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9)
她冷笑着看向他:“好,那我現在告訴你,我不喜歡你。你以後也別來礙我的眼了!”
此言一出,姬骞面色一變。慕儀有一瞬間覺得他會一巴掌給自己甩過來,雖然他從來不打女人,但剛才被人這麽狠狠噎住,很難說會做出什麽事情。
誰知姬骞只是看了她一會兒,深吸口氣,有些生硬道:“對不起……”
什麽?
慕儀幾分錯愕地看着他。
“那天晚上,是我不對。”姬骞說這話時表情有些不自然,想來這般服軟認錯自他登基之後便再沒做過了,便是在他還是皇子的時候,也不曾這麽跟人低聲下氣過,“我知道你還在生氣,氣我那晚……其實那不是我的本意,我也不知我當時是怎麽了。你告訴我,我要怎麽做你才可以原諒我?
他提起那晚,慕儀只覺得當夜那讓她心驚的羞恥和恐懼又湧上心頭,簡直控制不住渾身發抖。自從醒來,她的脾氣就暴躁許多,再無從前八面玲珑、與人周旋的耐心,此刻聽他提起生平大辱,幾乎是不假思索就朝他怒道:“出去!立刻給我出去!”
正在收拾的宮人們動作一頓,立刻裝作什麽都沒聽到,鎮定自若地繼續做事。
姬骞看着她,目光中甚至流露出幾分懇求:“阿儀……”
“我叫你出去!”慕儀一字一句重複道,“那天的事情,我永遠、永遠也不會原諒你。你死了這條心吧!”
天癸
雖然下午罵皇帝罵得十分痛快,然而待他一走慕儀就有些後悔,如果他一怒之下食言而肥,拿紹之君和瑤環瑜珥出氣該如何是好?然而此刻讓她再去跟他致歉又是絕無可能,所以她懷着一種近乎孤注一擲的心情等候姬骞給她的結果。
誰知結果還沒等到,她先等到了自己這幾日脾氣暴躁的原因。
傍晚時分,她開始腹痛如絞,然後發覺是天癸來了。
她信期素來不準,中秋那晚太醫就跟她說天癸将至,結果中了那劍再加上情緒波動太大,生生給推遲了大半月。
俗話說不來則已、一來驚人,這回天癸來的陣仗太大,慕儀痛得在床上翻來覆去,冷汗涔涔。宮娥怕她扯到傷口,想讓她別亂動,卻被她恨恨呵斥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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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在椒房殿負責照料皇後身體的太醫來看了,卻礙于她如今有傷在身、體質虛弱不敢開太猛的鎮痛藥,正在猶豫就被氣急敗壞的皇後用金釵砸了頭。
“叫你去配藥就快去!少在那裏磨磨蹭蹭的!”
看着如今俨然一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架勢的皇後娘娘,大家糾結一番,果斷決定去搬救兵。
姬骞進來的時候,慕儀已痛得迷迷糊糊,臉色蒼白,幾縷汗濕的烏發糊在臉頰。宮娥想給她擦拭,卻被她的命令限制,不敢靠近半步。
姬骞看着她虛弱地躺在床榻上的樣子,腦中不受控制地想起那一夜,聽雨閣外她也是這麽躺在自己懷中,胸口插着一柄吓人的利劍。那時候他的肝膽欲裂至今想來仍心有餘悸。
他本以為他這一生不會有那麽慌亂的一刻。
從宮娥手中接過巾帕,姬骞在床沿坐下,動作輕柔地給她擦臉。慕儀不耐煩地揮手打開,卻被他攥住。
她睜開眼,看到他的那刻本能地蹙眉,眼中閃過一絲厭惡。
他心中一陣刺痛。
“你走開……”她無力道,翻身不想看到他。
姬骞忽然升騰起一股怒氣。在她昏迷不醒、徘徊在生死邊緣的時候,他曾跟自己發誓,只要她醒過來,只要她能夠活着,他便再也不跟她生氣,無論她怎麽怨他氣他都讓着她,可是在頻頻面對她昭然流露的厭惡之後,他還是不能不去在意。
“你既然病了,就安靜一點,好好休養,又砸東西又罵人的,情緒起伏這麽大,身子自然會難受。”他蹙眉道,“你半分不會愛惜自己,這會兒還要逞硬氣?”
