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洛城·(5)
沒了公子顏,室內的氣氛又再度緩和起來。
方才氣勢強盛的輪轉看向蘇暖,忽然便卸了全身防備,他黯然的道,“尊主,我向來敬你,可是你這次的做法,我真的搞不懂。我不能跟你發脾氣,只是希望你能明白,你想要的究竟是什麽。”
蘇暖的視線躍過他的肩膀,落在他身後的一團黑影上,他仿若對着她說,又仿佛喃喃自語,“恩,我已經想明白了。”
輪轉不再多言,拉了右思便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夜重風寒,右思默默的跟在輪轉身後,他們兩沉默的背影将周圍的嬉鬧隔離開來。
“右思,你想離開這兒麽?或者……”輪轉止了步子,猶豫的道,“去找左骞。”
“我可以送你去。”見她垂着腦袋不言不語,輪轉略微有些着急,“留在這兒也沒什麽益處不是?徒增傷心,我們現在就走,好麽?”
右思漆黑的眼睛直直的看着他,忽然道:“輪轉,你為什麽要我走?”
“啊?”輪轉一滞,道,“自然是不想看你傷心了。”
“是麽?”右思依舊目不轉睛的看着他,“那蘇暖為什麽也要我走?”
輪轉再度無言,他想了想,小心翼翼的觀察着她的表情,斟酌道:“大概是,他不想看見你吧。”說完又略有些後悔,不安的看着她。
“這樣啊。”右思轉過身,道,“不管怎樣,這次,我都不會原諒他了。”
輪轉看着她決絕的背影,忽然覺得自己看不懂她。
“無論什麽苦衷,這樣抛下我一個人,對我的感受不管不顧,我都不會再原諒他。”右思向前走去,聲音漸漸消失,“輪轉,你走吧,我不用你送,想走的時候,我自己會走。”
……
中年男子身形健朗,嚴肅的五官略帶威嚴,近些日子發生的事幾乎令他心神崩潰,他失魂落魄的走出巷子,卻被一個人攔住了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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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将那人纖細的身影拉的很長,她的指尖把玩着一只精致的洞簫,身體倚在磚牆上,微微弓起的後背仿若頭頂的彎月。她眨着漆黑的眼睛,道:“秦堡主,你真的想為兒子報仇麽?”
秦堡主一愣,閃電般的沖了過來,由靜到動,不過眨眼之間,口中喝道:“臭丫頭,我可瞧的清楚,你跟蘇暖是一丘之貉。”
右思動作亦快,洞簫在手指上劃出優雅的弧度,已然送到了唇邊,第一個調起,秦堡主行動便緩慢了起來,不過眨眼間便恢複了正常,他毫不猶豫的再度上前,右思一邊向後退着,一邊道:“秦堡主,若要為兒子報仇,得找到兇手才行,若是被人利用,報錯了仇,你兒子在黃泉之下,可能安息?”
秦堡主行動略顯遲鈍。
右思勾起嘴角,循着個間隙,将洞簫刁鑽的送出去,抵在了他的眉間。
秦堡主聽她提起兒子,仿佛一瞬間蒼老了不少,他嘆了一口氣,道:“你想說什麽?”
“有時候真相可不是那麽簡單。”右思笑嘻嘻的收了洞簫,道,“你可知道宣陽武院今年的招生條件?”
“七情草?”
“不錯,大量的七情草。”右思看了他一眼,道,“秦堡主可知七情草的功效?”
“自是知道,喜怒哀懼愛惡憎,七情草每一味草藥都對應着人類的七情,觸摸枝葉便會觸動相應的回憶。”秦堡主狐疑的看着她,“你問這個做什麽?”
“這個啊,大概就是真相吧。”右思望着遠方飒飒的枝葉,神色哀傷。
“什麽真相?”秦堡主一頭霧水。
“如若有人完全掌握了另一個人的七情,是不是表示他可以操控他呢?”右思的眼眸霍然發亮。
“這,怎麽可能?”秦堡主驚駭不已,“人的情緒多變又複雜,豈是随意可以操控的?”
