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黛玉打趣道:“你才開始學醫,就想着要修醫書了?”

胤祚挺胸:“人沒有夢想和鹹魚有什麽區別?”

而且他前世學了那麽久的西醫,總要學有所用才行,不能治病救人,修本醫書促進醫學發展也成啊。

黛玉若有所思:“醫書那麽要緊,我得好好磨練畫技才是。”

胤祚:“早着呢,你不必急。”

話雖如此,黛玉也不打算畫迎春了,今天的模特換成了平平無奇的牛筋草。

金烏西墜,黛玉帶着人回到正院。正院正在擺飯,下人捧着杯盞器皿進進出出,林如海已經從衙門回來,正在和賈敏說話,賈敏則含笑聽着。

黛玉請了安,賈敏便笑道:“聽說你今日要畫迎春,讓我瞧瞧,我倒是念過兩首寫迎春的詩,卻還未親眼見過呢。”

時下大戶人家喜歡牡丹、芍藥等富貴的花,文人則偏愛梅蘭竹菊一類更具風骨的,迎春兩樣不靠,長得也不十分漂亮,很少有人栽種,賈敏沒見過也不足為奇。

就連林如海也有些好奇,捋着胡須吟起晏殊的詩:“淺豔侔莺羽,纖條結菟絲。偏淩早春發,應诮衆芳遲。”

念完,他和賈敏相視而笑。

黛玉看着莫名默契的父親母親抿嘴一笑,也不提醒,任由侍女把她今日的畫遞了過去。

賈敏和林如海配合地一人執卷,一人展開,緩緩露出紙上的一株……草?

賈敏:“……”

林如海:“……”

賈敏沉默一下,遲疑道:“莫非迎春尚未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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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抿唇一笑:“不是,這就是株草。”

賈敏:“……什麽特殊的草不成?”

“是呢”,見賈敏松了一口氣,黛玉笑道,“這是牛筋草,旁人看是野草,但卻是一味藥呢。”

賈敏:“……”

賈敏求助地看向林如海。她的玉兒從前多麽斯文乖巧啊,性子也風流雅致,小小年紀就是大家閨秀、少年才女的做派,如今怎麽變化這般大?!

學素描、學醫理也就罷了,不畫迎春畫野草……額草藥,是怎個情況?

林如海也詫異地看向林黛玉。

林黛玉抿唇一笑,把和胤祚的約定說了出來。

林如海和賈敏聽了,臉色頓時變得古怪。正好飯擺好了,一家三口便不再說話,安靜地用飯。

一時飯畢,賈敏讓黛玉回自己房間,這才踟蹰問林如海:“這……我們要不要管呢?”

管吧,那位是阿哥爺;不管吧,總覺得不是很好。

一頓飯的時間已經足夠林如海想清楚了,此刻無所謂道:“玉兒喜歡做什麽就做什麽吧。”

賈敏定定看了他一會兒,突然道:“你不會想讓玉兒做皇子福晉吧?”

“……”,林如海一口茶差點噴出來,“……不是這個意思!你怎麽會這麽想,皇子福晉豈是我們能胡亂盤算的?”

他揉揉額頭:“我只是想着,對我們來說,玉兒身體康健比什麽都要緊,我看她最近高興,身子也好多了。再則六阿哥和玉兒年紀都還小,小孩子玩笑罷了,很不必放在心上。”

賈敏舒了口氣,也不知安心多一些還是失望多一些。

其實單論胤祚本人,賈敏是很喜歡的,若非他出身太過高貴,給黛玉定個娃娃親倒是不錯。

賈敏不是頭一天有給黛玉定親的想法。她的身子實在不好,不知道還能撐幾年,若是走得早,黛玉婚事少不得受些影響。

賈敏先前倒是看好娘家侄子寶玉,不為別的,只因那是自己娘家,也是黛玉親外祖家,血肉至親,總不至于委屈了玉兒。

玉兒沒有兄弟,能盤算的也只有這個了。

想到這個,賈敏不能選胤祚做女婿的那點不甘也就散了。胤祚品性再好、身份再高,一則他的婚事林家說不上話,再則玉兒嫁進皇室她也不能放心。

罷了罷了,回頭再提一提寶玉的事吧。

賈敏在思索黛玉的婚事,林如海想的卻是胤祚最近的所作所為。

有一個很重要的信號:他在學醫!

