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

不惱,唇畔微提,笑意吟吟地朝秦繼微一拱手:“久聞秦君武功蓋世,今日領教,果不其然!”

說得好像自己跟人家打過一樣……

慕儀鄙夷。

姬骞雖素有“精于騎射,每發必中”的名頭在外,打架的功夫也夠得上一聲高手,但對上秦繼這種級別的就根本連瞧都不夠瞧了。難怪他都不好意思出醜,只肯讓手下來丢這個人……

似是沒察覺到她的腹诽,姬骞仍舊眼神溫和地看向慕儀,柔聲喚道:“阿蕗妹妹,一切可好?”

慕儀扯起唇角幹笑三聲:“呵呵呵,一切都好,有勞世兄惦記。”

姬骞滿意地點點頭,扭頭看向秦繼:“昨日情況危急,多虧秦君照拂小妹,某在此謝過了。”

秦繼長劍慢慢從許知脖頸上收回,神色淡淡:“兄臺客氣了,舍妹不是也給兄臺添了許多麻煩麽?”看向秦姒墨,“阿墨,今日晨起撫的是何曲子?”

秦姒墨語氣平靜:“《芙蓉花事》。”

秦繼也滿意地點點頭:“如今正是芙蓉花開之時,此曲很是應景,甚好。”

慕儀被這詭異的對話給噎到了,正打算深吸口氣平複一下心情,卻見姬骞朝自己招招手:“阿蕗,過來。”她懶得看秦繼的面色,直接走到姬骞身旁的石凳上坐下,以手支頤自顧自進入冥想狀态。

“既然我與兄臺的妹妹都安好無恙,可否兌現昨夜的諾言?”秦繼慢慢問道。

姬骞微笑:“秦君要帶令妹離去從來不需要某的準允。以秦君卓絕天下的身手如果想要離開,沒人能夠阻止。”

楓林四周傳來林葉簌簌之聲,秦繼凝神聽了片刻,沉聲道:“既然兄臺這般認為,卻不知此刻楓林之外正整肅接近的人馬是怎麽回事?”

沈翼

“秦君誤會了,此刻圍上來的非為某的人馬。實是某因秦君之故被疑為竊寶賊人,盛陽兵卒追逐不休,堪堪擺脫旋即又被咬住。某本拟處理妥善之後再赴秦君之約,然爪牙難纏,與君之約近在眼前,某便說不得帶他們一并過來了,也讓秦君切身體會一下某這兩日的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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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骞言笑晏晏,蓄意報複被他說得這般坦然,倒讓秦繼露出幾分意外,正色打量他片刻後終是施禮道:“某竊寶原屬情非得已,不想連累兄臺,抱歉。”

姬骞大笑:“秦君這麽講倒讓某不好意思了。昨日便打算擄劫令妹,今日又是兵戈相向,還以為是要結成生死之仇了,此刻卻聽到秦君的致歉,倒讓某如何反應才好?”

秦繼搖頭:“原是某竊寶連累兄臺在先,之後種種也怪不得兄臺。”

聽這兩人的對話居然向“一笑泯恩仇”的方向發展了過去,慕儀無力望天:“兩位公子,你們就算要結拜也請先擱置一邊可否?先想想怎麽對付五百步之外的那些要捉我們去府衙的人好麽?我先說好,我是絕對不會去見識盛陽的大牢的!”

實在不行就亮出身份好了,她這個盛陽翁主也不是白當的。還沒見過在領主在自己的湯沐邑被抓起來的,她可沒興趣當這古今第一人……

秦繼略一思忖:“不若我帶小姐逃出去?”

“然後再繼續被到處追捕?”慕儀擺擺手,“算了吧,此非長久之計。我估計我們的畫像都已經做好了,這回還抓不住就得發海捕文書了。就算我丢得起這個人溫氏也丢不起啊!”

“那小姐的意思是?”

慕儀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只要讓那盛陽府衙的人知道竊寶的是你,我們只是被無辜連累,一切就都解決了啊!反正你武功那麽高,越獄什麽的還不跟玩兒一樣!”

