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

話可不能信。尤其是先在這個時候,她恐怕正恨我們恨得咬牙切齒吶!反間計,這麽簡單的東西也把你給騙住了?”

萬黛被說得發愣,仔細一想似乎真的是這樣。溫慕儀不過是想氣她、然後離間她和太子罷了。這本是她才對她使過的招數,如今被她反用過來,她竟這麽容易就上當了!

真是太大意了!

太子看她一臉懊惱,笑着捏捏她的鼻子:“好了,事情也說開了,你該放心了吧?沒事的話就先回去吧,不然那些候在外面的官員該等急了。”

萬黛哦了一聲便想離去,豈料他卻突然又拉住了她的手。她莫名回頭,卻見他笑着對她低聲道:“我晚一點去找你……”

她臉一熱,眄他一眼:“才不要見你!”然後飛快地跑出了屋子。

太子笑看她的背影,待到再看不見時,臉上的笑意像是被洗去一般,立刻消失不見。

他的親信侍從悄然入內,躬身道:“殿下,萬大小姐她……”

“跟素荷先前禀報的一樣,她是因為溫大小姐對她說的那一番話而心生不安,這才來找我的。”太子神色不定,“溫慕儀既然那麽說,看來近日傳言是真的了,長主不滿吳王那晚的行為,要取消這樁婚事。”

“如此,不正好如殿下您的意嗎?”

“如了孤的意?”太子冷笑,“現在确實是如了我的意,但付出的代價也未免太大了。折了裴呈和我在盛陽的經營不說,還讓他賺淨了好名聲!”

惱恨地捶上書桌:“孤真是鬧不明白,他究竟是怎麽找到的那幅太祖真跡,明明一開始在瓊華樓的就是假的!明明真跡已經丢了不知道幾十年了!”

侍從聞言沉默,似是也不知該如何回答,許久方道:“無論如何,雖然折損了裴太守,但好歹在溫氏方面得到的效果大大出乎意料。若長主真的決心要取消婚事,只怕左相也攔不住她。況且,經過那晚的事情,溫大小姐大約也對吳王殿下灰心了。聽說這一個半月,吳王殿下連一次都沒去見過她。”

“事已至此,也只能這麽想了。”

“就算讓吳王殿下目前略占上風又如何?只要殿下您得了溫大小姐的青睐,得了溫氏的襄助,便再無人敢不知死活地來觊觎您的位置了。”

“沒錯,你說得對。”太子低聲道,“若不是知道了那件事情,我恐怕怎麽也想不到,這些年我這太子之位坐得膽戰心驚竟是因為我的助力是萬氏而不是溫氏。父皇對溫氏居然有那樣的心思,真是讓人始料未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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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如今最重要的,還是在溫大小姐對吳王殿下心灰意冷之際,讓她轉而傾向殿下。”

太子沉默,半晌道:“可是阿黛……”

侍從心領神會,勸慰道:“萬大小姐自然是殿下放在心尖兒上的人,您并沒有背棄她,只是暫且委屈她一些時日。待到您将來繼承大統,皇後的位置自然是她的。”

他的勸慰每一句都正合了太子的心意。他眉宇間的猶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堅定。

攥緊右手,他喃喃自語:“是的,我只是暫時委屈你一下。有朝一日,我一定會給還你所有的尊榮,讓你成為這天下最尊貴的女人……”

所以阿黛,你不會怪我的,對嗎?

玉郎

裴業出城那一天,天有微雨。

聞訊而來的女子們全都湧到盛陽正街上,讓本該因下雨而略顯冷清的街道如同集市一般擁堵。據不完全統計,這其中除了盛陽本地的之外,還包括從四面八方各個郡縣連夜趕來的女子,囊括的戶籍地之廣,恐怕也只有三年一度的科舉考試可以一比了。

按理來說,聚集了這麽多人的街道本該喧嘩不堪的,然而此刻,所有人全都沉默地站在那裏。大家的目光全都看着同一個方向,看着那列車隊越來越近,看着那個人影原來越近。

慕儀立在二樓的窗邊,看着那個囚車內的男子。清風細雨中,他懶洋洋地坐在車內,身着白色囚服,長發未束,披散而下,襯得眉目英俊中又帶幾分不羁。一只長腿微微支起,另一只就随意地擱在那裏,唇邊是漫不經心的笑意,慵懶的姿态直讓人懷疑他不是将被流放到那瘴氣密布、蠻荒貧瘠的嶺南,而是去赴名士雅宴、流觞盛會。

原來世間真有這樣的人,縱然此身已為階下囚,卻依舊如朝日光輝般燦爛,不肯折堕一絲風骨。

凝視着那因為灑脫從容而更顯奪目超然的風姿,慕儀輕聲念道:“積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豔獨絕,世無其二。竟是真的。”

“玉郎!”有少女忽然尖聲喚道,“玉郎你怎能就這麽離開,留下我等為你日夜憂思牽念!玉郎,你如何忍心!”

