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
要來跟我鬧是嗎?’然後溫大小姐就更生氣了‘你還怪我,早上裴休元對我無禮的時候,怎不見你斥責他呢?’
吳王殿下聞言譏諷道‘裴休元?早上不是還叫裴業麽?一轉眼就變成裴休元了?看來你們聊得确實很愉快!’
溫大小姐道‘你這般陰陽怪氣的做什麽?我跟他清白得很!’吳王殿下冷哼道‘我自然知道你跟他清白,區區一個裴休元,怎入得了溫大小姐的眼?’溫大小姐質問道‘你這話什麽意思?’吳王殿下道‘什麽意思你會不知?’
溫大小姐聞言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問道‘你從前說的那些話,到底是不是真的?’
吳王殿下問‘我從前說的什麽話?’
溫大小姐這回聲音倒是壓低了幾分,有點不好意思又有點委屈‘你從前說,你喜歡我,只是喜歡我這個人,不為別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不知怎的,這回吳王殿下沉默了許久,才輕聲回了句‘自然是真的。’溫大小姐繼續問‘那你這回帶我出來,是因為我,還是因為我姓溫,因為,我是溫慕儀?’可這回不待吳王殿下回答大小姐便又厲聲斥道‘你不要想再騙我了!我也不要為了你繼續犯傻了!你以為爹爹對你很滿意麽?要不是看在……爹爹早就不樂意幫你了!你這個……你走,現在就走!我不想再看到你!’吳王殿下登時便惱了‘我早知道你這些日子已動了別的心思,嫌我這裏廟小了!行,你也不用再找借口!你有了更好的去處我自不會攔着,這便騰出地方來,也算全了我與大小姐的多年情分!’然後開門便走,溫大小姐追出來的時候滿眼是淚,院子裏的下人們個個都瞧見了。”
一口氣說了一大段,婢子頓一頓,複道:“今日之事太過蹊跷,吳王殿下與溫大小姐都不像是會這般沖動的人。夫人,您看會不會有詐?”
丁氏沉吟良久,輕笑出聲:“蹊跷?哪裏蹊跷?我看一切都合情合理得很!”笑着搖頭,“沒想到今次竟是給我歪打正着了。我原想着,這兩人自小結親,青梅竹馬,關系要好一些也屬正常,但要說情分有多深卻是不大可能的,素日裏情深意重的樣子也更像是做給旁人看的。可如今看來,這兩人居然真對彼此都動了心思。那晚鏡華閣雅宴,我本以為拿端儀皇後之榮來誘惑溫大小姐的效用最大,現在看來,竟是後來談及吳王殿下對她心思不純的話對她觸動更深。我再暗中将那日夜宴的事情放出去一些,以吳王的心智自然不難猜到那晚溫大小姐會聽到些什麽,必然會生出猜疑來。果不其然,他居然丢下了那麽重要的事跑到這兒來,就為了見她一面。可誰知,竟碰上了休元這個魔星,有意無意地推波助瀾,搞得這對小情人之間嫌隙更深,再克制隐忍的人也難免會失态。”頓了頓,“休元這孩子,空有才名卻無心仕途,從來都只會惹事闖禍,沒想到這次倒無意中幫了大忙了。”
丁氏沒有高興多久,一盞茶之後,婢子進來傳話,說溫大小姐命人來向夫人請辭,準備明日一早便啓程返回聚城本家。
丁氏挽留得十分賣力,奈何慕儀去意堅決,口稱:“離家多日,思母心切,只想快些回去常伴慈母膝下。”丁氏無奈,只得第二天一大早帶着衆人于府門前為她送行。
慕儀的臉色看起來有些憔悴,上了胭脂敷了粉也遮不住眼睛下面的黑眼圈,竟似一夜未眠一般。然而她還是端莊得體的,帶着淡淡笑意與丁氏辭別之後,便上了馬車。
丁氏目送車隊走遠,剛一轉身卻見萬黛領着四個婢子立在府門內側,目光冷淡地注視着慕儀離去的方向,神色莫測。
終于離開處處都是眼線的鄭府,衆人均感輕松。慕儀和餘紫觞各執一杯茶,嚴肅地開始意見交換。
傅母方面率先發言:“我真是不想說你了,那種丢人敗興的苦情戲碼你都演得出來,簡直可以去寫書了!”