慕儀本就難受,聽到這冷言冷語立時便惱了:“我逞不逞硬氣關你什麽事?你不喜歡看就不要看,巴巴地過來作甚?莫非是下午被罵得還不夠!”
這一番話用的力氣略大,說完她就覺得腹中又一波絞痛襲來,忍不住呻|吟出聲。姬骞本來正惱着,看到她這個樣子怒氣略消,又為她擔憂起來。
“你,怎麽了?真的那麽痛?”
“你自己來試試就知道痛不痛了!”她喘息道,“那該死的太醫還不給我開藥,等我身子好了就把他拖出去打!”
被皇後揚言要“拖出去打”的李太醫忙磕了個頭,解釋道:“皇後娘娘如今身體虛弱,臣不敢随便用藥,已經給娘娘開了一帖較溫和的藥服下了,只是起作用還要一點時間。”
姬骞聽了略一沉吟:“太醫都這麽說了,你且忍一下吧,從前也不是沒忍過。”
他說的是她十五歲那年,因為天癸剛來,每回都會痛兩天,當時她還曾幽怨地表示下輩子一定不要再當女人,每月一次太折磨人。
“你站着說話不腰疼!這次和以前能一樣麽?我都懷疑我氣血逆轉了!”她怒不可遏,“不是說太醫院的都是杏林國手嗎?連個婦人病都治不了,簡直庸醫!”
深感自己丢了整個太醫院臉的李太醫戰戰兢兢地磕了個頭,然後被姬骞打發出去了。
他端過一只青花瓷碗:“喝點紅糖水吧,不是說喝這個會好一些麽?”
慕儀簡直都想不雅地翻個白眼了,那東西也就是不嚴重的時候喝一喝意思一下,在真正痛得厲害時是半點作用都起不到啊!
姬骞看她一臉嫌棄,無奈地放下碗:“你這也不要,那也不要,是要怎樣?”
“我要鎮痛藥。”
“不行。”姬骞想也不想,“我不能讓你拿自己的身子開玩笑。”
“我自己的身子,我愛怎麽折騰是我自己的事,關你什麽事!”
這話雖然說得不客氣,但仔細一聽卻有幾分賭氣的意味,比起她最近冷冰冰的态度要讓人舒服許多。姬骞眼中不自覺已經染上了笑意,放柔了聲音:“那我幫你用湯婆捂一下肚子?”說着便拿過宮娥備好的湯婆放到她小腹上。
感覺到肚子上的暖意,慕儀覺得舒服了一些,下一刻就察覺姬骞靠自己太近,挪着身子往床裏面移去。
姬骞看她一蠕一蠕像只毛毛蟲一樣,說不出的可愛,再看她一臉迷糊又氣鼓鼓的樣子,忽然想她這會兒已經痛得有幾分神智不清了吧?
不然她不會用這樣的态度對他。
“嗳,你睡着了?”他看了她許久,見她一動也不動忍不住低聲道。
她不理他。姬骞又湊近了幾分,這才發覺她雙眼緊閉、呼吸綿長,居然真的睡着了!
不是說痛得要死麽!