此言一出,立刻有少女附和道:“是啊玉郎!我才不管你到底做了什麽,那太祖禦書又跟你有什麽幹系!我只知道,若餘生再見不到玉郎,我情願此刻便死了!”

“玉郎,此刻便給妾一劍吧!可以死在玉郎手中,又不用面對餘生幾十年的相思之苦,妾此生再沒有什麽遺憾了!”

“玉郎……玉郎……”

看到越來越激動的少女們,慕儀苦笑搖頭。她想起從前每逢姬骞或者哥哥過珑安街時,總會引起這樣的轟動。少女們牽手封道,只為一睹玉郎姿容,每當這時她就只能坐在後面的馬車上抱怨那些因為生得一副好皮囊而比自己這個女子更容易招來麻煩的可惡男人。裴業既然是聞名天下的名士,又生得這般好風姿,會受到這種待遇不足為奇,然而這些少女不顧他此刻已是被朝廷流放的重犯還這般為其夾道送行的行為還是讓慕儀有幾分吃驚。

看來這個裴休元,素日在女子中的人氣,不是一般的高啊!

環視一圈掩面而泣的如花嬌顏,裴業揚眉一笑:“此番之事,是業辜負了美人深恩,罪該萬死!然此生已然無望,來世若諸位美人還願與業重修一世緣,咱們還約在這長街上,業屆時再向諸位負荊請罪,甘領責罰!”

此言一出,衆女更是哭成一團。一持花少女忽然揚手将手中的紫薇花束抛了過去,卻被車旁的差役擋住,落在了地上。少女泣道:“今日之約,玉郎切莫忘記。下一世,奴便在這裏候着玉郎!”

在這個少女的帶領之下,衆女相即反應過來,一個個有花的扔花,有果子的扔果子,不然便是手絹纨扇,一時之間,漫天紛飛的盡是亂七八糟的物事。囚車附近的差役迫于職責,不得不挺身擋下那些花果,一不小心自己卻被砸得滿身狼狽。

慕儀看得好笑。抛擲花果乃是時下盛行的女子對郎君表達愛慕的方式。對于被示愛的當事人來說這或許是一樁有面子的美事,但對他們身邊的護衛來說卻是痛苦不堪。當初裴業身為太守公子,遇到此種情況這些差役們不得不挺身為其擋下,如今他淪為階下囚,這些差役卻依舊要為他抵擋,真是逃不掉的宿命啊!

只是她第一次聽說,擲果盈車,盈的居然可以是囚車。今日這等盛況,想來足以載入史冊,讓這名滿天下的裴休元再添一筆風流韻事了。

心頭忽然一動,慕儀猛地轉身抽出一旁的青釉瓷瓶裏供着的白荷,奔到窗邊揚手一擲。花枝上的水珠飛濺空中,和着雨絲一并落下,也分不清楚什麽是什麽了。慕儀這一擲十分有準頭,白荷就這麽穿過囚車的縫隙,端端砸到裴業的懷中。裴業順着方向擡頭,正好看到了臨窗而立、面帶笑意的慕儀。

他濃眉微軒,露出了意料之中的笑容,似乎一早便料到了會在這裏看到她。慕儀對上他清亮的雙眸,輕啓唇瓣,無聲地說道:玉郎,珍重。

裴業拾起懷中的白荷,花瓣上已經落上了雨絲,細小的水珠在上面滾動,十分清雅動人。他嗅了嗅那幽幽的清香,也看着她以唇形無聲道:花如其人。多謝。

車隊在少女們的團團包圍下緩慢地向城門移動,大家一路走一路扔一路擋,裴業坐在車內笑容滿面,不時搖晃搖晃手中的荷花,引來少女們的陣陣歡呼,一時氣氛十分熱烈,堪比市集。