小姐方面矜持表示:“還是傅母教導有方,阿儀昨日的表現,也算是對得起打小看的那些癡男怨女的故事還有寫故事的前輩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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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母無奈扶額:“你跟吳王殿下事前也沒商量,他怎麽能領會得那麽快?”她這話本是随口問的,根據慕儀一貫的風格,多半會很不害羞地答一句:“自然是我們默契非常呀!”但今日,卻有些反常了。
慕儀聞言笑容淡去,別開頭不願再說。
餘紫觞看着她:“怎麽了?”
慕儀不語,餘紫觞握住她的手,不再發問,只是手上加重了力氣。
慕儀心頭茫然,目光盯着車廂上的花紋,半晌也不動一下。她不是不願意告訴傅母她的心情,只是連她自己,都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說。
昨夜在沁園那間滿是竊聽機關的屋子裏,她與姬骞靠着眼神交流,臨場發揮、默契配合,一切都進展得十分順利,直到她莫名其妙地冒出那句話。
“你從前說,你喜歡我,只是喜歡我這個人,不為別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事實上,姬骞從來沒有對她說過類似的話。
從她有記憶開始,就只知道她與他是注定要在一起的夫妻。他們是青梅竹馬,是兩小無猜,可實際上,他從來沒有對她說過喜歡,或者心悅這樣的話。
第一次讓她心動并銘記的、近乎于承諾的話還是在她六歲的時候說出的。
那一年陛下最鐘愛的女兒紫堇公主出降,十裏鋪錦、全城夾道相送,她也被姬骞帶去看熱鬧。那時候他們坐在玉滿樓視野最好的雅座裏,從窗邊看着珑安街上蜂擁而出來觀看公主出降的百姓,看着那鋪天蓋地的奢靡華麗。他将她放在自己膝上,看着她一臉雀躍,唇湊到她耳邊:“阿儀喜歡當新婦子?”
“當新婦子?”她疑惑地睜大了眼睛,“什麽是當新婦子?”
“就是像紫堇姐姐這樣,穿着好看的衣服,坐在花轎上,讓人擡到夫君家裏去啊!”
慕儀沉思一瞬,歡呼道:“好呀好呀!阿儀喜歡穿着好看的衣服坐花轎!”頓了頓又苦惱地皺起眉頭,“不過他們要把阿儀擡到哪裏去呢?”
姬骞忍不住笑起來:“阿儀是四哥哥的新婦子,自然,是要擡到四哥哥的家裏了!”
“擡到四哥哥的家裏麽?”
姬骞抱着她換了個方向,額頭相觸,輕聲道:“對。擡到四哥哥家裏,然後跟四哥哥永遠在一起,再也不分開了!”
多麽動人的話語。可當初聽到的自己,卻完全不懂這話裏的意思,只是在為可以跟喜歡的四哥哥在一起而開心。但開心了一會兒,又苦惱地搖頭:“不行。阿儀還有父親母親和哥哥吶!我要是一直跟四哥哥在一起,他們會想念阿儀的!”想了想,又補充道,“阿儀也會想他們的!”
