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佟國維最近心情不甚好,一則在上次與太子的争執中落了下風,不僅叫六阿哥得了爵位,他還丢了面子又折兵;二則宮裏傳來消息,四阿哥與六阿哥和永和宮越來越親近,皇貴妃每每傷懷,如今病得更重了。
佟國維既怨四阿哥,又恨六阿哥,只是礙于一時沒有好法子,又有佟國綱在,他并不敢胡作非為,竟一直出不了這口氣,堵在胸口不上不下,心情如何好得起來?
今日佟國維板着臉從班房出來,想去後面更衣,卻見門口一群官員正圍成一圈低聲嘀咕,再一細瞧,被圍住的那個不是六阿哥又是誰?
佟國維當即冷笑:“鬼鬼祟祟、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見衆人看過來,他敷衍地對胤祚行了個禮,淡聲道:“六阿哥既為皇子,辦事合該光明正大,這般豈不是丢了皇室臉面?”
胤祚:“額……”
胤祚沒見過佟國維,見他這般義正言辭還以為是哪位禦史,倒也沒生氣。只解釋道:“……我們說的話不适合叫別人聽見。”
他們在說開塞露呢。
佟國維冷哼一聲:“事無不可對人言,莫非做了什麽虧心事不成?”
胤祚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了佟國維一眼,他本不是什麽好脾氣的人,被這般連番諷刺也起了火氣,當即對其他人道:“你們先走吧,回頭我做好了拿給你們。”
來找胤祚的官員大多品階不高,不敢夾在胤祚和佟國綱之間,猶豫一下便拱手道謝告辭。還有人想提醒佟國維一二,卻被對方冷言諷刺,便也不再多事。
等到原地只剩下胤祚和佟國維兩個和宮人,胤祚見不會誤傷他人了,這才微微一笑,用方圓五十米都能聽見的聲音非常‘光明正大’道:“這位大人,你來找我要開塞露嗎?”
此言一出,佟國維立刻察覺許多了然又同情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佟國維:“開塞露是什麽玩意兒?”他真不知道!
胤祚繼續大聲:“就是一種幫助排洩的藥罷了,專為您這種長期排便不暢的人研制的!哦我提醒您一下,長期排便不暢可能得痔瘡,您最好也找太醫查一下。”
經胤祚這麽一解釋,原還不知道開塞露的人也知道了,落到佟國維身上的目光登時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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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佟大人平時那麽嚴肅,居然也被便秘和痔瘡困擾啊!
想象一下佟國維蹲了半天,憋得滿臉通紅,但就是排不出來的樣子……
頓時覺得接地氣了呢!
佟國維:“……”
佟國維臉一下黑了,斥道:“胡說八道!誰找你要什麽開塞露,我才用不上那玩意兒!”
說完就在衆人目光中板着臉甩袖離開。
胤祚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邪魅一笑:你一定會回來的,佟太狼!
等佟國維走遠了,胤祚又重新被官員們圍了起來,都是剛聽了胤祚的話,得知開塞露這個新鮮玩意兒前來讨要的。
他們也不怕被人知道,反正法不責衆嘛,要笑大家互相笑就是了。再說他們又不像佟國維位高權重反差劇烈,笑笑也就過去了,還是通暢比較重要。
胤祚态度很好地一一記下他們的名字,還壞心眼地要給佟國維也記一個——這時候他才知道那是佟國維。
胤祚驚訝:“我以為他是禦史!”
“怎麽會呢,他的官服和禦史不一樣啊?”
胤祚撓頭:“我沒注意,主要他一上來就說教,看起來又很嚴肅很固執的樣子,我下意識就以為他是禦史!我也沒想到會有朝廷大員閑着沒事管我們這點屁事啊。”
“……”官員中的一位小禦史幽幽道,“我們禦史真不全是這樣的,真的!”
衆人忍笑,其實大家對禦史印象都差不多,可能是雖然禦史不全是刺頭,但刺頭大部分在禦史臺的緣故吧。
處理完了這邊的事情,胤祚才溜溜噠噠去太醫院,他今日本來沒什麽特別的事情,現在卻有了。
胤祚找到黃院判,提出批量制作開塞露售賣。
他原沒想到這一茬,開塞露也只開給了大阿哥,只是不知怎的消息漏了出來,胤祚這才知道如今這麽多人被便秘困擾,就方才那一個班房,得有一小半人找了他吧?這還不包括那些位高權重拉不下臉的大人呢!
這麽大的市場,不賺白不賺!
