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出來。

可尚未待她爬到床榻裏面便覺腳踝一緊,回頭一看卻見是他握住了她的腳踝,正呼吸急促地直勾勾地看着她。

他的目光那樣陌生而可怕,此刻裏面已經全然沒有了怒意,全是赤|裸裸的欲|望。

一個男人對女人的欲|望。

慕儀被徹底吓到。這不是她預計的情況,難道他不該像從前那樣被她氣到、然後就一走了之麽?

不,是她錯了,她不該說那樣的話的。三年前的那晚之後,她以為再也沒有什麽事情可以吓到她了,可當事情真正脫離她掌控的時候,她終于還是感覺到鋪天蓋地而來的恐懼。

她忽然明白了一個女人在一個徹底瘋狂了的男人面前是多麽無能為力。

姬骞絲毫不理會她的情緒,就這麽握着她的腳踝使勁一拉,她重重倒在榻上,卻是俯趴的姿勢。他重新壓上她,就着這個姿勢将手從她所剩無幾的衣衫中探進去,覆上她胸前的柔軟。

慕儀渾身猛地一顫,眼淚立刻湧了出來。

“姬骞……你混蛋……無恥……”

“無恥?”他的臉頰貼上她的,手上的力氣更加重了幾分,滿意地看到她一陣戰栗,“我本來就是在做無恥的事情……”

慕儀就這麽趴在榻上,承受着背部的重量,眼睛死死地瞪着身下的被褥。那雙手在她肌膚上游走,帶給她陌生觸感的同時,還有深深的屈辱。

她并不是不願意與他燕好。她本是他祭過家廟、同牢共食的妻子,他要對她做什麽都是應當。

可不該是這樣子。

不該是這樣讓她屈辱的方式。

他這麽對她,本就是為了羞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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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被人翻來過來,慕儀本能地不想看到那張臉,死死地閉上了眼睛。

姬骞看着身下這張緊閉雙眼卻淚流不止的小臉,眸色深深。他湊唇上去一點一點吻幹了她的淚水,輕輕道:“新婚之夜你便是這樣哭的,可惜這一次,我不會再放過你了。”

他吻上那張令他動心過無數次的紅唇,舌頭探進去強迫她的舌頭與自己嬉戲糾纏,牙齒重重地咬上她的唇瓣。

于此同時,他的兩腿也擠進了她腿間……

當劇痛猛地傳來的時候,慕儀猛地倒抽一口涼氣,只覺得似乎被人從體內給狠狠劈開,痛得她頭皮都開始發麻。

就這麽暈過去吧。暈過去就什麽都不知道了。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令她屈辱的事情了。

她這麽想着,偏偏神智越來越清明。似乎是疼痛的作用,她覺得原本暈暈乎乎的感覺都消失了,全身上下所有的感官都在瘋狂地提醒她,提醒他身上那人的每一個動作。

姬骞并沒有等她适應太久便開始了動作,每一下都又深又用力。慕儀一壁哭一壁咬牙承受他的折磨,耳邊是他濁重的喘息聲。

她覺得自己似乎變成了一條魚,被刮掉了魚鱗扔到油鍋裏去翻炸,渾身上下都是火辣辣的刻骨疼痛。

又或者是一個在受剮刑的犯人,她記得小時候看過一本詳細描寫剮刑的書籍,裏面說最殘酷的一種剮刑一共要剮三千六百刀。她從前一直不能想象那種感覺,此刻卻覺得,千刀萬剮大約便是這種感覺了吧。

一滴汗水落到她緊閉的眼皮上,她忽然睜開了雙眼,直勾勾地瞪視着他。她黑色的瞳仁中似乎燃燒這兩團火焰,那樣灼灼的目光直令原本已意亂情迷的姬骞也不由得神智一凜。

“我不會原諒你的……”她開口,語氣中竟不帶一絲憤怒,而是心如死灰的木然,“你這麽欺負我,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你的。”