“是啊。”右思嘆了一口氣,大有深意的道,“不然就不會有那麽多的血衛,和那麽多自殺的人了。”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秦堡主已有計較,又何必來問我?”右思仔細看着他的神色變化,道,“強制使用七情操控人心很容易失敗,從此沒有思維成為木偶的有之,精神崩潰發瘋自殺的亦有之。”
“你的意思是?”秦堡主驚駭之色溢于言表,“我家卿兒和成兒死于七情?”
右思慎重的點了點頭。
秦堡主低頭沉思了片刻,忽然笑了起來,“你是不是以為你胡謅幾句我就信你了?你該不會以為老夫會如此愚蠢吧?這麽虛無缥缈的事情,你無憑無據,信口雌黃,妄想洗脫蘇暖的罪名,老夫又豈會被你所欺?”
右思毫不意外的看着他,道:“秦堡主所言極是,不過我是不是欺你還是兩說,但有一個人堡主難道不覺得奇怪麽?”
秦堡主疑惑的看着她,示意她說下去。
“公子顏。蘇暖一沒殺他親爹,二未逼死他的孩子,他為何這麽熱心的跟你們淌進這渾水之中?堡主你可千萬別跟我說他是正義感太滿了。”
秦堡主一愣,似是有些動搖。
“江湖之上,可沒什麽絕對的正義,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公子顏萬萬是沒這胸襟為天下人出頭,那麽,他如此上蹿下跳是為了什麽,秦堡主可曾想過?”
“即便你說的對,公子顏對蘇暖有所圖謀,不過那是他二人的私怨,與我何幹?如今公子顏與蘇暖勢同水火,不正好與我結盟,報我喪子之仇。”秦堡主眼中憤色漸起。
“若我說。”右思頓了頓,直到秦堡主有所察覺的看向她,才緩緩道,“公子顏就是逼死你孩兒的兇手呢?”
“一派胡言,我成兒寫了遺言我也看過,确實出自他手,那位鬧市區裏自殺的書生亦是相同死法,這你如何解釋”
“七情。”右思回憶起在密室的那一瞬,道,“我曾誤食燃盡的香末,便不由自主的陷入昏迷之中,想必那燃燒之物便是七情制成的熏香。若是令公子曾中過迷香,那麽短時間的操控應該不是難事。”
“你又如何得知?”秦堡主将信将疑。
“因為,我家左小骞就曾中了迷香。”右思猶豫了一下,道,“秦堡主勿怪,容我說句不好聽的話,連左小骞都無力抗拒的迷香,令公子抵抗的可能性不大。”
“左大掌櫃的功力我自是知道。”秦堡主喃喃道,“若真是七情,那就與宣陽武院脫不了幹系。”
“自然,宣陽武院下方有個密室,有所謂的護法與侍從。已經不知道有多少人做了犧牲品了。”右思想了想,不忍的道,“裏面還有已然失去神智只會本能攻擊的血衛。”
“即便如此,與公子顏又有何關系?”
“我忘了告訴你了,那裏的人區分等級用的物品是一片金屬面具,不巧,我方才與公子顏近距離接觸,便發現他的懷裏也藏着一枚,論精巧程度,已經超過了最高等級的護法。”
“竟有此事?”