眼看這出長街相送就要演到盡頭,慕儀心中都生出了幾分留戀不舍,總覺得如果這是一出戲的話,那麽高|潮部分實在太不突出了。

事實證明,慕儀作為一位資深傳奇小說讀者,具備了十分敏銳的鑒賞力和洞悉力。就在這個想法冒出她腦海的瞬間,高|潮出現了。

城門之下,面容清俊的公子白衣翩翩,端坐案前怡然撫琴,白淨的面龐上沒有一絲表情。細密的雨絲飄落在他身上,濕潤了他額前的長發,也讓他的面龐如白玉生露一般。

人群行到城門處慢慢停了下來,原本吵吵嚷嚷的少女們也一個個閉上了嘴,一時間長街之上只聽得到那白衣公子悠揚的琴聲。琴聲初時哀婉,如泣如訴,如怨如慕,千回百轉到最後卻是越來越慷慨激昂,待到一曲終了,衆人都被震得啞口無言,看着他不知該說什麽好。

裴業從第一眼見到那白衣公子時便斂去了一臉嬉笑,面容冷肅得可怕。此刻看他彈完了,方冷淡開口道:“你來這裏做什麽?”

白衣公子看着他,淡淡一笑:“同這衆人一樣,來為休元君送行。”

“我不需要你為我送行。”裴業語調冰涼。

有少女見狀忙道:“玉郎你不要生氣。你不樂意見到他,我們趕他走便是了!千萬不要為這不相幹的人惹自己不痛快!”言罷轉頭道,“喂!你聽到啦!玉郎說他不想見你,不需要你為他送行,你還不速速離開!”

白衣公子睬也不睬那少女,只看着裴業,輕聲道:“這張七弦琴,是當初你我分別之時你贈我之物。你曾說過,高山流水,世間難求,你只當我是紅塵難得一知音而已。”自嘲地笑了笑,“這話我從前一直相信,可直到前些日子,我才知道事情也許并不是我以為的那樣。我才知道,你竟騙了我。這些天我想來想去,還是覺得休元君的所作所為,玷污了這‘知音’二字,也玷污了伯牙子期兩位前輩的情誼。”

裴業面無表情地聽他講完,不置一詞。白衣公子抱琴起身,笑道:“所以今日,我特來歸還君賜之物!”言罷揚手猛擲,瑤琴應聲落地,珠散玉碎,一地狼藉。

衆人看着斷裂的琴身和四散的琴身上裝飾的珠玉,目瞪口呆。這這這,鬧的哪一出?

“當日子期離世,伯牙裂琴酬知己。今日我與休元君長訣,也裂一琴,便算是對這一段情意的祭奠!”白衣公子看着裴業,帶幾分快意道。

裴業默默凝視他半晌,再看一眼地上的裂琴,淡淡道:“琴既摔了,閣下也無事了吧?這便請回吧。不管閣下心中對業有恨也好,有怨也罷,今生都是還不了了。業也不與閣下再約來世了,便這般欠着,命盤裏早晚有一天,會通通還予閣下。”

白衣公子笑意慘淡:“是。不約來世。我自然不會與你約什麽來世!你想讓我走,我這便走!”牽過一側的駿馬翻身而上,冷冷注視着前方。

裴業表情微動,似有所悟:“你要去哪裏?”

白衣公子笑道:“去哪裏?自然是去嶺南!”

“你去嶺南做什麽!你知道那裏是什麽地方麽!”裴業的聲音裏終于染上了焦急,“別胡鬧!快回去!”

“我管那嶺南是什麽地方!既然你可以去,我為什麽不行!”

“陸如深!”裴業低喝道,“你是我什麽人?憑什麽跟我一起去嶺南!”

白衣公子笑意更深:“誰說我是要跟你一起去?我長居盛陽多年,早想去見識天下風光,如今我要去嶺南游歷,與你何幹?”猛一勒缰繩,“休元君說得對,如今我既已君決裂,你我便再無關聯。你也沒有立場再管着我,我想去哪裏便去哪裏,君無權置喙!

裴業表情一時僵住,只見那白衣公子揚鞭抽馬,駿馬揚蹄嘶鳴一聲,便朝城外奔去,噠噠的馬蹄聲伴着那帶幾分笑意灑脫的聲音遠遠傳來:“在下先行一步!休元君,有緣嶺南再見!”

裴業瞪着那越來越小的背影,良久,方咒罵道:“不知死活的東西……”語氣中卻帶着自己也沒有發覺的隐約欣喜。

圍在四周的少女也呆呆地注視着陸如深消失的方向,片刻後,終于有少女反應過來,尖聲吶喊道:“玉郎,我也要!我也要跟你一起去嶺南!”