他額上的青筋狠狠跳了一下,愉悅地笑了起來:“我本來也不打算再原諒你。這樣正好。”

她閉上眼睛,心裏想着這個夜晚到底什麽時候才能過去。

姬骞在亥時三刻的時候離開了椒房殿。

他一走瑤環瑜珥便立刻沖進了內殿,卻見小姐裹着被子面朝牆壁而躺,只露出了一頭青絲。

二人對視一眼,瑤環輕聲道:“小姐……”只說了這一句她的聲音便卡住了。

裏面的動靜那麽大,又是陛下的怒喝又是小姐的哭鬧,不時還傳來抛擲東西的聲音。待到後來這些聲音都沒了,只剩下令人臉紅心跳的喘息聲,她們候在外面早猜到裏面發生了什麽事情。

她們本該進去救小姐,怎奈陛下有谕令在前,旁邊還有楊宏德和溫府派來監視的婢女盯着,她們根本闖不進去。

況且,她們就算闖進來又能起到什麽作用呢?

陛下要與他的皇後燕好,這天下還有誰能攔着不成?

可如今看到小姐這個樣子,她卻在心裏狠狠地痛罵自己,早知如此,方才便是拼着性命不要也要進來相助小姐!

她忽然在榻邊跪下來,眼淚從眼眶中落了出來:“小姐,你罵奴婢吧!是我們沒用,護不了小姐!”

瑜珥蹙眉看她一眼,伸手試圖将她拽起來。這個瑤環,癡症又犯了,她在這裏哭,難道不知道小姐看到這個只會更心煩、更難過麽?

瑜珥在這邊拉她,瑤環卻固執地不肯起來,瑜珥無奈,只好随着在她身旁也跪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兩人都懷疑慕儀是否睡着了,才見她慢慢地坐起來,絲被滑了下去,露出她線條柔美的背部。只是此刻,那原本皎潔的肌膚上卻遍布着紅痕,好幾個地方甚至還有淤青。

瑜珥忙拿外裳披在她的肩上,卻見慕儀面色蒼白,神情一片死寂,一雙眼睛卻已然哭得紅腫。她擡眼看了她一眼,目光又淡又平靜。

“我要沐浴。”這麽說了一句,她便不再言語。瑤環忙吩咐人去準備熱湯,瑜珥伺候她換上寝衣,又扶着她往偏殿的湯室走去。

行了幾步她忽然停下來:“瑜珥,你去把地上的熏爐收拾一下。必須你親自去,別讓旁人碰,也別扔了它。”

瑜珥低低應了,她也不再多講,徑自朝湯室去了。

四個純金龍頭從口中吐出或冷或熱的泉水,慕儀裳服褪去,緊閉雙眼浸在蓮形湯池中,腦袋靠着池中的玉枕。

多餘的宮人都已被遣走,只餘瑤環和瑜珥兩人。瑤環沉默地立在池邊,看着池中自己小姐那緊蹙的眉頭和蒼白的臉頰,心中不免擔憂。

泡了這麽一會兒,她的臉色居然還是和剛才在內殿見到的一般,白得吓人,竟半分血色也無。

陛下也是莫名其妙,這麽些年都過去了,怎會今夜突然……

正困惑不解,忽然聽到一陣水聲,卻見原本将頭放在玉枕上的小姐已經從玉枕上滑了下來,整個人都沉到了池中。

她一驚,正想上前卻被瑜珥一把拽住。這回她立刻明白過來,沉默片刻忽然把頭扭向另外一邊,似是不忍再看。

慕儀沉在水池中,長發似海藻一般浮在她的四周,淩亂糾纏,如同她此刻紛亂無邊的思緒。

她想起了許多事情。

記憶中關于姬骞的第一個印象,是自己坐在溫府的池塘邊看水裏的小魚,他卻忽然從身後鑽出來,手裏用雪白的紙張包着大捧的魚食。他笑着對她說:“小阿儀,四哥哥陪你一起喂魚吧!”