無語地看她一會兒,他忽然輕手輕腳地把她摟進自己懷中,讓她的小臉貼在他的胸口。
感受着她溫熱的體溫,還有發間的幽香,他忽然輕輕嘆了口氣。
手掌覆上她的胸口,下面是有力的心跳。
這樣抱着她,抱着還活着的她,對他來說,是一件多麽美妙的事情。
在某一瞬間,他曾經以為會永遠的失去她了。
還好,老天給了他第二次機會。
這一次,他不會再搞砸了。
兩日後,姬骞履行諾言,放了瑤環瑜珥回長秋宮。慕儀倚在榻上,聽她們跟自己講述在她昏迷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
“小姐中劍昏迷之後,現場亂成一團。行刺的歹人當場就被擒住了,可陛下當時已經方寸大亂,只顧摟着小姐的身子,根本不去管周遭的事情,最後還是左相大人做主把那歹人給關了起來,容後審問。”瑤環道,想到後來的事情又忍不住心有餘悸,“小姐這次實在太過兇險,那劍刃雖然刺入不深,可劍身上卻是淬了毒的,而且那毒還奇怪得很,太醫院的幾位太醫沒一個解得了。陛下在聽太醫說了這個之後臉色白得跟張紙一樣,奴婢離得近,瞧得真真的,他抱着小姐的手都在不停發抖……”
慕儀岔開話題:“那後來我是怎麽救活的?”
“是李太醫翻閱古籍查到了解藥方子,陛下因為這個還重賞了他。”
這麽巧?慕儀略一思索,立刻明白過來。解藥應該是秦繼拿出來的,她因他而性命垂危,他自然不會袖手旁觀。況且就算此事不是因他而起,他也絕不會任由自己死掉。
“這段日子我們都被關在永巷,不許和任何人見面。但也僅此而已,衣食無缺,更沒人來折磨我們,似乎把我們關起來只是單純不想讓我們露面而已。”瑤環道,“我與瑜珥一開始怎麽也不願離開小姐身邊,陛下倒也沒逼我們,直到十日前太醫宣布小姐會在兩日內清醒,我們才被帶走了的。”
姬骞為什麽要把她的宮人與她分開?慕儀沉吟。他想做些什麽?
“如今外面是什麽情況?”她問。
“五日前,繁陽長公主當衆向陛下請罪,承認中秋當夜是她暗中邀骠騎将軍于聽雨閣一會,只因心中不滿将軍拒婚而使自己顏面無存,想要訓斥他一頓出口氣,卻沒料到會牽連皇嫂,更惹出後面一連串禍事。這些日子她寝食難安,終于忍不住說出真相,請皇兄責罰。”
“然後呢?”
“陛下好生惱怒,斥責了她一番,罰她去西山道觀修道五年,為娘娘鳳體祈福,以作補償。”
竟罰得這麽重?姬淩波如今也是不豆蔻年華的少女了,修道五年之後便是板上釘釘的老姑娘,那個歲數再加上不被帝後所喜,絕無可能再難覓得好夫家。更何況,修道不是自願去,而是被陛下罰去的,由頭還是因為私會男子、帶累中宮,連個清靜向道的名聲都博不到。
姬骞是打算徹底毀了他這個妹子啊!
瑤環還在繼續說:“骠騎将軍也承認了當夜與長主相會的事情,說當時之所以不願說出長主是因為自己心中有愧、不願再污了她的名聲。陛下聽了之後當時就把一份折子砸到他的身上,說他‘輕重不分’,不願污了長主的名聲,倒願把髒水潑到皇後身上了?骠騎将軍誠惶誠恐,最後被陛下罰了兩年俸祿,并讓他回去好好思過。
“至于那夜的刺客,經過審問發現是先帝廢太子的舊部,此番潛入宮中,乃是為了替主子報仇。如今那人已被處死。”
慕儀手猛地攥緊,然後告誡自己,放松放松,那些只是做給外人看的而已,死的那人絕不會是紹之君。
“陛下如今好生後悔,自責當夜不該疑心皇後娘娘,險些鑄成大錯。奴婢雖才從永巷放出來,卻也聽說了,陛下曾當着諸臣的面道皇後對他情深一片,可恨自己往日被蒙蔽了雙眼,竟半分不知,若非今次的行刺一事,不知還要辜負娘娘的真心多久……”瑤環說到這裏忽然看到慕儀的神情,語聲不由一滞。
一直沉默不語的瑜珥慢慢道:“小姐如何看待此事?”