這聲音驚醒了其餘人,衆女這才發現,除了再約來世以外,其實還有一個辦法可以不用跟她們的玉郎分開,那便是跟他一起去,一時間各種吶喊競相響起:“玉郎,讓我陪你一起!”

“妾此生再無他求,惟願常伴玉郎左右!玉郎,帶妾一起去嶺南吧!”

“求你了玉郎!”

“玉郎,玉郎……”

慕儀一個人在房間裏坐了很久。随着裴業的囚車出了城門,外面的喧嘩聲也逐漸消失,掩面痛哭的少女相扶而去,這長街終于恢複了它在這種天氣裏該有的寧靜。

她沉默地開門而出,态度強硬地制止了侍從們欲跟随的行為,獨自走在細雨飄飛的街道上。

就在不久前,那個風姿絕世的男子便經過這裏,笑容落拓、意氣飛揚地完成了他名士生涯最華麗的謝幕,從此消失在天下人面前。而以後的漫長歲月,他都将在那蠻荒之地度過。

從今以後,他再不是那個震動天下的神仙中人,也再不是那個行走于高士之間的第一才子。

從今以後,他的沉浮榮辱,都再興不起什麽波瀾。

世間再無裴休元。

慕儀越想越悲從中來,直憋悶得恨不得大喊三聲。然而俗話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自小金尊玉貴的溫大小姐自從到了盛陽就屢屢落單,每次都會遭遇不同的狀況,之前的都還有亮點可寫,這一回卻是最俗氣不過的情節——登徒子。

不同于她憤怒之下斥責秦繼和裴業的登徒子,這一回她遇上的,是貨真價實的登徒子。

兩個一臉痞賴的男子圍在她身邊,嘴裏不幹不淨地說着輕浮的話語。

慕儀惱恨不已,怎奈她方才失魂落魄,居然走到了一條僻靜無人的街道,此刻連個求救的人都沒有。

“你們……放開我!”她想往後退,見另一個人立刻擋在她身後,不由怒道,“混賬,你算個什麽東西!也敢來冒犯我!”

那兩人見她惱了,反而更興奮了,一邊調笑着一邊伸手,竟似是要來摸她的臉一般。

慕儀驚怒交加,正準備只要那只髒手碰上她的身子立刻一不做二不休同歸于盡算了,卻聽到一聲慘叫。

哦不,是兩聲。

她茫然回頭,只見原本站在她身後的地痞正躺在地上呻|吟慘叫,那凄厲的聲音和剛才意欲摸她臉頰的地痞兩廂呼應,十分和諧。

而現在站在她身後的人,高大挺拔,一如既往的英俊,和淡定。

“紹之君……”她尴尬地笑道,“別來無恙。”

秦繼淡淡地看她一眼,沒有回答。兩個地痞慘呼夠了,這才反應過來連忙跪到他腳下,痛哭流涕求大俠饒恕。

秦繼厭惡地別過目光。兩地痞對視一眼,同時覺得應該是女人比較容易心軟,立刻調轉目标跑去跪求慕儀原諒。慕儀果然不負所望的看不下去了 ,十分聖母地朝秦繼建議:“你把他們倆的右手骨頭打斷就可以了,別太狠。”

倆地痞求饒的聲音給吓得卡在了喉嚨口。

秦繼默默看她一眼,從善如流地去斷骨頭了。

半柱香後,兩個地痞拖着各自的斷手,痛哭着離去。相信在以後很長的時間裏,他們都将對女人留下一定程度的心理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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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他們走遠,慕儀才轉身朝秦繼一福,道:“多謝紹之君出手相救,阿儀感激不盡。”

秦繼瞧着她,蹙眉:“現在是什麽時候,你怎麽敢一個人跑出來瞎晃?方才那只是兩個地痞無賴,若碰上的是你的仇家呢?你從前不是很狡猾嗎,怎麽這回行事如此輕率?”

慕儀有些訝異地看着他,秦繼這才反應過來自己似乎有些激動,不自在地轉過頭。

“我……只是今日,有些心神不定。”慕儀低聲道。

“因為裴休元?”秦繼道。

“你知道?”

