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兩章之內讓阿淺洞房~~ (6)
總在想,假如劉成烨能看見,那天的事情就不會發生。劉成烨會跟其他皇子一樣,有自己的封地,有自己的府邸,而不是困在宮裏整日鬥雞遛鳥無所事事,還要被兄長猜忌。
不管能不能種成功,我總得試一試。所以,必定要見血吧。
如此一想,也便寬下心來,複又上床去睡。
早膳時,朝雲特地吩咐小廚房炖了紅棗枸杞茶。每月我小日子那幾天,她都會炖這種茶,放上一大勺紅糖,甜中帶着微苦,喝進腹中暖洋洋的很舒服。
剛用過早膳,木香禀告說寧淑妃以及四位才人來請安,正在大廳候着。劉成煜的這五位妻妾,除了寧淑妃有過交集外,其餘幾位我都沒怎麽瞧過,連名字也不知道。雖是不想見她們,可大年初一,總得全了禮節。
才走到大廳門口,寧淑妃柔媚的聲音傳過來,“皇上,明兒是臣妾生辰,臣妾最近又練了首曲子,還請皇上賜名。”
請皇上給曲子賜名,得聽過才成,又是生辰,肯定會備點酒菜……淑妃的用意一聽便知。
我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就聽到劉成煜溫和地回答:“淑妃的生辰,朕一直記着,年前就備好禮了。不過,朕明日找定昌侯跟武康伯談事情,會留膳,曲子先不聽了,等過了正月再說。”
顯然是拒絕了,找伯侯是公事,公事重于私事,再加上先帝駕崩尚不足百日,民間仍是禁宴樂婚嫁,劉成煜借此由頭一下子就推到二月去了。
心裏驟然歡喜起來,又想起他狂熱急切的吻,不免有些情迷意亂。定定神,在木香的攙扶下緩步走進大廳。廳裏衆人一齊站起行禮,“恭賀太後新春,給太後請安。”
我和藹地笑着,将朝雲備好的賞賜一一分發下去。女人是首飾,孩子是筆墨,都是用得着的東西。
劉成煜穿了件明黃色盤龍夾袍,與昨晚那件相似,可雲紋不同。昨晚那件也是夾袍。
我清楚地記得去年除夕,他大氅內只穿了件錦緞直綴,今年相比去年還暖些,竟然一直穿夾袍。
聯想到昨夜他冰冷的手,我心中一動,讓朝雲給他倒了杯紅棗茶。
劉成煜眉頭皺了皺,不動聲色地喝了。
跟他們在一起,總是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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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淑妃才剛被皇上婉轉地拒絕了,面子上有些讪然,四位才人盡管個個長得秾豔妩媚,可在劉成煜面前卻姿态恭謹甚是端莊,也不輕易開口。
我只好跟劉成煜說話,“聽話墨侍衛自南江來,哀家有些事想問他。”
劉成煜着意地看我一眼,“朕回頭讓他給太後請安。”說罷,借口有事,起身告辭。
他一走,那一群人呼啦啦地全跟着走了,只剩下劉則陽兄弟。
我身上不舒服,沒法與他們玩雪,就讓他們去找劉成烨。
自我搬到緒寧宮,劉成烨一次都沒來過,可能是不想與劉成煜照面吧。
終于清靜下來,我吩咐朝雲,“去打聽打聽,皇上為何不立平王妃為後?還有這幾個才人怎麽這麽老實?”
既然要掌管後宮,肯定得知根知底。朝雲心領神會地去了。
沒多久,青劍竟然求見,“皇上說墨書回來得晚,有些事并不知情,讓屬下來回話。”
我将廳裏的宮女盡數遣了,只留水香守在門口等着傳喚,然後沒好氣地說:“皇上的傷到底怎麽回事?”
