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冷夜·糾纏錯亂

洛城的東面人口密集,夜晚熱鬧非凡,花似雲燈如海,如夢如幻。

綿延的長街上散落着無數攤販,向來客兜售着自己的貨物。讨價還價、呵斥頑童、愛慕告白、嬉戲打鬧的聲音彙成了俗世裏最鮮活的樂章。

洛河裏畫舫連綿,絲竹之聲沁人心脾。

右思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穿過彎月一般的拱橋,蹒跚的來到了水邊。她回頭望望,舒了一口氣,腳傷還未完全康複,左小骞嚴令禁止她出行。有時候真是想不明白,到底她是谷主還是他左小骞。

“呸呸呸”右思左右看看,四下無人,這才小心翼翼的發洩了一下郁結的怒氣。待她緩過神來,忽然聽到陣陣樂聲。

婉轉悠揚,空靈孤寂。聽的右思一陣抓耳撓腮,她立馬四處張望了起來,果真被她瞧見,遠遠的水榭之中,有人正在撫琴。

撫琴的人身旁停了數十艘畫舫,船頭上均立着俏生生的姑娘,含羞帶怯的在後邊瞧他,而他身邊卻只有一位姑娘陪着。

涼亭甚寬敞,幾位賓客神态認真的聽着曲兒,細細看來,衣飾佩劍都不尋常,想必來頭都不小。

右思循聲而去,一路蹒跚,十分不潇灑。

雲澤朦胧,夜色微漾,撫琴的人十指修長,神情專注。他低着頭,頭發柔順的垂下來遮住了眼睛,只能瞧見弧度完美的下颌。

右思愈走俞近,這才瞧見那人的面容,發了一下怔便止了步子,默默的坐上涼亭的邊廊,抱着膝蓋聽他撫琴。

撫琴的人記憶高超,神态寧靜,一串串琴音從指間流瀉而出,合着溫軟的春風,直接抵達了內心的最深處。

右思眼前又浮現出小蘇暖柔軟的笑容。心裏不知不覺濕了一片。

小小的她看着蘇暖受虐,除了哭之外毫無他法。直到男人們怕耽擱時間,上路以後,這場酷刑才算結束。小蘇暖被丢回了車上,車輪又開始發出吱吱嘎嘎腐朽又絕望的聲音。

第二日才有車隊經過,右思央求他們去救蘇暖,幸好車隊的人都很仗義。衆人尋着血跡一路找去,可惜最終卻無功而返。

右思回到希音谷之後,帶着父親四處尋找蘇暖,後來終于打聽到蘇暖被無間域的尊主顧無心所救,才放下一顆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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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幾年之後,便聽聞了蘇暖弑父殺兄的壯舉。再往後便是蘇暖陸陸續續的血腥成名史。

她找了他那麽多年,每日每夜都祈禱他平安無事,可她沒想到,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她心目中的蘇暖,溫柔堅強,善良勇敢,流血的笑容也幹淨極了。

絕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嘭”,物什摔碎的聲音給這支曲子摻入了雜音,琴音戛然而止。

右思也從記憶中驚醒,茫然的望向涼亭。

即便隔了這麽遠,衆人抽氣的聲音仍是清晰畢現。

“對、對、對不起。”一連串的顫音從某位公子的嘴裏說出,右思看見他的影子抖的很是厲害。

涼亭裏悄然無聲,壓抑的氣氛反而令人十分驚恐。

不知過了多久,蘇暖懶懶的聲音響了起來,溫柔的帶着安撫人心的力量,“秦公子,別怕。”

被喚做秦公子的男人擦擦額頭的汗,剛想松一口氣。卻聽蘇暖緊接着又道:“哪只手不聽話,切了便是,留着遲早惹禍。秦公子,你說是也不是?”

