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再會·從此陌路
靜谧的窗外花木扶疏,翠鳥用小小的爪子抓着枝桠,低頭啄食。一陣風掠過,便受驚的‘撲拉’一聲竄上了天空。
床榻上的人收回目光,看着賴在房內的某位不速之客,道:“怎麽來了?”
那人将巨鐮擱在身邊,坐在椅子上,摸過八仙桌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杯茶,緩慢的撮了一口,這才笑眯眯的道:“尊主,感覺如何?”
蘇暖帶着晨起的慵懶,倚在床上,薄被滑落在胯上,漆黑的發絲襯着白皙的皮膚,更加攝人心魄,他略帶濕氣的眸子仿若大霧之後的翠綠森林,神秘迷人又危險致命。
“你要不要上來試試?”
輪轉一口水嗆在喉嚨,劇烈的咳嗽起來。
蘇暖心情極好的笑了。
“尊主。”輪轉好不容易緩過勁來,小臉漲的通紅,他發惱的将大鐮捏的直響,道,“您胡說什麽。”
蘇暖今天心情極好,笑眯眯的望着他。
“尊主。”輪轉不鬧了,忽然安靜了下來,“我很開心。”
“你這孩子,怎麽又開始抒情了。”蘇暖無奈的道。
“有個人肯這麽待你好,我很開心。”輪轉不在意他的奚落,自顧自的說,“你能不再顧慮那麽多,我也很高興。說起來,我也沒資格說這話,畢竟我……”
“輪轉。”蘇暖打斷他,道,“過去的事不必再提了。”
輪轉一滞,點了點頭。
“對了,尊主。”輪轉想了想,道,“你昨夜去哪了?”
“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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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啊,我瞧着您出了院子,還奇怪您佳人在塌居然舍得出去。”
“哦,沒什麽。”蘇暖想了想,不在意的道。
……
遠處的人一路追過來,終是喘着氣到了右思跟前,他看着忽然情緒崩潰的女孩,也不知所措起來,道:“怎麽了?這是怎麽了?”
右思恍若未聞,木然的轉過來看他,眼睛裏卻一片荒蕪。
北二見她不動,心裏擔憂左骞,本就焦躁,便嚷道:“右思谷主,我家主子待你這麽好,你竟是連尋他一尋也嫌麻煩麽?”
右思被他的話激的這才回過神來,一扭頭,眼淚便止不住的往下掉。她也顧不得北二,腦袋略顯清明便随着人流往裏跑去。
總覺得,有什麽在那裏等着她。
北二想拉住她又是落了空,氣的直想扭頭走,又被左骞的叮囑定在原地,咬咬牙,只得再次追了她去。
彼時天光已然大亮,稀疏的枝桠扭曲成嶙峋的姿勢,零星的花苞點綴其上。從枝桠的間隙望去,許多人聚集在了慕雲昔的院落前,或笑或凝的臉上是事不關己的淡漠。
一只花苞在勁風的吹拂下,悠悠的落向了地面。
右思奮力撥開聚集的人群,走到了最裏層。
慕雲昔薄紗素裙,在瑟瑟晨風的吹拂下,我見猶憐。再配上她凄婉的模樣,便如同一只盛開在寒夜裏的花。
“你可來了。”她揚起美眸,嗓音凄凄,道,“快來看看。”
右思恍惚的随着她往裏走去,耳邊是嘈嘈雜雜聽不真切的議論聲,她只知道,昨個兒夜裏,左骞最後就是來了這裏。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的視線裏便出現了一雙深色的靴子。
“右思谷主。”那人向來陰郁的嗓音仿若下過雨後的潮濕土壤,散發出一種泥濘的味道。
“公子顏,”右思看清了他的臉,道,“究竟發生了什麽?”
公子顏露出了惋惜的笑容,讓開了面前的路。
刺目的紅光令右思一陣暈眩,她腿一軟,便要跌倒,一只手正巧拉住了她,又是那只受傷的胳膊,牽扯着肩膀的傷處更加嚴重,疼痛令她清醒了過來。
拉着她的正是北二,他紅着眼睛看着她,惡狠狠的道:“不可能的,我家主子不可能的,你別不是信了吧?”
面前赫然是一灘灘的血跡,從凝固程度上來看,應是昨夜留下的。不過,一個人,如果流了這麽多的血,還能活下去麽?
慕雲昔走過來,遞給右思一塊破裂的錦緞,色澤軟硬與自己身上的一般無二,撕裂的錦緞染透了血液,泛出死寂一般的暗色來。
右思将錦緞捏在手裏,用力到指節發白。
“怎麽可能,這江湖之上,能傷的了我家主子的本就沒幾人,更何況是将他如此重傷。就憑一塊破布就說我家主子死了,還真是笑死人。”北二眼眶發紅,卻硬是扯出嘲諷的笑。
“江湖上沒幾人傷的了你家主子,若是傷你家主子的就是那幾人之一呢?”公子顏沉聲道。
北二與右思俱是一凜。
公子顏勾起嘴角,掀開了角落裏的一塊紗維。
一小塊殷紅斑斑的印在牆壁上,略顯模糊,卻依稀可見。
是個小小的“蘇”字。
能将左骞如此重傷,又姓蘇。
右思臉色煞白,只覺得日頭有些發白,仿佛一切都變得扭曲起來,她只看的見北二流着眼淚的臉,慕雲昔惺惺作态的凄哀,公子顏幸災樂禍的笑臉,卻什麽也聽不見。
“是我家主子的筆跡。”北二不可置信的仔細看過,終是嘶啞的道。
那模糊的字跡即便隔得如此遠,也熟悉的令人心悸,右思不敢再看,偏過頭去。餘光忽然掃到了什麽東西,她顧不得思考,便上前尋去,翻開層層阻隔,便見下面躺着一個小小的物什。
一只沾滿了塵埃的木刻桃花。
她仿佛聽見左骞佯裝惱怒,明明開心卻生氣的吼道,你居然送我桃花。
如今這朵小桃花孤零零的躺在地上,再也找不到它的主人。
右思将桃花撿了起來,細心的拂去灰塵,握在掌心。
“師姐,既是傷在你的院落,昨夜可曾聽到動靜?”
