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兩章之內讓阿淺洞房~~ (7)

青,“你,再說一遍!”

慌亂間,他眼裏的痛楚一閃而過,我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急切地尋他的眼眸,可他眼裏卻平靜無波,那種冰冷的、死寂的平靜。

這種心如死灰的平靜讓我心驚,我不敢與他對視,惶恐地側過頭。

宮人們都遠遠地站着,沒人敢上前。

半天,他艱難道:“你是不是後悔遇見我,你是不是後悔救了我?是不是?”

我想說“不是”,我想說“不悔”,可我開不了口,只死死地咬着嘴唇,舌尖嘗到腥甜的味道。

他板着臉,拽着我走到鳳辇前,一把将我扔進去,喝道:“來人,送太後回宮。”

鳳辇緩緩地移動,我蜷縮成一團,突然覺得萬念俱灰。

沒吃午飯我就睡了。

夢裏,是夏天的惜福鎮,我在玉蘭樹下繡花,有人滿身是血地闖進來,“阿淺,你救不救我?救不救我……”

醒來時,天已全黑,皎潔的月光自窗棂間照射進來,在地上灑下一片銀白。

今天是三月十八,殿試的日子,難怪月光會這麽亮。

腕間的疼痛喚回我試圖埋葬的記憶,上午發生的一切清清楚楚地浮現在眼前。

青瓷海碗,濃黑藥汁,紅玉凄慘的尖叫,劉成烨無聲的掙紮……所有的映像匆匆閃過,留在腦海裏的卻是那雙含着痛的眼眸,和那一聲聲地問話,“你是不是後悔了,是不是後悔了?”

苦惱地翻了個身,拉過錦被蒙住了頭。

窸窸窣窣的聲音停在床邊,朝雲輕聲道:“娘娘醒了就起吧,睡太久免得夜裏走了困。”伸手掀開錦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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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勉強起身,斜靠在枕頭上。

朝雲尋來火折子準備點燈。我拉住她的手,“別點燈,我心裏難受……咱們就着月光說會話。”

“好,”朝雲順從地在床邊矮榻上坐下。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無能?”話出口,竟有些哽咽,“連奴才都敢反駁我,我不想他們死,可他們太氣人了,紅玉好歹也算半個主子。”

朝雲嘆口氣,“娘娘是沒有抓權,這陣子說是娘娘管着後宮,可娘娘既沒改舊例,又沒安插自己的人手,大家都當娘娘是個好說話的活菩薩……今日這事,若非娘娘恰好去玉清宮趕上了,沒準過上十天半個月娘娘才能聽着音。”

“後宮是皇上的,我也只管一年半載,等立了後,自有皇後管。”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劉成煜,怎能與他争權?

朝雲笑笑,“沈夫人身子不好病了十多年,所以一直由鄭姨娘主持中饋,但府裏不管發生什麽事,只要有點風吹草動,夫人立馬就知道。因為不管是賬房、廚房還是買辦,管事的都是夫人之前安排的人……就論今天的事,娘娘進去不過半刻鐘,皇上就趕到了。您說這是為什麽?”

我苦笑,“還用問,玉清宮上下都是皇上的人。”

朝雲又道:“還有,娘娘既然發了話,奴才就該聽着,那藥灌還是不灌,自有娘娘跟皇上商量,可任姑姑卻強硬地置娘娘的顏面不顧,非得先灌了藥才請罪,她不是不怕死,而是吃準了有皇上撐腰……好在皇上總算顧及娘娘。倘若,皇上一力保了任姑姑,娘娘以後如何在宮裏行走?”

我沉默不語。

朝雲起身,“奴婢曾經說過,現在宮裏人少,正是好時機。娘娘好好想想,奴婢去端晚飯。”

沒多久,水香打頭拎了宮燈進來,朝雲帶着兩個宮女每人提着個食盒跟在後面。晚飯照例是四冷菜,四甜品,八熱菜,四種粥品外加卷酥包子等主食,琳琅滿目地擺了一桌子。

我着實沒有胃口,喝了半碗粥,吃了點小菜,剩下的原樣讓水香她們端回去了。

朝雲就取出本簿子來,“這是進了二圍要參加殿選的秀女名單,娘娘過過目吧。”

我沒接,只問:“有多少人?”