秦繼看着慕儀晶亮的眼眸,慢慢道:“小姐說得是。只是敢問小姐,要如何讓那些人相信此事的确與你們無關,而不是我三人相互勾結、彼此脫罪呢?”

慕儀眨眨眼:“這個嘛,山人自有妙計!”

“放棄你的妙計吧。”姬骞帶幾分冷意的聲音傳來,“這回恐怕什麽計策都不管用了。”

慕儀微詫,卻見楓華亭四周的楓樹之後潮水般湧出上百兵卒,隊形整肅,呈環狀包圍石亭四周,似乎是與昨夜竹樓相同的情況,但今次的領頭之人卻明明白白告訴她,一切已然不同。

服緋袍,纏金帶,面容冷凝,器宇軒昂,正是前東宮侍衛頭領、現任執金吾沈翼沈仲卿。

他怎麽會在這裏?慕儀心頭大惑。

執金吾身負統帥禁軍保衛京城及宮城的職責,無大事不會離開煜都,怎會突然出現在千裏之外的這裏?太祖禦筆遭竊的消息尚被封鎖,縱是他第一時間得到了消息也不該這麽快便趕到。而且看這軍容整肅,無論如何也不像匆匆前來的樣子。

沈翼幾步上前,直直朝他們跪下,朗聲道:“執金吾沈翼參見吳王殿下!參見盛陽翁主!”

不用回頭也能感覺到秦繼陡然變冷的目光,以及秦姒墨難得一見的詫異。慕儀無力地閉上眼睛,暗道一聲沈仲卿算你狠!拆穿姬骞的身份便罷了,竟連她也不放過,還拆穿得這麽徹底!不喚素日喚的溫大小姐而稱盛陽翁主無非是擔心溫氏分支衆多,大小姐也衆多,怕那兩位不能直接迅速地領會她的顯赫身份,故而搬出了這個天下只此一家的敕號。

“吳王殿下?盛陽翁主?”秦繼慢慢重複,露出一個怪異的笑容,“竟是這樣……”

“紹之君……”慕儀想說句什麽,卻見秦繼身形一閃便一把抱住秦姒墨,縱身躍起似欲逃走。

“攔住他!”沈翼冷聲令道。其實無需他命令,早在秦繼動作初起的時候便有多名兵卒朝他出手。昨晚竹樓的追兵已然身手了得,今日沈翼帶來的更勝一籌,秦繼與秦姒墨聯手而戰卻也一時脫身不得。

慕儀看着激戰成一團的衆人,心頭擔憂。她與這對兄妹雖然相識不過一日,昨夜又被秦繼那般狠狠得罪過,卻明白這二人品性磊落,絕非陰毒之輩,會竊寶也是有情可原。本打算大家坐下來喝杯茶敞開心扉聊一聊,看能不能找出解決之法,如今這沈翼橫插一腳,令她處處掣肘不說,怕是他們也再難相信自己了。

那廂秦繼終于擺脫身側之人,攬住秦姒墨的腰肢便要帶她以輕功逃走。沈翼看着半空中的兩個身影,一個眼神使出去,便見密密的箭矢從楓林各個方向射出,直直朝二人呼嘯而去!

“住手!”慕儀見狀立刻喝道,看沈翼等人皆不理睬遂提高音量,“沈将軍,我以盛陽翁主的身份命令你及你的手下,通通住手!”

她語氣淩厲而強硬,帶着世家貴女不容辯駁的赫赫權威,衆人聞言不由地動作一滞。便這麽一瞬的功夫,秦繼便已帶着秦姒墨飛身而出,消失在楓林之外。

沈翼終于扭頭看向她:“翁主可知自己在做什麽?此人膽敢竊寶對太祖大不敬,其心可誅!翁主此時阻止以致放跑賊子,這罪責翁主擔待得起麽?”

慕儀淡笑:“擔待得起擔待不得起都不重要了,反正以現在的情形來看,這罪責我已然擔待定了。”琉璃般的眼眸帶着一股子冷意凝視沈翼,“既然如此,那麽便請沈将軍稍安勿躁,且聽我一言。”

沈翼不語。慕儀微笑:“以将軍高見,面對如此情形,是殺了賊人洩恨重要呢還是早日尋回太祖禦書更重要?”