青劍并不驚訝,低聲道:“皇上先與安王單打獨鬥一場,未分勝負,可出了安王府的大門,我們先後遇到兩批刺客,跟随的侍衛幾乎全部戰死,若非莊王及時趕到,皇上與屬下恐怕……我們先去莊王府上了藥,當時皇上已經昏迷不醒,是擡着回宮的。”
雖然知道劉成煜目前好好的,可想到那日的兇險,我還是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氣,怒道:“回去告訴皇上,讓他有事盡管瞞着哀家。”先是什麽都不肯說,瞞不住了就說一點小傷,又說受了重傷,原來竟是差點連命都沒了。
青劍臉漲得通紅,道:“皇上迫不得已才瞞着太後。”
我才不相信他,若有可能,他或許會瞞我一輩子,哼了聲,又問道:“刺客是誰的人,當真沒看清?”
青劍道:“屬下猜測一批是安王的人,還有一批是沈相的人,不過沒确切的證據,屬下不敢胡說。”
沈相……昨晚劉成煜欲言又止,分明是不想告訴我,我也是沈家人,他怕我難堪嗎?
突然想起劉成煜是被莊王所救,如此說來莊王根本就沒想過要當帝王,他既無意于帝位,楊成達豈不是白死了?
青劍解釋道:“莊王雖無野心,可擁戴他的朝臣卻不容他不争,楊成達一死,大家沒了倚仗,只得作罷。”
我明白了,莊王想放棄,可那麽多人把身家性命榮華富貴押在莊王身上,他們不會善罷甘休。楊成達一死,沒了京軍做後盾,莊王也算解脫了吧。難怪連年都顧不得在盛京過,非要盡快趕到封地,是怕夜長夢多?
有莊王支持劉成煜,安王也只能放手了。不過他倒是選了個好地方,四川可是天府之國,又天高地遠,關起門來,完全可以當個土皇帝。
我嘆了口氣,“受傷的事,先擱在一邊,眉繡是怎麽回事?”
青劍完全一副被冤枉的樣子,分辨道:“太後明鑒,那些天皇上忙得自顧不暇,眉繡說她尋了一些假死藥,服用後人會停息閉氣十二個時辰。皇上便讓眉繡放入湯中,給六殿下喝,屆時将六殿下的屍身偷運出宮。誰知,眉繡竟是欺騙皇上,那根本不是假死藥。”
我咬了牙,恨道:“皇上就如此相信眉繡?”
青劍低頭,過了會,才道:“眉繡九歲進宮,在皇上身邊當個打雜的小宮女……”
我打斷他的話,“眉繡進宮不是才三年?”
青劍續道:“那是皇上自立開府後将眉繡帶出宮去,換了個身份,重新進得宮。眉繡素來穩重低調,又善于見機行事,皇上很看重她。娘娘有所不知,眉繡其實叫素玉。”
素玉?!
聯想到劉成煜的其他三位近侍,墨書、青劍、紫簫,我到底是愕然了,在劉成煜心目裏,眉繡是與他們比肩的人?
“眉繡到底多大年紀?”我問。
青劍掐指算了算,“我們四人中,墨書跟随皇上最久,其次就是眉繡,差不多二十一二歲。”
我一直以為她不過十七八歲的樣子,當初巧雲一直嫌她毛手毛腳,總在她面前擺大宮女的架子,豈不知眉繡才是最深藏不漏的那個。
“眉繡死了,皇上定是很難過吧?”
“是!”青劍并不否認,“屬下認為眉繡一片忠心罪不至死,紫簫甚至與皇上起了争執,只有墨書認為,眉繡作為近侍不該自作主張。”
“那麽你也認為,哀家與六殿下該死?”我直盯着他。
青劍單膝跪地,“屬下妄言,太後恕罪。太後貴為鳳身,國師說不得擅動,否則社稷不安朝廷動蕩。國師的話,無人敢質疑,可六殿下一日不除,便會有人拿此做文章。文章可大可小……”
我冷笑一聲,鳳身,又是鳳身,沈相聯合國師編造的謊言,去年被先帝用來作為立後的幌子,如今又被劉成煜當成保我性命的借口。
國師,難怪一小小的道士能混到國師的位分,就憑這份善解上意巧舌如簧的能力,也不能小觑。
青劍剛走,朝雲眉飛色舞地進來,迫不及待地開口,“娘娘,你猜皇上為何不立淑妃為後?”