“九十六人。”

也不知皇上最後選取幾人,總之往後宮裏就該熱鬧了。我嘆口氣,道:“我真不想看,拿下去吧。”

朝雲欲言又止,許是看着我的表情極其不耐,便什麽也沒說。

我明白她是想讓我從中挑幾個可用的,殿選時送個順手人情,正好籠絡過來。可我真的不願意與她們有所交集,或者是“眼不見心不煩”吧。

睡了一下午覺,夜裏到底走了困,直到三更天仍是精神抖擻。朝雲雖是呵欠連天,也強忍着陪我熬。

我猛地想起一件事,道:“明兒一早,你去庫房找兩支老參送給紅玉,順便打聽打聽灌得是什麽藥。”

朝雲點頭應了,卻道:“藥裏不是加了紅花就是附子粉,不過是這兩樣。”

“紅玉有了身子?皇上為什麽不讓留,會不會是國喪期間……”想到男女情事,我說不出口。

朝雲臉紅了下,否認了我的猜想, “正月,紅玉還玩過雪,肯定不是那時候。估計也就剛上身。”

既然不是國喪期間有的,劉成煜為何連個孩子都容不下?他的心果真又狠又硬。

他既能對同胞兄弟如此絕情,他日又會怎樣對我?

我不敢想。

跟朝雲絮叨了一晚上,直到交四更時才入睡,再醒來已是日上三竿了。随便塞了幾口點心,算是墊了墊肚子。

朝雲說紅玉昨天半夜血流不止,淩晨時候沒了。

紅玉沒了,劉成烨又是孤零零一個人了。我的眼前又出現為先帝守靈最後那天,他坐在飄揚紛飛的靈幡裏,那種悲涼無助凄苦無依的情形。

那時,尚有我在他身邊,此刻又有誰陪他?

急切地換好衣衫,就要出門。

朝雲攔住我,“娘娘,昨兒剛鬧出事,現下不好去玉清宮。”

我咬了唇道:“可不看看殿下,我心裏不安……不管如何,往日總算有些情分在。”

朝雲無奈,只得又宣了鳳辇來。

坐上鳳辇,我卻突然改了主意,“不去玉清宮,去凝香園。”

劉成烨果真在凝香園,他一襲白衣坐在桃樹下。風起,桃花紛落如雨,綴在他的發髻、肩頭,遠遠望去,就是一副春日行樂圖。

可我卻分明自春意盎然中感到了蕭瑟秋意。

踏着落花嫩草一步步走近,他并未回頭,只低低問:“阿淺?”

“是,殿下。”我鼻頭一酸,不知為何,在他面前,我永遠都像當初的那個小宮女,對他懷着既仰慕又同情的心。

“玉清宮太冷了,我來曬曬太陽。你呢?”他強作出笑顏,可這笑比哭更令人難受。

陽春三月,春光明媚,他說,玉清宮太冷了。

我在他不遠處坐下,“江離呢?”

“處理紅玉的後事。”他的眼眶終于紅了,“紅玉有了身子,才一個多月,我們誰都沒說,也沒請太醫,他卻知道了……我早就料到,他容不下我,必然也容不下孩子。可是紅玉她……”

女人生孩子是鬼門關,小産更是,尤其強被人灌藥。紅玉再命大,也難過這道坎。

我抽抽鼻子,盡力保持着平靜,“昨日我本想去告訴你,我種出還生草了。六月底就能開花,你就能治好眼睛。”

本以為他會歡喜,可他全無表情,過了好久才低低道:“阿淺,我不要你種草,我已經習慣了黑暗……你別傷了自己。”

強忍回去的淚水又要流出來,我哽咽着:“我沒事,不是好端端地坐在這裏?”