“自然是同等重要!禦書要尋回,這賊人也必須誅殺!”

慕儀點頭:“将軍說得是。但這禦書藏于何處只那竊寶的賊子一人可知,将軍方才若真誅殺了他,倒是懲處了沖撞太祖的狂徒,可那遺失的禦書要如何找回呢?這般顧此失彼,也算不得對太祖盡了忠了。”

沈翼冷笑:“那以翁主言下之意,如今這般賊人與寶物兩者皆失倒算是對太祖盡了忠了?”露出思忖的神情,“待臣想想,方才翁主與那賊人言辭親密,倒似是舊相識的模樣。臣還聽說昨日禦書被盜之時翁主與吳王殿下亦在現場,難不成竟不是巧合,根本就是與二位殿下有關?”

姬骞輕笑:“仲卿君這話說得真是甚有膽色,若非親耳聽到 ,本王都要當是別人在污蔑了。你不是言官,這般無憑無據地疑及上位,你真當本王辦不了你麽?”

沈翼面無表情:“臣只是據實分析,若有冒犯還望殿下恕罪。然方才上百兵士親眼所見,二位殿下與那賊子過從親密、言談甚歡,便是臣不去多想,只怕亦難堵悠悠衆口。”

“那麽,若是本王在七日之內尋回太祖禦書是不是便可以洗脫嫌疑了?”姬骞悠悠道。

沈翼頓了片刻,沉聲道:“這個自然。”

“那便成了。本王在此向你與衆兵士承諾,七日之內,定讓太祖禦書重歸瓊華樓。”

沈翼眸光微動:“那若是七日之後,殿下卻仍未尋回太祖禦書呢?”

“那便就當那禦書就是被本王遺失的,本王自會回煜都向父皇請罪!”

莫名其妙竟立下了個軍令狀,慕儀有些崩潰。再看姬骞滿臉篤定,不知道他又有什麽陰謀詭計,此情此境亦不好出言相詢,只得按捺住疑惑不發,作淡定狀微笑不語。

沈翼卻忽然轉向她:“翁主可是打算返回聚城?”

慕儀挑眉:“怎麽?”

“臣今晨出發之時,萬大小姐遣來吩咐說臣若是見到了翁主,便請翁主至盛陽鄭府一敘。數月不見,萬大小姐甚是惦念翁主。”

慕儀這回終于露出一個真真切切、熱情洋溢的笑容:“哦?萬大小姐竟也來了盛陽?既然如此,我說不得要走這一遭了!”轉身看着姬骞,“殿下自去忙正事吧,小女有沈将軍及萬大小姐陪伴照料定不會有事情的。殿下無需擔憂。”

姬骞看着她黑晶琉璃一般轉個不停的眼珠,知道她已經被萬黛送來的戰帖挑起了鬥志,此刻怕是無暇顧及自己和禦書了,再說後面的事情太過麻煩,他本也沒打算讓她攙和進來。

“行了。你去吧。”淡淡吩咐一聲,便見慕儀朝自己斂衽一拜,轉身便朝楓林外走去,腰背挺直、氣勢昂揚。

走了幾步卻又慢慢踱了回來,赧然地看一眼沈翼,輕聲道:“沈将軍,你可以帶你的人先退下麽?我……我有一點告別的話想跟吳王殿下講。”

沈翼看她一臉小女兒态,輕咳一聲,揚聲吩咐衆兵卒随自己退到楓林外。

慕儀小手捏着裙子,半仰頭看着姬骞輕聲道:“你低一點。”姬骞含笑俯身,慕儀湊到他耳邊,一臉柔情,“那個把我擄走的家夥名喚秦繼字紹之他的曾外祖父的娘是趙舜的外室他偷太祖禦書就是為了把它在趙舜墓前燒了所以你若存了心要找回禦書的話最好動作快點不然就只能抓到一把灰了!”一口氣說完之後再握一握姬骞的手,“保重,英雄!”