因着胤祚要在揚州養病的緣故,前次那一場大病的根由,皇上向林如海透露了一些,加上他得來的其他消息,略加推斷便能知道大概。

六阿哥境況委實不好!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六阿哥的名字和聰慧就是他的罪,世上多的是自以為聰明的蠢人,他現在就如三歲孩童抱着金磚招搖過市,實在是危險重重。

但他不是沒有出路,比如……學醫。

一個醫者,是治不了國家,也當不了皇帝的!

若六阿哥果真一心學醫,那麽皇上再喜歡他也不會把天下交給他,他的名字裏有再多含義,也對皇位失去了競争力,自然對心有大志的人便沒了威脅。

沒了威脅,他就安全了。

真是一條好路啊!

只是不知胤祚果真有心走這條路,還是僅僅是一個巧合。

希望不是巧合。

林如海和胤祚相處了這麽久,挺喜歡這個孩子的,盼着他能平安無事。只是這條路并不好走,身為男兒,誰不想建功立業,身為皇子,誰又能對皇位毫無念想?

能克制住自己的欲望太難了。

林如海嘆了口氣。

這個孩子也太難了!

……

賈敏和林如海夫妻因他而起的複雜心情,胤祚全然不知,他正在清點京城送來的東西。

在船上刷的好感度還是挺持久的,這段時間康熙時常派人來看望胤祚,賞賜也從不手軟。除此之外德妃、大阿哥和太子也都派人來過。

胤祚還覺得奇怪呢,德妃自不必說,大阿哥也勉強算有點交情,倒是太子為什麽送東西給他啊?

還特別貴重貼心!

還不止來了一趟!

原主以前和太子可沒什麽交情。

德妃和先皇後也沒有!

胤祚想不明白,只能嘆一聲這就是儲君的手段和風度吧。不見他就收禮收得很開心,對太子的好感度蹭蹭蹭地漲?

這就是收攬人心的本事啊,是他學不會的東西了!

胤祚帶着一點顧影自憐的哀怨叫人撿了一堆東西給林如海夫妻和林黛玉送去,叮囑道:“別的也就罷了,告訴林姑娘,那些吃食不可多用。”

春影笑道:“是!林姑娘都知道的,您就少操些心罷!”

胤祚嘆氣,他就是操心命啊!

春影帶着好幾個小宮女太監浩浩蕩蕩去正院送東西,送到黛玉處時果然把胤祚的話轉述了一遍。

黛玉聽了輕哼一聲:“既不叫我吃,又巴巴送過來做什麽?”

春影把裝滿了點心的碟子擺出來,笑道:“阿哥爺是想讓您嘗一嘗京城風味,又怕您傷了自個兒身子呢,來之前還說了,您要是實在喜歡,最多明兒再嘗一回,回頭他找了方子抄給您,想什麽時候要現做就是了。”

黛玉用帕子捂住嘴,眉眼彎彎:“就他慣愛操心,我就那麽嘴饞不成?”

“這話奴婢也和阿哥爺說呢,他只讓我少說話,只道林姑娘不煩就行”,春影笑道,“回去我就告訴他,林姑娘也嫌他煩了,且看他怎麽說!”

黛玉先是呆了一下,然後才明白春影是在打趣她,登時羞惱交加,氣得拍了春影兩下才罷了。

等送走春影,自有人整理胤祚送來的東西,黛玉捏起一塊點心,想起胤祚的話又放了回去,嘴角卻不由翹了起來。

……

又是一月,春回大地,萬物複蘇,已經換上春裝的胤祚和黛玉坐在涼亭裏,身邊鋪滿了散落的紙筆。

他們在畫畫。

難得的好時節,林家三口并胤祚決定挑一個好日子去瘦西湖踏春。

既是踏春,怎麽能沒有風筝呢?