“疼嗎?”他問。

“不疼,還不如當初捱得板子疼。我只是心裏很難受,殿下,你跟皇上是同胞兄弟,為什麽這麽生分?”眼淚終于噴湧而出,無聲無息地落在衣衫上。我不知道,這淚水到底是為劉成烨而流還是為了劉成煜。

劉成烨抖抖索索地掏出帕子來,“阿淺,你別哭。我們的事,就是一團亂麻,理不清楚。不過,我能理解他的做法,換了我,也會如此。”

我沒接他的帕子,取了自己的出來,擦了擦眼淚,又道:“等你眼睛好了,就離開這裏吧。這期間,你好好準備一下,要去哪裏,帶什麽東西。我會時常去看你,若有需要就告訴我。”起身,抖掉裙裾上的落花碎草,“等出了宮,你就有了自己的生活,可以娶妻,生子,再不必過得這般憋屈。我也會好受些。”

他不說話,直待我走了兩步,才聽到他低沉的聲音,“好。”

連着幾日,我沒再去找過劉成烨,也沒見過劉成煜。事實上,劉成煜仍是每日下了朝就來坐上片刻,只是我不想見他,而他亦沒勉強過。

還生草長得愈發茁壯了,我擔心藥力不夠,不再在手指上取血,而是挽了袖子取臂上的血。好在,有衣袖遮着,并無人發現,而且李太醫當初送的藥膏也極有效,七天的時間,足夠傷口愈合成一條淡淡的紅痕。

後宮的管事仍時不時地回事,我聽取朝雲的建議,開始有目的地安插人手培養親信。朝雲說得對,若我仍不抓權,最後就成為瞎子聾子。

轉眼到了三月二十八,吃過早飯,朝雲道:“皇上帶着新入宮的秀女們來請安了。”

我正在窗前拔花盆裏的雜草,“身子不舒服,你打發了吧。”

朝雲勸道:“還是見見吧,二小姐也來了。”

“誰?”我愣道。

“沈淨!”

作者有話要說:抱歉,現在才寫完,太晚了555555555

☆、59性無常

我恍然大悟,自我入了沈家宗譜,沈家人就改稱沈淨為二小姐。只是,我清楚地記得上次見到沈淨,她委婉地提起害怕皇上,所以不想進宮。

沈府雖然在參選範圍內,可依沈相的能力,若不想讓沈淨進宮,初選就可以将她淘汰下去。

如此說來,沈淨進宮該是沈相授意的。有個侄女在宮裏還不夠,又将親生的閨女送來幹什麽?

朝雲比着除夕那夜替我細細地化了個端莊貴氣的妝容,墨發梳成牡丹髻,戴上龍鳳珠翠冠,最後穿上明黃色繡金鳳褙子,華麗中透着不容忽視的威嚴。

我在朝雲與水香的攙扶下,往大廳走去。行至門口,朝雲打起簾子,我一眼就看到了花紅柳綠中身穿天青色團龍常服的劉成煜,他長身玉立俊臉含笑,雙目爍爍地盯向某處。

這種神情讓我想起兩年前的惜福鎮——我端着托盤自廚房出來,無意中發現他倚在門框邊一瞬不瞬地看着我,唇角勾着淺淺笑意,我臉上一紅,慌亂得幾乎翻了托盤。那一刻,我的心,如玉蘭花般,悄悄地綻放。

默默地嘆了口氣,踏進大廳,在整齊的問安聲裏,坐在寬大的太師椅上。

面前站着幾十個肌膚水靈眉眼秀麗的女子,我的視線停在一個高挑修長眼神純淨的女子身上,緩緩問道:“你叫什麽名字?”若我沒看錯的話,适才劉成煜正是因她而笑。

她擡起頭,聲音若珠落玉盤清脆悅耳,“我叫姚星,我爹說我出生那天,天上的星星格外亮些,所以取了這個名字。”

劉成煜笑道:“回太後話時,不可說‘你’‘我’。”——竟然親自教她規矩。

姚星白淨的肌膚染了層紅暈,忙曲膝行禮,“民女口不擇言,萬望太後恕罪。”

劉成煜解釋,“朕只選了她們進宮,位分還需太後定奪。”既無位分,自然要稱民女,他是在替她開脫?