姬骞凝滞地看着慕儀袅袅而去的背影,磨牙。

深吸口氣平複下心情,看向重新入到亭外十步處的沈翼,淡淡道:“還請仲卿君告知盛陽太守,七日之內,本王必定給衆人一個交代!”

鄭府

鋪錦綴玉、熏香袅袅的馬車內,周映恭敬跪拜,以頭觸地:“屬下無能,以致小姐為賊人所擄,請小姐降罪!”

慕儀半倚在雪緞刺九重葛的鴨氄毛靠墊上,聞言朝她擺擺手:“行了你起來吧。你家主子都說了,我是被他托付給秦公子照拂的,與你何幹?再說了,以秦繼的身手,你打不過也屬正常。不怪你。”

周映已經學會不去違逆慕儀的命令,聞言默默從袖中取出一枚黑色藥丸和一個小瓷瓶遞給她,然後起身侍立一側。慕儀用力一掰,只見空心的藥丸內放着一張熒綠色紙條,她取出字條,又從小瓷瓶裏倒出少許暗黃色液體滴在上面,便見字條上慢慢顯出一串數字。這是她跟姬骞兩人編的密碼,她只消思忖片刻,便明白了上面的內容。

纖細的手指将紙條揉成一團,她雙眼微閉似陷入了沉思。片刻後忽然道:“沈翼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小姐回聚城兩月有餘,自然不知一個月前執金吾将軍被陛下派去協助太子殿下巡視白河河道,算算行程,正該巡視到盛陽兩百裏之外的洛城。許是得了太祖禦書被竊的消息,連夜趕過來的吧。”

“是麽?”慕儀輕笑,“這麽說不只萬黛在盛陽,連太子也在附近了?真是熱鬧。盛陽打從太祖起兵之後,少有這般熱鬧的情況吧!”

想了想又道:“巡視河道怎會派出執金吾?陛下這命令下得倒是奇怪。”

“陛下說了,執金吾将軍才智過人,可堪大用,如今正要多多歷練才好。”

“可堪大用,可堪大用……”慕儀喃喃重複,陷入沉思。

馬車忽然停住,車門被侍從打開,慕儀擡眼望去,只見金絲楠木匾額上兩個鎏金大字在陽光下發出燦爛的光芒。

鄭府到了。

盛陽乃是鄭氏的本家起源,家族在盛陽經營百年,勢力盤根錯節,很是不凡。而溫萬二族在盛陽卻都沒有顯赫的分支,故而各世家貴族每每前往盛陽多在鄭府暫住,萬黛此次邀她在鄭府相見也合情合理。

唯一不合情合理的只是她邀她見面這個行為。慕儀敢拿自己所有的藏書擔保,這厮定然包藏禍心,沒得懷疑!

下了馬車便見一管事模樣的人領着十二個仆婢候在門口,見了她便伏地拜倒:“小人鄭府後院管事高晉參見盛陽翁主!翁主大安!”身後仆從也随即跪拜。

慕儀冷眼瞧着這偌大的陣勢,再看看守門侍衛們偷偷打量的眼神,輕笑一聲:“高管事請起,你們也都起來吧。”

衆人起身,高晉恭敬道:“萬大小姐在沉香水閣靜候翁主,翁主可要即刻前往?”

“自然是要立刻去的。”

高晉應了,立刻喚人擡來一乘檐子①。慕儀凝視檐子片刻後,目光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高晉只當她要發作,不料她竟沒做聲只自坐了上去,任人将她擡起。

到後院的路程甚長,慕儀坐在檐子上,看着不停有仆婢朝自己跪下行禮,心中已然肯定,大張旗鼓在門口迎接她、不給煖轎而讓她坐沒有屏障遮掩的檐子,其根本目的都是為了讓所有人清楚知道,自己這個本該待在聚城本家的溫大小姐已經偷溜到盛陽來了。

不過既然決定過來,他們的這點小把戲便根本觸動不了她。想毀她的名聲?恐怕沒那麽容易。

慕儀見到萬黛的時候,萬黛正坐在沉香水閣內撫琴。湖上微風徐徐,她端坐案幾之後,着一襲胭脂紅蜀錦齊胸襦裙,上以金線刺着成片蜀葵,烏發绾成飛天髻,佩赤金嵌寶的發飾,纖長十指撥弄琴弦,整個人美得絢麗又張揚。

慕儀待她一曲撫畢,這才慢悠悠從檐子上下來,緩步朝水閣走去:“數月不見,阿黛姐姐的琴藝愈發精湛了。”

萬黛擡頭凝視她片刻,輕笑:“數月不見,阿儀妹妹的妝扮也愈發新奇了。今日這儀容,真是讓我見所未見啊!”