那時候她好像是三歲,還是四歲?她不記得了。

她不記得自己是什麽時候弄明白四哥哥究竟是誰的,反正在她有記憶的時候,四哥哥便已經是四哥哥了。他在她世界的存在是那樣的天經地義,天經地義到仿佛太陽東升西落,仿佛燕子春來北歸,仿佛那池中的魚兒只要見到魚食便一定會聚攏。

由不得她絲毫質疑和拒絕。

從那麽早的時候她便已經明白,自己将來是屬于他的。

可如今她真的屬于他了,可她卻覺得,他們的心,從來沒有離得這麽遠過。

今夜他聽到她那番話會那麽生氣,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她便知道,便清楚地知道,直到這一刻,他依然不明白。不明白當初的事情對她來說到底意味着什麽。

他不明白,她從前是怎樣地依戀着他,信任着他。

她記得他在春日替她簪上鬓發的碧桃花,她小心收藏着他送給她的每一份禮物,她把自己心中連父母兄長都不願意告訴的秘密全部講給她聽,她肆無忌憚地在他面前展現自己全部的真性情。

雖然她有時候會跟他胡鬧,跟他鬥氣,但那時候的她,是那樣虔誠真切地愛慕着他。

在她還不懂得什麽是愛的時候。

但這一切都被那一枚玲珑配給打碎了。

被他與父親聯手給打碎了。

那是她第一次被至親至愛的人欺騙,也是她第一次如此直接地面對人性的複雜與肮髒。

她付出的代價十分慘重。除了賠上自己小女孩的純真以外,也永遠地無法再次全身心地信任他。

他說她對他不公平,可這世道哪有那麽多公平。如果真有公平可言,姒墨便不會死了,很多事情都不會發生了。

她只知道,自己的心,變了就是變了。

覆水難收。

這一次,他們真的沒有機會重來過了。

情香

慕儀當晚沐浴之後足足睡了九個時辰,直到第二天的黃昏才醒過來。

瑤環見她這個陣勢本以為她會大病一場,連太醫都請好安置在長秋宮待命。怎料她傍晚起身之後換了一身裳服,再用了一頓豐盛的晚膳,便開始着手處理宮中各種庶務,且判斷敏銳、一如往常。

瑤環在旁邊愣愣地看着,直到慕儀不耐地擡眼瞅着她,道:“你若真的很閑,便替我把那邊的那些文書給抄錄一遍。”

瑤環一怔,諾諾應聲,自去抄書了。

瑜珥奉上一盞茶又站了回去,卻聽到慕儀一壁翻看手下的名冊一壁漫不經心地問:“你沒有什麽話要對我說麽?”

瑜珥疑惑地看着她,素來沉靜從容的面上露出了少有的茫然:“不知小姐說的是什麽?”

慕儀眸光一閃:“昨夜我命你收拾了熏爐,沒發現什麽問題?”

瑜珥疑惑更甚:“那熏爐是奴婢選的,裏面的香也是奴婢親手做的,因為小姐有那個吩咐,奴婢方才還特意仔細檢查過,确實沒有半點問題。”

那香沒有問題?

慕儀手不自覺地顫了顫,正凝神思索,卻聽瑜珥猶疑道:“內殿的熏香沒有問題,然而那外殿的香卻不大對勁……”

慕儀看向她。

“奴婢見近日小姐心情不太好,便在熏香中加了一點可使人心情愉悅的依蘭,可現在回想起來,昨日的依蘭香似乎奇怪了一點,純度太高了。只是奴婢近日感染風寒,嗅覺不如從前靈敏,一時竟沒發覺。”

加入了高純度的依蘭?怪道昨日她與姬骞心情都較平常要好些,他竟起了興致來捉弄她,原來除開她主動勸他用膳之外,還有熏香的效用。

“你一貫謹慎,香室更是不輕易讓人進入的。什麽人可以在你的香中動手腳?”