胤祚閑來無事,便撺掇黛玉自己做風筝,剛學了畫畫的小蘿莉興致高昂,當即令人準備東西開始動手。

他們現在便是在畫風筝面。

他們打算每人做一架風筝,如今一人占據石桌一邊,柔和的春風吹過,紙面被吹得翻飛起來,胤祚看到黛玉畫作一角。她畫的自然是素描,練習數月,她的畫已經有了幾分水準,眼下這副木芙蓉頗有些栩栩如生。

胤祚真心道:“真厲害。”

黛玉抿嘴一笑:“你的呢?”

胤祚長長嘆口氣,扔下鉛筆把自己的畫給黛玉看,無奈道:“我可能是畫骨頭畫多了,不論畫什麽總帶着幾分骷髅味。”

黛玉奇道:“骷髅味兒是什麽味兒?”

她原還不信,然而仔細一瞧便不由瞪大了眼睛。胤祚前後畫了好幾幅,動物草木都有,還真像胤祚說的:有股子骷髅味兒!

黛玉既是驚訝又是好奇:“好生奇怪,怎會如此,我瞧着筆法沒有問題呀。”

黛玉好奇心起,拿着胤祚的畫好生琢磨了一會兒,還親自動手畫了幾筆,但總也沒有那股味道,着實相當特別。

胤祚原還尴尬,見狀胸脯越挺越高,驕傲道:“我這也稱得上是特殊天賦了吧?”

“是呢”,黛玉笑着打趣,“那你用這畫做風筝面吧!”

胤祚還真打算就這麽用了,反正他不說一般人也看不出來,就是有點怪罷了。

林黛玉:“……”

林黛玉收回了打算幫他作畫的手。

胤祚畫風筝面的時候丢了面子,但做骨架時卻風光極了。

風筝用竹條做骨架,黛玉人小力氣小,劈竹條極慢,且不是太粗就是太細,壓根沒法用。倒是醫學狗胤祚雖然力氣小,但手穩得一匹,劈起來略費事了些,但都能用。

胤祚霎時得意起來:嘿嘿!

最後他興致高昂地劈好兩人份竹條,和黛玉兩人協力做好骨架,再把風筝面裁剪好糊上去,這個風筝就差不多了,放着等它晾幹後再系上準備好的線就行。

胤祚和黛玉看着這兩個并不精致的風筝,非常滿足,對過幾天的春游充滿了期待。

胤祚還想起那首非常有名的詩:“草長莺飛二月天,拂堤楊柳醉春煙。兒童散學歸來早,忙趁東風放紙鳶。”

他笑道:“揚州文風鼎盛,說不得我們放風筝的樣子也入了哪個文人的眼,把我們寫入詩裏呢。”

黛玉笑道:“你自己寫一首不就成了。”

胤祚連忙求饒:“我可不成,倒是你可以試一試。”

……

二人說笑玩鬧,自是開心高興不已。但此時兩人都沒想到,這是他們未來長達數年的漫長時光裏,最後一次這般相處。

當天下午,京城就派了車船人馬來接胤祚回宮。

……

胤祚從來沒想過,離別是件這麽令人難過的事。

他披着薄薄的披風站在碼頭上,暖而不烈的眼光灑在他身後的水面,泛起粼粼波光。

小小少年無奈地看着對面淚眼婆娑的女孩,她已經哭了一刻鐘了,帕子都哭濕了好幾條,不知道小小的身體裏到底存了多少水。

胤祚沒想到黛玉會這般舍不得他,想了想還是低聲哄道:“我會給你寫信的。”

黛玉眨巴了下霧蒙蒙紅通通的眼睛:“當真?”

“當真!”

胤祚重重點頭,這本就是他的打算。在知道黛玉結局的情況下,胤祚實在不能放心不管她。

不過他到底年紀小,沒有人手給他送信,只能靠着德妃或者康熙。本來不打算在說服他們之前告訴黛玉,免得她白高興一場,如今卻是顧不得了。

先哄好眼前這個再說!