慕雲昔一愣,被右思眼中駭人的光吓了一跳,怔怔的不知道說什麽。
“她昨夜在我房裏。”公子顏開口。
周圍傳來一片嘆氣之聲。
“敢問以公子的耳力,可曾聽到什麽動靜?”右思轉向公子顏,“若是左骞傷的如此重,以公子的耳力,不可能聽不到吧?”
公子顏稍稍露出錯愕的神情,末了笑了笑,道:“姑娘說的有理,可是在下确實沒有聽到,可能昨夜太過嘈雜,也可能那人的武功遠超于我。那麽,我自然便聽不到了。”說到那人的時候,他的眸光若有似無的落在了“蘇”字上。
右思不敢再看,心亂如麻,一想起左骞眼淚便掉個不停。
昨夜他若不是為了自己,斷然不會落到如此境地,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憑空消失了一般。那個小小的“蘇”字更是仿若一根針般紮進了她的心裏,時時刻刻都在疼着。
“都是因為我。”右思喃喃道,“若不是為了我,左骞斷然不會……”
胳膊上忽然傳來劇痛,身旁出現陰影,北二怒氣沖沖的扯着她的胳膊,道:“當然是因為你,我家主子處處為你着想,你何曾為他想過?若是他真的……我……”他說的急了,用力一扯,右思一個措手不及,本就受傷的肩膀疼的仿佛撕裂一般,而握在掌心的木刻桃花也由于驟然的力道甩了出去,咕嚕嚕的滾向了遠處。
右思慌了,也不辯解,從他手中掙脫開來,便去撿桃花。
北二見她臉色慘白,緊咬着嘴唇已經泛出血絲,不由得懊悔起來。
右思彎下腰,手指即将碰上桃花之時,視線裏卻出現了一雙鞋履,修長的指尖比她先一步撿起了桃花。
右思一把奪了過來,垂下頭不看他,小聲道:“你……別碰。”她沒有擡頭,也察覺到了那人瞬間的僵硬窒息。
“怎麽了?”那人掩飾住嗓音裏的一絲慌亂,佯裝無事的問道,“怎麽哭了?”
“蘇暖?”公子顏不合時宜的插了進來,涼薄的笑道,“你來的正好。”
周圍的人不約而同的散開了些,将蘇暖空了出來,各色的目光悄悄的打量着他,又是恐懼又是好奇。
蘇暖垂手立着,過往的風掀起他的額發,露出一雙毫無情緒的眸子,他走進右思,瞧見她唇齒間的殷紅,便伸出手指想要替她擦拭。
右思略微向旁邊一躲,閃開了他的碰觸,她垂下眼睑,避開他的視線,語氣淡漠疏離,“別碰。”
手指僵在空中,蘇暖受傷的表情很是明顯。
“你昨夜,可曾出門?”右思努力讓聲音平穩。
蘇暖沉默不語。
“我還是太天真了,總以為一切就該如我想的那般美好。以為自己能找到從前的你,甚至今天早上還想同你在一起。我們總是會被一時的甜蜜所迷惑,而忘了曾經的危險。你點滴的溫柔令我忘了曾經的鮮血淋漓。而現在,夢境被打破,我再也無法欺騙自己。我一直信你,全天下人不信你,我還是信你。可是如今,我不能再如此一意孤行了,我失去了左骞,我已經無法再肆無忌憚的相信你了,我也會害怕。”她捂着眼睛,眼淚從指縫間流淌而下。
蘇暖的手指按上了她的肩膀,右思想躲開,卻逃脫不掉他的掌控,源源不斷的熱量從他的手掌湧出,熨燙着她的傷處。先前刺骨的疼痛減緩了不少。
“別動,不疼了就放開你。”蘇暖瞧見了她的掙紮,淡淡的勸阻道。
右思拗不過他,只得別開臉,道:“蘇尊主又要做這個樣子給誰看?橫豎該得到的都得到了,又何苦不放過一個小小的右思?亦或者由着自己的性子,殺了我?”
蘇暖真氣一岔,臉色一陣變化,險險穩住,道:“若你認為是我殺了左骞,那麽,你要為他報仇麽?”
“我不敢妄言,眼見為實,一日沒有找到左骞的屍首,我便相信他仍是活着,總有一天我會找到他。至于報仇,待我尋着左骞後,即便粉身碎骨,也一定會為他報仇。”右思驀然擡起頭來,眼裏閃爍的堅定仿佛跳動的火焰。
蘇暖默默看着她,只道:“保重。”
右思胸口仿佛被重重的砸了一下,她不是不想信他,可是現場的情況容不得她不信,左骞确實來過這裏,牆角的字跡也的确是左骞的筆跡。左骞雖然恨蘇暖,但是也決計不會陷害于他,而在江湖上,能令左骞重傷如此的,也确實只有蘇暖。
如今左骞命懸一線,生死未蔔,她再也沒有別的選擇。
她轉過身子,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