姬骞那時候是什麽表情呢?哦,好像是笑了笑,就将目光移向了窗外,之後的時間裏再沒有開過口。她覺得自己惹他生氣了,雖然不知道為什麽還是特意去跟慧行師父學了一首曲子想彈給他聽算是致歉。那是她第一次主動去跟慧行大師讨教琴曲,搞得慧行大師激動莫名,一曲《負荊請罪》三天不到就練熟了。可是姬骞聽到的時候并沒有如她所料的露出開心的表情,只是輕嘆口氣,摸摸她的丫髻,溫言:“阿儀,你沒有錯,不需要跟四哥哥道歉。”
“那紫堇姐姐出嫁那天,四哥哥後來為什麽不說話了?不是生阿儀的氣麽?”她歪着頭不解地問道。
姬骞笑意溫柔:“是四哥哥自己的問題,跟阿儀沒有關系。四哥哥不好,讓阿儀擔心了,該我跟阿儀致歉才對。”
說着就拿過她的“綠猗”,也彈起了《負荊請罪》。她坐在他身旁,雙手捧着下巴看他彈琴,他間或擡頭與她相視一笑,似一顆石子落入水潭,泛起陣陣漣漪。頭頂的海棠樹落下飛花,飄落琴身,飄在他們身上,也飄入她的心底的那個小水潭。
那時候她不明白。他說,那是他的問題。但她不知道的是,那個問題他找不到辦法解決。那将永遠是他的問題。于是在後來,也慢慢變成了她的問題。
那是他們想方設法也跨不過去的鴻溝。
昨夜,在她不受控制地問出那句話後,姬骞明顯神情一滞,他帶幾分愕然地看着慕儀,似乎一瞬間陷入了迷惘。他們從前不是沒有在人前扮過情深意重,但因為彼此不過是未婚夫妻,慕儀人前更是一直謹守端方自持的形象,這種話語絕不會宣之于口。
所以在愣了片刻之後,他才反應過來,輕聲道:“自然是真的。”目光卻看向一側。
她因為這短暫的沉默和他閃避的眼神,全身一寸寸冷了下來。
頭抵着車廂板,慕儀自嘲一笑,肯定是這回出來遇到太多事情了,搞得她都魔怔了。
果然
馬車在下午的時候駛回聚城溫府,慕儀簡單梳洗過後便去了母親的房內恭領責罰。
臨川長公主一壁煮茶一壁漫不經心地瞥一眼跪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女兒:“我也不是想怪你,只是此事你做得太不周全,連個條子都不留,一個人也不帶就跟着骞跑出去,萬一出了什麽事,你的名節還要不要?”
慕儀颔首以示受教,長公主搖頭嘆息:“去把班昭的《女誡》默錄一百遍。”
這是懲罰了。《女誡》全篇一千六百多字,一百遍就是十六萬字,罰得略過兇殘。慕儀卻心頭一松,無論如何,只要母親還肯懲罰她,情況就不算太糟。
她一本正經地看着長公主:“諾。女兒還有一事相求。”
“說來聽聽。”
“女兒想請阿母應允,準我入端儀皇後舊居,在那裏默錄《女誡》,可好?”
長公主疑惑挑眉:“為什麽要去那裏?”
慕儀一臉誠懇:“自然是為了更好地追思先賢遺風,反思己身之過。”
長公主面無表情地和她對視良久,慕儀努力睜大眼睛想向母親證明自己的無辜和真誠。最後還是長公主率先敗下陣來,無奈地搖搖頭:“不知道你又想搞什麽。想去便去吧。不過先說好,你想在裏面看看或者別的都行,但不許胡來。”
“阿儀怎麽會在端儀皇後的屋子胡來呢?阿母多慮了。”慕儀一臉甜笑,直如要滲出蜜來一般。
所謂端儀皇後舊居,即是端儀皇後随太祖皇帝離家前所居閨房,喚作昭園。端儀皇後年幼時,溫氏已是聚城富甲一方的官宦人家,子弟世代讀書入仕,雖不像如今這般顯赫權重,卻也是福澤綿延的簪纓世家。
端儀皇後乃是聚城溫氏那一代的長房嫡女,父親是一族之長,跟慕儀如今的情況倒是十分相似。也因此,她的閨房也是亭臺樓閣,雅致敞亮。
慕儀走在回廊上,一壁打量周圍景色一壁道:“這地方我還是頭回來,環境倒是十分幽靜,地方很也寬敞。是完全保留着當年端儀皇後居住時的樣子麽?”