慕儀想到自己長發未绾,僅以白絹帶束着,臉上也是脂粉未施,身上的襦裙倒還算華貴別致,卻是昨日換上的,還穿着它在船艙內睡了一夜,也是難以見人的了。再看萬黛,妝容衣飾無一不精,明顯是有備而來,不由感嘆自己果然還是大意了,以致剛見面就被攻下一城,輸得略慘烈了些,有愧于列祖列宗……

正自懊惱檢讨,便聽到萬黛的聲音悠悠傳來:“我七日前來盛陽覽勝,借住鄭府,昨晚卻忽然收到太子殿下的書信,說那原本鎖在瓊華樓的太祖禦書遭竊,吳王殿下與溫大小姐都卷了進去。我百思不得其解,這才給沈翼傳了消息,命他邀你過府一敘。怎麽這些消息竟都是真的不成?”

慕儀在水閣內坐下,吩咐侍女給自己倒了杯茶,飲了一口方答道:“确然是真的。且吳王殿下一個時辰前于楓華亭當着衆将士的面立下軍令狀,七日內必尋回太祖禦書,不然甘領罪責。”反正這些消息用不了多久沈翼都會禀報給萬黛,她也沒有隐瞞的必要。

萬黛秀眉微挑:“吳王殿下倒是甚有膽色。”

“你在幸災樂禍吧?”慕儀拈起一塊色澤誘人的點心放入口中,今兒一天都沒怎麽好好吃過東西,她真是有些餓了,“你絕對是來看熱鬧的!”

萬黛坦然地點頭:“我就是來看熱鬧的。你要是因為這個名聲大損我才真正開心吶!”

慕儀吃了兩塊玉指芙蓉糕兩塊藕粉桂花糕三塊松瓤鵝兒卷再飲了一盞日鑄雪芽,自覺腹中飽得差不多了,遂朝水閣內侍立的婢子吩咐道:“去,給我收拾間院子出來。”

萬黛挑眉:“這些可不是鄭府的婢子,都是我的人!”

“我自然知道是你的人,不然你說話能這般嚣張麽?”慕儀眄她一眼,“你的人我便使喚不得了?再說了,這裏可是盛陽,是我的湯沐邑。萬大小姐在本翁主的地盤,還是客氣些才好。”

萬黛頓了頓,終是笑道:“是,我的婢子盛陽翁主自然是使喚得的。”側首吩咐道,“告訴高管事,盛陽翁主要在府內住下,讓他仔細安排。”

慕儀撐着下巴看她:“阿黛姐姐在別人的府邸,倒像是在自己家一般,好生自在。”

“我來盛陽許多次了,回回都住在鄭府,自然熟悉。又不像你這麽多年還是頭回過來。”

“只是因為這個?不是因為萬鄭二族近年來愈發交好,阿黛姐姐身在鄭府也如同在萬府一般?”慕儀漫不經心道。

萬黛聞言神色微滞,片刻後唇邊凝起一抹笑意:“這個嘛,自然是比阿儀妹妹要自在一些了。”

鄭府給慕儀安排的居處喚作沁園,建在內河上游,清幽雅致,是個極好的所在,唯一的美中不足便是離萬黛的澄園太近,但寄人籬下,這也是沒奈何的,慕儀大人有大量地忍了。

她離家兩日有餘,本打算今日便回去,想着聚城那邊有瑤環瑜珥兩個伶俐丫頭在,無論如何也能遮掩過去,哪裏能預料到自己會以盛陽翁主的身份堂而皇之作客鄭府。也不知道母親那裏是什麽情況的,反正黃昏的時候,瑤環瑜珥便恭敬地跪在自己面前,口道請罪了。

“奴婢無能,未能照拂好小姐,請小姐降罪。”二人齊聲道。

慕儀頭痛地讓她們起來:“你們可是我親手□的丫頭,怎麽可以跟吳王的人一個腔調呢?太跌價了!快快起來!”