她笑了笑:“如何看待?無非是他良心發現,幫我把罪責嫌疑都洗脫了,還給了我這個忠心為君的好名聲。”
瑤環遲疑:“可奴婢聽說,這段日子陛下對小姐确實是千依百順……”
“那是他愧疚。”慕儀冷冷道,“無論如何我都是為了救他才中的劍,他過意不去而已。”
瑤環還要再說,卻被慕儀不耐煩地揮手打斷。二人對視一眼,安靜侍立一側,不再說話。
讨好
當夜姬骞沒有如慕儀所料的過來,她心中記挂着秦繼,遣了宮娥去打聽,最後得到西北赫茌國犯邊、陛下召集群臣在骊霄殿議事的消息。
她當時就知道恐怕姬骞最近都不會有空來看看她,要問紹之君的事情還得過些日子。
果然,一連數日,姬骞都未曾踏足後宮半步,連續數日都是直接宿在骊霄殿內。九月二十七那日,他于早朝時任命大司馬大将軍萬離桢為主帥,骠騎将軍江楚城輔佐,二人一同帶兵出征,為大晉擊退赫茌國的軍隊。
天子帶着文武百官一同在城門處送大軍出征,烏壓壓看不到盡頭的兵卒跪在他面前,山呼萬歲,而他面帶笑意,朗聲道:“待到衆将士凱旋之日,朕必在此迎接諸位!”
這些事情慕儀都是聽宮人說給她的。雖然姬骞不再限制她離開長秋宮,但是若她決定出去逛逛,必然會派給她一大群人,光是想想就覺得沒趣。更況且她現在也實在沒興趣在外面跑來跑去。
這段日子,姬骞雖然一直忙着,但時不時總會給她送來一些東西。有時是哪裏得來的奇珍,有時是煜都哪家酒樓新出的佳肴,而跟這些東西一起送過來的,總會有一張他親筆所寫的灑金箋。
“這個镯子我覺得配你那條水藍色的襦裙最好看,發髻梳流雲髻,簪那枚赤金嵌紅寶的插梳。”
“這道菜要配着果酒一起食用才能品出其中的妙處,你記得試一試。”
“上貢的人說用這個白玉杯飲漿會格外涼爽,我試了一下确實如此,可惜如今已是秋日,你喝幾杯取個新鮮即可,萬不要多喝。”
慕儀一開始還看一看,後來直接扔到一旁,連同他送來的東西一起,睬也不睬一下。姬骞似乎不知道一般,每天照寫照送,真不知道前線戰事是不是當真如奏報所說的那般緊張。
姬骞送大軍出征這一日,慕儀過得十分悠閑。用過午膳,便有宮人呈上一個黑玉盒子,椒房殿的人立刻心知肚明:陛下又來獻寶貝讨娘娘歡心了。
陛下呀陛下,你早有這個心該多好?眼看如今娘娘睬都不睬你了,才知道努力,人不領情啊!
慕儀照例視若無睹地起身離開,走了幾步卻又停了下來,回頭看看手捧玉匣恭敬跪着的宮人,忽然改了主意。
她走近,卻見這盒子以顏色純粹通透的黑玉制成,上面雕刻着并蒂海棠的圖案,十分精致。打開蓋子,一陣白色煙霧袅繞而出,待煙霧散去,她才發覺裏面放着寒冰,中間是一株開得正好的七瓣蓮花。
她取出灑金箋,卻見上面是姬骞隽秀的字跡:“極北苦寒之地所生雪蓮花,采之供卿賞玩。”
她不知道為了将這株雪蓮以盛開之态運進煜都耗費了多少財帛人力,卻也明白絕非一件易事。為了這株花,不知害得多少士卒不眠不休,又累死了多少匹馬。
從前看史書上,唐明皇為博楊貴妃一笑而傾國力為她千裏運送荔枝,她還笑話明皇被女人搞得昏頭了,誰承想有朝一日她也能當一回傳說中媚惑君王的禍水?