瑤環沉默半晌,道:“奴婢覺得,如果有人能夠辦到,必然是椒房殿內的人。”

慕儀眼睫一顫:“你在懷疑晚酌?”晚酌便是父親派來監視她的那名侍女。

“小姐心裏不是已經認定她了嗎?”

慕儀不語。

瑜珥想了想又道:“雖然奴婢沒有從那香中看出問題,但想來昨夜之事,陛下和小姐都以為是那香的問題吧?陛下可是因此惱了小姐?

“陛下是否認為,是主公在熏香中下藥,以此來成全小姐與陛下的……敦倫之好?”

說完這句話她心頭立刻一個咯噔,直罵自己怎麽也被瑤環給傳染了,這麽愣頭愣腦地提起那件事情,不是給小姐添堵麽!

慕儀聞言倒是神色如常,淡淡道:“不止是他,我當時也這麽以為的。可你卻告訴我,那熏香沒有問題。”

“既然陛下和小姐都覺得室內有暖情香,那便絕對是有的。可奴婢當真沒能從那熏香中尋出問題來。小姐您是知道的,奴婢的調香手段是由餘傅母親自教授,這天下除了她沒人能在奴婢的香料裏動了手腳卻不被奴婢發覺。”

慕儀沉默。

瑜珥說得有理,傅母當年才華豔絕煜都,調香的手段更是無人能及,曾在十年前的花朝節上以一味“訪予落止”奪得那一年的調香魁首,此後蟬聯五年傲視群雄,引得煜都最大的三家制香坊差點豁出性命上溫氏來搶人,對此兩邊都感到頭痛不已,直到她五年前決定啓程遠游大家才算是得到了解脫……

然而人雖遠,留下的傳說卻未散去,至今仍在煜都的制香界經久不衰。造成的最直接也是最惡劣的影響就是每年花朝節選出的新魁首都會被拿出來跟她對比一番,搞得每一任魁首都對這個陰魂不散的女人怨念莫名……

瑜珥是餘傅母唯一的入室弟子,據說是因為她在這方面格外有天分且心思靈巧,“勉強可與我當年一比”。能讓自恃才高的傅母講出這樣的話來,着實不易。

也正因為如此,要說誰配出了一味暖情香是能在瑜珥的眼皮底下瞞天過海的,除了餘傅母外再無可能!

可傅母五年前離京遠游至今未歸,這個時候,她多半是在哪處山水間逍遙自在,怎會出現替人配這樣一味香,還是用在她一貫疼愛的慕儀身上?

“有沒有可能,”忙着抄書耳朵也沒閑着的瑤環及時理清了頭緒并提出自己的觀點,“是餘夫人在之前為誰配過這樣一味香,只是昨日才派上了用場?”

慕儀與瑜珥對視一眼。

餘傅母的倨傲她們再清楚不過了。由她所配的香之所以會在市面珍稀到這個地步最大的原因便是她從不輕易為人調香。尋常的熏香尚且難得,更何況是暖情香?

如果有一個人可以驅策她的話,也只能是……

“看來,真的是父親的意思了。”慕儀自嘲一笑,“以傅母的孤傲,世上少有她真心臣服敬重的人,父親算是頭一個。如果是父親的要求,她自然不會拒絕。”

瑤環看到她的神色,忙道:“其實,也不一定啊!餘夫人性子最是古怪,做事時有随行任性之舉。興許她就是哪天心情好,這才給人配了這麽一味香……”

她的聲音在慕儀的眼神中逐漸低了下來。

“你自己說這話都不相信吧。”慕儀道,“那熏香連瑜珥都看不出問題來,自然不會是一時随性之作,而是多日精心調制。能讓她心甘情願做這種事情,不會再有別人。”

擱下手中的名冊,她的聲音無力而低沉:“況且除了父親,我想不出還有誰會做出這種事來。萬黛?可她根本不知道我和陛下之間一直并未……也就沒有做這件事的必要。就算是她知道了,也沒理由給我們下這暖情香。我與陛下成就好事,對她沒有好處只有壞處。”

而父親,他自然是希望看到她與陛下有這麽一天的。他那日才對她說了,希望她快些懷上陛下的子嗣,然後這麽快,她的殿內就有了那種腌臜東西,還恰好是在他的人進來之後,哪會這麽巧!