我莞爾,“無妨,哀家甚喜這樣天真爛漫的性子。”

劉成煜也該喜歡這樣的女子吧,脂粉不施,釵環未戴,烏油油的秀發梳成簡單的堕馬髻,清爽幹淨。她的衣着,亦不似其他女子那般繁複精致,而是簡單的寬松型,袖口束緊,帶着男子的英氣。

在廣袤的西梁長大,又出身武将之家,定是不同于尋常大家閨秀。

劉成煜連番兩次回護姚星,其餘秀女自然均看在眼裏,有的面露不屑,有的強作平靜,有的心生豔羨,面上表情各自不同,甚是精彩。又見她們的服飾,大多昂貴華麗,也有三五個素雅簡樸。

此次入選的秀女,不是來自高官貴胄就是出于世家望族,特意打扮得素淨,可見也是用了心思。

沈淨的打扮倒是中規中矩,粉色繡紅梅褙子,月白色襕裙,梳着流雲髻,鬓邊簪着粉色堆紗宮花,沒有繁冗的釵環,卻更适合她的年紀。

見我看向她,她俏美的粉唇微微揚起,露出腮旁淺淺梨渦。

她的性子,還有體質,其實并不适合後宮。

一個個将她們打量完畢,我親切卻不失威嚴地将方才與朝雲商量好的說辭講了一遍,不外乎叮囑她們要守節整齊動靜有法,更要和睦相處,悉心侍奉皇上,早日誕下龍子,榮耀家族。

秀女們齊齊應着,也就散了。

劉成煜沒走,卻已收了方才和煦的笑顏,改成一貫的沉靜冷淡,“朕有事與太後商量。”

朝雲奉上茶,招呼水香等人退了出去。

劉成煜捧着茶碗看了看,“我既是該死,還喝這茶幹什麽?”分明還記着前陣子的話。

這幾個月,我一直吩咐朝雲煮紅棗茶,開始是因為劉成煜,最近卻是為了我自己,種還生草畢竟于身子有損,需好好滋補。

聽出他聲音裏的怒意,又想起方才他溫柔可親的笑容還有言語裏的回護,不免垮着臉道:“皇上不想喝,大可以不喝。”

他恨恨地看過來,眼裏似是蘊着冰雪,将茶一口喝幹了,才淡淡道:“朕想跟太後商量她們的位分。”

既談正事,我也不想與他置氣,亦緩了語調,問:“皇上是怎生想法?”

他皺着眉,“高祖時後宮充盈,嫔妃品級多達十八級,朕不想那麽複雜,就依着先帝八級的例,姚星與沈淨是正五品的才人,其餘根據其父官職分別為六品的寶林及七品的常在。”

見他提到沈淨,我沉聲問道:“皇上為何選沈淨入宮?”

他輕蔑地笑,反問道:“沈相乃國之重臣,朕怎能拂了他的面子?”

“皇上與沈淨可差着輩分。”沈淨是我的堂妹,劉成煜卻是我的繼子,根本不合常理。

他似笑非笑地斜睨着我,“皇宮何曾講究輩分?當年太祖皇帝無意中遇見進宮探女的淑妃之母,驚為天人,将其接入宮封為夫人,位分尚在其女之下。先祖能有母女同事一夫,你不過是為了借沈相名頭才入了沈家宗譜,誰會将這名義上的姐妹當回事。”

看着他不以為然的樣子,我滿懷狐疑:他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我明明就是沈家人。

他起身走近,取出一幅小圖,圖上簡略地畫了後宮的結構,“按舊例,嫔位以上才能獨掌一宮。朕想讓姚星住在掬芳宮,沈淨住在纖雲宮,先住偏殿,日後升了位分再搬到正殿。” 修長的手指在圖上指指劃劃,“其餘的跟先前四位才人一樣,或兩人或三人住,太後看着安排。這幾處宮殿都空着。”手指一下就指到偏院角落去了。

秀女住在何處,我沒什麽意見,只是不希望沈淨住纖雲宮,遂道:“沈淨住靜怡宮。”靜怡宮雖然也偏,可離緒寧宮倒近。

“纖雲宮離朕最近,太後不想她受寵?”