秦繼扯唇一笑:“如今盛陽誰不知道?第一才子裴休元為了左相嫡長女,甘心身陷囹圄、禍及親族,餘生還要永遠被困在嶺南那蠻荒之地。”

他深深地看向慕儀:“因為這個,你覺得愧疚?”

慕儀卻搖了搖頭:“不是。我只是感慨。”

“哦?”

“想那裴休元,從前是何等風流尊貴,可是淪為階下囚也只是一夕之間的事情,富貴成空、煙消雲散,說變就變了。我們這些所謂的高門貴族,素日最在意的無非自己的尊貴體面,可是這些東西又有什麽意思呢?它更像是個枷鎖,困住了我們。不能自由地哭,不能自由地笑,為了保住它不得不去做一些違背本性的事情。”苦笑一聲,“若如此了便真的能保住它便也罷了,偏偏就算做出了這些犧牲,該失去的時候也還是會失去了。半點不由人。”

秦繼沉默許久,冷靜道:“我覺得你說的這些,跟今天事情沒多大聯系。”

慕儀不可置信:“怎麽會沒聯系?我句句都切題好麽!”

“那裴休元不是因為你才變成這樣的嗎?”秦繼道,“我覺得你感慨的主題應該是美色誤人才對。”

“誰說他是因為我才變成這樣的?”慕儀力證清白,“明明是他們自己彎彎腸子太多,我就是個幌子!”直到現在她都還沒徹底搞明白劇情吶!

“他們?”

慕儀立刻發覺自己話有些多了,及時閉嘴。

秦繼見她這個樣子也沒在意,她防備他本是應當,畢竟說到底,他們才見過幾次,彼此都還是陌生人。

慕儀卻有些過意不去了,人家剛剛救了你,轉頭你就一臉防備地看着人家,實在有些不應該。這麽一想她就十分不好意思,尴尬地笑笑,正打算說點什麽轉移話題,卻瞧見他的神色,奇道:“紹之君看起來,心情好像很不錯啊?”

确實,今日的秦繼沒有戴帏帽,一張英俊的面容袒露在陽光下,眼神清亮,氣質灑脫,渾身上下帶着一股說不出的自在從容,與那夜在青淩江上那個矛盾憂愁的男子已判若兩人。

秦繼聞言笑意淡了一點,沉默片刻後道:“這都是托溫大小姐你的福,繼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是關于令祖之事?”

“沒錯。”秦繼道,“此前半生,我一直為此事奔勞,難得一日自在。似乎拿到禦書然後焚燒祭祖便是我一生唯一的追求,至于在這件事情完成之後要何去何從根本沒有想過。事實上,我潛意識裏一直認為,就算蒼天庇佑可以心願達成,但犯下如此大罪,也是難逃官家的追捕,根本沒可能繼續活下去。可是上次看了那封信才明白自己錯得有多厲害……”

這話題太沉重,慕儀只能沉默。

“我已将那封信在家母墓前焚燒,并将小姐告知我的那番話也說給她聽了,希望九泉之下,她能夠想明白。”

慕儀露出一個笑容:“這樣也是好事啊,紹之君可以卸下這個枷鎖,以後就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秦繼目光落在她身上,若有若無地笑了一下:“是,我可以去做我喜歡的事情了。”

慕儀被他的眼神看得心裏跳了一下,忽然有一絲莫名的緊張。這感覺太奇怪,她本能地想避開,于是拙劣地轉移話題:“那個,紹之君今日怎麽這麽正好,居然在這裏碰上了。”

她本是随口一問,豈料此言一出卻見秦繼面色微變。他有些不自然地轉過頭,眼神上下漂移,就是落不到實處。

慕儀見他這個神色,那莫名的感覺更加強烈,竟冒出一個奇怪的想法:“你不會是,一直暗中跟着我吧……”

話一出來她就自己吓了一跳。再看秦繼的神色,似是被人點中了心事一般,要多窘迫有多窘迫。

慕儀就在這樣的神色中睜大了眼睛,心頭有一個猜測随即浮出水面,可她有些不敢相信,只是看着他喃喃道:“你跟着我……做什麽?”

