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右思·七情哀草

車轱辘碾過泥濘的山路,發出悶悶的撞擊聲。

右思是被颠醒的,她伸出小手揉了揉眼睛,過了許久,才意識到自己坐在馬車上。車上歪七扭八倒了許多小孩,比她大不了多少。

馬車仍舊在前進,咕嚕嚕的車軸碾在通往地獄的道路上。

她小心翼翼的挪動身體,跪直了身子,才勉強夠到馬車的小窗口,她瞪眼了眼睛往外看。

漆黑的天空沒有一絲光亮,馬車頂上的枝桠如同猙獰的鬼魅,而他們,前進的方向幽深黑暗,仿佛一只張開口的巨獸,吐着猩紅的長舌。

“啊。”右思吓的驚叫起來,剛發出一點聲音,就被人一把捂住口舌,耳畔是那人濕漉漉的呼吸,“不想死,就別出聲。”

右思努力點點頭,那人才輕輕松了手。右思的小臉憋的通紅,她怯怯的擡起臉,看向那人。

黑暗中只覺得他的眼睛發亮,心裏忽然就沒那麽怕了。

“哥哥。”右思稚嫩的聲音帶着細微的哭腔,“這是哪裏?”

男孩剛想說話,忽然臉色一變,示意小女孩閉上眼睛。

片刻後,馬車停了,隐約傳來幾人說話的聲音。

“這次的獵物可真不少,夠咱兄弟幾個快活了。”

“我去後邊看看。”

接着急促的腳步聲響了起來。

右思手腳顫抖,害怕的眼淚湧了上來。忽然手掌一熱,被另一只小手握在了手心。暖暖的力量湧了上來,右思放松了許多。

“吱嘎”馬車的後門被打開了,有人巡視了一圈,他突然嘟囔了一句,“奇怪。”正要上車仔細探查一番,遠方傳來另外幾人的調笑,“老三,快來,那幫孩子都中了迷藥,根本不可能醒過來,別看了,快去把酒拿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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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忙不疊的應聲,随手掩了門,便走了。

黑暗中傳來他們邪惡的笑聲,“真搞不懂,南山老鬼練功非得喝小娃子的心口血,這練的是什麽功?”

另一人似是打了個哆嗦,語氣中不無恐懼,“誰知道啊,不說了不說了,喝酒。”

不知過了多久,男孩坐了起來,右思也用小手撐着身體坐了起來,她大大的眼睛裏都是恐懼。

男孩看了看她,道:“別怕,從現在開始,不要說話,跟着我好麽?”

右思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輛車上,不知道此刻停留在何處,不知道這個男孩姓誰名誰,她卻毫不猶豫的點頭了。

男孩探出頭偵察了一番,小心翼翼的跳出了車,轉過身,将小右思抱在了懷裏。正欲走,回頭一望,愣了一愣,将右思放在地上,又進去抱了一個孩子出來,是個比右思稍大一些男孩。

“你也醒了?那就一起走吧。”他壓低聲音道。

那個男孩睜着驚恐的眼睛,點了點頭。

“哥哥。”右思扯了扯他的衣服,“我叫右思,你叫什麽名字?”

“蘇暖。”男孩笑了笑,“我叫蘇暖。”他說完便将右思抱進了懷裏,牽起了另一個孩子。

右思雖然年紀小,可是也能看明白,叫蘇暖的男孩比他們大不了多少,說到底也是一個孩子。明明不帶他們生還的幾率更大,可他偏偏帶上了他們。

右思窩在蘇暖懷裏,能清晰的聽到他由于緊張而怦怦直跳的心髒。

三個孩子不敢出聲,輕手輕腳的慢慢向安全地帶挪動,一點一點,時光好像漫長的沒有盡頭。

“好了,現在聽我說。”蘇暖緊張的望望遠處喝酒的人,清亮的眼睛裏滿是凝重,“不要害怕,不要擔心,我們只要從這裏走過去,不要驚動他們,就能活下去。”

右思與小男孩點點頭。

“聽明白了吧。”蘇暖彎彎眼睛,“路很窄,右思你先。”然後轉過頭,對小男孩道,“你是男子漢,第二個走,好麽?”

男孩勇敢的點了點頭。

右思呆呆的站着,眼眶裏又蓄滿了淚水,她握緊了拳頭,害怕的邁不出腳。

蘇暖拍了拍她的頭頂,湊到她跟前,鼓勵道:“小家夥,你可以的,別怕。”

那個笑容一直留在了右思的心裏,每當她邁不出腳步的時候,總是會想起這個溫暖至極的笑容。

右思搖搖晃晃,忐忑不安的走了過去,一路上有驚無險,畢竟是成功了。

小男孩第二個踏上征途,蘇暖鼓勵了他片刻,他便毅然決然的前進了。前半部分走的不錯,讓給他捏了把汗的蘇暖也松了一口氣。

快到終點時,異變突生。

男娃一個站立不穩,竟然撲到了地上,跌倒的聲音在漆黑的夜裏格外清晰。

遠處的男人們也有所察覺,紛紛拔出長劍,朝發聲處走了過來。

右思躲在深草叢中,咬着拳頭,動也不敢動。

男孩則是滿臉淚痕,吓的直哆嗦。

男人們越來越近。

黑色的天空仿佛是無盡的煉獄,籠罩了夢魇一般的曠野。

“樹下面有人。”稚嫩的童音顫抖着,卻咬字清晰。

寂靜的夜裏,猶如出洞的虺蛇,精準的注入致死的毒。

右思瞳孔裏一片茫然,身體也驟然覺得冰冷。

樹下面的是她。

男人們對視一眼,握緊了劍柄,往樹下走來。

“真是沒辦法,被發現了呢。”無奈的嘆息聲響起,蘇暖站了起來。

“臭小鬼,竟然敢跑出來。”男人們被突然冒出來的蘇暖吓了一跳,急忙改變方向,惡狠狠的朝他走了過去,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右思還沒回過神來,而那個小男孩在自己制造的混亂中,已經輕手輕腳的竄了出去。