二女不為所動,瑤環一雙顧盼生姿的鳳目直直凝視着慕儀:“長主吩咐,讓我等見到小姐時恭領罪責。長主說,大小姐任性離家本沒什麽,但大抵是嫌棄我等服侍不周,才會不帶着我們。奴婢以為長主所言極是,故而恭請小姐責罰奴婢以往服侍不周之罪!”

慕儀看着自己咄咄逼人的心腹侍女,不知如何應對,默默把目光投向另一個。瑜珥一貫沉靜從容的姣好面龐上毫無表情,語聲亦是淡淡:“奴婢謹遵長主之命,恭請小姐責罰。”

她無力地跌坐軟墊上,扶額:“我不就是忘記帶你們一起出去而已,你們至于這麽生氣嗎?何況我也不是故意的啊,是因為走得太急了才忘記了!”

瑤環毫不客氣:“小姐是因為走得太急而忘記了還是一早就謀劃着要甩掉奴婢二人?”

慕儀想着自己當天因為猜到姬骞會在午後過來,所以特意吩咐她們去廚下給自己做金絲甘草蜜餞,少了最盡忠職守的兩個,這才順利遣走衆仆得以逃脫,不由一陣心虛。

“總之,若下次小姐還這般棄我等于不顧,奴婢便只能認為是自己無福服侍小姐,愧受溫氏多年恩遇,唯有一死以酬主恩。”铿锵有力地撂下話來,瑤環目光炯炯地看着慕儀。

俗話說上行下效,俗話還說有其主必有其仆,慕儀一天到晚以死相挾終于嘗到了苦果,如今連瑤環都把這招得這麽順溜,最後還玩到她這小姐的頭上了,慕儀真不知道是該為這慘淡的前程哀嘆還是該為自己超強的教導能力贊嘆。

機關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再不會丢下你們自己跑出去玩了,行了吧?”無奈地作出承諾,二女這才滿意地從地上起來,立到她身旁。

這邊處理好了,慕儀深吸口氣,慢慢扭頭看向右側第一張案幾後正怡然品茗的窈窕身影。

烏發于頭頂挽椎成髻,兩鬓緩長,以澤膠貼而抱面,是極端莊的抛家髻,身上的堇色提深紫羅蘭織錦對襟襦裙更是華貴而莊重,膚色白皙、長睫卷翹得近于西域女子,但那端肅的神情和通身透出的詩書清韻卻絲毫不會讓人覺得她會與那不通教化的異族蠻夷有什麽幹系。

十三年前才名動天下、豔名亦動天下的第一才女餘氏紫觞。七年前溫氏延請其為族長嫡長女傅母,此後名氣漸隐,直至今日少有人知。

察覺到慕儀的目光,餘紫觞放下茶盞,回眸看向她,淡淡道:“這盛陽鄭府的茶葉倒是不錯,這‘清澗竹息’喝起來倒與‘六安雪芽’的滋味一般無二了。”

“六安雪芽”乃是頂尖的茶葉,因産量極少,故而在禦茶中間也是難求的極品,盛陽鄭府自然不可能有,但能找到以與“六安雪芽”滋味相近而聞名的“清澗竹息”,也十分難得了。

慕儀恭敬地接過茶盞,續了半杯,再殷勤地遞給餘紫觞:“自然是要最好的茶葉,才可堪匹配傅母的身份。這盛陽鄭氏也是有眼界的,萬不敢怠慢了傅母。”

“他們是在看你這盛陽翁主的面子,才不敢怠慢。”餘紫觞瞥慕儀一眼,接過茶盞卻不飲,只拿在手中,“不是我說你,這盛陽翁主的敕號有什麽好的,也值得拿出來說嘴?可及得上你溫氏嫡長女這個名號半分?旁的不說,且看當今天下,翁主何其之多,左相大人卻只你這麽一個嫡出的女兒。”頓了頓,“便是那正經的公主,又哪裏比得了我溫氏女公子的尊貴?”

