法事吧,砍樹挺可惜的,再說宮裏總不能一點綠色都沒有。”

做過三次法事後,後院果真清靜了,夜裏再沒發現有人影晃動。

終于熬到了八月初八國師選定的吉時,經過繁瑣複雜的冊封典禮後,皇上隔着錦服托起我的手到大殿接受百官朝拜。

外地的王爺并沒進京親賀,只送了賀禮來。京內的四個皇子則一擺溜地跪在前面,齊聲道:“參見父皇,母後。”個個面色平靜,不見半點勉強,劉成烨的臉上似乎還帶着些許笑意。

接着百官同時行禮,“參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後千歲千歲千千歲。”聲勢浩大,震耳發聩。在朝賀的百官中,我看到了端方凝肅的沈相,看到了冷漠狠絕的楊成達,看到了目光陰鸷的張大人和無數以前我聽說過卻從不敢奢望見到的高官貴胄。

我成為母儀天下的一國之後,受千人跪拜萬民景仰,可心卻在滴血。

過了今日,我便是平王的嫡母,我們之間再無可能。以前,甚至就在剛才,我還幻想着平王會騎着白馬提着寶劍,義無反顧地帶我走,可看到他恭順跪拜的那一瞬間,奢望盡都成了絕望。

說好的一輩子,只是美麗的神話,遙遠而不可及。

可我不恨他,也不怨他,他為我做的已經夠多,恨就恨上天沒給我們那份緣。

夜幕悄悄地降臨,纖雲宮內外挂了無數貼着囍字的紅燈籠,燈光撲朔迷離搖擺不定。

雕着繁複的并蒂蓮花的木床上,鋪着大紅的龍鳳喜被,喜被上密密縫着的金絲線在燭光的照射下光彩奪目,熠熠生輝。一切擺設物品極盡奢靡華麗。

我端坐在床邊,盯着閃耀的燭火出神。雖說從未跟男子同寝過,我卻不害怕,亦不緊張,只有漠然,事不關已的漠然。

于我而言,既然所嫁之人平王,那麽那個男人姓甚名誰、相貌美醜、年齡大小,都不重要。

恍惚中,朝雲拿了帕子來,“大喜的日子,娘娘歡喜得都流淚。”

我這才察覺出雙頰的濕冷,笑着接過帕子拭去眼淚。

我與她都心知肚明,我并非歡喜得哭,可我們卻必須說歡喜。

門口此起彼伏的請安聲響起,朝雲扶住我肩頭的手猛地收緊。我拍拍她,輕斂衣袂站起來,等着行禮。

皇上盛裝而入,面帶歡喜,瞧着比往日精神了許多,也年輕了許多。

他環顧一下室內,沉聲道:“都下去。”

屋內侍立的宮女齊齊應着出去了。

一時,只留下我與他。

他俯身,盯着我的眼睛細細地看,“哭了?”

“沒有。”我搖頭,“許是沙子迷了眼。”沙子真是個好借口,可屋裏怎可能有沙子?

他并未追究,習慣性地伸開胳膊,道:“替朕更衣。”

我緩步上前,熟練地解他衣衫的帶子。這樣的事情我已做過無數遍,而這一次與以往沒有任何不同。

替他褪下外衣,只剩下亵衣,我卸下釵環,伺候他淨了臉,自己也漱洗一番。

皇上淡淡道:“替朕暖床,朕稍後就來。”竟然推門走了出去。

我猶豫片刻,上床躺下。

☆、45洞房夜

被子上熏了香,說不出什麽味道,是聞了令人昏昏欲睡的那種。

可我毫不困倦,全身心都繃得緊緊的,等待着皇上。

不知過了多久,不見有人進來,不由好奇,起身披了外衣,走出去。意外地,門口并沒有侍立的宮人,事實上,四周靜寂無聲,放眼望去,只有暧昧的紅燈籠沉默地照着空曠的長廊。

就好像這偌大的宮殿,只有我一個人。

恐懼漸漸籠上來,我想起朝雲所說的鬼影,想起無故冤死的花匠,還有多年前被杖斃的宮人。陰恻恻的風自敞開的窗子處吹來,不覺遍體生寒,後心冰涼。

遠遠地,有值夜太監敲梆子的聲音傳來,已是二更天了。

就在此時,走廊深處傳來一聲短促的悶哼,随後是壓抑着的呻、吟。循着聲音走去,可那呻、吟卻嘎然而止,只有我白鍛軟鞋踏在厚厚的地毯上發出的沙沙聲,合着我急促的心跳聲。

走過一道道門,長廊似乎沒有盡頭一般,就在我要放棄的時候,又有低低的喊叫聲傳來。

轉過彎,看到兩名虎衛神情戒備地站着挂着珠簾的門口兩旁,見到我,一人唰一聲抽出劍來。另一個頭目模樣的人擡手攔住了他。

我靜靜地打量着他們,他們同樣注視着我,誰都沒有說話。

屋內的喊聲打破了這份沉寂,一個年輕的聲音低呼,“皇上,皇上……”因着沒有房門,那聲音愈加真切,似是極為痛苦,又似無盡的歡愉。

皇上老邁的聲音響起,“把朕伺候舒服了,朕許你白日出去一個時辰。”