負責領路的李管事回道:“是。因為當年端儀娘娘留下吩咐,不許動這院子的一草一木。她在世時還曾回來小住過兩次,待到娘娘殡天之後,這院子也一直沒人動過。”
“當時這院子一共住着多少人?”
“除了中間那棟二層的小樓是端儀娘娘一人居住以外,其餘十二間屋子裏一共住了娘娘的一個傅母、兩個貼身侍女、四個可入房伺候的婢子、兩個廚娘、兩個針黹娘子,再并上四個侍弄花草的婢子一共十五人。哦,還有十來個跑腿聽差、灑掃庭園、做些粗笨事的仆役是不住在這院子裏的,只是白天過來幹活兒,晚上去自己的房裏睡。”
也就是說,當時伺候端儀皇後的下人足足有二十幾個。溫氏如今權傾天下,這種規格在煜都溫氏不過是尋常嫡女的最低标準,受寵些的庶女若父親願意擡舉也能夠得上,慕儀自己的下人更是這些的三倍都不止,即便是在勢力稍弱的溫氏其他支族,這樣的排場也算不得什麽。但在一百年前,在當時只是普通官宦人家的聚城溫氏,二十幾個人來服侍一個小姐,真真算得上隆重了。
“端儀皇後當年很得昌國公的喜愛麽?”她好奇問道。昌國公即端儀皇後之父,當年做主将溫氏其中一脈從聚城遷至煜都的第一人。
“這是自然。端儀娘娘美貌傾城,智計無雙,不僅是國公的心頭寶,更是當時名滿天下的美人!”李管事帶着一股驕傲說道,“端儀娘娘的美名,大小姐從前也該聽過才對,怎會有此一問?”
“哦,我只是想起一件事情,覺得有些奇怪。”慕儀盡量将語氣放得平淡而漫不經心,“既然端儀皇後當年名聲這麽大,總該有人求娶才對。怎會耽誤到十七歲還未出嫁?”
史書記載,端儀皇後随太祖離家時年方十七。一年後太祖于甘留稱王,號為齊王,并在稱王三日後迎娶溫氏,是為齊王後。
李管事笑着搖頭:“這老奴就不知了,許是一直沒有尋着可與端儀娘娘匹配的郎君也未可知。”
“是麽?可我怎麽聽說,端儀皇後在嫁給太祖皇帝前,是定過親的?”
李管事笑意一滞:“這,老奴實在不知。實在不知。”
談話間已經走到了端儀皇後當年寝居的小樓。李管事将樓門打開:“這小樓除了日常打掃的人外,一直沒人進去過,今次也是長公主吩咐,夫人才肯将鑰匙拿出來。大小姐只在一樓寫字便好,萬不要上去二樓。”
慕儀點頭應好,李管事再留下四個婢子命她們好生服侍,這才行了個禮便退下了。
餘紫觞一直跟在慕儀身邊,此時方站出來對四婢淡淡吩咐道:“大小姐寫字時不喜太多人在身邊,你們留在房外等候吩咐便是。瑤環瑜珥,你們也留在這裏。”
二女行禮稱諾,似笑非笑地看向四婢。四個婢子在這樣的目光下不敢反駁,只得乖乖領命。
關上樓門,餘紫觞才對慕儀道:“你到底想做什麽?”
慕儀轉頭就将李管事囑咐抛到腦後,目标明确地走到樓梯開始往上爬:“傅母你不覺得很奇怪嗎?關于太祖禦書的故事,從一開始就一直圍繞着一個跟這件事本該沒有關系的人。”
餘紫觞緊随其後:“你是說,端儀皇後?”