她抿唇,轉身走到案前,提筆在那張箋紙上寫了一句話,然後交給前來送東西的宮人:“替我轉交陛下。”
那宮人見她不僅看了,居然還寫了回話,大喜過望,激動道:“諾!諾!臣必定親手轉交給陛下!”
當晚姬骞過來的時候,慕儀正在睡覺。他制止了想要叫醒她的宮娥,在床沿坐下,凝視着她的睡顏沉默不語。
她睡得有些不安寧,眉心微蹙,嘴唇緊抿,似乎在夢中也在經歷讓她害怕的事情。
他的指尖猶豫着落到她的額頭上方,想要撫平她的眉心,然而掙紮了一會兒還是慢慢收了回來。
“紹之君,快離開那裏……”慕儀忽然驚叫出聲,“快走!”
她猛地坐起來,氣喘籲籲。額頭上全是冷汗,她撫了一把,平複下狂跳不止的心髒。
一回頭,卻見姬骞坐在自己半臂之外,英俊的面孔上一點表情都沒有,平靜地看着她。
她有一瞬間的瑟縮,然而下一刻立刻進入備戰狀态,微挺胸膛,毫不示弱地看着他。
姬骞似乎嘆了口氣,伸手摸摸她的額頭:“這麽多汗,做噩夢了?”
她硬梆梆道:“是又如何?”
“我能如何?”姬骞撫摸着她細長的眉毛,“自然是給你配幾副藥壓壓驚了。”
慕儀避開他的手:“你答允我的事情怎麽說?”
“你的宮人我不是都還給你了麽?”姬骞漫不經心。
“你知道我說的是誰。”
姬骞忽然笑了:“你既然擔心他,今日為何又給我寫那樣的話送過來?你真的覺得無論你如何激怒我,我都不會拿他出氣嗎?”
“我說的是事實。”慕儀面無表情。
姬骞心頭忽的一陣郁怒。
早上他離宮前吩咐人将雪蓮送去椒房殿,本以為會像從前那樣被直接無視,可誰知下午回來卻收到了她的回話。他很難描述那一刻自己複雜的心情,他甚至異想天開地覺得也許她已經被自己打動了,至少願意跟他好好說點什麽了。
可是當他打開那張灑金箋,卻看到在自己的字跡下面,她用清麗瘦潔的楷書寫着:道不同,不相為盟。
一句話,七個字。他的心猛地悶痛。
“道不同,不相為盟?”他輕聲道,“你真是這麽想的?”
“不是我這麽想,而是事實如此。你我都心知肚明。”慕儀道,“你這些日子對我這樣,是打算做什麽呢?如果是為了那一劍,你要補償我,那麽大可不必如此。你只要放紹之君一條生路,便算回報我了。”
他不會任由溫氏繼續坐大,她不會任由他對她的親人下手,他們終有一日,會徹底反目。既然如此,如今這些溫柔旖旎又有什麽意義?不過是日後想來徒增傷悲而已。
他們不是一條道上的人,從姒墨死的那晚她就明白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慢慢道:“我已放他離去。”
什麽?她睜大了眼。
“他如今已經離開煜都。我知道你不信我,但是你該知道,我是不屑在這些事上出爾反爾的。”
的确,姬骞自有他的傲氣。他不會在這種事上騙她。
“我已放了他,你不要再為他擔心了,”姬骞道,“也不要再說什麽‘道不同不相為謀’的話,好不好?”
慕儀有些詫異地看着姬骞,她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他卻還這般溫柔小意,他是真的不明白,還是……不想去明白?
