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洛城·(6)

真是惡劣的性子。右思咬緊嘴唇,嘆息一聲,終是不再揣度與他。

公子顏的獰笑扭曲了他整張清秀的臉孔,顯得可怖吓人,“蘇暖,你不是本事麽?我看你如何逃出生天。”

輪轉面目紅赤,卻是無法迫開黑袍返身來救。

夜色愈發深沉,淚流滿面的秦堡主一味的追着幻境,終是到了蘇暖身前。

若是一掌拍下,定是形神聚散,連個完整的屍首都找不着。

蘇暖的衣袍在雷霆而至的掌風下獵獵作響,他幽深的黑眸深處泛起笑意。

“爹!”凄厲的喚聲劃破了夜色,亦震懾住了秦堡主。

秦堡主眸色變化,似迷茫似清明,掙紮之色湧現,而動作也戛然而止。

公子顏驚詫不已,凝神望去,只見夜霧中朦朦胧胧的顯出一個熟悉的輪廓,他強自鎮定的冷哼道:“不要裝神弄鬼,秦堡主,令公子的屍首你可是見過的,這哪裏來的人在這兒裝神弄鬼,勿要信他,仇敵就在你眼前,快殺了他替令公子報仇。”

秦堡主本就沉浸在喪子之痛中,又被他幻境相催,再一次骨肉分離,正痛苦不堪,冥冥中卻聽到愛子的呼喚,一時亦真亦幻弄不清楚。公子顏适時出聲,倒是替他做了選擇,眸中狠戾之色掠過,便不再彷徨,依舊轉向蘇暖。

公子顏恍惚中只覺得夜霧中那人雖是瞧不真切,譏諷之色卻似穿透薄霧般傳遞到了他眼前,他心裏不由一沉。

“爹,這是你第一次教我習字時我寫的,你快來瞧瞧,看看我寫的好不好。”那人緩緩走來,手裏揚着一張宣紙,身形輪廓卻似極了秦卿。

“怎麽可能?”右思不可置信的睜大了眼睛,她往旁邊看去,輪轉亦是目瞪口呆的模樣。只有蘇暖老神在在,絲毫不見驚奇。

“爹,上次你教我的那招劍裏曉霜我實在不明白,你再演示一遍給我看可好?”那人繼續道。

秦堡主身形略一搖晃,不可置信的轉過頭,再也不猶豫的往那人撲去,将那人一把擁在懷裏。

一時間場上萬籁俱靜,輪轉與黑袍也停下了争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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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思心道原來秦公子沒死,一邊瞧着父子情深,感動的直想落淚。

輪轉細窺那人被壓在懷裏推拒的表情,心下大悟,不着痕跡的往後退了兩步,卻被那人射來的目光刺的打了個激靈。回頭看見主子藏不住笑意的樣子,忿恨不已,只得硬着頭皮上前,壓着聲音道:“秦堡主,你與令公子難得重逢,小心把他……額……勒死了。”說完又暗自後悔,勒死了說不定更好。

秦堡主這才松開他,仔細一端詳,一抹苦笑便浮上臉頰。

那人伸出手拉上他粗糙的大手,道:“我家尊主說了,定是瞞不過秦堡主,不過還請秦堡主不要拆穿,若是被公子顏知道,只怕還要想壞點子,如今有我在,他斷然不會再使方才那招,秦堡主大可親自報仇雪恨。”

秦堡主幾番大起大落,已是心神俱碎,愛子失而複得又得而複失令他不堪負累,他如今一門心思便放在報仇上,聽那人一言,便鄭重的點了點頭。

卓遠已是休息了許久,慕雲昔亦是摸出靈藥喂他些許,此時氣力也恢複了不少,他突然站了起來,含糊的道:“同你一道。”

秦堡主只應了聲“好”便朝公子顏逼去。

場面忽然翻轉,令公子顏措手不及,他只得在幾人夾攻的縫隙下狼狽騰挪,偶爾瞥見蘇暖冷冷的目光,便氣血不穩,急怒攻心。

蘇暖遠遠看着他,只道:“你七情的小把戲,我已是看透了。”

公子顏惱恨不已,一分神肩膀便受了一掌,他口噴鮮血,身子便淩空飛了出去。幾人再次逼近,黑袍功力比之公子顏遜色不少,早已被擊斃,暗色的血液染透了他的黑袍。

公子顏一時之間全身染血,輪轉的大鐮亦是分毫不差的紮進他的胸口,公子顏面色泛白,已是無望之色,正萬念俱灰之際,眼前卻忽然升起茫茫白煙。

“不好。”輪轉喝到,正要迎着白煙沖去,卻被一道掌風掃了出來。他躲避不及,掌風便利落的切開了他的衣袍。“好厲害。”輪轉驚駭。

右思驚愕的看着突然炸開的煙霧,百思不得其解,這個時候,還有誰會救公子顏?