秦公子大驚,下意識的退後了兩步。

蘇暖微微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冷笑一聲,手指便摸上了琴弦。

悠揚的音符再度響起,蘇暖阖上眼皮,不再理會旁人。

秦公子臉色煞白,冷汗直流。無論如何,自己得做個抉擇,若是等一曲終了,蘇暖來幫他選的話,只怕更糟。

滿座的賓客噤若寒蟬,入耳的曲子也變得艱澀起來。

唯有那姑娘鎮定自若,柔軟的小手攬着蘇暖修長的脖頸,纏綿親昵。

秦公子抖如篩糠,長劍哆哆嗦嗦的出鞘,臉色白的幾乎暈厥。這把劍他究竟怎麽使,看客也大多心中有數。

此番陪蘇暖聽曲,也是盼他日後有所照料,雖說蘇暖喜怒無常,但是陪他聽曲兒倒确能令他生出些許好感。只是最大的忌諱便是渾了他的音,秦公子犯了太歲,血光是免不了了。

眼看一曲快畢,秦公子仍兀自抖着,驀然,長劍閃過一道光華,衆人紛紛遮目。

右思也瞬間立了起來。

“救命,救命。”竟是秦公子利用反光的一瞬逃了,叫他去刺蘇暖,他斷然是不敢的,刺自己那也是萬萬不能,為今之計只有逃了。

右思哭笑不得,正搖頭,餘光卻瞧見了蘇暖的動作,臉色一凜,瞬間在原地失了蹤影。

秦公子敢在蘇暖眼皮子低下逃,不得不說比切自己的手還有勇氣,無間域地下每個月圓之夜的慘叫可不是說着玩的。

蘇暖不悅的眯起眼,正欲出手,眼前卻多了一個人。

右思不知死活的攔在了他眼前,聲音哆嗦,內心也很顫抖。

“你、你不能殺他。”

群衆的抽氣聲此起彼伏。

蘇暖擡起頭來,笑容冰冷,“姑娘這是活膩了?”

“不是……”右思被他望的手腳冰冷。

“不是就滾。”蘇暖打斷她,冷聲道。

“也不是……。”右思咬咬牙,沒滾。

蘇暖臉一沉,驀然出手,閃電般的卡住了右思的脖頸。

右思被巨大的力道淹沒,脊背一痛,猛然撞在了後方的廊柱上。她倉皇的擡起頭,就看見蘇暖近在咫尺的臉。

右思被他卡住脖子,只覺的呼吸越來越困難。

蘇暖暴虐的眼睛裏罡風四起,沒有絲毫留情的收緊了手指。

右思意識漸漸飄遠,眼前是那個一臉溫柔的男孩,對她伸開了雙手。

“哥哥。”右思喃喃的開口喚道。

脖頸處的力道忽然松了許多,新鮮的空氣沖進了口腔,右思貪婪的汲取,被嗆的咳嗽了起來。

“滾,都給我滾。”

賓客紛紛落荒而逃,一直陪着蘇暖的慕雲昔剛想開口說留下,被他冰冷的眼睛掃過,再沒勇氣說出一個字,只得憤恨的望了一眼右思,跑出了涼亭。而畫舫的姑娘們見勢頭不對,紛紛駕船遠離。

卡住脖頸的手指松開了,右思跌在了地上,她雙手摸上脖頸,倔強的道:“你不能殺他。”

“為什麽不能?不要跟我說什麽仁義道德。”蘇暖諷刺道。

“無關仁義,秦公子的生死也與我無關。”右思垂着頭,看着蘇暖的鞋尖,道,“只是秦公子是江南四大世家秦家堡的長子,雖說堡主也覺得他是個窩囊廢,不喜歡他,但他畢竟也是長子,殺了他,平白樹個大敵,雖說如今唐家堡不敢動你,倘若你有一天……衆人群起而攻之,這世上,你便再也沒有立足之地了。”

頭頂上是蘇暖肆無忌憚的笑聲,他不屑道:“這世上,早就沒有我的立足之地了。”

右思愕然擡頭,只瞧見他眼睛裏若有似無的哀傷,待要細看,卻只餘下遙不可及的冷漠。她心口一滞,便道:“有的,你可以……”

蘇暖蹲□來,冰冷的手指捏上她的下颌,“想引起我注意的姑娘太多了,你這方式不夠有意思。”

“我沒有。”蘇暖的臉近看更加要命,右思想別過臉,掩飾洶湧而來的慌亂,奈何蘇暖捏的緊,怎麽也逃不掉。。

蘇暖的手指摩挲上她的唇瓣,濕潤柔軟的觸感令他眯起了眼睛,“你幾次三番惹惱我,可曾想過後果?”