通過珠簾的縫隙,看到了屋內層層簾幕,卻看不到人,只能聽到輕輕的肉體撞擊聲和粗重的喘息聲。

呆呆地站在那裏,腦中一片空白,而身子卻抖得厲害,根本不受控制。

似乎是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聽到有人道:“娘娘,該走了。”

我如夢方醒,幾乎小跑着閃到了一扇門後。幾乎是同時,有腳步聲自長廊盡頭傳來,一輕一重。透過門縫,看到那個拔劍的虎衛帶着一個看上去很單薄的年輕男子緩緩走過。那男子面容清秀神情茫然,步履踉跄,白色的長袍散亂着,就像當日見到的楚蘅。

我忽然明白了楚蘅未說完的那半句話是什麽意思,還有朝雲說的鬧鬼是什麽。

死命咬着手背,抑制自己不要再顫抖。

等長廊重新恢複了沉寂,我才自門後出來,飛快回到寝室。 鞋也沒脫就鑽進被子裏,将全身都包裹起來,過了好一會,才覺得身體有了溫度,不再像冰那般冷。

起身倒了杯茶,喝了一大口,坐在床邊,長長地舒了口氣。

門猛然被推開,皇上走進來,許是沐浴過,頭發有點濕。他心情極好,唇角帶着餍足的笑意,居高臨下地看着我,“你去偷看了?”

緊緊地捧着茶杯,不承認亦不否認。

皇上卻未在意,倨傲地一笑,“你不如賢妃聰明,她可從來沒偷看。”

呵,賢妃,專寵二十餘年的賢妃,便是如此受寵麽?

皇上脫下靴子,坐到我旁邊,感嘆不已,“十幾年了,朕還是頭一次這麽舒暢。阿淺,朕有了你,很開心。”

我緊咬着下唇,直到舌尖嘗到一絲腥甜,才低低道:“皇上并不喜歡臣妾,有什麽值得開心的?”

皇上伸手扳過我的臉,手指輕輕拂去我唇邊的血漬,嘴裏啧啧有聲 ,“看你這種神情,還真是惹人憐愛……你爹第一次承歡,也是這般讓朕又疼又愛……明明痛得厲害,卻咬着唇,一聲也不吭。”

“皇上——”我震驚地望向他,他在說什麽?

他卻極快地松開我,掏出帕子擦了擦手,顯然很是厭惡,“你的神情似你爹,可長相卻半點不像,是随了田家那個賤人吧?”

我一時無法置信,脫口問出:“皇上說的是 …… ”

他嗤笑一聲,“沈家二爺是你爹,你娘不就是白水書院那家的姑娘?”語氣已轉冷。

我大着膽子問道:“皇上既是恨我爹,為何還要将臣妾留在身邊?”

“朕恨他不假,可朕也愛着他。皇後去後,他是朕唯一愛過的人。一想到他,朕這裏就痛得厲害。”他指指胸口,哀怨不已,“這麽多年了,朕從不曾忘記過他 ……朕真心對他,可他卻背叛朕,生下了你,還詛咒朕斷子絕孫 ……朕留你在身邊,是想時時刻刻提醒朕他的背叛與詛咒。他不是咒朕麽,朕便要讓他在這世上半絲血脈都不存 ……你留在朕身邊,這輩子就別指望生兒育女了 ……沈懷遠,你睜開眼看看,你不想伺候朕,沒關系,你的女兒接着伺候。”恨到極致竟狂笑起來。

我愕然地看着他。

好半天,他才收住笑,掀開喜被鑽了進去,身子卻倚在靠枕上,微阖着雙眼,似睡非睡。半晌,悠悠道:“當年白水書院在京城頗負盛名,書院旁有片梅林,朕第一次見到你爹就是在那裏,你爹吟了一首 《詠綠梅 》,朕至今記憶猶新。本來不過是一場邂逅,你爹既不認識朕,朕也不認識你爹。”說到此,輕聲笑了笑,似乎想起了昔日情形。