“自是不敢欺瞞。”右思見話說的差不多了,目的也似乎要達成了,便松了一口氣,道,“秦堡主自是可以不信我,我只是希望秦堡主莫被人利用,尋錯了人,報錯了仇,令公子們在九泉之下無法瞑目。”
秦堡主眸色深沉,不知道在想什麽。
右思轉過身欲走,末了補了一句,“提防一下總是沒錯,若是秦堡主實在為難,大可宣陽武院密室走一遭,我想,裏面有一個人一定可以解決你的疑惑,不過還請小心行事。”右思轉過頭來,對着他笑了一笑,“打草驚蛇總是不好的。”
……
右思拍拍胸口,呼出一口氣,此刻到了安全的地方,才真正放松了下來。方才她真是怕秦堡主飛撲上來直接将她掐死,畢竟論武功,十個她也打不過秦堡主,索性她反應夠快。
之前她就一直覺得公子顏甚奇怪。卓遠恨蘇暖,是因為蘇暖殺了他父親,秦堡主恨蘇暖,是他認為蘇暖殺了他兩個兒子,而慕雲昔暧昧不明的态度,右思只能猜是由愛生恨了。但是關于公子顏,卻一直是一個謎團。
她至今不知道公子顏師承何處,他武功刁鑽,性情陰郁。而他之前對蘇暖表現出的興趣明顯大于殺意,這樣一個人,明明是看熱鬧的心态,卻比任何人都要狠戾。她一直想不明白,他到底是為了什麽。
直到那天看到他懷裏的面具。才發現他也是那個神秘組織的護法,甚至比護法更加高等。那麽一切都解釋的通了。
為什麽左骞會攻擊蘇暖,為什麽左骞會寫下蘇暖兩個字,那些燃香、血衛、崩潰自殺的人、時哭時笑的文弱書生,再加上大量的七情草,答案便隐隐的浮現在她的腦海。
“竟然做這麽可怕的試驗,果真是泯滅人性。”一陣寒意迫來,右思不由得裹緊了衣袍,“公子顏當真是恨蘇暖呢,這些黑鍋都讓蘇暖背了。”
“姑娘猜的不錯。”啪啪的擊掌聲響了起來,一襲黑袍的神秘人緩緩走近她,道,“可惜太過荒謬了。”
右思一驚,這才發現這人臉頰上罩着薄薄的金屬面具,他唇邊勾起的笑容冷硬而嗜血。
“是你?”右思愕然,此人赫然就是那日她與左骞躲在密室裏的那位護法,當日左三左四下來的及時,救了左骞,卻仍是令那位護法逃脫,不然不會直到今日才初現端倪。
“姑娘與其猜測,不如來在下府上一觀,不知可好?”他渾身的蕭殺之氣沖的右思一陣暈眩。
“不勞費心了。”右思暗自叫苦,悄悄往後挪了兩步,道,“不知為何,近日來好客的人太多,我實在是吃不消了。”
“我沒告訴姑娘麽?我的邀請是不能拒絕的。”他尾音加重,手握一柄細長短刃,人便急沖而來。
右思大驚失色,腳步虛滑往右側避去,卻被一個猛然沖出的人往左側帶去。右思被他摟在懷裏,心髒撲通撲通的跳個不停。
“他那是虛招,只得往左閃,如若避向了右邊,則必死無疑。”那人并未看她,只是語氣淡然的解釋給她聽。
“蘇公子,不用你救。”右思一把推開他,冷嘲熱諷的道,“我知道你武功高強,方才是使了幾成力?玩驚險麽?只差一絲一毫便會被削斷肩膀,這樣刺激我有意思麽?”
蘇暖并不應她,只是凝神望着遠處的黑袍護法。
“倒是來的巧,一雙一對也可做個有緣人。”神秘護法竟似不認得蘇暖,一個疾速,便又俯沖了過來。
右思只覺得他□甚多,虛影不斷,竟無從判斷出哪一個為真,正冒汗之際,又被蘇暖一把拉開,鋒利的刀刃便貼着他的頭皮擦過,蘇暖斷掉的碎發落在了她的面頰上。
“你……”右思來不及說話,黑袍護法又再次襲了上來。
蘇暖立定不動,閉眼感受着流動而過的氣流,片刻後,微微動了動耳朵,便将右思扯進懷裏,一個旋身避開了攻擊。薄薄的刀刃再一次貼着他的手臂滑過。
黑袍見數次攻擊無效,眼神不由的森然起來。
右思得了空,惡狠狠的揪着他的衣領,道:“有趣麽?你明明可以輕易解決他,為何用使這麽折磨人的法子?”