黃院判背靠醫藥世家,家族開的濟仁堂遍布大清,是數得上的大藥鋪。前次太醫院研制的速效救心丸便放在濟仁堂售賣,參與研制的太醫每月拿分潤,也是一筆不小的銀錢。濟仁堂沒抽成,但這獨一份的藥給他們引去不少客人,可比抽成強多了。
胤祚一提,黃院判當即就應下了。
胤祚道:“不過這次要按市場價給濟仁堂抽成。”
黃院判猶豫了下還是點頭,他知道胤祚不缺這份錢,非不要抽成倒像是拿這點子東西逼他欠濟仁堂人情,倒不如敞亮些,在商言商罷了。
雙方議定抽成,胤祚把開塞露的方子給黃院判,濟仁堂自會安排工人制作售賣,胤祚不擔心濟仁堂會貪方子,只叮囑道:“還是那個條件,工人盡量從栖流所和育嬰堂聘請。”
黃院判點頭:“您大善!”
育嬰堂的孩子都沒有父母,待到成人了離開育嬰堂,短時間內沒有落腳之地,少不得吃苦受罪。有了六阿哥給的這個活計,他們好歹能過得像個人樣。栖流所更不用說,能定期拿到工錢,他們就能好好活下去。
胤祚嘆氣,他目前也做不了更多了。
說完正事,黃院判這才笑着問:“這開塞露當真那般受歡迎?”
“當真!”胤祚想起方才的盛況,沉重點頭,“說不定我就得靠着這個名震朝堂了!”
普通百姓吃糠咽菜,運動量又大,便秘的可能性不大。但官員鎮日坐着,吃喝上又比較富足,很多都有這樣的困擾啊。
哦,還有勳貴富戶!
胤祚拍板道:“到時候定價定高點,不用怕賣不出去,咱們搞搞宣傳就是了!”
黃院判想起胤祚的“宣傳”手段,不是很想知道他又有什麽鬼主意。
胤祚已經嘿嘿一笑:“到時候你就盯着佟家,若他家有人來買,咱們就……”
胤祚附在黃院判耳邊這樣那樣說了一通,黃院判聽得眉心直跳:“這樣不好吧,佟大人生氣該如何?”
“生氣就生氣,有什麽大不了,”胤祚冷笑,佟國維一回兩回搓揉他,他就不生氣麽!
不就是皇上的舅舅,皇貴妃的阿瑪嗎?他還是皇帝的兒子,未來皇帝的同胞弟弟,大阿哥和太子二哥的争寵對象呢!
比靠山?胤祚沒帶怕的!
胤祚大氣地一揮手:“盡管大着膽子搞,我給你撐腰,我上面有人!”
……
佟國維晚上下衙回到府裏還覺得不自在,經過開塞露一事,同僚看他的眼神極為怪異。佟國維向來冷硬嚴肅,又不能自毀格調開口解釋,今天一天都在若有似無的窺視和議論中度過,只覺得難受極了。
更叫他難受的是,他真的想要那開塞露!
佟國維便秘多年,想盡了法子吃藥調理,但因為管不住嘴都不管用,為此可是苦惱不已!從前沒法子治也就罷了,他雖然身上難受,心裏倒還算平靜,如今有了開塞露,他的心思就動起來了。
要是當真有說的那般好使,那可真真是好東西了……可惜竟是六阿哥制出來的!
他可拉不下那個臉找胤祚要東西。
不過佟國維轉念一想,六阿哥到底年輕,醫術有限,且看速效救心丸和牛痘就知道了,這兩樣哪個不是靠着太醫院一起使勁才弄出來的?開塞露想來也不例外,未必非要找六阿哥。
沒有張屠戶他就要吃帶毛豬了不成?佟國維冷哼一聲,當即命人去請太醫。
佟國維信心滿滿,但沒想到他請了幾個太醫,竟一個能開出開塞露的都沒有。
佟國維:“……一群廢物!”
那還真就是六阿哥一個人弄出來的不成?
他氣得倒仰,但放下臉面找胤祚卻是萬萬不能,只能繼續忍受便秘的痛哭。心裏多不痛快就不用提了,尤其眼瞧着以前同樣一臉便秘的同僚一天比一天快樂,更覺得嘴裏發苦。
為此他還開始啃從前不願意吃的蔬菜水果,每天吃飯時都一臉菜色,就在他覺得自己都快要變成蔬菜,心理瀕臨崩潰,決定要想法子從別的門路弄上一兩瓶開塞露的時候,濟仁堂宣布開始售賣開塞露了!