作者有話要說:病了兩天,幾乎爬不起來了,所以沒更~~見諒!
☆、56瞞不住
其實我心中隐約有了答案,可還是想聽聽她怎樣說,就擺出傾聽的架勢。可朝雲卻賣起關子,說到另外一件事,“娘娘可聽說高啓正?”
我點頭,高啓正是文淵閣大學士,聲名遠揚,為人最是剛正不阿。
“皇上說,讓高大人的千金進宮。”
他的女兒高婕妤,上個月剛得了恩典歸家,怎麽又要進宮?或者他還有個女兒?
朝雲笑道:“皇上親政頭一日,高大人啓奏說先帝極為寵愛皇後,該讓皇後陪葬才對。皇上當場就冷了臉,道:‘先帝駕崩才月餘,朕便謀害嫡母,愛卿想置朕于不仁不孝之地?’高大人吓得臉發白,皇上又道:‘既然愛卿惦着先帝,不如讓高婕妤去陪陪先帝,也不枉先帝疼她一場。’”猶豫一下,又道:“皇上接他女兒進宮,不會真的給先帝陪葬吧?”
“皇上的心思,誰能猜得透?”我也不清楚劉成煜怎樣想,只是憑直覺認為他不會。
朝雲“嗤”一聲,“便是陪葬也活該,誰讓高大人不安好心,這下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皇上駁了高大人之後,又有人提出後宮不能無主,應立寧氏為後。皇上說,先帝在時,後位空了二十多年。如今後宮由太後親自掌管,豈是無主。又說,寧氏成親逾四年,未得一男半女,後位過幾年再說。”
我暗罵劉成煜不厚道,寧氏未生養的原因,他最清楚不過,卻用這個作為借口。難怪淑妃會一再邀寵,只要有孕,後位唾手可得,何樂而不為呢?
突然想起前幾日尚寝司的管事說他半年多不曾臨幸侍妾,我見他時是六月,如今恰過了半年,他不會是因為……
只是,我們不可能做出違背倫理之事,而他作為皇上,沒有子嗣會受人诟病,
心裏半是含酸半是歡喜,他曾說,我們會有一輩子的時間,或許就是這樣了吧。每天見上一面,偶爾會牽牽手,抱一抱,慢慢地一起變老。
比起那些窮其一生遇不到心儀之人的人,我算是幸運的,第一次動心就遇到他。雖然,這種幸運,多少帶了些悲涼。
“娘娘,娘娘——”朝雲連喊兩聲,才将我從紛飛的思緒裏回來。她嗔怨道:“娘娘不是想知道那些才人為何這麽老實?”
“唔,為什麽?”
朝雲滿臉神秘,“本來平王府上的姬妾有六人,有一個半夜端着點心去書房,被發落到廚房裏,沒幾個月自行了斷了。還有一個也是半夜,在院裏燒香替皇上求平安,皇上說她既有心就送她到了庵堂。如此一來,剩下這些就都收了小心思。”
我倒是不太明白,“挂念皇上不是好事,他為何還處罰人?”
朝雲捂着嘴笑,“娘娘,送點心可不一定非得晚上,要祈福偷偷在屋裏拜菩薩也就罷了,玩這些有的沒的,無非是争寵。皇上的心也夠狠,原本是半個主子,平常或許還沒少作威作福,發落到廚房,光是唾沫星子就能淹死個人 。”
我聽了,心底有些發涼,都說女人善變,其實男人才是這樣吧,寵着你的時候,巴不得你夜夜端着點心去,不寵你,随便抓了由頭就能打發了。
知道了這些事,再見到劉成煜,便有些恹恹的。
他很敏銳,問道:“太後臉色不好,要不要請個太醫?”