蘇暖沉默的看了她半晌,面容平靜的道:“你也會害怕?”
“當然。”右思心下氣惱,他明明就是故意在折磨她,刀片割破眼前空氣的樣子令她一陣心悸,再來幾次,往後她該有後遺症了,“你……”
未出口的話被突然的拉扯打斷,黑袍護法來勢洶洶,蘇暖再一次帶着右思以毫厘之差避開,刀片滑過空氣帶起的厲風幾乎吹破皮膚。
“蘇暖,你究竟想要怎樣?”
“三腳貓的本事還去同秦堡主談條件?你到底有幾個膽子?又有幾顆腦袋?”
“你怎麽知道?你跟蹤我?”右思怒極。
“他都聽見了,我為何聽不見?”蘇暖瞥向遠處的神秘護法。
“與你何幹?”
“我只當你不會害怕,便帶你一同玩玩啊。”蘇暖戲谑的道,“右姑娘,可有趣……”
“啪”清脆的巴掌聲将遠方的黑袍護法都吓了一跳。
“蘇暖,你夠了。”右思狠狠的推開他,大聲喝道。
蘇暖被打的偏向一邊,額發蓋住了他的眼睛,月色下他的臉頰近乎透明,只能看見他挺直的鼻梁以及緊抿的薄唇。
右思不敢置信的将左手握住,想說什麽,看着他滿不在乎的樣子,終是一跺腳,往遠處跑了。
……
右思只覺得胸腔裏一股氣再不斷的冒上來,她很生氣,她止不住的生氣,她沒法停下來。
蘇暖為什麽這樣子,她去尋秦堡主,不過是想幫他而已,她只是想在臨走前再為他做一件事,她并不像自己說的那般決絕,為何他不懂?
右思越想越委屈,壓抑許久的情緒終于全線崩盤。
右思蹲在路邊,眼淚從指縫間一滴一滴的落了下來。
“你在這裏,我可找到你了。”輪轉的聲音帶着一絲焦慮,他快速的跑了過來,挨在她的身邊,“你怎麽又哭了?”
“別不理我呀。”輪轉面對哭泣的女孩子倒是一點法子都沒有,他又不會哄人,只是幹着急,“你們女孩怎麽這麽麻煩?誰欺負你了,揍回去就是,總是哭可怎麽是好?”
“不用你管,你走。”右思悶悶的聲音帶着哭腔。
“外面太冷了,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
“如今已是子夜,你一個姑娘家待在外面很危險,就讓我送你回去吧。”輪轉帶着一絲懇求,輕輕按上她的肩膀。
“危險又有什麽重要?”
“自是重要,別任性了,跟我走。”輪轉急了,伸手拉她。
右思一把甩開他的手,惱道:“你們主仆兩真是有趣,總是要別人按照你們的心意來,你們認為好的別人就一定要領情麽?我與你家主子早已沒有任何關系,你也不用來關心我。你要走就走好了。”
“我要是想走就能走就好了。”輪轉忽然恨聲道。
“什麽?”右思詫異的擡起了眼眸,“又沒人攔着你,你自是可以走。”
“當然有人不許我走,不然為何你獨身一人的時候,我總能出現?他讓我不得離開你身邊百步之外。”
“是……誰?”右思不确定的緩緩開口。
“你道是他跟蹤你,才知道你與秦堡主相見麽?你的簫音,即便隔了百八十裏,他也能一瞬間就分辨出來。”
“輪轉,你說這些有什麽意義?”右思別開視線,瞧不出情緒,“如今他與我,已經毫無關系。”
“确實毫無意義,我只求你,現在就跟我走,讓我送你回去。”輪轉話鋒一轉,語氣竟軟了下來,“右思,你乖乖的,跟我走好不好?”