“沒想到,三個月後,朕在殿試中又見到你爹。十幾個舉子站在殿前,個個恭順拘謹,只你爹擡頭看了我一眼。只那麽一眼,朕便動了心。原本依你爹的才華,取個前三甲沒問題,可朕不願讓你爹太過紮眼,給你爹定了不上不下的第七名,你爹不服氣,竟當場質問朕。朕一氣之下罰他整理歷年的折子,說是懲罰,朕其實是存了私心,可以常見到你爹 。”

“朕自問不曾強迫過你爹,也沒有虧待過他,若非念着你爹的情分,沈念恩想必仍是個給事中,哪能做到當朝首輔的位置。你爹喜愛花草,朕遍尋天下名品相贈,朕如此待你爹,你爹卻是如何對朕?”

說罷,躺平身子,自己拉了被子蓋好,冷聲道:“你到榻上去睡,朕不想見到你。”

沒多久,輕微的鼾聲想起,竟真的睡熟了。

我卻是五味俱全百感交集,我親生的爹竟然是皇上的男寵,難怪沈清說,他不是不認我,而是不能。

他既是皇上之人,當初何必招惹田家小姐,是單純地想留個後代,還是真的看上了她?

想着上代的恩怨,不免又想到自己身上,難道就這樣過一輩子?

站在床邊,盯着皇上蒼老的面容。許是因着适才的縱情,他睡得很熟,呼吸均勻悠長。想起他狠戾的眼神和刻薄的話語,我心一橫,伸手取過幾上的鳳頭簪子,便要刺下去。

身後卻突然伸出一只手來,扼住我的手腕。

我吃痛,幾欲驚呼出聲。那人卻一把捂住我的嘴,單手将我拖至門外,喝道:“娘娘好大膽子,竟敢弑君。”

使力掙脫他,擡眸一看,原來是方才那個虎衛頭目。

“誰要弑君?休得血口噴人。”我自是不肯承認,又譏諷道,“倒是你,堂堂七尺男兒,學得一身功夫,不去戰場殺敵,淨做這種腌臜事。”

那人并不動怒,只冷聲道:“為人臣子,理當忠君愛國。”

“呵呵,這也算忠君愛國?”我輕笑。

他大義凜然地道:“君在國在,君若不在,則生靈塗炭,國将不國。倘或娘娘真出了惡氣,成千上萬的百姓就要流離失所。戰場殺敵是愛國護民,屬下所為亦是愛國護民。”

如今儲君未定,一旦皇上歸天,勢必造成衆王奪位的局勢。可是,我不願這樣過一輩子。

那人低聲道:“娘娘,賢妃忍得,娘娘也忍得。”

賢妃?他知道的還真多。

我開口問道:“你叫什麽名字,當差多久了?”

“屬下賤名秦宇,上個月正好在虎衛十二年。”

“那好,本宮問你,這十二年,纖雲宮死了多少人?”

“一百二十八人。”他答得飛快,完全沒有考慮。

我冷冷地看着他,已經死了一百二十八,以後還會有人死。

他卻道:“一百二十八人跟成千上萬百姓相比,娘娘必定清楚孰輕孰重。況且,有屬下在,娘娘不可能得手。屬下鬥膽勸娘娘收手,別枉自送了性命。”說罷,一撩袍擺,單膝跪地,“請娘娘三思。”

我自嘲地笑笑,還用得着三思嗎?白天皇上身邊宮女太監成群,夜裏虎衛無處不在,我一個弱女子,即便想行刺也找不到機會。

垂眸,淡淡道:“起來吧。”

他抱拳行禮,“謝娘娘成全。”站了起來。

我卻呆立當場,大驚失色。方才他衣襟撩動,我分明看到了 ……

作者有話要說:虎衛:娘娘,你到底看見了什麽?

阿淺:你們都霸王我,我不告訴你們……

☆、46沒想好

我卻呆立當場,大驚失色。方才他衣襟撩動,我分明看到了一枚黑色腰牌。

同樣的腰牌,在沈家,我也曾見過。魏伯顫巍巍地告訴我,那是當年放火的黑衣人落下的。

雖只瞧過那麽一次,可當時乍聞身世太過震驚,我的印象極深,絕對不會看錯。

莫非,魏伯弄錯了,當年縱火之人根本不是沈家的暗衛,而是……皇上派出的虎衛。

這個念頭一閃,如驚雷般将我震得全身麻木,思緒混亂得如同那年剛買回來的絲線被顧嬸家的貓撓了一爪子,怎麽理都理不順。

狠命地攥緊拳頭,掌心的鳳簪刺破肌膚,有血緩緩沁出,滴在暗紅色的地毯上,瞬即消失不見。秦宇注意到我的手,低聲道:“屬下去請太醫。”