我敷衍地笑笑,“夜裏沒睡踏實,不必多生事端。”
他“哦”了一聲,喝過紅棗茶便走了。
晚膳時,風揚送來一包安神香,說皇上叮囑臨睡前燃上一丁點就能睡個安穩覺。我打開看了看,安神香倒沒什麽特別,可包香的紙上卻用朱筆寫了兩個大大的“為何”。
我問風揚,“皇上現下在幹什麽?”
風揚笑了笑,道:“回娘娘,皇上一整天在書房看往年留中的折子,這會在跟武康伯他們說話。”
劉成煜也是個勤政的皇帝,我吩咐風揚,“看着皇上別太過勞累,晚膳時別飲多了酒。”
風揚應着告退。
我瞧着那兩個字發呆,他定是問我為何情緒不高,可我卻不知該如何回答。
初三那日,尚寶監送了掌管後宮的鳳印來。接二連三地便有宮人來回事,都是有舊例可循的平常事,他們只是不确定皇宮換了主子,章程是否也跟着換。我吩咐他們一切按着過去的章程來,若有變化就知會他們。
臨近晌午,朝雲抱了一厚摞簿子回來。我翻了一個多時辰,總算得出個規律,歷年皇帝頭一回選秀,秀女大都出自五品以上官員家中,目的是鞏固勢力拉攏朝臣。第二回選秀,則要顧着各世家大族的體面,往後幾次皇上的根基穩了,才能順着心意選入眼的人。
劉成煜乍登基,他在前朝務必要加開恩科,選可用的士子。我在後宮,就只能替他張羅着選秀了。
連續忙了好幾日,比着往年的舊例,總算拟出一個章程來。便吩咐朝雲去景泰殿看看,請皇上有空的時候過緒寧宮來。
朝雲前腳剛進門,劉成煜後腳就跟來了,說恰好沒事。
朝雲知道我們有事要談,上了茶水就識趣地掩上門出去了。
我将拟好的章程遞過去,他沒接,就着我手上掃了兩眼,笑問:“你不開心是因為這個?”
“不是,”我絕口否認,“我哪有不開心?”
他着意地看我兩眼,扯過章程扔在案上,長手一伸,将我攬至胸前,“我又不是感覺不出來……阿淺,我能看透你的想法,信不信?”
我仰頭,視線與他的糾纏在一起,他的瞳仁裏映出我小小的身影,無助帶着彷徨,垂首倚在他懷裏,低低地說:“別管我什麽想法,你應該有子嗣了……後宮的事,你比我清楚,不單是聚納美色,而是要皇室萬代綿延、要皇上根基厚穩。”
他望着我,“這根本就不可行,選秀就是結怨,倒不如不選。”
我明白他的意思,選了人進來,他也會讓她們獨守空房,反而更容易生怨。呆呆地看着他,只喃喃說出,“你……”
良久,他才道:“我想嫡長子由你來生育。”
“怎麽可能?”我吓住,伸手去掩他的嘴。
他撥開我的手,“你以為,我說的在一起,就像現在——只能看不能碰?”聲音驟然放低,“阿淺,我想要你,做夢都想。想得那裏都疼了,你想不想我?”
想,自然是想的。
閉了眼睛,惦着腳尖,輕輕吻上他的唇,他熱切地回吻,唇齒相依,耳鬓厮磨,他的喘息開始急促,我禁不住發出細細的呻、吟。
“娘娘——”
身後突然傳來驚呼聲,接着是杯盞落地的“咣當”聲。我猛地回頭,看到木香渾身發抖地站着,手裏還提着托盤。見我轉身,她才如夢方醒般急急往外跑。
劉成煜頓喝一聲,“來人。”風揚急急沖進來。
劉成煜狠戾道:“方才那個宮女沖撞了太後。”風揚轉身出去,不消片刻便回來,取了簸箕将地上的碎瓷和零亂的紅棗枸杞等物清掃幹淨,再度掩上了門。
我無力地坐在椅子上。
劉成煜俯身,捧起我的臉,“阿淺,別怕,我會處理好,沒事。”
我知道他會處理好,我也知道木香是保不住了。消息若傳出去,就是皇上與太後亂倫,我與他都将死無葬身之地。
明明是我們的錯,後果卻要木香來承擔。
而且,日後還說不定,會有多少宮人因此而喪命。
頹然地拿起案上草拟的選秀章程,遞給他,“皇上,請三思。”
他探究地看着我,好一會才道:“你決定了?”