我愕然擡頭,對上他深邃的雙眸。他的眼睛黑且亮,沉靜得如同古潭幽泉,教人看不到底,古泉深處卻又似閃着星光,吸引着人想要探個究竟。

未等我看清楚,他已轉身,“朕約了人講史,太後作主安排吧。”

我到底沒将沈淨安排在纖雲宮,實在是纖雲宮死人太多,又是先帝圈禁男寵之地,我不想沈淨住在那種腌臜地方。姚星住的掬芳宮倒是好地方,離凝香園近,離景泰殿也不遠,走路也就一刻鐘。

安頓好住處,我吩咐朝雲去寧翠院選調宮女。徐姑姑去後,寧翠院由崔姑姑掌管,前陣子,我将以前薛美人的宮女紅袖派去協管。

既然劉成煜把這些事交給我,我自然不能放過這個安插人手的好時機。

朝雲剛走,尚寝司的管事屁颠屁颠地跑來,自懷中取出四五個寸許長兩指多寬的牌子,“娘娘,奴才備了這些樣子,您瞧瞧哪個好?”

頭一個,烏黑發亮,看着像虎衛的腰牌,棄了。

第二個,綠竹雕成,背面刻着魚戲蓮葉花樣,一下子讓我想起魚水之歡,棄了。

第三個,黃花梨所制,通體泛紫,光滑油潤,既不死板,又不花哨,就定下它了。

牌子定好,管事又問:“娘娘看用什麽字體好?”

我一下子想起劉成煜骨力剛勁的柳體字,就道:“柳體吧。”

管事興高采烈地走了。

水香揶揄道:“秀女是伺候皇上的,他跟着得瑟什麽。真是皇上不急太監急。”

我心裏滿是酸澀,卻笑着回,“你怎知皇上不急?”

劉成煜大抵也是急的,因為名牌做好的第二天,他就翻了姚星的牌子。

朝雲低低道:“姚美人亥時進了景泰殿,皇上留了宿,寅正時候回得掬芳宮。”姚星侍寝後,劉成煜心花怒放,一早就送來聖旨,欲給她進位,原本是才人,現在該成為美人了。

我正取了鳳印往聖旨上蓋,聽了此話,手一抖,印章有些歪。好在并不影響它該有的效力,姚星成為美人已經既成事實。

“錢多去頒旨時,你也跟着去,讨點賞賜。”我笑着道。

朝雲卻是不屑,“奴婢何時将那點賞賜看在眼裏了,讓小娥去吧。”

我不由地笑,朝雲見慣大手筆,當初沈清一給就是三千兩,當然不會把三兩二兩的賞賜放在心上。

如今宮裏人多了,我事先定了規矩,每日卯正時分,五品以上宮妃來請安,前晚侍寝之人可免。每月逢五、十的日子,所有人都不用來請安。

故此,我并沒見到姚星。

劉成煜是過了辰除來的,顯然下朝後先換了衣服,因為他穿了件素白繡盤龍的常服,看着神清氣爽眉目舒展,想必昨夜盡了興。

朝雲端來茶盅。

這次是依他口味沏的大紅袍。天氣漸熱,太過滋補總是不好,所以便讓朝雲停了紅棗茶。

劉成煜甚是愉悅,并未計較這些,喝過茶,起身拿我面前的聖旨瞧。

行動間有暗香隐隐,我有點奇怪,他平日并不用熏香,也極少戴香囊,卻不知這香自何來。仔細瞧了,才發現他袍邊系着一只亮藍底繡石榴花的香囊。

石榴多籽,有多子多福之意,難怪會戴着了。

劉成煜見我注意香囊,笑着問:“繡工可好?”