待得煙霧散盡,公子顏重傷的身子便消失在了衆人眼前。

“這……”幾人面面相觑,終是驚疑不定的望向蘇暖。

“沒事了,諸位散了吧。”蘇暖不在意的笑笑,“公子顏傷的如此重,怕是回天乏術。短時間內是無法作惡了。”

慕雲昔神色複雜的望着蘇暖,終是沒有開口。

秦堡主卻似失了全身力氣,他背過身,看上去脆弱不堪。衆人也不知如何安慰他,頂着秦卿臉的那個少年更是悄無聲息的躲在了輪轉身後。輪轉一臉不耐煩的把他拎到一旁,被他冷冷一瞥,不敢妄動,只得苦笑着替他遮掩。

“爹!”又是一聲響起。

秦堡主擦了擦眼睛,道:“我知道你是好心,別再安慰我了,這樣只會讓我更難受。”

“爹!”那人毫不停歇。

輪轉再次目瞪口呆,連一向淡然的蘇暖都挑起了眉毛。

秦堡主惱了,猛然回頭道:“叫你別……”話未說完就斷了,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撲了過去,“卿兒,是你?真的是你?”

“是我,爹。”秦卿被他搖的眼前一花,急忙攔下他,拉着他的手摸上自己的臉,道,“爹,你摸摸,是不是我?”

秦堡主老淚縱橫,顫抖的摸上他的臉,略一停頓,便将他摟進懷裏,“爹很想你,卿兒,你能回來,實在是太好了。”

一場風波總算是謝幕,秦堡主與秦卿父子團聚,共敘天倫去了。輪轉與少年大眼瞪小眼,蘇暖則靜靜立在原地,似在等待什麽。

一道黑影迅雷不及掩耳的撲過來,捉着他的肩膀,就将他壓在身下。

輪轉眉頭一跳,急忙拽住眼冒精光的少年,惡狠狠的道:“走啦。”

少年依依不舍的看着主子,含恨而去。

“就剩下我們了。”蘇暖被她撲到,便也不曾掙紮,只是宛若嘆息一般的道。

右思不答話,一口氣憋了太久,閃電般的拉過他的手腕,便搭上他的脈。

“果真是功力盡失了。”右思凝神聽了半晌,終是無奈的道。

“若不是功力盡失,我方才便會一把将你摟在懷裏,而不是……”他扭頭望望冰冷的地面,無奈的笑笑。

右思這才想起他功力盡失,大抵也是不如從前耐寒了,急忙跳下他的身子,将他拉了起來。

“你怎麽就氣鼓鼓的瞪着我?也不說話?”蘇暖拍拍衣衫上的塵土,直勾勾的看她。

右思一言不發轉頭就走。

蘇暖一愣,便笑了笑的追了上去,想拉住她的手腕,卻被她輕巧的避開。

“小右思,這是怎麽了?”蘇暖明知故問,語氣很是無辜。

右思被他逼的急了,只道:“夜裏風大,先回去吧,方才秦堡主相邀,咱們正好有了處落腳地。”

“你這是在關心我麽?”蘇暖俯□,尋找她的眼睛。

“不是。”右思一把推開他,往前走去。

“小思,我知道先前那樣對你很過分,我不找借口,你若是生氣便對着我發洩好了。”蘇暖高大的身軀截住了她的去路,“你可能原諒我?”

右思垂下眼睛,表情被額發遮住,瞧不真切,蘇暖握着她的肩膀,忽然不安起來。

“我不會原諒你。”右思低低的聲音宛若涼風,“你真的是在乎我麽?你有沒有想過若是你不在了,我卻連你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我又是一種什麽樣的感受?你不信任我,不信任我願意與你同生共死。江湖水深風急,誰也不知道哪一天會發生什麽,若是再發生這種事,你又要我何去何從?什麽都不知道便要面對這樣茫然無措的結果。”右思擡起頭,積蓄許久的眼淚便湧了出來,“若你是我,你會原諒麽?”