“嗯,皇上早點有個龍嗣,哀家也安心。”
他提高聲音,再問一遍,“太後覺得可行?”
咬了唇,清清楚楚地應:“是。”
他眸光深沉,瞧不出是喜還是怒,将冊子往懷裏一塞,“朕回去仔細看看。”
沒多久,朝雲進來,手腳麻利地收拾了案上紋絲未動的茶盅。
我輕聲問:“你剛才去了哪裏?”
朝雲淡淡地回答,“到廚房炖了紅棗茶,讓木香送了進來。”
“木香死了。”我冷冷地看着她。
“風公公出手時,奴婢躲在旁邊看到了。”朝雲平靜地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為什麽?!”
“大少爺讓我進宮是保娘娘平安,除夕那晚,娘娘的頸間有吻痕……奴婢并非未經人事的小宮女,自然知道是怎麽回事。”朝雲坦然無懼地回視着我,“奴婢能猜到,其他人也能猜到,娘娘不可一錯再錯!”
我訝然地說不出話來,只覺得後背冷汗涔涔。
☆、57恨愈深
第二天,劉成煜親自将選秀章程送了過來,“朕稍做了些改動,太後看看是否合宜?”
朝雲沏好茶,便要出去,我喚住她,“研磨,備紙。”
“是,”朝雲應着,取過紙筆來,立在長案一頭,挽起衣袖研磨。
我坐在案後的太師椅上,細細地看着朱筆改動的地方,他把選秀範圍設定的很具體,具體到幾乎指定了某家小姐參選,而且涉及的家族,不光是五品以上官員,還有幾大世家望族。
劉成煜站在我身旁,解釋道:“既然選,就多選幾人,一勞永逸。”
我指着“西梁姚家”幾個字問:“皇上這樣寫是否太顯眼了?”指名道姓讓人參選,那就勢必要入選了,不管人家姑娘是美還是醜,性情溫和還是粗暴。
他不以為然道:“要不改成西梁三品以上武官也可。”
三品,武官,這跟西梁姚家有何差別?
既然他決定了,我也不便反駁,拿起筆準備将改過的章程重新謄一遍。我本就不擅寫字,加之他在旁邊,握筆的手竟有些顫抖,索性将筆塞進他手裏,“皇上寫吧。”
他倒不推辭,提筆蘸了墨,唰唰唰,白色澄心紙上落下一排排瘦硬的柳體字,甚是工整。不愧出身皇族,一出手就知受名家指點過。
他擡頭見我豔羨的樣子,唇角微翹,低聲道:“日後,我教你。”我慌亂地掃過朝雲,見她正低眉順目地站着,仿佛完全沒有注意到這邊。
謄寫時,劉成煜到底将西梁姚家改成了西梁五品以上官員,不像以前那般明顯。我放下心來,浏覽了一遍,發現并無纰漏,吩咐朝雲取過鳳印。
金漆印章蓋在卷末留白處,甚是醒目。只等劉成煜蓋上玉玺,就可交到禮部讓他們備選了。
劉成煜看了看印章,盯着我問:“明日就要頒旨,你确定要這樣做?不後悔?”