聽到餘紫觞這番嚣張狂妄的言辭,慕儀眉頭也沒挑一下,只嚴肅點頭:“傅母說的是。阿儀也覺得這個敕號半分意思也沒有,奈何這盛陽鄭氏的人跟吃錯藥了一般,只肯喚這敕號。說起來阿儀長到十四歲,聽別人喚我這敕號的次數加在一起還不及今天一天多呢!”

餘紫觞含笑替她理了理長發:“那定是這鄭氏族人實在忠心為君,看重陛下勝過世家情誼了。”

慕儀也笑:“那也是應當的。畢竟鄭氏不比溫萬二族,孱弱百年,在三大姓中一直敬陪末座,是得好好依附着陛下才是!”

“說起來,我聽說你竟牽扯進了太祖禦書遭竊的事中?”餘紫觞蹙眉問道,“到底是怎麽回事?”

慕儀語聲苦惱:“阿儀也是莫名其妙呢!本來只是去瓊華樓覽勝,卻正撞上賊人竊寶,莫名其妙就被疑成同夥。四哥哥還被逼得當衆承諾七日內尋回禦書,不然就甘領罪責!都怪我沉不住氣卻中了那沈翼的圈套,累得四哥哥為我攬下這宗禍患。唉,這回怕是真的兇多吉少了!”

“可我聽說吳王殿下當時神色篤定,看起來頗有把握的樣子。”

“那不過是裝給旁人看的,我最清楚不過了!便是我自己,這一路從容鎮定的樣子也不過是裝出來的而已。”

餘紫觞忽然作一個示意噤聲的手勢,然後壓低了音量:“當心隔牆有耳。”

慕儀滿不在乎:“鄭府的人都被我遣出去了,這裏就瑤環瑜珥服侍着,旁人還能怎麽聽到我們講話?再說我們說得原也不算大聲。”

餘紫觞搖頭:“還是當心些好。畢竟如今左相與萬大将軍正計劃着……還是謹慎為妙。”

慕儀颔首以示受教:“傅母說得是。”

二人于是不再說話,卻見慕儀抽出一塊白絹,瑤環遞上眉筆,慕儀在白絹上慢慢寫道:“可試出機關何在?”

餘紫觞搖頭,慕儀頹喪地耷拉下肩膀,餘紫觞含笑拍拍她腦袋,寫道:“莫要心急,此等竊聽機密的機關無非那麽幾種套路,試不出來也不打緊,我們心裏知道就行了。”

正堂內熏香袅袅,四周的牆壁上挂着前朝大畫師李元所作的二十四幅節氣圖,每一筆都浸潤着山水自然的閑逸野趣。而在那書畫的後面,看起來無甚異樣的牆壁之上,有幾個淺淺的、肉眼難以發覺的棱形印子。

華麗幽香的內室,盛陽鄭氏家主鄭硯的正妻丁氏坐在妝臺前的繡墩之上,一壁打量着銅鏡中自己精致的妝容,一壁聽着身側婢子的貼耳細語,良久蹙眉問道:“你确信沒有聽錯?”

婢子聲音壓得極低,僅二人可聞:“奴婢确信。那溫氏大小姐抱怨說不喜歡盛陽翁主這個名號,那餘傅母也嘲諷說公主也不及溫氏大小姐尊貴。她們還說吳王殿下對找回太祖禦書根本沒有把握,只不過是因為溫大小姐被執金吾将軍設計了,吳王殿下這才硬着頭皮應承下這事兒的。兩個人不過是裝出信心十足的樣子好讓我們放松緊惕而已。”

丁氏緊蹙的眉頭松開,露出一個笑容:“今次真是差點被這兩個人給唬着了!看他們白日那形容,還以為計劃哪裏出了纰漏,被他們發現了呢!不過以目前的情況來看,這溫氏大小姐雖然如傳聞中一般有幾分成算,到底還是驕橫稚嫩了些!”