“對!”上到二樓,慕儀開始左顧右盼,“将禦書挂上瓊華樓的是她,在上面題字的是她,下命令道禦書永遠不得離開瓊華樓的也是她。”
見餘紫觞沉吟,慕儀繼續道:“可是為什麽要把太祖起兵當晚所作的筆墨挂在千裏之外的瓊華樓呢?又不是要拿來展覽!這種東西難道不該保存在皇宮內更合理一些麽?”
順着屋子走到裏面更深的地方,推開一扇雕花木門終于看到了慕儀期待已久的紗帳妝臺、高床軟枕:“那晚鏡華閣雅宴,丁氏跟我說了好多話,我當時忙着跟她敷衍,總覺得忽略了什麽。昨天下午跟裴休元談過之後仔細回憶了一遍,這才想起來,丁氏那晚跟我說過,端儀皇後在嫁給太祖皇帝以前,是許配過人家的。因着素來有點身份的世家女子,十來歲基本上都已定了親,我當時聽了也沒太在意,只當自己從前聽過卻未上心。可昨天細思下來才發覺,從小到大,我竟從未聽說過端儀皇後在嫁給太祖之前,跟哪家郎君有過婚姻之約。”
餘紫觞蹙眉:“也許,只是因為年代久遠,再加上悔婚一事不太光彩,這才瞞了下來?”
慕儀搖頭:“那時的溫氏也是聚城的大戶人家,能跟備受寵愛的嫡長女定親的人必然也是頗有點身份的。定了親的妻子跟別人跑了是何等的屈辱,對方哪那麽容易善罷甘休?而太祖那時候初初起兵,又怎麽敢這麽嚣張去搶別人的未婚妻?”
“你的意思是?”
“其實能讓這件本該鬧得滿城風雨的大事變得無聲無息解釋可以有很多種,但不知怎麽的,閃過我腦海的解釋就只有那一種。”慕儀語氣悠悠,“便是端儀皇後的夫家,在她随太祖離家之前,已經不在了。”
餘紫觞笑起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在猜,端儀皇後原定的夫君,是那盛陽太守趙舜?”
“對啦!”慕儀笑眯眯。
“你這荒謬的想法是打哪冒出來的?”餘紫觞目光炯炯,顯得十分感興趣。
“還不是多虧了那裴休元。他昨天魔怔一般一味向我示好,我後來回想的時候,不知怎的就把盛陽太守跟溫氏聯系了一下,然後忽然生出了這個想法怎麽都消不去,越想越覺得合理!”
頓了頓,複道:“然後昨夜在鄭府沁園,我故意問……問吳王殿下,問他‘這回帶我出來,是因為我,還是因為我姓溫’。其實我不僅僅是說給丁氏聽的,我是真的在問他。他看我的眼神就知道我的意思了,所以朝我點了一下頭。”
餘紫觞思索:“我記得你跟我說過,吳王殿下會去瓊華樓是因為得到消息說那裏近期會有趙舜的後人前來竊寶。他既知道可能會發生這樣的事情,還專程跑這一趟接了你一起去……”
慕儀語氣中沒有被人利用又隐瞞的悲憤,只淡淡道:“因為我姓溫,我是端儀皇後的後人!而他認為,帶着一個端儀皇後的後人,會更有利于引出那個趙舜的後人。”
餘紫觞淡淡一笑:“聽着倒是很合理。所以,我們現在需要的,就只有證實了?”見她一直在床鋪四周的地板牆壁上敲來敲去,“你是在找,機關?”
“自然。”慕儀點頭,“年代久遠,聚城溫府都不知道擴建多少回了,關于此事的記錄就算有也一定早就銷毀了。如果還有什麽地方可能藏有能夠證實這一點的東西,也只能是這個百年來幾次大興土木都未動過一下的昭園了。”
“那你怎麽這麽确定端儀皇後會把秘密藏在這間屋子裏?”