她沉默地躺下,背過身不想去看他。
姬骞看着她,這些日子以來,他幾乎做盡了這二十幾年從未做過的事。把一個人這樣小心翼翼地供起來,放在從前簡直無法想象。他縱容着她,順着她,以為終有一日她會被打動,不再和他置氣。可是這一刻,他忽然明白,他做的那些都毫無意義。她對他恨得那麽深,他再怎麽作小服低都沒有用,她不會領情的。
慕儀背對着他,以為他站着無趣就該離去了,卻見他不僅沒走,反而在旁邊掀開了被子,竟似要躺上來一樣。她立刻壓住被子:“你幹什麽?”
宮娥被喚進來,跪在姬骞腳邊為他脫靴,而他半側過頭看着她:“你說呢?自然是上來睡覺了。”
“你不許睡這裏。出去!”
“這恐怕不行。”姬骞從容道,“我現在很累,不想走來走去了。”
說着他已經脫了外袍,躺了上來。慕儀壓住了被子,他也不急,就那麽躺在那裏看着她,一副勝券在握的表情。
慕儀沉默片刻,掀開被子就要跨過他:“你不走,我走好了……”
姬骞卻一把握住她的腳踝,半擡起身子攬住她的腰就把她拉到自己懷中。
他動作雖然有些粗魯,力氣卻控制得很好,慕儀一倒下來他便接住了她,沒扯到她的傷口半分。
慕儀靠在他懷中,腦中不自覺回憶起他方才握住她腳踝的動作。那個動作那樣熟悉,那一夜他也是這樣,一用力就将她扯了過去,然後帶給她一段再不願想起的記憶。
他還想再來一次嗎?
一瞬間一股控制不住的怒火湧上心頭,她拼命推開他,厲聲道:“放手!你放開我!你到底想幹什麽?你要逼死我才滿意嗎!”
姬骞沒料到她會這麽激動,略一驚訝便明白過來,用力捏住她的手,連聲道:“阿儀,阿儀……別怕。你誤會了……我,我不會……”
她心口憋的那團氣似乎順着方才的吶喊也跑了出來,委屈的情緒占據了大腦的全部。從來沒有過的委屈。她只覺得眼前這個人是那麽讨厭,而自己在他手裏簡直是可憐極了。這麽多年了,她早已習慣了把情緒藏在心裏,不肯露出半分真實,可是這一刻,她卻不想再僞裝下去了。
她想起姒墨的死,想起那一夜白雲山的沖天火光,想起他當着衆人的面給她的羞辱,終于恸哭出聲,直哭得聲嘶力竭。
劍鋒【修】
姬骞不顧她的反抗,把她小心圈在懷中,輕拍着她的背部,卻不說話。直到她哭得實在太久,開始不停抽氣時,才安慰道:“好了,再哭下去就要傷身子了。別哭了。”
“你到底想幹什麽?”她哭聲稍住,忍不住問出心頭最大的困惑,“從我醒過來你就做出這個樣子,你是要讓人覺得都是我在欺負你嗎?”
他有些無奈:“你想太多了。”
“那你到底為什麽?”
他聞言竟難得的沉默了,許久才慢慢問道:“那你呢?那天晚上,你為什麽要幫我擋那一劍?”
她被問得愣在那裏,久久沒有回答。
他換了個姿勢,讓她躺進他的懷中,一只手撫摸着她的臉:“告訴我,阿儀。你為什麽要替我擋那一劍?”
她被問得惱羞成怒:“你別碰我!走開!”
姬骞卻不松手,仍摟着她:“別動,讓我抱一抱你。你放心,我不會做些什麽。上次是我的錯,敦倫之事該是兩廂情願才對,我不該勉強你。以後都不會了。”
她聽了嘴唇微抿,不知是什麽滋味。
那夜的事情對她來說,實在是無法揭過的一頁,當時那種羞憤絕望的感受現在想起來還讓她瑟瑟發抖。這樣不愉快的經歷,以至于她現在本能地排斥跟他的身體接觸,可是他就好像不明白一樣,非要摟着她,此刻還跟她說這樣的話。
她想起那一日,她砸了他送的珠寶首飾,他卻沒有發怒,反而站在她面前,低聲下氣地跟她認錯。
那是第一次,他跟她認錯。
她本以為,那晚的事他永遠也不會承認是他錯了。他一貫是那麽倨傲自大,她從來沒想到他也會跟她認錯。
可是已經發生的事情,已經造成的傷害,再來認錯又有什麽意義呢?