我微笑着道:“宮裏太過冷清,人多點也熱鬧些。”
“很好。”他重重地點了點頭。
過了十五元宵節,順和帝第一次選秀轟轟烈烈的開始了。禮部頒發了章程,全國各地忙着通告錄籍,符合條件的先集中到州府初選,然後到禮部複選,最後才能确定參加殿選的名單。
二月二那天,遼東來人送東西,還有莊王妃的來信,信上說了很多趣事,諸如莊王經常參與一種叫冰球的活動;又如遼東雪多,路面濕滑,她随身的丫鬟一天摔了四個跟頭;還有遼東的毛皮既便宜又厚實,海裏還産一種珍珠,成色雖不如南珠,可看着很稀奇。
半句沒提路上的艱辛與困苦,也沒說乍到異鄉的孤單與不适,更沒說天寒地凍她只能待在屋內的無奈與無聊。
只在信的末尾寫了一句:不怕母後笑話,兒媳近來越發覺得饞,想吃盛和齋的點心,母後可能托人帶點來。
随信來的是一箱毛皮和一條珍珠手镯,珠子小,光澤也不如南珠奪目,可勝在顏色好,白中透着淡紫,籠在腕上,襯着肌膚格外白皙。
普通的一封家書,看得我眼眶發熱。海氏娘家就在盛京,想吃什麽自然有人幫她帶,她卻拜托困在深院高牆裏的我,是想我的日子不那麽寂寞吧?
除去顧蘭外,我不曾有過閨中密友,更不曾有人待我這般用心。
朝雲絞了溫水帕子,勸道:“娘娘若如此傷感,真是辜負莊王妃的玲珑心了。”
聽她說完,便擦了臉,重新梳妝罷,吩咐錢多将盛京有名的點心都買一點來。又讓朝雲到內織染局尋些松軟的棉布和時新的料子。
忙活大半天,把給莊王妃的回禮準備好了。劉則陽代筆寫了封回信,一并交給了遼東來的那人。
二月底,加開恩科的會試結束,沈相為知貢舉,選出一百二十人的考卷奏給劉成煜,劉成煜沒日沒夜地看了三天,點了七十六人參加三月十八日的殿試。
他準備殿試時,我躲在內室準備種還生草。草籽只剩下兩粒,我特地找了個一錢的酒盅将它們放了進去。
自幼爹便教導我,人之發膚受之父母不可損傷,我也從沒想過自殘之事。對着酒盅猶豫半天,才掂着繡花針在食指上紮了個洞,擠出兩滴血珠。可血太少了,別說浸泡,連酒盅底都沒蓋過來。狠狠心,換了剪刀,在指尖一劃,鮮紅的血不斷湧出,一滴滴落在盅裏,直到沒過草籽,我才塗上傷藥,用棉布包紮好。
約莫兩刻鐘後,盅裏的血快凝了,我加了些清水進去,用棉布蓋住酒盅口,藏在床邊的角落裏。
俗話說“十指連心”,果真不假,就那麽小小的一道口子,還是挺疼的,想起以後需要不斷用血澆灌,頭皮有些發麻。
其實,我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在乎劉成烨。假如換成劉成煜,或許我的眉頭都不會皺一下,連命都給了他,也心甘情願。
待在屋裏大半天,并無人打擾我。直到臨近晚膳時,我扯掉包手指的棉布,看着傷口微合并不顯眼,才放心地去了飯廳。
忐忑地過了一夜,第二日剛破曉,我便輕手輕腳地下床,揭開棉布看了看。草籽已浸得發胖,彎口處隐隐有點嫩白急于破皮而出。
強壓下心底的激動,戰戰兢兢地将草籽種在花盆裏。又割破一根手指,就着原先的酒盅,兌了水澆了上去。
徐姑姑曾說,還生草三日即可發芽。成敗在此一舉,就等三天吧。
用早膳時,朝雲看到我的中指包着,皺了皺眉頭。
我解釋道:“指甲旁長了根倒刺,不小心剪到手了。”
她不放心,非打開來看,我蜷着其它指頭,單伸出食指讓她看過,重新上了藥,她才作罷。
劉成煜來請安時,也注意到我的手指,我只好将早膳時的托詞重說了一遍,他倒似不甚在意,只對朝雲說了句,“往後留點神,好好伺候太後。”又探究般看了我好幾眼,問道:“太後今日很開心?”