蘇暖一愣,只覺得心裏湧出不可名狀的感覺,只想将眼前痛哭的姑娘攬進懷裏,奈何她倔強如斯,楞是毫不留情的拒絕了他。

他有武功,亦是不忍強迫她,如今武功盡失,便是想強迫也無能為力了。

“你這樣的人,我愛不起。”右思一字一頓的喊道,說完,便施展輕功跑了。

如今的蘇暖自是追不上,只得眼睜睜的看着心上人越去越遠,他無奈的望着漸漸消散的人影,苦笑浮上臉龐,“這下糟了,似乎真的生氣了。”

他方才瞧她一哭,心便亂了,如今更是覺得堵的慌,一步一步走的甚是緩慢。

“你不走快點兒,着涼了我可不管。”不情不願的聲音似是還帶着方才的哭腔,別扭的響了起來。

蘇暖猛然瞧見前方纖細的姑娘,眉眼彎彎,便加快了腳步,要去握她的手,她又是靈巧的避開。

蘇暖無奈,只得苦着一張臉,随着她的腳步,往秦家堡走去。

……

今日風景甚好,衆人這些日子均是受累不輕,各個都睡了個好覺,右思将将伸了個懶腰,門外的小丫頭就端來了清水,并告訴她秦堡主準備了早膳,就在前方大廳裏,她梳洗過後便可前去。

右思瞧着窗外的明媚天色,終是如釋重負的吐了一口氣,陰霾總是過去了。如今蘇暖還是蘇暖,一切仿佛回到了最初。

只是……

右思撩起清水撲上了面頰,搖了搖混沌的腦子,不再思慮。

她利落的梳洗完畢,便推開了木門,與門外正好經過的人打了個照面。

“右思姑娘,我怎麽瞧着你有些面熟?”秦卿仔細瞧着右思的臉,一愣。

“這……”右思攀着門框,不知該如何同他說。

“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秦卿湊的進了些,細細瞅着右思的臉。

“秦公子……”右思對這位一根筋的秦公子略有些頭疼,即便是眼熟,這般瞅着姑娘的臉總歸是不好吧。

“秦公子一大早真是好興致。”涼涼的聲音從旁傳來。

秦卿一愣,便退了回去,笑道,“原來是蘇閣主。”

右思松了一口氣,聽到“蘇閣主”三個字心口又不由自主的一緊,垂着頭不去看他。

“右思,早膳備好了,可要一同前去?”蘇暖走了進了些,他身上慣有的味道便鑽進了右思的鼻腔。

許久不曾這樣近距離的接觸,右思險些要心軟下來,複又想起他前些日子的作為,便硬下心轉過身去,對秦卿道:“我不甚餓,素問秦家堡別致華美,今日有緣得見,秦公子可願陪我四下逛逛?”

秦卿不知為何,對這位姑娘就是甚感親切,便忙不疊的答應了,他遲疑片刻,便扭頭道:“蘇閣主可要一同前來?”

右思道:“蘇閣主今日疲累,還是請他多做休息吧。”

“右姑娘所言極是,是我糊塗。”秦卿拱拱手,便與右思走了。

“尊主,臉色很難看啊。”輪轉優哉游哉的晃了出來。

蘇暖不語。

輪轉假意往遠處眺望一番,驚道:“好一個秦公子,竟然拉起小手來了。”

蘇暖瞥他一眼,道:“演技不夠好,你得跟平等學學。”

“別提那家夥。”輪轉不由打了個寒顫,道,“秦家堡有什麽可逛的,若是論風光,自是我無間域天下第一。你說是不是啊,尊主?”

蘇暖臉色頓時難看了不少。

“我說尊主,姑娘嘛,哪有不生氣的,生氣了,自是要哄啊。”輪轉經驗老道的湊近蘇暖,“屬下不敢妄言……不過……”

蘇暖擡眸看他。

“您這次雖說為右思好,但是卻讓她無端受了心傷,退縮是人之常情,您只要……”

“什麽?”蘇暖來了興趣。

輪轉握緊了大鐮,走的遠了些,才道:“我聽說,哄姑娘有三寶。”他不放心的又退的遠了些,道,“膽大心細臉皮厚。”

蘇暖眯起了眼睛,若有所思。

輪轉擦擦汗,這才聽到頭頂傳來笑聲,擡頭看去,只瞧見兩條小腿在空中不住晃蕩。

“辰時三刻,輪轉教唆尊主膽大心細臉皮厚,尊主亦謹慎思之,允了。”平等坐在樹上,此刻他已然恢複了自己的樣貌,分明的大眼睛裏水汪汪的,白嫩的臉頰上梨渦淺現,委實是個俊俏的小小少年。

“你給我閉嘴,小心我掐死你。”輪轉揮着巨鐮,惡狠狠的威脅着。

平等朝他做了個鬼臉,便扭過頭,一臉歡快的瞅着遠方升起的朝陽。

……

晨光透過窗戶落在了木質的半仙桌上,本應愉快的早膳卻籠着一層低氣壓。

秦堡主終是又開了口,“蘇閣主,可是菜不合口味?”