想了想忽又道:“你确定她們沒有發現那間屋子的機關?這些話不會是故意說給我們聽的吧?”

婢子肯定道:“不會。奴婢聽得真真的,她們先是說了一會子話,然後那餘傅母忽然覺出不妥,溫大小姐卻道鄭府的人都被遣走了,不會有問題。但是餘傅母還是擔心,所以就不再開口了,大概是在寫字交談。”

丁氏眉頭舒展:“如此便好。這餘傅母倒也是個機警的。”

婢子奉承道:“憑她如何機警,還不是敵不過夫人的睿智機敏!”

丁氏笑睨她一眼,沉思片刻還是道:“事關重大,為求萬無一失,還是去請萬大小姐過來一趟。她與溫大小姐自幼相熟,深知她的性情,得聽聽她的意思才好下定論。”

婢子卻忽然露出躊躇的神色,丁氏疑惑地看着她,婢子附耳輕聲道:“奴婢隐約聽那餘傅母提到,說左相大人與萬大将軍在暗中謀劃着什麽。她只說了一句,而且聲音很小,奴婢揣測,會不會……”

丁氏的神情冷了下來:“你是覺得,萬氏此次與我們合作,其中有詐?”

婢子不語。丁氏凝視真紅穿花織錦的床帏良久,終是道:“不必去請萬大小姐了。且等夫君回來,與他相商之後再說。”

外間傳來婢子叩門之聲,她冷聲吩咐:“進來。”

衣袂簌簌之聲,婢子走到外間,恭順問道:“夫人,為翁主接風的雅宴已經備妥,可要即刻前往?”

“遣人去請翁主和萬大小姐了麽?”

“已命人去請了。”

“好,這便過去吧。”

夜宴開在鏡華閣,一棟建在碧湖之上的二層小樓,臨風對月,賞花品酒,極為雅致。閣名取“鏡花水月”之意,因嫌花字太過濫俗,且寓意不夠祥瑞,故而換成了諧音的華字。湖上并沒有修築通往小樓的道路,客人們都需得乘小舟過湖,才可入得樓內。慕儀算着時間到了岸邊,正趕上萬黛的檐子也堪堪抵達。

萬黛看着從檐子上緩步下來的慕儀,眸光微動。這會兒慕儀已換了一身茜色交領襦裙,斜披月白色披帛,那裙子和披帛都用了一種極特殊的面料,似紗似綢,看起來既端莊又飄逸,再配上精心梳就的流雲髻,整個人只是靜立湖畔,便氣韻高華有若谪仙。

露出一個有些勉強的笑容,她慢慢道:“阿儀妹妹這身裝扮甚是美麗。”

“是麽?”慕儀本是存了心要扳回一城,如今目的達成,偏還做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随口應道,對服明紫對襟襦裙的萬黛笑笑,“萬黛姐姐也是明豔照人。”

萬黛移開目光,沒有應聲。

慕儀打量着湖面上一艘慢慢劃近的畫舫,微笑道:“看來此次得與阿黛姐姐共乘一舟了。”

萬黛懶懶道:“這鄭府也忒小氣了,居然派了一艘船便想接走我們兩個。”

慕儀挑眉:“或許,他們是覺得我與阿黛姐姐親厚非常,舍不得分開片刻?”

萬黛詫異看她半晌,忽的輕笑:“阿儀妹妹如今說話真是越發有趣了。”

話音方落,畫舫已劃到了湖畔,慕儀和萬黛同時走到岸邊,然而踏板只容一人可過,慕儀頓了頓,朝萬黛微笑道:“阿黛姐姐請。”萬黛心下微奇,以往這種情況雖然她偶爾也會讓着自己,卻從未這般恭順,沒半句怨言。

挑釁

二人及随侍的婢女都上了船,船夫搖槳一劃,畫舫慢慢朝湖心而去。

慕儀坐在寬敞華麗的船艙內,聽着遙遙傳來且越來越近的絲竹之聲,看着遠處湖面上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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