慕儀一臉倨傲:“自然是,來自我們同為嫡長女的,心靈感應……”
餘紫觞:“……”
正感無力,卻聽得慕儀發出一聲低呼,她已經移開了那個最低年齡一百歲的梳妝臺,敲擊裏面的牆壁卻驚喜地發現手下的木板有松動的痕跡。
“這裏這裏這裏……”她朝餘紫觞打手勢,兩個人齊心協力,終于将那塊木板給摳了出來。
木板取出來,露出一個中空的格子,一個檀木匣子靜靜地躺在裏面。
慕儀小心地取出匣子,凝視上面的銅鎖片刻,擡起頭表情肅穆地把它朝餘紫觞遞去。餘紫觞接過匣子,取下頭上的金釵插|進鎖眼,幾番撥弄,便打開了銅鎖。
“傅母您真是一把好手!”慕儀真心實意地贊嘆道,“就沒有你不會的!”
餘紫觞望天:“不客氣,行走江湖,比別人多一門手藝傍身而已。”想了想,又道,“不過回頭我恐怕得去你的寝室內找找,應該也能找到這樣藏寶貝的地方。”
慕儀:“……”
匣子從內用一層油紙密封着,裏面的手劄和書信都保存得很好。慕儀一邊念着“祖宗莫怪”一邊很不客氣地在裏面翻找着,很快便翻到手劄的某一頁對餘紫觞笑道:“我一開始就猜會找到這個。果然!”
餘紫觞笑着搖頭:“我不用看。想也知道,這種匣子裏放着的,多半是些兒女情長的書信。”
“不是那個。是更要緊的東西!”
餘紫觞不緊不慢地湊近細看,卻立刻驚愕地睜大了眼:“這是……”倏爾自嘲一笑,“是了。那顏料原是端儀皇後秘制的,她這裏有配方也是正常。”
慕儀手中翻到的那頁,清清楚楚地記載着,當年端儀皇後在太祖禦書上題字時所用的那種平時看不見、只在月光下顯現的顏料的配方。
潮起
當天下午就在端儀皇後的舊居內,溫慕儀花了三個時辰寫了一封長長的密信,再以“事關重大不得不十二分慎重”為由,冠冕堂皇地使用了三重暗語加密。
她此舉着實沒安什麽好心,無非是心底對姬骞積怨難消,憋着勁想給他找不痛快。他們之間約定的密碼向來只有彼此知道,所以即使她寫的信解讀起來再麻煩再複雜,他也無法假手于人。一想到他将要花費多少時間和精力來完成這個令人頭痛的工作,她就滿心的舒爽,舒爽到即使自己要在讓他頭痛之前更加頭痛地編寫密信也毫不在意。所謂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求的大抵便是這一瞬間的快意吧。
将信交給周映送出之後,她飲了半盞茶,開始安心地默錄《女誡》。長公主懲罰的默錄并不是簡單地寫一百遍就可以了,而是要先後變換古文、大篆、小篆、隸書、八分、草書、行書、飛白八種字體,狠辣非常。她一邊寫一邊愁眉苦臉地想,如此龐大而驚心的工作量,也不知道在她離開聚城返回煜都之前,能不能做得完。
結果第二天午後,在她剛将每種字體都用了一次、開始默錄第九遍時,長公主突然把她喚了過去,淡淡吩咐道:“明日我将啓程前往盛陽,你随我一起。”
“去盛陽?做什麽?”
長公主神色不變:“盛陽鄭氏家主夫人丁氏修書予我,說是出了一樁大事,請我過去仲裁。”
慕儀對上她的目光頓時明白了,後日便是姬骞承諾的七日之期的最後期限,他們請母親過去十有□便是為了這件事。
只是,姬骞既是她的未婚夫婿,便是母親的未來女婿,他們請她去做這個仲裁就不怕她徇私護短?