我不作聲,一把拽住他的衣襟,用力将鳳簪刺過去。

既然他不讓我殺皇上,那麽他就該承受我此時的恨。

他吃了一驚,卻未閃躲,直直地迎上來。

那一瞬間,我似乎聽到了簪子劃破布料刺進肌肉的聲音,手一抖,簪子悄然落地。

秦宇彎腰撿起來,遞給我,“夜深了,娘娘早些安置,明日還要受命婦的朝拜。” 神情坦然平靜,就像任何事都不曾發生過。

若非他上臂處黑衣的顏色教其它地方深,我也差點以為方才的一切只不過是幻覺。

燭光搖曳照得屋內忽明忽暗,皇上仍在酣睡。

這一夜果真不平凡,發生了這麽多匪夷所思的事,教我一時無法接受。

蜷縮在榻上,往事一幕幕地閃現在面前……

炎炎夏日,烈陽透過玉蘭樹的縫隙照在沙盤上,我攥着樹枝寫字,爹站在一旁,溫和地說,“阿淺學會字就可以讀書,懂道理,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

酷寒三九,爹頂着一頭雪花回來,搓着通紅的雙手,從懷裏掏出支銀簪,“阿淺長大了,該妝扮自己了。”

陽春三月,爹在院中作畫,我在一旁繡花,玉蘭花瓣撲簌簌地落了滿地,爹悵惘地念,“玉蘭強作梅花白……路遙歸夢難成行……”。

柳絮紛飛的季節,爹卧在病榻上,再三叮囑,“阿淺,勿攀富貴,安穩就好。爹要你好好活着……”

淚水沖進眼裏,無聲無息淌了滿臉。

勿攀富貴,但求平安。

爹定是知道真相,才會如此處心積慮地呵護照顧我,才會飽讀詩書卻不科考舉仕。

而我,卻違背他的意願,身處極致的榮華富貴,而滅門的仇人就在一旁酣睡。我什麽都不能做。

更多的淚,不斷地湧出來。

淚眼婆娑裏,是沈清溫和的眼眸,他親切地說,“你且忍耐,欠你的債,我定會替你讨回來。”

又是平王霸道的吻,他堅定地說,“我們的路很長,我定不負你。”

又是皇上冰涼的手,他厭惡地說,“朕要你一輩子都不可能生兒育女。”

……

無數的人,無數的事,走馬燈般在眼前閃過,我想瞧得更分明些,卻雲裏霧裏地什麽也看不清。

不知道何時睡了過去,再睜開眼,是朝雲淚痕猶存的臉。

“什麽時辰了?”我昏昏沉沉地問。

“卯正,”朝雲勉強一笑,取過白绫中衣來扶我起身,“換換吧,領口濕了一片。”

我這才發現自己竟躺在大床上,枕頭與錦被均已換過,而皇上,并不在屋內。

換衣衫時,朝雲很特意地看了我兩眼,支吾地問:“昨夜,沒事吧?”

方才她哭是以為我發生了什麽“事”麽?我啞然失笑,問道:“你什麽時候進來的?”

朝雲臉一紅,“剛進門,昨晚本該我值夜,可不知怎麽就睡過去了,還是木香把我叫醒的……好長時間沒睡這麽沉了。”

虎衛神不知鬼不覺地讓人睡上一夜,該是很簡單的事。我心知肚明,笑道:“你白日裏事情多,值夜的事讓木香她們做就好。”

朝雲笑着應了。

吃罷早飯,我盛裝來到大殿上,王妃們及外命婦濟濟一堂,已等了些時候。沈相夫人穿着一品夫人的服飾亦在其中。

在沈家住過半個月,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沈夫人。她比沈相顯年紀,很瘦,薄唇緊抿着,臉色蒼白,頭上的珠冠看着有點搖搖欲墜。

我朝朝雲施了了個眼色,朝雲心領神會過去扶起她,沈夫人謝恩後,面色無波地在衆人羨慕的目光中坐了下來。

我已入了沈家宗譜,自然要擡舉沈家,因為我需要沈相的幫助。在衆人面前給了沈夫人如此大的體面,沈清該會明白,我對沈家已不是當初那般的怨恨。

我想擡舉的還有另外一個人,就是站在角落的顧蘭。

楊将軍雖然官居一品,但因她是填房,只得了四品恭人的封號。

我揚揚手喚朝雲過來,俯在她耳邊道:“告訴楊将軍夫人,讓她遞牌子進宮,本宮想跟她說說話。”

我微微一笑,相信不出兩天,新立皇後召見楊夫人的事就會傳遍盛京的大街小巷。

我雖不能親手殺了皇上,可我還有其他報複他的方法,我會讓他死都不能瞑目。

接見罷外命婦,我坐上鳳辇命朝雲擺駕景泰殿。

朝雲猶豫道:“娘娘,這不合體制。後妃幹政要被……”

以往,我是伺候皇上的宮女,可以出入景泰殿,如今我是皇後,無召擅往景泰殿是大罪。

想了想,對常忠道:“你替本宮向皇上借本書來。”

常忠應着,問:“娘娘想借什麽書?”