只是可惜,他恐怕沒料到吧,自己操縱人心、算計了大半輩子,這回居然弄巧成拙了……

他萬萬不會想到,他的一番作為縱然讓她和姬骞有了夫妻之實,可是也逼得她說出心頭埋了這麽多年的秘密。

那樣一番切金斷玉的狠情之語,正好戳中了姬骞心中的大忌,逼得他忍不住對她用了強。而經過這件事情,她再也不想多看他一眼。

他們之間的關系,本就複雜到旁人看不明白。

“這麽猜測也不是辦法。小姐要不要傳晚酌進來,盤問一番也許事情便清楚了。”

“算了,我現在不想見到她,不想見到任何一個父親的人。況且如今追究這些已經沒什麽意思了。到底是誰下的藥已經不重要了。真的不重要了。”

最重要的是,那些事情已經發生了。

他不會忘記當時她說了些什麽,正如她不會忘記昨天晚上他對她做了些什麽一樣。

一切都結束了。

那晚之後的第五天,慕儀在灼蕖池畔的含霜水閣處理關于中秋夜宴的一應事務。

她本不想出來,卻耐不住瑤環瑜珥的一味相勸。兩個人輪番跟她說這麽整日悶在房裏不好,還說今年灼蕖池的芙蕖十分不同尋常,眼看就要到中秋了居然還沒凋謝,大片大片的開得十分喜人。她扛不住她們的唠叨,于是便帶着卷宗一起到了含霜水閣,在那裏翻閱。奈何她人雖出來了,卻命人在四面垂下了簾子,悶在裏面一絲風都不透,簡直和在椒房殿沒什麽區別。

瑤環雖然不滿,卻也只能和瑜珥相對搖頭,無可奈何。

慕儀沒想到會在這裏碰到姬骞。

他是帶着戚淑容一并過來的,大約也是來賞今年這不同尋常的芙蕖,遠遠的卻見到前面幾十號人守着含霜水閣,瞧着竟是長秋宮的宮人。

戚淑容愣了一下便朝姬骞笑道:“竟是皇後娘娘在前方。近幾日娘娘都道身子不适,日常的拜見都免了,今日能夠在這裏碰見,臣妾需得前去參拜才好。”

姬骞漫不經心道:“她既不讓你去拜,便是她的事情。你無須因這事兒怪責自己。”

戚淑容恭順道:“諾。”頓了頓,又道,“那此刻臣妾可否前去?”

姬骞瞅了她半晌,無奈地搖搖頭:“偏你最固執。”笑嘆口氣,“也罷,朕便帶你去看看她。”

陛下與淑容娘娘的儀駕靠近,水閣外的衆人遠遠地便瞧見了,立刻有人進去請皇後娘娘出來接駕。等到慕儀扶着瑤環的手從裏面出來時,外面已經跪了一地了。

她低着頭跪地行禮,輕聲道:“臣妾參加陛下,陛下大安。”

戚淑容也忙朝她跪下:“臣妾參加皇後娘娘,娘娘大安。”

慕儀的目光專注地看着面前的地面,姬骞沒有叫起她便也一動不動。只是她不起來,戚淑容和周遭幾十個宮人也随之不能起來,放眼望去便見人群中只姬骞一人負手而立,神情十分悠閑。

淑容

“皇後有禮了。起吧。你們也都起來吧。”

輕飄飄的一句話,慕儀聞言謝了恩,扶着瑤環的手慢慢站起來,然後對戚淑容笑道:“淑容請起。”

戚淑容站起來,笑道:“臣妾與陛下來游這灼蕖池,居然正好遇上皇後娘娘也在此地,真是令臣妾欣喜。不知娘娘在此作甚?”