佟國維得知這個消息大喜,當即叫人一口氣買了五瓶,第二天去衙門時,他也是和同僚一樣的快樂人了呢。
佟國維沉浸在快樂裏,沒發現衆人看他的目光更加詭異,不得不說習慣的力量,如今他已經快對若有若無的窺視目光免疫了。
他安安心心處理了一上午公務,中午吃飯都變香了,吃完捧着杯茶慢悠悠滋溜,不要太悠哉。
佟國維的副手見他如此,猶豫了又猶豫還是問道:“大人知道濟仁堂的事嗎?”
佟國維以為他是想說濟仁堂賣開塞露的事,他當然不會讓人知道他買了開塞露,那和打自己的臉給六阿哥看有什麽區別?當即擺出不感興趣臉否認道:“我管一個藥鋪做什麽?這是衙門,少說些有的沒的。”
副手被訓了一頓,縱是有什麽話也不敢再說了。
佟國維守護好了自己的秘密,下衙回府的路上還交待買藥的随從管好嘴,心情十分輕松。然而馬車走到半路卻不大順暢起來,車夫解釋道:“前面有人圍着個鋪子瞧熱鬧呢,把路堵了一點。”
佟國維皺皺眉,不耐煩地閉上眼,車廂外嘈雜的很,不時有說話聲傳進來。
“看徽記這是佟家的馬車吧?”
“正是呢!想來是佟大人下衙了。”
“他在濟仁堂門口停了!看來濟仁堂所說不假!”
“那咱們也快去買吧,你瞧這麽些人,遲了就買不到了!”
佟國維越聽眉毛越皺越緊,這些人都說的什麽東西,聽起來倒是和他有關似的,但他卻一個字都聽不懂。
正在這時他的車廂被敲了敲,随從提醒他往外看,佟國維順着随從指的方向看過去,臉色頓時變得漆黑。
只見濟仁堂門口用棉布扯了兩個長長的條幅,上面用巨大的字寫了兩句話——
開塞助洩盡享暢快;佟國維大人傾情推薦!
佟國維:“……”
佟國維失神地把那條幅來來回回瞧了好幾遍,再看看烏泱泱看熱鬧的人,只覺眼前一黑。
現在怕不是全京城都知道他便秘了!
佟國維突然想起今天同僚們格外詭異的眼神,還有午時副手欲言又止的提醒——
他們必然已經知道了!
他義正言辭駁斥副手時怎麽想的來着?哦,他當時想着,既然已經否認便秘,絕對不能承認用了開塞露,否則相當于打自己的臉給六阿哥看!
現在佟國維只覺得臉頰火辣辣的,又疼又熱。一股火氣從心頭冒起直沖腦門,鐵青着臉吩咐:“去把條幅給我扯了!”
“是!”随從立刻上前扯條幅,圍觀衆人雖有不滿也不敢阻攔,只能眼睜睜看着佟家随從把條幅撕扯幾下随手扔了,用腳狠狠擰了幾下,然後随着馬車揚長而去。
……
佟國維回府後越想越氣,不用查他也知道此事乃六阿哥指使,蓋因速效救心丸上架時六阿哥就用過這宣揚法子,不過那回條幅上的人是湯斌罷了。
但速效救心丸和開塞露能一樣嗎?
全京城都知道湯斌有胸痹之症,後來跟他說話都不敢大小聲。但全京城知道自己便秘……
佟國維只覺得這口氣怎麽都咽不下去,當即召集幕僚和同黨禦史,決定好好彈劾胤祚一番。旁的且不說,只他小小年紀一副奸商作派便不成體統!
佟國維一黨密謀到深夜,定下從“擾亂京城秩序”、“行商賈事,與民争利”,以及“不務正業、不修德行”三方面彈劾胤祚,不信不能治到他!
佟國維冷笑着睡去,夢裏胤祚在他的彈劾下痛哭流涕,從此見他就要繞着走,第二天醒來時心情非常不錯,到乾清門時都是帶着笑的。
已經得知濟仁堂之事,悄悄觀察佟國維反應的衆大臣不由心生欽佩!聽說昨日佟大人還氣得厲害,條幅都給人撕了,不成想一晚上就調節得這般好,多強大的內心啊!
佟國維不知道同僚怎麽看他,他非常愉悅地上朝,等議完大事後梁九功扯着嗓子喊:“有事啓奏——”
佟國維來了精神,使了一個眼色,便有禦史站出來高聲道:“臣有事啓奏!臣要狀告六阿哥縱容商戶嘩衆取寵、擾亂京城秩序,造成道路擁堵,百姓不得通行!”
康熙皺眉,這種小事也要拿到朝堂上來說,佟國維越來越沒分寸了!
佟國維還以為康熙是對六阿哥不滿,自覺勝券在握,不由得意一笑。不料卻有另外一位禦史站出來氣憤地指責彈劾之人:“你既知濟仁堂之事,難道不知佟大人做了什麽,為何只說六阿哥不說其他?”