帶着這樣的疑惑,她又回昭園默錄了一下午的《女誡》,然後在第二日清晨坐上了前往盛陽的馬車,當天下午再次回到了離開不過三日的鄭府。
丁氏親自帶着數十人在正門恭迎主駕,陣仗十分張揚。長公主笑意吟吟與她熱情寒暄之後,便住進了鄭府為她安排好的院子。慕儀欣慰地發現,這回的住處終于不再是那個機關密布的沁園,同時因着長主随行的仆婢衆多,鄭府也并未派來太多的人手服侍,身邊不再充滿窺伺的眼睛,慕儀頓時覺得輕松不少,就連往日瞧着生厭的園林風景此刻也順眼許多。
這回因為有母親在,也不需要慕儀出面去跟丁氏客套周旋,她樂得輕松,吃吃玩玩的同時還抽空去打聽了一下那位被她炮灰了的鄭姍小姐現在情況如何,不出所料地得到了“因為外面流言紛紛,她已閉門不出好幾日,關在屋子裏不知道在做些什麽”的答複。對此慕儀也只能表示無奈,轉頭便去忙自己的事了。
到了第二日晚上,便是姬骞承諾過要尋回太祖禦書的最後期限,盛陽太守裴呈以“為長公主接風”為由在太守府後院召開夜宴,長主帶了慕儀一并列席,到了之後不出所料地看到列席的除了裴呈、盛陽鄭氏家主鄭硯,便是多日未見的姬骞了。青衣潇然,儀态從容,含笑立于庭中朝長公主行禮:“骞見過姑母!姑母大安”
長公主示意他免禮,慕儀随在母親身後,見狀亦施禮道:“小女見過吳王殿下。”
姬骞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卻只停留了一瞬,然後他淡淡的聲音響起:“妹妹多禮了。”
裴呈與鄭硯已然迎了上來,與長公主行過禮後,裴呈恭敬道:“想來長公主也該知曉了,今次臣邀長主前來,實是為了一件大事,需得長主來做仲裁。因事關重大不宜外洩,故而不得不用這為長主接風的由頭來掩人耳目,如有冒犯之處還請長主恕罪。”
臨川長公主笑道:“什麽事情孤大致也知道些,無非太祖禦書遭竊,吳王好巧不巧正跟那竊寶的賊子扯上了關系,許下承諾七日之內尋回禦書,不然便甘領罪責。算起來,今兒便是最後期限了吧?”
“長主英明,正是為了此事!”鄭硯道,“因這太祖禦書不比尋常,見過的人少之又少,硯算一個,裴大人算一個,然而我二人無論誰來做這斷明禦書真假的仲裁都不夠資格,這才冒昧請來了長主,還望長主勿罪!”
“事關太祖禦書,孤身為太祖後人,又是溫氏宗婦,此事本就責無旁貸,兩位大人能請孤過來是給我個盡孝心的機會,孤多謝兩位還來不及,哪裏會怪罪!”長公主誠懇道,“兩位切勿如此,不然孤便要心下難安了。”
這麽一說,裴呈鄭硯二人也不好再繼續客氣下去,衆人相繼入席。慕儀的桌案置在母親身側,因席上有男子,侍女本想取來屏風為慕儀遮擋卻被長公主拒絕了:“又不是正經的夜宴,席上除了長輩便是你的未婚夫婿,就不用豎屏風了。再則,一會兒還有事情要做,你還能隔着屏風去看那太祖禦書不成?”
慕儀低頭稱諾,侍女也只好退下。
衆人坐定之後,裴呈朝姬骞問道:“人已悉數到齊,敢問吳王殿下,太祖禦書何在?”
姬骞神色不變:“誰說人已到齊?本王的人還尚在路上。禦書在他手中,他不到,今兒的事情便沒法開始。”
“那敢問殿下,那人要何時才能趕到?”
姬骞看着黛藍的夜空,淡淡道:“不知道。不過,等到這月亮升到最高處時,他也該趕到了吧。”
裴呈眉頭微蹙:“殿下莫不是有心拖延,其實根本未曾尋回禦書?”