至于康熙和德妃那邊……不同意就讓他們見識一下熊孩子的威力!

虛歲才六歲的胤祚無所畏懼。

胤祚掏出帕子給黛玉擦眼淚,叮囑道:“我回去就給你寫信,你要給我回信啊!”

黛玉嘴角帶了點笑意,說出來的卻是:“我高興了就寫。”

胤祚已經知道她的性格,端的是嘴硬心軟,此時也不争辯,只絮絮叨叨叮囑“好好吃飯”“常出去走走”“不要看書太晚”等等。

又道:“前兒我們做得風筝你好好保存,我們回頭還要一起放的。”

話是這麽說,他卻知道只怕沒有這個機會了。男女七歲不同席,他已經六歲,黛玉五歲,兩年後黛玉七歲,他們就不好再見面了。

胤祚心裏嘆口氣,嘴上還是皮皮的:“你以後要是不高興了就寫信跟我說,我和你一起想法子,林大人和林夫人也不用怕,我可以找汗阿瑪給你撐腰!可不要自己偷偷抹眼淚啊!”

小男子漢把胸脯拍得啪啪作響。

黛玉輕哼一聲:“我能有什麽不順心的,難道我就是個愛哭鬼不成?”

胤祚想到原著裏黛玉的性格,默默地沒回答這個問題。

他又向林如海道別。

相處了幾個月,雖不甚親密,情誼總是有的。林如海猶豫再三,到底還是提點了一句:“阿哥可常常向黃院判請教。”

胤祚愣了一下,嘴角泛起一絲笑意。

時間不早了,胤祚不得不登船。

宮人捧了幾個盒子來,胤祚一一交給林如海、賈敏和黛玉,權當相交一場的情分。

林如海和賈敏也就罷了,給黛玉的卻是康熙賞他的那塊黃玉。

他對黛玉說:“這是我最喜歡的寶貝,就送給你了。”

這是胤祚來到這個世界後,憑自己的能力(賣萌?)得到的第一件東西,對他來說意義不同,給黛玉挑禮物的時候,他一眼就看中了它。

胤祚見黛玉小心捧着盒子,大眼睛裏又蒙上了一層水霧,本想安慰她以後可以在京城見,想了想又覺得進京對黛玉來說未必是什麽好事,只好嘆氣道:“你該知道,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黛玉眼淚瞬間掉了下來,別開臉道:“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胤祚故作深沉:“……但你知道嗎,魚和熊掌其實是可以兼得的。”

黛玉愣了:“……什麽意思?”

胤祚:“哈哈哈讓膳房兩樣菜都做不就都有了嘛哈哈哈哈哈!”

黛玉:“……”

胤祚笑了一通,見黛玉只是無語地看着他,并不發笑,聲音便越來越低,最後尴尬道:“行了,我走了。”

他揮別黛玉,在衆人簇擁下,帶着凄涼的心情登船。

黛玉看着他蕭瑟的背影,這才“噗嗤”一下笑出聲來。

船帆高高豎起,灌滿風形成圓潤的弧度,船工發出“呼哈”之聲,不大的船離開碼頭,被清風綠水送往遙遠的北方。

胤祚站在甲板上遙遙沖碼頭揮手,宮人和來接駕的納蘭性德默默站在他身後。直到船走得遠了,碼頭和水天成了一線,再看不見碼頭上的人影,才有人出聲道:“水上風硬,六阿哥進去吧。”

這聲音穩而不沉,清清朗朗,又蘇又帥。

胤祚在心裏贊了一聲,他前兩日一心都是回京和辭行的事,沒怎麽注意納蘭性德,直到現在才發現他有這麽好的一把嗓子。

光是聲音都如此了,聽說他本人長相也特別好,對于這位頗具盛名的詞人,胤祚還是挺好奇的,不由打量了幾眼。

納蘭性德只見這位小爺仰着小腦袋看了他一會兒,小眉毛漸漸皺了起來,奇怪道:“奴才怎麽了?”

小豆丁皺眉認真道:“納蘭侍衛,我看你有點虛啊!”

納蘭性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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