右思不知他為何如此,脾氣倒是給他逼上來了,“你把話說清楚,若是說不清楚,我便一步也不會走。”
輪轉看了看天空,臉色很是為難,他略一掙紮,便咬牙道:“罷了,回頭他怪我罵我不要我了,你可得替我擋着。”
右思凝神望着他。
“我這裏有兩個消息,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要先聽哪個?”輪轉的臉龐精致邪氣,此刻在夜色下,卻顯露出一個孩子的脆弱來。
36順者昌,逆者床
夜半時分,城郊一隅。
萬家燈火也燃盡了,紛紛落入了黑暗之中,整座洛城仿佛也随着堕入夢鄉的呼吸聲而起伏。
年輕的公子散漫随性,身上的衣衫甚為單薄,似是不懼這漫漫寒夜的冷意。對面的人一襲黑袍,臉上還罩了一副金屬的面具,将臉龐割成分明的兩塊。
兩人無聲的對峙着,黑袍男子舔了舔嘴角,狀似無意的向前跨了一小步。
年輕的公子渾不在意,他的目光随着男子的跨步而游移,顯得心不在焉。
“吧嗒吧嗒”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走路的人似乎根本不想掩飾,刻意發出響聲。不多時,來人便穿過夜霧走到了近前,他秀氣的臉上滿是自得。
“蘇暖,差點被你騙了。”他站在了黑袍男子的身邊,咧開了嘴角,“這次我看你如何躲得過。”
……
“我這裏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要聽哪個?”輪轉追問道。
右思方才被他問懵了,這才回過神來,喃喃問道:“好消息和壞消息?”
“對。”輪轉眉目略紅,他催促道,“時間不多了,右思。”
右思茫然無知,便随口道:“好消息。”
“恩啊,那你聽好了。”輪轉露出了一個笑容,似是愉快又似哀傷,“我家尊主的寒症再也不會發作了,他不用再那般痛了,這麽些年來,他終于解脫了。”
右思一怔,想起蘇暖痛不欲生的樣子來,雖說他無情無義,自己卻還是為他歡喜,她情不自禁的松了一口氣,語氣也和緩了起來,“那倒是好事一樁,壞消息呢?”
“壞消息麽?”輪轉望着方才蘇暖的方向,道,“他功力盡失了。”
“什麽?”右思失聲驚道,“是什麽時候?”
“便是約定與你歸家的前幾日。”輪轉回憶道,“他那日受傷過重,寒症入髓,又糟你蕭音激發,幾者相抗,便如此了。”
右思的思緒驀然回到前些日子。
“倒也不是一時間全部消失,每天都流失些許功力,起先他以為是傷勢未愈,過些日子便會好,可是……”輪轉頓了頓,“他并不是一開始就做好了決定,他也很掙紮,他比誰都想跟你走,可是……”
“他可以跟我說。”右思打斷他,“他可以同我商量。”
“你有沒有想過,我家尊主這種人,若是沒有了武功,會怎樣?”輪轉仔細的看她,“他會同意你陪他一起送死?別開玩笑了,右思,你比我了解他。別說什麽一起送死這種傻話。”輪轉垂下腦袋,“他不會給你這樣的機會。他叫我寸步不離的送你走,如若你不肯走,那我就得陪到你肯走的時候,不然不許去找他。方才我不過離開一下會兒,你們就……還好尊主……”
右思只覺得頭腦一片空白,她這才想起方才蘇暖帶他避開時的勉強,他功力盡失,所憑的不過是本能,即便眼睛看的見,身體卻跟不上,只得用最小的距離求安全,他每一次挪移,都是在用性命相博,她竟然還以為他在戲弄自己。