我細細瞧了兩眼,“不錯,很精巧,該是花了心思,誰送的?”

他卻驀地冷了臉,“你不是處處安插了人,連這個都不知道?”

我驀然心驚,他這是怨我手伸得太長,不由冷笑:“哀家安排人手時,皇上也不曾有異議,如今倒擺起臉色來了。”

他怒瞪着我,咬了咬牙想說什麽,卻沒出口,恨恨地拂袖而去。

他生氣走了,我也憋着一股氣,起身時不免動作大了些,廣袖帶倒茶盅,茶水四散流出。朝雲眼疾手快,一把撈起聖旨,可黃绫卷上已沾了水。

我大驚,展開一看,青墨寫就的字暈染了一片。很顯然,聖旨是不能用了。

朝雲忐忑不已,“怎麽辦?要不奴婢去跟皇上再請一道。”

我搖頭,方才他已是盛怒,若朝雲貿然前去,輕則受點皮肉之苦,重則小命保不保得住還兩說。嘆口氣道:“哀家親自去。”

作者有話要說:屋漏偏逢連夜雨,阿淺要去觸黴頭了~

☆、60第一更

乘了鳳辇,帶着浩浩蕩蕩的一群人往景泰殿去。

沿路看到不少新進的寶林常在們帶着宮女三三兩兩地或賞牡丹或觀垂柳,歡聲笑語随處可聞。沿着月湖,種了一圈柳樹,樹下是成片的紫雲英,如今開得正盛,便有好幾位小主在花叢裏嬉戲捕蝶,後宮呈現出前所未有的的活力與生機。

姚星與沈淨也在其中,頭靠在一處,不知說什麽體己話。

我掀了轎簾,讓朝雲告訴沈淨,未時三刻過緒寧宮來。朝雲依言去傳信,沈淨笑着點頭,我瞧見許多女子豔羨的表情。

姚星也不例外,朝着鳳辇看了好幾眼,有點躍躍欲試想上前的樣子。

鳳辇停在景泰殿門口,風揚已持拂塵迎在那裏,“奴才見過太後娘娘,皇上現在書房批折子,娘娘慢點走。”伸手扶我跨過高高的門檻。

我深吸口氣。

景泰殿,何等熟悉,又是何等陌生。熟悉的是虬勁的古木、宏偉的殿宇和四周的一景一物,陌生的卻是穿梭往來的宮女太監,我一個都不認識。

微閉了下眼,一張張生動的面孔浮現在腦海裏,和藹可親的範公公、刻薄忠心的張祿、尖酸謹慎的巧雲,毛手毛腳的眉繡……盡都沒了。

一路陪伴我的,只剩下朝雲一人。

我不能再失去她!

搖了搖頭,往書房走去。

書房門口當差的并非宮女太監,而是兩個手持長槍目不斜視的侍衛。

風揚笑道:“這是王府的規矩,書房重地向來由侍衛把守。娘娘請——”

我自朝雲手裏接過墨花了的聖旨,輕輕推開了書房的門。

出人意外的是,劉成煜正歪在羅漢榻上小憩。

這并非我第一次看見他的睡容,兩年前在惜福鎮,他躺在我家地上足足昏睡了兩個時辰,那時候我只顧着擔驚受怕,大略知道他眉眼生得極好看,卻不曾仔細地瞧過他。

如今倒是能夠肆無忌憚地看着他。

睫毛黑亮如扇,鼻梁高挺,薄唇緊抿,許是嫌礙事,束發的玉冠放在榻側,濃密的墨發如瀑布般抖散着。就像是一個不谙世事的孩子,只除了兩道劍眉緊蹙着。

夢裏也有解不開的煩擾嗎?