咬了唇,淡淡道:“皇上最愛看的那本。”

常忠最是機靈,再不多問,一溜煙小跑着去了。

沒多久,常忠帶回一本《太史公傳》。

我滿意地點點頭,待他退下後,對着窗口翻開了那本紙張有些發黃的書。一張紙片忽悠悠地飄出來,落在我面前——正是巧雲因之廢了雙手的那張。

紙片上是墨筆勾勒的男子畫像,二十出頭的年紀,頭戴四方平定巾,身穿圓領道袍,面容清秀俊雅,目光溫柔可親,與沈清隐約有着三分像。

整個人看上去,與楚蘅以及昨夜見到的少年一樣,有種幹淨清澈的感覺。

紙片亦有些發黃,邊角已開始磨損,顯然是經常被人摩挲,左上方寫着“無咎小像”四個字。

沈家二爺沈懷遠,字無咎!

愛有多深,恨便有多深。

沈懷遠已去世近十年,皇上每天将此書捧在手裏癡癡地看,想到的是沈懷遠的好處還是沈懷遠的背叛呢?

應該是後者吧。

否則他不會在我無意中提到白水河畔的書院,提到十年前的大火就将我與沈懷遠聯系起來。

那日皇上表露出來的冷冽和壓抑着的憤怒,我至今記憶猶新。

杯碟細小的撞擊聲将我從紛亂的思緒裏拉出來,擡頭看,朝雲忐忑不安地站在面前,很明顯她心裏有事。

我端起茶杯問道:“怎麽了?”

“大少爺遞牌子要進宮觐見娘娘。”

這麽快,擡舉沈夫人不過是一個時辰前的事,沈清就找上門來了。

“三天後讓他進宮,這幾日事情太忙,本宮抽不出工夫。”三天,顧蘭也該遞牌子了吧。

果然,晚膳前,尚宮局傳來消息,顧蘭也遞了牌子。

我笑道:“本宮與楊夫人情分非淺,讓她明日辰正就來。”

顧蘭是按着時辰進宮的,誠惶誠恐地跪在地上。

那天離得遠沒看清楚,這次卻切切實實地将她看了個真切。她身穿四品恭人的诰命服,肌膚紅潤水靈,氣色極好。看得出,她過得不錯。

我真心為她高興,可又隐隐有絲嫉妒,她才是真正好命,去京城給人當使喚丫頭竟然能成為诰命夫人,這下子惜福鎮的閨女都要搶着往京城去了。

如此一想,便“撲哧”笑出來。

朝雲恰端過茶來,輕咳了一聲,我才醒悟過來,忙讓她平身,賜了座椅。

顧蘭有些拘謹,只虛坐了半邊,低眉順目地,并不往四處看。

我嘆了口氣,“你我竟然會在這種場合見面,以前怕是怎麽也想不到吧?”

顧蘭答道:“娘娘是命中富貴,臣妾只是依仗了沈相與娘娘才有此福分。”話說得很好聽,不再是往日風火火地口中沒有遮攔。在世人眼裏,我們不都是沈相的義女嗎?只不過,我又入了宗譜而已。

我笑笑,“你我從小一同長大,說這些就太生分了,顧嬸他們好嗎?”

顧蘭神情放松下來,“春天時将他們都接到盛京了,開了間雜貨鋪。二哥還好,娘卻待不住,整日念叨着要回去。”

聽到顧遠,我暗自感慨,如果說惜福鎮還有誰讓我留戀的話,顧遠怕是唯一的一個。他對我,是真的好,甚至比顧蘭都要好一些。搖搖頭,道:“顧嬸忙碌慣了,乍閑下來,心裏煩躁,過陣子就好了……就像我,以前每天繡花,如今不鏽了,手還是癢癢。你的繡工長進了吧?”

顧蘭有點沮喪,“我天生不是繡花的料,現在也就勉強縫件小衣私下穿,無論如何拿不到外面去。家裏人的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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