我笑笑,“禮部說明後天就将過了二圍的秀女名冊送過來,哀家替皇上高興。”
劉成煜眸光沉了沉,“太後高興就好。”一口飲盡碗裏的茶,走了。
垂眸看了看包裹嚴實的手指,不由苦笑:他這是記恨我了。
煩躁不安地等了兩日,第三天頭上,還生草發芽了。嫩黃嫩黃的兩片葉子顫顫巍巍地立在土壤裏,還不到指甲蓋那麽大,可看在我眼裏卻比參天大樹都重要。
毫不猶豫地割破了第三根手指,拼命擠出小半盅血,兌了清水澆上去。水汩汩地湮入土裏,我似乎看到兩片嫩芽在向我揮手。
匆匆将手指包好,我忍不住要去告訴劉成烨這個好消息,也順便讓他做好準備,眼睛好了,他就可以離開這座沉悶的宮殿了。
朝雲不滿地看着我,“娘娘,六殿下畢竟是成年男子,又是晚輩,娘娘若有事,召他來問話就是。娘娘這般模樣就出門,被人笑話。”那日過後,朝雲對我的舉止行為管束頗多,時常雞蛋裏面挑骨頭,可她偏偏就能挑出骨頭來。
劉成烨是絕不肯到緒寧宮的,那我只能去找他了。
朝雲沒辦法,宣了鳳辇來,擺出了太後的儀仗。錢多執拂塵在前面清路,朝雲板着臉不緊不慢地随在辇旁,後面還跟着一群宮女太監。
我坐在辇裏,慢慢将手指自衣袖中探出來,前兩次的傷口差不多好了,只餘淺淺的傷痕,估計下次澆花時,這次的傷也就好了。坐辇車倒也有好處,就是不必她扶着,她也就看不到我的傷了。
儀仗浩浩蕩蕩地停在玉清宮門口,守門的太監愣了好半天才顫抖着上前行禮。錢多一拂塵揮在他臉上,喝道:“快請殿下接駕。”
太監小跑着去了。
我等了片刻不見人回來,索性下了辇車就往裏走。玉清宮跟往日一樣,安靜得似乎沒有人煙,連方才傳信的小太監也沒了蹤影。
錢多停在正殿門口,嘹亮地唱道:“太後娘娘駕到——”
屋內匆匆跑出來四五個宮人,神情慌亂,“奴婢見過太後娘娘。”
朝雲冷聲道:“你們主子呢?”
她們尚未作答,只聽屋裏傳出尖銳的哭喊聲,“救命,殿下救我——”像是紅玉的聲音。
一股不詳的感覺攏上心頭,我甩開朝雲欲進去,那些宮人卻撲通跪在地上,哀求道:“請娘娘止步!”。
“讓開。”我厲聲喝着,她們“嗵嗵”地磕頭不止,就是不肯讓路。
錢多見狀一腳踢過去,“敢攔娘娘的路,不要命了。”有兩人悶呼一聲倒在旁邊。
我顧不得管她們的死活,循着哭喊聲往前走。
好在以前曾在這裏伺候過劉成烨,對地形還算熟悉,拐了兩三個彎到了劉成烨寝室。隔着簾子,聽到裏面的掙紮聲、低喝聲、重物的撞擊聲和紅玉被壓制的喊叫聲。
錢多上前一把撩起簾子,屋內的情況盡數出現在面前。
兩個體态健壯的老宮女一邊一個将紅玉按在床上,而另外一個姑姑模樣的人正端着青花海碗往紅玉嘴邊送。紅玉雙肩被按住,動彈不得,雙腿左右胡亂地踢,卻被兩個宮女各抱一條腿,死命地摁住了。
寝室的角落裏,劉成烨紅着眼被江離緊緊地箍在懷裏,江離帶着哭腔道:“殿下三思,三思。”
而屋子四周,還有四五個宮女太監正目光戒備地看過來。
這到底是怎樣的狀況?