秦繼忽然看向她,目光清亮,似乎帶了什麽破釜沉舟的決心,一字一句清晰道:“我跟着你,因為我擔心你遇上什麽危險……”

慕儀呆呆地與他對視。

他的眼神明明白白地告訴她,沒錯,就是你心中猜測的那個意思。我确實是因為那個原因才跟着你的。

她忽然慌亂地低下頭,這才發覺自己的臉頰整個已經紅透了。

一時無言。

那番話似乎也耗盡了秦繼的勇氣一般。他只是看着面前垂首不語的女子,心頭滋味難辨。

“我……我出來也大半天了,我得回去了……”倉皇着撂下這麽一句話,她就要轉身離開。

“哎。”秦繼卻叫住了她。

慕儀疑惑地回頭。

“你的頭發。”剛才被那兩個地痞糾纏着,雖然沒碰到她,卻也讓她原本一絲不亂的發髻出了點岔子。

慕儀伸手摸了摸,很好啊,哪有什麽問題?

秦繼有些無奈,只得走上前去:“是這裏。”手指握着她髻上一支有些歪斜的金釵,鄭重地把它重新插好。

慕儀有些僵硬,不知該做何反應。

面前這個男子是武功卓絕的俠客,那雙手原本握的是染血的兵刃,招招都能取人首級。可是此刻他卻站在她的面前,用那只殺人的手耐心地替她插好發釵。

更要命的是,片刻前他才跟她說了那樣的話。

神啊!我是有主的人了啊!別這麽考驗我的忠貞好麽!

他插好金釵之後,手指有意無意地撫了撫她冰涼的秀發,指尖那點陌生的觸感讓他心頭立刻浮起一絲異樣。

慕儀忽然往後退了一大步,擡頭嚴肅地看着秦繼:“阿儀多謝紹之君出手相救……”

“你方才已經說過了。”秦繼提醒她。

“……我再謝一次!”慕儀面色不變,“現在,請恕阿儀告退。”

秦繼沒再阻止,看着她轉身大步離去,一開始還盡量保持了儀态,每一個步子都走得十分優美,然後越來越快越來越快越來越快,最後簡直是一路狂奔。

那架勢,倒像是後面有鬼在追她。

那天晚上慕儀愁眉苦臉地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想了大半天也沒想通這事兒到底要怎麽解。

秦繼下午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他在跟她表白心跡。這樣的事情她其實并沒有怎麽遇到過。她自出生起便與姬骞定了親事,整個煜都誰不知道她是姬骞的未婚妻子,又有哪個不要命的敢來招惹她?

前一陣倒是終于碰上了個裴休元對她一往情深的模樣,然而慕儀只消冷靜思考一下,便知道事情沒那麽簡單。若說裴休元對她一見鐘情那簡直太可笑了,就她這個長相,拼別人綽綽有餘,拼這位當時皮相第一的美男子那就是自取其辱了。

裴休元打小看着自己那張臉長大,怎麽也不可能被她這種級別的“美色”給蠱惑啦!

所以對于這位第一美男的偏愛,她一直保持淡定和清醒的态度。

但是今下午的秦繼卻是不一樣的。他眼神裏的感情明明白白,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有錯。

他是真的,愛慕上了她。

所以他甚至不顧自己身份微妙,還一直在暗中保護她。

這麽想着她忽然就從榻上爬了起來,掀開簾子就朝外走去。瑤環本來坐在紗簾外給她上夜,正打盹打得迷迷糊糊,卻被她的動靜一驚,這才發現本該躺在床上的自家小姐已經跑到院子裏去了。

“小姐,您怎麽起來了?是要什麽東西嗎?”她一壁問着一壁跟了上去。

慕儀卻沒有回答她,只是站在院子中央呆呆出神。她穿着素色的襦裙,烏發散在腦後,整個人分明還帶着小女孩的稚氣,可露珠一樣清亮的眼眸裏蘊藏着的的,卻是不屬于她這個年紀的愁思。

“瑤環你說,從這裏可以看到鄭府外面嗎?”她喃喃道。

瑤環披了一件披風在她肩上:“小姐這間院子可是在鄭府的第四進,怎麽可能看得到外面啊!”

“是啊,看不到。”她輕聲道。明月高懸,她舉目望去,只能隐約看到鄭府一重一重的院牆,根本看不到最外面的那堵圍牆。

那麽他此刻,是在鄭府的外面嗎?

遠處忽然傳來一陣若有若無的笛聲,慕儀一瞬間的想法便是難不成是秦紹之在吹笛?可冷靜下來仔細一聽便知道,笛聲是府內的一處傳來的,不可能是被阻在外面的秦繼。

她有點好奇,又實在睡不着,索性獨自出了院門,一路循着笛聲而去。

分花拂柳,穿橋過廊,越走笛聲約清晰,她的心也越跳越快。

這笛聲,實在太像那個人吹的了。

這些日子一直不見他的行蹤,難不成他今夜竟也歇在鄭府?