姬骞尚未回答,長公主卻突然道:“既然吳王說他的人還在路上,那麽等一會兒也沒什麽大礙。再說了,那禦書本就是要借着月光才辨得出真假。”
長公主都開口了,其餘人也不好再說什麽,裴呈無奈颔首:“既然長主如此說了,我們便再等一會兒吧。”
慕儀冷眼旁觀這情形,略一思忖便覺出關鍵來了。
照裴業所說,禦書已然丢失數年難以尋回,他們糊裏糊塗被牽扯進來,找不回真的禦書又不願意認輸,唯一的辦法便只有假造一幅了,自己給姬骞送去了端儀皇後題字顏料的配方為的便是這個。可僞造禦書的過程想必也是頗費周折,姬骞手底雖然各方面人才都衆多,但如今遠在盛陽,只怕一時也難以調集,若再有什麽人從中作梗,耽誤了時辰只怕也是有的。
瞧如今這情形,怕是過程中已經出了什麽岔子了吧。
裴呈鄭硯咄咄逼人,方才若沒有母親出言相幫,難保姬骞不會就這麽被他們定下罪來。可這裏也恰恰是令人奇怪的地方,母親會出言幫着姬骞慕儀一點兒都不意外,畢竟是自己的未來女婿和嫡親侄兒,論親疏論情理也不可能去偏幫那些外人。這點他們也該料到,卻仍舊還請了母親來做這仲裁,到底想做些什麽?
至于禦書能不能夠如期送到,慕儀倒是一點兒都不擔心。按照傳奇小說裏慣用的套路,這種時候從來都是要先讓讀者提心吊膽緊張一會兒,才會讓能夠救主角于危急的寶物在最後關頭拉風登場。
她十分淡定。
果然,今次的劇情沒有讓她這個資深讀者失望,就在月亮升到最高點、裴呈已經從桌案之後起身一臉蓄勢待發的時候,一個褐色的身影從天而降,跪在姬骞腳下告罪:“屬下來遲,請殿下恕罪。”
他身形有些微搖晃,腳下有血跡滲出,慕儀不知道他在之前遭遇了什麽,但看這情形,怕是一場惡戰。
姬骞唇畔含笑:“不遲。你能夠及時趕到,便是你的功勞了。”
那人垂首不語,只是取下身上的包袱,雙手奉上。姬骞接過包袱,示意那人退下,然後慢慢取出其中的卷軸:“這七日來本王動用了身邊最精幹的數名暗衛,四處搜尋打探,總算不負所望,在盛陽以東三百裏之外的一處村莊尋到了那竊寶的賊人,本王本想将那賊子生擒回來問罪,奈何其人武藝實在高強,一番殊死纏鬥,還是被他逃脫。不過還好,賊子雖然逃脫,本王卻奪回了太祖禦書,亦算不辱使命了。”解開卷軸上的絲帶,揚手一揮,卷軸在月色下打開,露出裏面的內容。
潔白的紙張上赫然寫着“受命于天,既壽永昌”八個朱紅的大字,字體是太祖最擅的八分,遒勁潇灑,隐帶一股睥睨天下的傲然之意。
“受命于天,既壽永昌。”慕儀低聲念道。這是她第一次知道,原來那晚太祖所題的竟是這八個字。
相傳當年秦皇嬴政一統天下之後,命丞相李斯篆書“受命于天,既壽永昌”八字,鹹陽玉工孫壽将和氏璧磨平,雕琢為玺,即為傳國玺。太祖在斬殺趙舜之後,以血書此八字,其心昭然。
原來在那麽早的時候,那位天命皇者虎視天下的野心便是如此昭昭。
衆人都從案幾後起身上前,接過禦書仔細打量。慕儀一點都不但心那八個字會被看出是假的,太祖擅書法,尤工八分,他的字體有許多人臨帖學習,連她都能模仿得八成相似,她不信姬骞的手下會無能到在這上頭被人看出破綻,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