右思不由自主的握住了手,這才突然驚叫起來,道:“輪轉,快,快,我們快回去,蘇暖他……”
……
“我早就該想到了。”公子顏步履輕快,“我時常想,你受了那麽重的傷,豈是這麽快便可好的?上次在暖香閣,我那般逼迫右思,你居然都沒出手,若是往日,你早就耐不住了。想來想去,只有一種可能了。”公子顏笑了起來,視線在蘇暖的身上不住逡巡。
“你大可親自試一試。”蘇暖滿不在乎的道,瞧不出一絲緊張。
“你別逞強了。”公子顏咬牙切齒,卻當真不敢上前。
“你之前與他交手,他反應如何?”公子顏看着蘇暖,卻是對着身旁的護法道。
“反應靈敏,但是無法确認身法如何,因為他都閃過去了,并且每次都是貼着刀刃擦過,若說是不會武功,倒也不像,避的險了些,但是這份精巧,尋常武者卻是無法做到。”
“這……”公子顏狐疑的看着雲淡風輕的蘇暖,又猶豫不覺起來,驀然,他眼睛一亮,笑道,“我怎麽把他忘了。”
他“啪”打了個響指,一個黑色勁裝的神秘人便淩空出現在他身邊。
“你仔細瞧瞧,他是誰?”公子顏笑的狡詐。
“哦,卓大公子麽。”
“好眼力。”公子顏輕微擊掌,“如今的卓遠已不是從前的卓遠,若是方才黑袍護法的攻擊你能靠多年的經驗躲過,那只能說明他被你看穿了攻擊方式。而如今,我身邊的這個人……”他故意頓了頓,摸上了卓遠的脊梁,“他的攻擊方式就只剩本能了。拿多年的戰鬥經驗來對付他?你倒是可以試試。”
他得意的一擊掌,卓遠便飛撲了過來,擡手已不是名劍門的慣常招式,而是簡單的殺人之招,沒有套路,攻擊淩亂,全憑本能,這樣的招式根本無法預測,只能靠功力壓制他。
卓遠與蘇暖的距離不斷的再拉近,只是蘇暖的表情卻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
“你就在那等死吧。”公子顏勝券在握,張狂至極。
劍鋒離面門只有一指之遙。
而蘇暖也确實未能避開。
公子顏的眼睛裏滿是興奮。
“卓遠。”遠處傳來一聲大喝。
劍鋒頓時停住了。
“怎麽可能?卓遠如今只聽我的命令,怎麽還能有人令他停下?”公子顏大驚,扭頭看去。
一個姑娘杏衫長裙,溫婉秀美的臉上滿是驚駭,她足尖輕點很快到了近前。
“慕雲昔?你怎麽來了”公子顏看着尚在喘息的姑娘,不悅的道。
“我與卓遠同你一道,你竟對他也下了毒手,還問我為什麽來,當真可笑。”慕雲昔看着公子顏,滿臉忿恨之色。
“這你不應該怪我,當日将卓遠打成重傷的可不是我。”公子顏斜睨着蘇暖,“是這位公子。我也是一片好意,卓遠重傷,即便痊愈,武藝也大不如前,活着豈不屈辱?你應該感謝我給了他新生。”
“住口。”慕雲昔厲聲喝道。
“啧啧,脾氣還真是火爆,不說便是。”公子顏攤開雙手,無奈的道,“不過你以為阻止的了我麽?如今卓遠只聽我的命令,方才不過是一時恍惚,你什麽也做不了。”說罷,他臉上猙獰之色閃過,“卓遠,動手。”
卓遠握緊了劍柄,蓄勢待發。
“卓遠,住手,你過來。”慕雲昔再度開口,“卓遠,這些日子你陪着我,我并不是一無所知的,見你如此,我又怎能心安,你過來,來我身邊好麽?”