終于走到府內河的前方,卻見白玉石橋上立着一個颀長的身影,皎潔月色下十分超然奪目。

她怔怔看了許久,直到對方也轉身看向她,才輕輕地嘆了口氣。

“阿儀妹妹,”太子姬謇溫和地看着她,“怎麽這麽晚了還沒睡?”

她露出一個笑容:“太子哥哥不是也還沒睡麽?”舉步走上石橋,“太子哥哥雅興倒好,這麽晚了竟在此對月吹笛。”

“長夜無事,見月色正美,便來此吹奏一曲,想看看能否引來嫦娥下界一會。”姬謇笑道。

“那太子哥哥見到阿儀一定很失望吧?”慕儀道,“月中神女沒引來,倒引來凡世俗女一個,教人不知如何是好。”

她不過說笑,誰知姬謇竟真的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妹妹确實不該來的。你一來,那嫦娥是斷斷不會再來了。”

她奇道:“為何?”

姬謇目光專注地凝在她臉上:“以妹妹這般姿容,嫦娥見了定然羞慚三分,又如何肯再來呢?”

慕儀聽得愣在那裏,好一下才反應過來這是姬謇對她的贊美,真的是……有點酸……

三人

“太子哥哥說笑了。”她低下頭,看着自己的鞋面。

姬謇見她這個樣子,知她不自在,淡淡一笑:“聽說妹妹今日去送了休元君?”

慕儀颔首:“不曾送多遠,只是在長街一旁的酒樓上遠遠地看了一會兒罷了。”頓了頓又道,“是我對不住休元君。”

“你也別介懷,休元君行事自有他的原則。那幅字本就是他寫的,他自然不可能連累上你。如今他既擔下了這件事,便是覺得值得。他都不在意,你又何必自責?”

“話是如此,阿儀心中總是不安。”

姬謇忽的嘲諷一笑:“妹妹你宅心仁厚,可有些人卻是鐵石心腸,根本不把別人的真心當回事兒。”

慕儀似乎驚了一下,幾分困惑地擡頭看向他。

“別這麽看着我,我不信以你的冰雪聰明會想不明白。”姬謇道,“若那夜休元君不曾挺身而出、承認那幅字是他寫的,恐怕所有人都會認為此事與妹妹有牽連,再在下面發現太祖禦書,那妹妹與溫氏的名聲便實在堪憂。四弟縱然有再大的把握,也實在不該這麽做。若換了我,絕不會讓心愛的女子承受這樣的風險。”

慕儀聞言似乎被人觸到了心事一般,低着頭不知在想些什麽。許久,才聽到她低微而無奈的聲音:“阿儀自然不如阿黛姐姐好福氣。”

姬謇眸光一動,慢慢走近她,也放低了聲音:“妹妹怎麽會這麽說,你是溫氏的女兒,福氣自然是最好的。”

慕儀猛地擡頭,撞上一雙似海般溫柔纏綿的眼睛,那帶着三分引誘的嗓音還在不放棄地鑽進她的耳朵:“只要你願意……”

她定定地與他對視着,視線的餘光卻不受控制地越過他的肩膀,看到白玉橋的對面,立着一個堇色的身影。

月色下,那張嬌豔的面孔一片慘白,滿是不可置信的絕望死寂。

多麽熟悉的表情啊!

像極了那天夜裏的自己。

好像那天她便是在這座白玉橋上諷刺自己,說她連累了裴業。那時候自己好像說了,要搶她的男人來着。

她慢慢上前一步,微笑道:“阿儀也喜歡吹笛子,只是這回前往盛陽有些匆忙,樂器都落在聚城沒有帶來。”

姬謇心領神會,立刻道:“妹妹若是喜歡,我明日便命人去為你尋一管最好的笛子。”

慕儀卻搖頭:“阿儀不想興師動衆,況且,太子哥哥現在不是就有一管極好的笛子嗎?”

姬謇這才反應過來,看向自己手中的綠竹笛,似乎有一瞬間的猶疑,然而很快便擡頭笑道:“若妹妹不嫌棄,這笛子便贈予妹妹了。”

慕儀展顏一笑,十分欣喜的樣子:“如此便多謝太子哥哥了。”伸手便要接過來。

“溫慕儀!”一個尖銳的嗓音忽然傳來,似乎終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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