我心裏酸酸軟軟地,可瞥見榻旁垂下的香囊,又生出咬牙切齒的恨來,昨夜是太累了吧,竟至白天躲在書房補眠。

四月的風自支開的窗扇處吹來,懸垂的簾子呼啦啦地響。

悄悄過去,關了窗子,又取了搭在椅背上的大紅刻絲披風,抖開,俯身替他蓋上。

正要起身,卻被一股大力拉住,倒在他身邊。

我尚不及驚呼出聲,他已低首覆住我的唇,一手箍住我,另一手摸索着拔我頭上的釵簪。金釵翠簪“叮叮當當”落在地上,我只覺得頭上一松,發髻已被他扯散。

這人莫不是睡魔怔了,把我當成了昨夜承歡之人。

我又氣又急,好容易得了喘息之機,剛欲開口,他卻翻身壓在我上面,舌尖再度向我口中掠入。雙手粗暴地撕扯我的衣衫。

胸前驀地一涼,薄軟的布料終被他扯開,他的唇便往下移去。

我掙紮地推他,喊道:“你做甚麽,看清楚些,哀家不是姚星。”

他猝然停住,擡頭盯着我,那眼裏,燃燒着火一樣的情、欲,又凝結着冰一般的憤怒。

我亦是,恨恨地回瞪着他。才寵幸過他人,又來羞辱我,這到底算甚麽?

起身,便欲下榻。

他卻猛然收緊雙臂,死命地摟住我,胡亂地親吻我的臉,我的頸,最後停在肩頭,張嘴咬住了。他那般地用力,恨不得要生生地咬下一塊肉來才甘心。

我只咬過他一次,他卻接二連三地咬我好幾次,每次都下口那麽重。

徹骨的疼痛和鑽心的屈辱讓我放棄掙紮,不願再看他,只覺得淚水止不住一般,不停地流,不停地流。

他整好自己的衣衫,長長地嘆了口氣,将披風裹在我身上,打橫抱起來就走。

我木然地任由他抱着,他的發垂在我臉上,遮住了我的視線。

走了一會,他低聲道:“阿淺,摟住我脖子,我開門。”

我不動。

他哄勸,“一會就好,單手抱着吃不住勁。”

我想起他肩頭的傷,猶豫一下,仍是沒有動。

他無奈,“那我只能扛着你了。”就要将我負上肩頭,我伸手環住了他。

穿過一道道木門,經過一條條長廊,他終于松開手,将我放在床榻上。

披風滑落下來,他眼眸一黯,盯在我胸前,随即轉身走了出去。

我垂頭,看到破爛的衣衫下杏黃色的肚兜,胸前兩處突起将肚兜上方繃得緊緊的,白皙的肌膚隐約可見。而肩頭,一圈深深的齒印,滲了血絲,看上去詭豔凄美。

慌忙将披風帶子系好,又趁機環顧了下四周。這屋子不太大,倒是衣櫃桌椅樣樣俱全,床頭的矮幾上扣着一本書,書中有一頁折了角,看樣子正在讀。

想必這是劉成煜常住的寝室。

景泰殿裏有十幾間大小格局不一的寝室,據說為防刺客,高祖皇帝每晚都到不同的房間就寝。先帝倒是不同,都是歇在靠書房最近的那間寝室。許是因為如今國運昌隆民生富足,也就沒人冒險刺殺皇帝。

正胡思亂想着,劉成煜端了水進來,絞了帕子欲替我擦臉,我冷冷地伸手去接,“哀家自己會。”

他不依,硬将帕子摁在我臉上,教我差點閉過氣去。

擦過臉,又解我披風帶子,我抓住不讓。

“出血了,我替你上點藥。”

我怒急,“現在想起上藥了,方才用那麽大力氣幹什麽?不知道的人看見,還以為皇上想把哀家給生吞活剝了。”