蘇暖離的近些,他清楚的看着卓遠冷硬的眼中漸漸出現掙紮,微微勾起嘴角。
卓遠在這個世上,唯一在乎的人,便是慕雲昔了吧?他那冷硬無情的心裏,怕是只擱得下慕雲昔,連親爹都不在乎的人,居然對慕雲昔死心塌地,如此執着,倒也令人唏噓。
他喚慕雲昔來,亦是為了此刻。
卓遠的劍柄“哐當”一聲掉在了地上,沉悶的聲音砸碎了公子顏的理智。
“慕雲昔一心愛蘇暖,她不過是利用你罷了。如今你變成了這副樣子,你當她還會愛你?她不過是不希望你傷害她的心上人罷了。”公子顏故意将重音落在心上人上。
蘇暖頓時覺得卓遠氣息變得紊亂起來,面色上愈加的深沉。
慕雲昔見形勢不好,立刻道:“卓遠,你陪了我那麽久,你過來,無論你現在是什麽樣子,在我眼裏,你永遠都是當年的名劍公子。我一定可以讓你恢複原來的樣子,你信我,我求求你。”
卓遠掙紮良久,終是嘶吼一聲,朝慕雲昔掠去。
蘇暖遙遙看着公子顏,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
公子顏氣的咬牙切齒。
慕雲昔指向公子顏,恨聲道:“他就是害你變成這樣的人,卓遠,我們一起殺了他。”
卓遠喉嚨裏發出悶悶的吼聲,長劍橫握,以雷霆之力撲了出去。
“哼,可笑至極。”公子顏冷笑連連,将手中一截枯骨捏碎,卓遠渾身一震,便軟軟的跌了下來。慕雲昔急忙将他扶住。
“還妄想對付我?”公子顏不屑道,“既然已經到了這步田地,那我就親自來會會你,蘇尊主,看你還撐的下幾招。”公子顏不再試探猶豫,而是終于親自動了手。
“铿”大鐮飛至,刃滿月華,直愣愣橫在公子顏身前。
“總算趕上了。”輪轉擦了把額頭的汗,挺直了腰板。
“輪轉。”淡淡的聲音裏含着一絲不悅。
公子顏還未出聲,就被蘇暖搶先了。
“尊主,她回去了。”輪轉急忙道。
蘇暖的目光掃向四周,終是黯然了下來,“回去了就好。”
躲在暗處的右思拍了拍胸口,片刻後卻難過了起來,“果然,這麽近,也感覺不到我的存在了。若是依了往日,這點距離,豈能瞞過他。”
公子顏冷笑一聲,将鐮刃撥開,道:“臭小子,你來也是枉然,就憑你?”
輪轉不與他多言,舞着大鐮便朝他沖去,公子顏露出詭谲的笑容,不閃不避,黑袍護法卻從旁側截了過來,與輪轉鬥做一團。
“我哪舍得你孤身一人?”公子言舔了舔嘴角。
右思暗道不好,輪轉是二愣子,不通音律,即便為他吹奏,也是枉然。而如今那個精通音律的家夥聽了也沒用,只剩下慕雲昔,可惜慕雲昔武功低微,即便聽得懂也無濟于事。
“怎麽辦怎麽辦。”右思焦慮的喃喃自語,驀然一拍腦袋,“對了,秦堡主。”
她方才與秦堡主會面的地方離這兒并不遠,但願他還在。
右思本想跑過去尋他,但是蒼茫夜色,若是尋不着又耽擱了時間,怕是……她不敢再想,從腰間抽出了“古韻”。古韻跟她良久,似有了靈氣,摩挲着簫身,倒也親切萬分。
洞簫溫涼的觸感令右思舒緩了心情,她将洞簫湊向唇邊,第一個音起。
蘇暖驀然一震,他擡起頭來,往簫聲的源頭望去,手指緊緊的握在了一起。
公子顏朝他出手的一瞬便被慕雲昔截了,慕雲昔也不近他身,只是也摸出笛子,吹奏起殺曲。以公子顏的功力,于他倒是也無大礙,但是氣血免不了一陣翻騰。
他憤怒的看了慕雲昔一眼,卻還是把心力全部交給了蘇暖。
“即便如此,解決你亦是戳戳有餘。”他壓下心頭不适,一門心思想着解決蘇暖。
蘇暖愣神了片刻,此時已經緩和了下來,他閉着眼,手指跟着簫聲打着拍子。
“公子顏,你真是好樣兒的。”渾厚的聲音鋪天蓋地的湧來,來人想是動了真怒,毫不壓制自己的功力。
公子顏再次被打斷,暗自氣惱,道:“秦堡主怎麽來了?”