“也沒什麽,只是來此處理中秋夜宴的籌備事宜。”

“倒是娘娘辛苦了。臣妾聽說最近娘娘日日忙于此事,難得休息,今日一見果然人都消瘦了不少,倒讓臣妾覺得自己是白食俸祿了……”

這幾分抱怨的語氣引得姬骞側目,凝視着她溫柔道:“你喜歡管這些事情?”

“臣妾不喜歡,卻也不讨厭。只是如果能為陛下與娘娘分憂,臣妾卻是甘願的。”想了想又颔首道,“臣妾此言,怕是僭越了吧?”

“沒什麽僭越不僭越的。你若喜歡,朕自然可以允你,讓你跟着學習六宮事物也沒什麽打緊的。”

此言一出,周遭的宮人都是一驚。

如今宮中是皇後娘娘主事,萬貴妃和溫惠妃協理。這兩位都是正一品的夫人,陛下讓她們協理六宮還有說頭,可戚淑容只不過是九嫔中的下三嫔,前面還有次序比她靠前的葉昭儀和靜昭容,怎麽能不顧規矩地讓她越了過去?

戚淑容似乎也是這個想法,推辭道:“臣妾位分資歷都還不夠,怕是不能……”

“位分不夠朕就給你擡擡。”姬骞淡淡道,似乎在講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你這淑容也當了有一年了,不能晉位為四夫人,至少也能在九嫔裏擇一個靠前一些的位置。”

戚淑容聞言忙道:“陛下誤會了,臣妾不是這個意思……”

“朕知道你不是這個意思。”姬骞截斷她的話頭,“只是朕願意擡舉你。”

伸手摸摸她的臉頰,他的聲音低而帶幾分柔情:“阿皎你值得,比許多人都要值得……”

慕儀安靜地聽着他們的對話,唇邊帶一抹恰到好處的微笑。她一直沒有擡頭,眼睛盯着自己腳上的絲履,似乎想要數清楚上面繡着幾條紋絡。

那廂姬骞與戚淑容三言兩語定下了擇一吉日給她在九嫔裏換個次序靠前的位置,然後轉頭看着慕儀:“皇後以為如何?”

“陛下乾綱獨斷便好,臣妾并無異議。”

這麽賢惠大度的答複,姬骞卻不滿地皺起了眉:“朕乾綱獨斷?這後宮之事本該是皇後你來負責,如何叫朕乾綱獨斷?朕都管了,你這個皇後還需要做些什麽呢?”

慕儀聞言默了一瞬,然後道:“臣妾愚昧,請陛下恕罪。”

她說這些話依然沒有擡頭看他一眼,姬骞看着她這個不争不辯的小鹌鹑模樣,心頭嫌惡到了極點,冷聲道:“皇後既然說你在此處理關于中秋夜宴的事物,便拿給朕瞧瞧吧。”

慕儀應了,命宮人去取來,姬骞順手從裏面抽出一份關于當夜所備酒水瓜果的冊子,只瞧了幾眼便皺起了眉頭。

“許川荔酒為何只有六十壇?”姬骞道,“朕明明吩咐了當夜宴罷要給宮人們皆賜荔酒,只有六十壇如何能夠?”

“荔枝生在嶺南,本不易得,釀成美酒更是難求,往年許川上貢的荔酒也只有一百壇之數。今年因氣候原因,荔枝産量不足,上貢的荔酒數量比往年足足少了一半。這六十壇已是臣妾命人從民間采買了部分才湊齊的。陛下若覺得不夠,可否換成別的美酒替代?”

姬骞冷笑:“朕看不是荔酒難求,而是皇後根本沒将朕吩咐的事情放在心上!朕原本還覺得你縱有別的不好,至少處理宮中庶務還是有能耐的,如今卻連這唯一的優點都沒了,連場晚宴都辦不好,真真令朕失望!”