她閉上了眼睛:“如果你是因為我幫你擋了一劍而對我心懷感激,那麽大可不必。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做出這樣的事來,或許只是因為我擔心,如果紹之君傷到了你,會危及自身。我擔心他才救你的。”
這句話說完,她感覺姬骞猛地低頭,死死地看着她。她像是跟他置氣一般回視過去,一副要殺要剮由你處置的表情。
良久,他笑了:“到了這個時候,你還要說這樣的話來騙我,傷我的心。故意惹我生氣對你有什麽好處呢?”
“誰說我在騙你,我說的都是真心的。”
“好,就當你救我是為了秦紹之,那麽你中劍後,倒在我懷裏說的那些話,又是怎麽回事?”
她想起那一晚,她胸口插着利劍,躺在他的懷中。她擡手去觸摸他的臉龐,嘴角帶笑:“願與檀郎一世好……奈何……前緣誤……”
那時她真的以為自己會死了,所以才會控制不住說出這句話來。那是最後的告別,如今卻讓她陷入一個不知如何是好的局面。
姬骞見她不說話,溫柔地把唇貼上她的眉毛:“阿儀,你心中有我的,對不對?你是因為在乎我才會為我擋那一劍,對不對?你說你喜歡秦紹之,是故意說來惹我生氣的,對不對?”
不對不對不對!通通不對!
慕儀忽然擡起頭,眼神炯炯地看着他,姬骞被她的神情唬住,凝視着她沒有動作。
她推開他,自顧自下了床。椒房殿的內殿牆壁上挂了一把寶劍,據說是太宗皇帝的随身佩劍,挂在那裏已經幾十年了。
慕儀取下它,拔劍出鞘,冰寒的雪刃上映照出她的臉,蒼白、虛弱。
姬骞已從榻上坐了起來,看着她不出聲。慕儀走近他,慢慢舉起手,将劍尖抵在他的胸口。
姬骞此刻只穿了白色的中衣,平靜地看着她。慕儀慢慢道:“我給你兩個選擇,要麽現在站起來從這裏出去,要麽我立刻就在你的胸口刺一個透明窟窿!”
姬骞忽的笑了:“那你刺吧。”
慕儀咬牙:“你以為我不敢?”
“你自然敢。”姬骞笑道,“你是朕的妻子,這世間沒什麽事情是你不可以做的。你想刺我一劍,便刺吧。”
慕儀看着他一臉滿不在乎的神色越發惱怒,手往前一送,劍刃立刻刺入肌膚兩寸,鮮血湧出,染得中衣殷紅一片。
姬骞悶哼一聲,臉色白了三分。
慕儀看到他的神情心頭一痛,然而還是咬牙猛地收回劍。劍刃從體內拔出的瞬間姬骞又是一聲痛哼,她卻好像沒有聽到一樣,冷冷地看着他。
姬骞擡起頭。慕儀的出手不算輕,此刻血流個不停,他嘴唇都有些白了,卻還是保持着笑容,輕輕道:“你也刺了我一劍了,可消氣了?”