朝雲叱道:“太後娘娘在此,還不住手。”
端着海碗的那人轉身道:“娘娘恕罪,奴婢有旨意在身,恕不能見禮。”不是別人,正是當初曾教我跟朝雲規矩的任姑姑。
我冷笑:“姑姑不是最講規矩麽,怎麽哀家的話,姑姑竟敢不聽?”
紅玉掙紮着起身,哀哀地喊:“娘娘,娘娘救我。”冷不防被灌了些藥汁進去,她急忙閉緊嘴巴,藥汁順着她白皙的下巴淌下來,流到緋紅色的衫子上,污了一片。
“奴婢有差事在身,過會自當向娘娘請罪。”任姑姑頭也不回,拔了鬓間的簪子遞給一旁老宮女,惡狠狠地說:“将她的牙齒撬開。”
朝雲忙上前攔阻,卻被兩個宮女擋住去路。
這個功夫,紅玉的嘴已被撬開,濃黑的藥汁汩汩地自齒縫灌進她的嘴裏……
☆、58情轉薄
紅玉慘叫一聲,身子軟軟地癱在地上。任姑姑才似放了心,将碗置于案上,斂衽曲膝,極規範地行禮,“奴婢見過太後。”聲音洪亮,沒有絲毫懼意。
我冷冷地瞥她一眼,朝門外喊道:“還不快請太醫!”
錢多甩着拂塵跑了出去。劉成烨已上前将紅玉抱在懷裏,下巴抵在她發間,低低地喚:“紅玉,你醒醒,你醒醒……”
紅玉閉着眼,淚水無聲地自眼角溢出,順着臉頰滑下。
我不忍再看,轉眸,見任姑姑仍端着手臂半曲着腿,保持着行禮的姿勢。她倒是記得清楚,主子沒叫起,她不能擅自起來。
我走至她身旁,咬牙切齒地問:“主子的話,奴婢不但不聽,還加以頂撞,是何處罰?”
她理直氣壯地回答:“回娘娘,是死罪。”
“好,很好,來人,拖出去!”
任姑姑猛地擡起頭來,分辨道:“娘娘,奴婢奉聖上之命辦事,并非有意沖撞娘娘。”
“是不服麽?先掌嘴,什麽時候服了再處死。”我環視一下屋內跪着的宮女太監,狠狠地道:“這些人盡都處死,挫骨揚灰,哀家要他們永世不得超生。”
叩頭哀求聲此起彼伏地響起又停止,我平靜地看着他們一個個被拖走,猶不能解氣。适才不是很嚣張麽,連我都攔着,如今知道怕了?
忽然任姑姑喊道:“皇上救命!”
我回頭一看,劉成煜面沉如水地站在門外,眸光複雜莫辯,似怒似恨。
任姑姑跪行至他足前,“嗵嗵嗵”磕了三個頭,“皇上,奴婢萬幸不辱聖命,求皇上饒奴婢一死。”
劉成煜探詢地轉向我。
我直直地盯着他,“皇上,這後宮可是哀家掌管?”
劉成煜不答反問:“太後來玉清宮何為?”
“難道哀家來不得玉清宮?”我上前一步,“還是哀家處置不得奴才?”
劉成煜臉色變了變,沉聲道:“拖下去!”
任姑姑又待喊叫,早被太監一把塞了條帕子在她口裏。
劉成煜看我一眼,又道:“來人,送太後回宮。”負手就往外走。
我急步追上他,“皇上——”
他腳步頓住,轉身道:“太後還有什麽不滿意?”
我嘲弄地笑笑,“皇上答應過哀家,中秋之前不動他,皇上可記得?”
“他不是活得好好的?”劉成煜緊盯着我,聲音竟有些切齒的味道,“朕說話向來算數,該活的死不了,該死的,朕一天也不會讓他多活。”
看着他充滿恨意的臉龐,我脫口而出,“你才真正該死。”
劉成煜猛然攥住我的腕,臉色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