慕儀聞言跪下告罪:“是臣妾無能,還請陛下責罰。”

戚淑容見狀忙跪在慕儀身旁求情道:“皇後娘娘已是盡心盡力了,荔酒不足實在是天災所致,非人力能改啊!”

“阿皎你起來。”姬骞伸手欲扶她,戚淑容卻避開了,只是道:“陛下若不寬宥皇後娘娘,臣妾便不起來。”

姬骞頓在那裏,似乎十分無奈的樣子。許久方道:“好吧,看在阿皎你的面子上。”

戚淑容面色一喜,姬骞見了也随之一笑。轉頭看向慕儀時,神色卻立刻變得冷淡:“也罷,你起來吧。朕懶得責罰你,由得你去吧。”

然後朝戚淑容輕聲道:“朕不想待在這裏了。阿皎,陪朕去那邊走走。”

戚淑容朝慕儀行了個禮便追上了姬骞,待到大駕走遠了之後慕儀才慢慢從地上站起來。

旁邊的宮人都在打量她的神色,十分擔憂的樣子。畢竟當着這麽多人被陛下這般落臉還是頭一遭,更要命的是這裏的事情怕是轉眼便要傳開,娘娘現在心裏還不知道是什麽感受吶!

就連瑤環都幾分憂慮,建議道:“不然,奴婢去找大公子想點法子,也許能再弄到一些荔酒?”

“不用了。”慕儀神色平靜,理了理裳服之後淡淡道,“知會下去,那些還在搜羅荔酒的人也不用再找了。中秋宴罷之後賜酒改換梨花酒。”

“可陛下……”

“他不是都由得我去了嗎?那我便由着性子胡來一回。”

沒有說出去的一句話是,反正無論如何,他總是能找出她的錯處來的。

夜沉沉,漫天星子點點。

禦花園一處僻靜的水閣,萬黛閑閑地立在欄杆旁,打量着滿塘粉白碧豔的芙蕖,神色輕松。

身後有人挑簾而入,她應聲回頭,卻見戚淑容身披黑色披風,眉頭微蹙。

“你這副裝扮……”萬黛失笑,“你怎麽不幹脆穿上夜行衣好了?”

又道:“這附近我都派人暗中把守了,不會有人靠近的。你沒必要這麽謹慎。“

戚淑容不理會她的調侃,淡淡道:“如今正是風頭上,當心一點總是沒錯的。”

“風頭上?什麽風頭上?”萬黛笑道,“阿皎你不是最清楚嗎?昨日灼蕖池畔的事情可都傳開了,如今阖宮上下無人不知,陛下當衆斥責皇後辦事不力,連場晚宴都辦不好,讓她好生沒臉。”

語氣裏添了幸災樂禍:“溫慕儀當了三年皇後,這般當衆被陛下斥責的情況,這還是頭一遭。她那般在乎顏面的人,這回恐怕要好好氣上幾天了……”

話鋒一轉:“不過阿皎你現今可真是占盡春}色啊!大家都說本來陛下要責罰皇後,卻因為你的一句話而作罷,還要擡舉你的位分,說不得便要将你從下三嫔提到上三嫔了,再過一些時日晉為四夫人也不是不可能。淑妃和賢妃的位置可還一直空着吶!”

“娘娘說笑了。”戚淑容不卑不亢,“娘娘當知,嫔妾對位分之類的并不在意。”

萬黛聞言一笑,不再言語。

“正因皇後娘娘如今勢弱,嫔妾又風頭太盛,才更要當心。不然若被她知曉嫔妾與貴妃娘娘私下相會,豈不一下就猜出近日之事乃我們所為?”

“她不會猜出來的。”萬黛神情篤定,“這回的局費了我好大的心血,斷不會如上次那般輕易便被她識破!”