“我今生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給我卿兒成兒報仇,誰殺了他們,我便與誰不共戴天。”
“那正巧了,你的仇人就在前方呢。”公子顏示意他看蘇暖,“并且武功盡失。”
“別說笑了,公子顏。”慕雲昔嗤笑道,“你自己都不敢确定的事情,拿來唬別人,有本事你倒是出手啊。”
秦堡主循聲望去,便看見了她身邊的卓遠,終于下定決心的道:“公子顏,你利用了我這麽久,如意算盤倒是打的精,。”
“秦堡主說什麽呢,我怎麽一句也聽不明白。”公子顏若無其事的道。
“不明白就算了,你死了我再同你說。”秦堡主怒吼一聲,便對着公子顏一掌劈去。
公子顏挂着詭異的笑容,不閃不避,道:“一個一個的,真是令我煩惱,可怎麽辦才好?”
秦堡主瞧他鎮定,心裏升起一絲不祥。
公子顏的面容在他面前忽然模糊了起來,他口中道:“秦堡主,還記得教秦公子習武的日子麽?那是不是你這輩子最開心的事?”
秦堡主一愣神,眼前忽然出現了堡內的習武場,兩個兒子年齡相仿,稚嫩的手臂握着木劍,一下一下努力的刺出去,白嫩的臉龐上挂滿了汗珠。
“成兒卿兒,你們都好好的麽?”秦堡主禁不住淚流滿面,“這些日子,我都在想你們,太好了,原來只是夢一場。”
場外忽然走上了一個人,那人笑容猙獰的靠近兩個稚兒,他一手提着一個,道:“秦堡主,令公子當真有趣,借我玩玩可好?”
“不要,不要,把我孩子還給我。”秦堡主大喝一聲,使上了畢生功力,朝那人撲去。
右思喉頭一甜,湧出一口血來,她無法開口,只能眼睜睜的看着秦堡主朝蘇暖撲去,碩大的黑影如同地獄之色。
作者有話要說:包子吐血三更。。碼的我頭昏眼花~~這次包子又要挺胸說,虐要過去啦。。嗚嗚嗚。。總覺得乃們去欺負我,我滾走了。。
37順者昌,逆者床
右思時常想,在這個世界上,蘇暖大概什麽都不在乎吧。如果在乎,他為何總是不管不顧的由着性子胡來,明知道有人陷害于他卻從不辯白,明知道武功盡失還把所有人都趕離身旁。着實是要命的性格。
她從來沒見他害怕過,總是一副散漫不經意的腔調,就如同此刻,他毫無懼意的樣子令右思格外刺眼。他當真就什麽都不在乎?就能這麽了無牽挂?
那自己又算什麽?兩人總是匆匆相遇又匆匆分離,至今的回憶屈指可數,她明白他對她的保護,卻瞧不透他究竟喜愛自己到幾分。
右思瞧着黑影撲下,腥甜的氣味刺的她直掉眼淚,她此刻開始希望方才輪轉只是謊言欺他,她寧可蘇暖真的覺得膩了,也不想他就此消失在她眼前。即便他與她分離了,她也希望他好好的。
不過一瞬,右思卻心思電轉,錯雜的思緒紛至沓來。她心中所思,眼睛卻一眨不眨的盯着遠處的蘇暖,忽然心有所感,就見他微不可察的偏過頭來,眼角眉梢一如從前,似是鼓勵似是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