“啪”清脆的巴掌聲令人膽寒。蘇暖被打的偏過了腦袋,殷紅的血順着嘴角流了下來。

右思渾身顫抖,眼淚流個不停,她很害怕,也好難過,可是她不知道該怎麽做,腿腳不聽使喚,她到底該怎麽辦,才能讓那個哥哥不那麽痛苦。

“叫你跑。”男人惡狠狠的舉起了長劍,狠狠向下一劈,長劍刺入血肉的聲音又鈍又重,“老子廢了你的腿。都他媽給我按好了。”

右思小小的腦子已經完全空白了,她的眼睛裏只剩下染血的長劍,猙獰的面目,以及長劍割開血肉的聲音。

蘇暖的嘶吼沉悶又絕望。

她除了哭什麽都做不了,而蘇暖這一切都是為她受的。如若沒有帶着她,他一定已經平安了,他一定笑容漂亮,神采飛揚。

最後的最後,右思只記得他蒼白的臉龐,染血的眼睛,對着她,微微笑了一笑。

哥哥這是在,鼓勵她麽?

……

“蘇暖。”右思哭的不能自已,心痛的受不了。

眼睛猛然睜開。

這是,哪裏?

蘇暖呢?

周圍是濃稠的迷霧,不辨東西。

右思跌坐在地上,滿臉淚痕,視線內忽然出現一只素白的足履,順着足履往上看去,是蘇暖那張颠倒衆生的臉。

右思扯着他的袍邊,夢呓一般的道:“哥哥,我不害怕,我來救你。”

一陣風掠過,指尖一空,蘇暖已然消失不見。

右思心裏一揪,眼淚不斷的湧了出來,一個身影蕩開濃霧,出現在了她面前。

“蘇暖麽?”不知是腳踝上毒素擴散了,還是剛才突然的回憶令自己情緒起伏過大,右思眼前忽然迷蒙起來,說完這句話,就昏昏沉沉的倒下了。

她只知道倒下的一瞬,跌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就好像很多年前那個稚嫩卻堅強的懷抱。

……

右思掀動睫毛,再度醒了過來,一睜開眼睛,就對上了左骞擔憂的臉。

“谷主,您醒了?”

“我究竟是怎麽了?”右思從左骞的懷中爬起來,揉了揉疼痛不已的腦袋。

“應該是被碎蛇咬到,毒素擴散,導致昏迷。”

“碎蛇?”右思皺起眉頭,驀然想起那種怎麽都砍不死的小蛇,不由嫌惡的撇撇嘴。

“碎蛇身體特殊,身體被切成幾塊仍會複活。不過你只要碾碎其中一節,它就無法再複活了。”

“哦,這樣的。”右思了然的點點頭,忽然驚喜的叫道,“咦?左小骞,你不賴啊,還幫我包紮了傷處,這個結打的很精神啊。”開心了一下,似乎意識到什麽,臉頰紅彤彤的道,“那毒素怎麽清的?左小骞你……”右思不确定的指指他的嘴又指指自己的腳踝,一臉憋屈,欲言又止。

左骞惱了,“你那是什麽表情?”瞪她一眼,沒好氣的道,“傷口不是我幫你處理的,我找到你的時候,這個結就已經很精神的打好了。”

“不是你?”右思懵了,“那是誰?”她瞥了一眼四周,望見一只玉石盒子,道,“這是什麽?”

“幻木藤。”

“左小骞你厲害了,我對你刮目相看。”右思幸福的一把抓過盒子,立馬打開,果真躺着一枚精致的幻木藤。右思高興之餘想也不想便要伸手去摸。

“別碰。”左骞及時喝止,由于他的常年積威,右思一個哆嗦,沒敢碰。“幻木藤屬于七情草之哀草。只要觸碰到枝葉,便會陷入到最痛苦的回憶中,令自己哀恸不已,無法醒來。”

右思呆呆的點了點頭,先前的記憶這才斷斷續續的鑽進了腦海。

“還有,我來的時候,這個盒子就放在這了。”左骞悶聲道,“不知道是誰放的。”

“啊?”右思本就不太夠用的大腦空白了,道,“這人是太馬虎然後丢了麽?”

……

“阿嚏。”蘇暖揉揉鼻子,不在意的回頭望望,輕輕勾起了嘴角。

“怎麽了?”慕雲昔擔憂的看着身旁懶散的男子,遲疑的道,“你的外衫呢?”

蘇暖眯着一雙勾魂奪魄的眸子,靜靜的望着遠空,沒有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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