一股奇異的感覺湧上右思的身體,她的腦袋忽然混沌起來,躲不得逃不掉,蘇暖的手指冰涼,卻令她發熱。

“蘇……”

“姑娘。”蘇暖打斷她,手指順着衣襟滑入,冰涼的指尖撫上滾燙的皮膚。他的眼中沒有情/欲,也沒有憐惜,只有一望無垠的荒漠,“你記好了,蘇暖從來就只有一個,并且,不是你想的那一個,明白了麽?”

右思被突如其來的刺激驚醒,她臉色蒼白,奮力的将他的手指撥開,雙手緊緊握着衣領,垂着頭不看他。

蘇暖冷笑的看她動作,站起身來,道:“害怕了就滾。”

右思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一言不發的走出了涼亭。

燈闌珊,人依舊,水聲漿影漸行漸遠。

琴音涓涓滴滴再次流淌,歡聲笑語、嬉戲怒罵都沉浮在遠處。

撫琴的人形單影只,說不出的孤獨。

“喂。”粗魯的聲音帶着不耐,輪轉扛着大鐮閃電般的蹲到蘇暖面前,“又發脾氣了?”

琴音戛然而止。

蘇暖不悅的拍拍他的腦袋,對上他滿含期待的眼。“我脾氣有這麽差麽?”

“你既擔心,又何必……”

“輪轉。”蘇暖輕聲道。

“好好,不說,不說就是了。”

輪轉不再争辯的笑了笑,左手從身後拿了什麽出來,很是驕傲。

蘇暖挑起眉毛,嘴角抽搐。

兩根糖葫蘆。

“做什麽?”蘇暖挑眉。

“你心情不好,我安慰你一下啊。”輪轉洋洋自得。

“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愛吃這種東西啊?”蘇暖長袖一揮,将他撥開,望着朦胧的月色,發起怔來。

……

夜已深,月正圓。

婆娑的樹影落在右思身上,鬼魅一般的游移不定。

先前脖頸上的痕跡太明顯,若是回去被左骞看見,定然會被罵的狗血淋頭。右思索性繼續在外面晃蕩了許久。

此刻,萬籁俱寂,別有一番恐怖的滋味。

右思膽小的提了提領口,将将穿過拱橋,便看見一襲白衣,飄然若鬼。

而那鬼正直直的沖她而來。

右思還來不及慘叫,鬼已然來到了身前。

“是你啊。”右思驚魂甫定,拍拍胸脯沒好氣的道,“師姐,大半夜裝鬼的功力見長啊。”

慕雲昔一派仙子風範,神情複雜的望着她,“小師妹,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曲譜在哪裏?”

“師姐不是與卓遠裏應外合将我希音谷都翻遍了麽?”右思半斂着眼皮,“還來問我做什麽?”

慕雲昔冷冷一笑,道:“卓遠可是你救的,與我何幹?只能怪你癡迷于他,松了心防罷了。”

“我知道他不單純。”

“知道還救他,帶他入谷?”

“沒法子,我看見他受傷的樣子就想起一個人,沒法子不救。”右思嘆了一口氣。

“哼,真真可笑。”慕雲昔面色一冷,“你留着鎮魂曲譜也沒用,還是給我吧。”

“師姐的笛曲走的是管殺不管埋的路線,要鎮魂做什麽?”右思無奈,“我倒是想求師姐把我爹留給我的寶貝簫還來。”

慕雲昔抽出玉笛,道:“師妹,你知道的,你鬥不過我的。”

右思揉揉鼻子,含混的道:“是啊,你笛曲管殺,我簫曲管愈,我明白的。”

慕雲昔滿臉蕭殺,氣勁吹的長裙獵獵作響,“小師妹,有一件事倒是忘了提醒你了。你一個姑娘家,要學會自重,名聲很差不說,纏着別人的男人可是不行。”

右思想了想,仰起臉笑了,“鎮魂,不給,男人麽,我得想想。”

“找死。”玉笛湊近紅唇,尖銳詭異的曲調掙紮着從孔洞中沖了出來。

右思心口一滞,只覺得空氣也開始變得粘稠。紫竹蕭不知何時被她拿在了手上,正要吹奏。

“吧嗒吧嗒”的腳步聲卻在寂靜的夜裏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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