他聲音暗啞,“就是把你吃到肚裏才放心。”到底掰開我的手,褪下披風。

手指觸到我肩頭,指尖猶帶着水,劃過傷口,我“嘶”一聲,倒抽一口涼氣。

“若不疼,你怎能記得住?”他說得理直氣壯,并無半絲愧疚之意,可手勁卻輕柔了很多。

冰涼的觸覺引起細小的顫栗,異樣的酥癢自心頭竄起,游走在四肢五骸。我想起除夕夜做的那個春夢,身子莫名地開始發軟。

“怎麽回事?”一聲怒喝斷了我的绮思,他扼住我的手腕,那上面赫然一道猶帶着血跡的傷痕還有兩道已快愈合的淺淺斑痕。

那道深的是早晨澆還生草時傷的。

我承認,聽朝雲說完那番話後,我嫉妒了,哀怨了,然後自殘般劃了個深口子,擠出來大半盅血。若不是想着卯正宮妃們要來請安,我真希望就這麽一直流血一直流血,死了算了。

如今被他這麽斥着,那種複雜難辨的情緒陡然升起,賭氣道:“不用你管。”

“好,我不管你。”他将盛傷藥的瓷瓶扔在床上,“若再有下次,朕打死一個半個宮女,想必太後也不會攔着。”

他知道我的軟肋,拿朝雲來威脅我。

我憤怒地瞪他一眼,打開瓷瓶蓋子,他卻一把搶了去,挑出一大坨藥膏,半蹲在地上,拉過我的手,洩憤般将我手臂塗了個嚴實。

看着他的動作,我心裏一酸。

明明是愛着他,也知道他心裏有我,可總是忍不住置氣,弄得自己灰頭土臉滿心是傷,也累及他。

好好地相處,怎就這麽難。無端地,嘆了口氣。

他很快地擡起頭,對上我的眼眸,輕輕說了句,“對不起。”

對不起什麽?昨夜寵幸了姚星,還是方才唐突了我?

若是前者,根本毫無必要,他并沒有錯;若是後者,我能說,正因為他粗暴的行為,我才感受到他的愛麽?

他對寧淑妃以及原本的四位才人,雖然清冷,可都是彬彬有禮。

他打開抽屜,翻出把桃木梳,“我幫你梳頭。”

我遲疑下,點了點頭,走到鏡前。他站在我身後,動作溫存而細致。

鏡子裏,我們目光交纏,久久地不能移開。

梳順了,他笨手笨腳地挽發,挽起這縷,散了那縷,舞文弄墨的手根本對付不了細軟的頭發。

我朝着他笑。

他卻不放棄,低聲道:“無需通報就能進出景泰殿的人,只你一個……可你從來不來。”頓了頓,“今天很開心。”

我呆了片刻,方道:“給姚星晉位的聖旨沾了水,墨花了。”

他的手猛地一抖,扯着我的頭也向後一仰。

“疼!”我喊。

他不理會,張開雙臂環住我,頭俯在我耳畔,悶聲道:“若是氣,打我罵我,或是拿東西洩憤都可以,只別傷了自己。”

他定然以為我故意弄花了聖旨,又故意割傷手臂。

我無從解釋,尋到他的手,輕輕覆了上去。

複回到書房,金釵簪環仍散亂在地上。他俯身撿一來,一件一件插在我發間,又取過墨花的聖旨看了看,扔在一旁。

我去案前研磨,他突然問:“你聽說過李承志嗎?”

這個名字有些耳熟,可細想又不知在何處聽過,遂搖了搖頭。

他續道:“是西梁的指揮使,與楊成達齊名的将軍。”

我想起來了,當年他去西梁作戰,賢妃時常打聽戰事。那時候曾傳李承志戰死,後來又聽說沒死,而是潛藏在回鹘轄地竊取了資料,結果一戰而捷。

他突然提到這個人是什麽意思?

劉成煜提筆蘸了墨,思索片刻,依原樣重寫了一份聖旨,方道:“我想召他回盛京,收了他的兵權。”

“他有什麽不妥?”

“目前沒有,他駐守西梁兢兢業業,克己奉公,二十多年不曾回過盛京。西梁駐軍近三十萬,數百将領均是他一手培養提拔出來的……我不放心。”

“鳥獸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取過一把團扇,輕輕扇着風,以便墨跡早點幹透。

劉成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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