戚淑容聞言沉默。

“我知道你心中疑惑,如今事情既已成了一半,我與你說說也不打緊。”萬黛道,“其實也不是什麽新鮮的事情,我不過是遣人在溫慕儀的殿內動了點手腳,在六日前的晚上陛下駕幸時給他們下了一味暖情香。”

戚淑容愕然:“皇後娘娘的香一貫是由她那名素來謹慎的女官調配的,娘娘您是怎麽……”

“要在瑜珥的香裏動手腳自然是沒可能的。可我幾時說了我是在她的香裏動的手腳?”

“可……”

“我是加在燈燭之中的。買通一名椒房殿的宮女雖然艱難,但多費一些周折也不是辦不到。我讓她在當夜要用到的蠟燭裏加進香精,點燃的時候氣味便散出來了……玫瑰、依蘭再加上廣藿香,自有催發男女情|欲的效用。”

“縱然如此,瑜珥豈會聞不出來?”

萬黛一笑:“自然是因為,那些香并不是一起燃的。溫慕儀外殿所用的熏香裏本來就加有依蘭,我只是在燈燭裏放入純度更高的而已。再用一點手段,讓瑜珥得個風寒之類的疾病,讓她的鼻子不是那麽好使了,她自然發覺不了。

“外殿是依蘭,內殿則是廣藿香,至于玫瑰,溫慕儀最近很喜歡用的一種玫瑰薏米粥,我命人在裏面混入了一點玫瑰香精……”

萬黛說完,看着戚淑容沉默不語。

她的話已經很明白了。依蘭可使人心情愉悅,姬骞與溫慕儀聞了這香,心情自然都會好許多,溫慕儀表面上裝得一副無欲則剛的模樣,實則對姬骞十分上心。見他沒有用晚膳,自然會勸他用一點東西,也多半會端出自己近日最青睐的這道粥。

依蘭和廣藿香是用聞的,玫瑰則是用吃的,都是混在本來就有的東西裏面,自然不易被人察覺。

似乎天衣無縫的安排,戚淑容卻不愧于萬黛對她“伶俐聰慧”的評價,冷靜地提出質疑:“嫔妾并不懂香,卻也覺得這樣單獨的三味香,不曾經過細心調配,也不是同時聞到,應當不能達到真正的暖情香的效用吧?”

“若是尋常的香精自然不行,但我用的是不一樣的。”萬黛似乎被人問到了得意之事,神情十分愉悅,“西市上有許多來自蠻夷之地的商人,人雖粗鄙,東西卻時有好而新奇的。我這香精便是族人從一名來自西邊一個叫……凱姆特①的國家的商人那裏得來的,純度十分高。高到什麽程度呢?你若将它滴到皮膚上立刻便會被皮膚吸收,連一點油跡都不會留下。”

冷哼一聲:“溫慕儀自負整個煜都最好的調香師便是她從前的餘傅母和瑜珥,卻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戚淑容由着萬黛嘲諷完她的死敵,才道:“您料準了陛下不會讓人進去內殿,所以才将最後一味廣藿香放在內殿?”

“他們二人獨處的時候向來不喜人随侍,就連執彤管的傅女史也被陛下不顧規矩地攆走過幾次。況且就算有人進去也不打緊,那放了玫瑰香精的薏米粥只有他們用了,總不會一殿的人都中招的。”

話已至此,其餘的部分便簡單了。那名被買通的宮女既然可以趁人不備在燈燭裏動手腳,自然也可以趁人不備将一切證據銷毀。況且只要控制好香精的分量,算着時辰放進去正好的量,到時候恰好燃盡,根本不會留下什麽痕跡,連銷毀證據這個環節都可以省了。

那麽便只剩下一個問題了。

“您做這些,是為了什麽?”總不會是為了成全陛下與皇後的一夜恩愛吧!

算計

“我前陣子聽了一件有趣的事情。”萬黛不答反道,“這事兒說出來你定然不信。”

“您且先說來聽聽。”戚淑容平靜道。

“你信不信,這個世上居然會有一對夫妻,成婚五載卻未有夫妻之實?尤其是,這個夫君還是這世上身份最尊貴的男人……”

戚淑容瞳孔猛地縮小:“你說……陛下與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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