他對皇上一行禮,朗聲道:“臣狀告領侍衛內大臣佟國維縱奴逞兇,惡意欺辱商戶,當衆毀壞其財務,其态嚣張,有辱我大清官員形象,請皇上嚴懲以儆效尤!”
佟國維:“……”
佟國維氣憤道:“一派胡言!”
“佟大人說下官一派胡言,可下官卻有無數百姓為證!”
佟國維冷笑:“就兩個條幅罷了,算是什麽財物?本官十倍還他就是!”
禦史一拱手:“皇上,佟大人當着您的面都如此嚣張,可想私底下更該如何跋扈,臣以為必須嚴懲其以安百官與百姓之心!”
“……”康熙問佟國維,“你有何話說?”
佟國維跪下道:“奴才知罪,那條幅言辭不雅,奴才一時沖動才……”
見他現在還要攀扯胤祚,康熙扶額不耐道:“那條幅所書可是虛言?”
“……”佟國維默了默,“不是。”
哦~衆臣了然。
康熙:“……濟仁堂不敬官員,以下犯上,念其言辭并無不實,罰銀五百兩。佟國維縱奴逞兇,罰半年俸祿。”
康熙從沒在大朝處理過這種事,頗有些無奈,只想趕緊了事罷了。佟國維卻十分不爽,這處罰看似各打了幾大板,實則根本不關六阿哥的事,且濟仁堂開塞露的名頭已經打了出去,那藥一小瓶就要十兩銀子,要不了幾天就能把罰的五百兩賺回來。
算來算去,他丢了面子又丢俸祿,六阿哥和濟仁堂倒是一點事都沒有,還賺大發了。
佟國維心裏暗恨,但康熙已然定論,他也不敢過分糾纏。
好在他還有準備,一計不成再來一計便是。
很快又有一位禦史出列:“微臣要狀告六阿哥行商賈事,與民争利!六阿哥早與濟仁堂合作售賣藥物,僅速效救心丸所得便不知凡幾,如今的開塞露每瓶價格竟高達十兩,奴才愚鈍,不知一瓶開塞露造價幾何,六阿哥從中獲利又是幾何啊?”
這回衆臣臉色有些凝重了,自古以來與民争利都是為官大忌,自然了,水至清則無魚,只要不太過分,皇上大多時候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大家也謹慎些,把産業挂在忠仆名下或是如何,總之不留下把柄就罷了。
六阿哥賣藥原也是善事,大家都沒當回事,但在大朝會被彈劾就不同了,少不得會有些麻煩。
況且這開塞露價格确實偏高了!
衆臣不由看向太子,不知道這次他會不會替六阿哥說話?
太子垂眸,他其實不明白佟國維在想什麽,就算彈劾六弟與民争利又能怎樣,最多被汗阿瑪罵一頓領個罰罷了,六弟又不在乎!
但他卻不能讓六弟被這般欺負。且佟國維過于跋扈,總不能叫他太得意。
太子正在思索自己手裏佟國維的把柄有沒有合适現在拿出來的,就聽有人“咦”了一聲。
原是戶部右侍郎出列道:“六阿哥應該不算與民争利吧,他賣藥所得都捐給栖流所、育嬰堂和施藥局了。”
太子收回了正要邁出去的腳。
果然衆人聞言震驚,戶部右侍郎娓娓道來,其實六阿哥這事做得極低調,壓根沒經過戶部,直接叫人交給各機構了,但底下司坊官不敢隐瞞,報給了右侍郎。右侍郎公務繁忙,栖流所等不過其中之一,且還算不上重要,本就沒有太過精力關注,又見六阿哥不欲張揚,便只當他是一般善人罷了。
若非今日之事,他也不會說出來。
右侍郎道:“以六阿哥捐款數額,恐怕是速效救心丸全部所得,奴才以為六阿哥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稱不上與民争利!奴才雖不知開塞露為何定價偏高,但想來也和‘與民争利’無關!”
衆臣紛紛應是,又誇贊六阿哥仁善,順便拍拍皇帝龍屁。還有人問佟國維:“佟大人以為呢?”
佟國維咬牙:“六阿哥确實……仁善!”
那人頓時滿意。
佟國維一口老血堵在胸口,只覺得今日極不順,他到底在彈劾六阿哥還是在幫他?
排在第三位、打算彈劾胤祚不務正業的禦史悄悄看佟國維:我還要不要彈劾啊?
再來一出反向攻擊,佟大人不會氣出好歹吧?
佟國維察覺到對方視線,猶豫了好一會兒才絕望地閉上眼,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
罷了罷了,今日不吉,改日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