如果讓她刺一劍可以換她不再生氣的話,倒是值得得很。
慕儀一臉平靜道:“是啊,我刺了你一劍了,那麽我幫你擋劍的恩情也算抵消了,你不欠我什麽,以後別來煩我。”
這話說出,姬骞的臉色才算真的白了。慕儀眼看他唇上的血色一點一點褪盡,直到慘白如紙。
“你就……這麽恨我?”他艱難道。
“是,我恨你。所以你以後別讓我看到你,就算對我好了。”
他忽然大笑起來,聲音帶着說不出的悲涼,還有絕望。相識廿載,慕儀從未在他臉上看到過這種表情,仿佛有人生生從他身上剜走了他的心一般。
內殿的宮人原本都被遣了出去,此刻聽到裏面的動靜又湧了進來,卻看到讓他們目瞪口呆的一幕。
陛下坐在榻上,面色慘白、胸口血流不止,中衣都被染紅了一大片,而皇後娘娘立在他面前,一臉冷漠,手中還握着一柄……一柄帶血的寶劍!
“陛下,怎麽回事,您這是……”楊宏德首先上前,驚疑不定地在姬骞和慕儀身上看來看去。
“朕沒事。”姬骞道。
“怎麽沒事,您的傷口可深着呢!這……”轉頭朝宮人道,“還愣着做什麽?快去請太醫呀!把太醫院的太醫通通傳過來!”
宮人們得了吩咐正要離去卻被姬骞叫住:“等一下。”衆人回頭,姬骞慢慢道,“讓候在長秋宮照顧皇後身體的李太醫過來就可以了,別驚動旁人。”
楊宏德正要問為什麽,立刻明白過來。瞧方才的情景,陛下這傷必然是皇後娘娘刺的。損傷龍體是大罪,傳出去皇後娘娘必會被群臣指責,搞不好還會被有心之人利用,性命難保。陛下此舉,意在保護娘娘。
都已經被傷成這樣了,他竟還護着她?
楊宏德看着這個服侍了自己二十幾年的主子,忽然覺得也許他從前根本沒看明白他。
姬骞的傷口不算淺,李太醫來看了也吓了一大跳,偷觑了慕儀一眼卻被她周身森然的氣場給吓住,再不敢多看,專心給姬骞包紮傷口。
待他弄好之後,大家都尴尬地立在那裏不動。他們不敢出去,天知道再留這兩人單獨在殿內會發生些什麽,可就這麽杵在這裏又似乎沒道理。
姬骞疲憊地揮揮手:“都出去吧。”
楊宏德遲疑地看了一眼慕儀,含義不言而喻。
“沒關系,出去吧。”姬骞道,“還有,今日的事情朕若是在外面聽到半點風聲,你們的腦袋就不用留着了。”
他語氣淡淡,近乎有氣無力,可滿殿宮人都被吓得一凜,忙跪下稱諾。
大家遲遲疑疑地退到了出去,等到殿內只剩下他們二人之後,姬骞慢慢道:“有些事情我一直想跟你解釋,總不知如何開口,今晚既然已經鬧成這樣,我就索性說了吧。
“中秋那晚你被萬黛布局設計,我提前知道了。我承認,順水推舟幫助她的計劃成功是我不對,只是那段時間,我……我很生你的氣,想着給你一個教訓也好,等到你被關個幾天,我自會想辦法為你洗刷冤屈。
“江楚城是我派人引他去的那裏,用的是他那夢中人的名目。你用江滢心的死讓他與萬氏結成死仇,我卻覺得這個的分量還不夠。他雖有将帥之才,卻實在是個耿介的,不讓他多感受一下朝堂上的算計,他不能真正為我所用。事後此事查起來,我自法子讓他覺得是萬氏動的手腳。”
慕儀聽到這裏露出一絲冷笑,姬骞慢慢走到她身前:“我真的沒料到會發生後面的事情。我沒料到秦紹之會來刺殺我,更沒料到你會沖上來給我擋劍。”
他頓了頓,有些艱難地繼續道:“你倒在我懷裏的時候,我整顆心都亂了。我這輩子都不曾那麽慌張過。當時我就知道,如果你真的這麽離開了,我的心也就跟着你離開了。我看不到周圍發生了什麽,我也聽不到那些人跟我講的話,我只是那麽抱着你。我心裏甚至想着,也許我多叫你幾聲,你就會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