蘇暖緩緩擡眼,道:“菜很好。”

“那你為何不曾舉筷?若是不合口味也不必勉強,秦某再差人去做。”

“秦堡主不必客氣,您吃您的就好了。”輪轉吃的惬意,百忙之中抽出間隙道,“我家閣主只是……不太餓……餓了自然會吃。”

平等吃的優雅,不緊不慢的補了一句,“人未來。”

“啊?什麽意思?”秦堡主一頭霧水,他前些日子雖是同右思蘇暖常常見面,卻每一次都是針鋒相對,況且他整日沉浸在喪子之痛中,對周遭更是不曾關心。因此并不知道蘇暖與右思之事。

“沒什麽,沒什麽。”輪轉一急,被嗆了個正着,咳嗽了起來,平等一臉嫌惡的斜視着他,倒了壺水摔在他面前。

“右姑娘請。”

“有勞公子。”

門外忽然傳出說話的聲音,秦堡主一聽到兒子的聲音,便開心的皺紋都舒展開了。

輪轉平等不動聲色的朝蘇暖望去,只見他毫不在意,十分坦然的摸過水壺,倒了杯水,就要往嘴裏倒。

輪轉大驚失色,飛撲上前,在他靠近唇邊之時奪了下來。

輪轉百轉千回,纏綿悱恻的咽了一口口水,道,“尊主,這一壺是酒。”

作者有話要說:虐的部分結束啦~~接下來就蘇小暖的哄妻歷程啦~~

今天這是第一更,接下來還有兩更,每更5000+,所以不要懷疑包子的坑品,包子是有節操的~~謝謝妹紙們的等待,愛你們~

38順者昌,逆者床

秦堡主琢磨半晌,始終覺得氣氛有些不對。他左右望望,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輪轉坐在蘇暖一側,平等挨着他坐。秦堡主知道蘇暖難伺候,是以并未叫女眷陪同,僅僅與秦卿兩人待客。一共六個人,便是六張凳子。

右思想必是沒猜到幾人仍未用完早膳。輪轉是食量大并未吃飽,而蘇暖是刻意待之,平等純粹好奇觀望,而秦堡主則是客人未走,自己也不好先走。

于是他倆進來的時候,正好一桌人都在。 “右姑娘,快請。”秦堡主客氣的道。

秦卿是個豪爽活潑的人,如今前嫌盡釋,更是灑脫,他大步的走到父親身旁,很有風度的替右思拉開凳子,示意她坐。

右思亦不扭捏,略一欠身便往下坐,手腕卻忽然被身旁的人拉住,往一側帶去。

“我不喜陽光,曬的眼暈,與你換個位子。”蘇暖語氣和緩,內容卻分外任性,說罷便立起身坐在了秦卿身旁。

右思被他一拽,亦不好拒絕,便坐在了原來蘇暖的位置。她左邊是輪轉,右邊便是蘇暖。

輪轉偷偷給自家主子遞了個威武的眼神,咧開嘴笑了。

右思本就不愛與人糾纏,秦卿公子為人豪爽大方,也倒是和了她的胃口,她方才避開蘇暖,亦不是想令他難堪。她只是生氣,氣他置生死于不顧,氣他不信任她,氣他吝啬的連最後一面都不讓她見。若當時他真的有什麽不測,自己卻毫不知情,仍是活在對他的怨念之中,這樣對自己來說,又是怎樣一種煎熬?

彼此喜歡,難道不應該互相信任互相扶持麽?有了危險就将她推開,這樣對自己就真的是愛護麽?不過是另一種折磨罷了。

右思垂下眼睑,不知不覺悲從中來。

一只手從桌子低下探過來,握住了她的手,熟悉的感覺令她幾乎當場落淚。她吸了一口氣,不動聲色的抽出手,小聲道:“蘇閣主自重。” 蘇暖略帶受傷的表情被浮動在空氣裏的光線映襯的若隐若現。

右思不敢再看,匆忙的将視線轉向桌面。

蘇暖平靜的對面就是輪轉憂傷的臉,不斷的做着“加油”兩個字的口型。 秦卿見氣氛有些低沉,便利落的起身,用公用的竹筷替右思夾菜,一邊道:“右姑娘,你臉色很不好,多吃一點補補身子,許是這些日子擔驚受怕,勞碌奔波的了,趁閑暇時候,多多休養一下吧。”

菜只走了一半路程便被蘇暖攔了下來,他掃了一眼便道:“你夾的菜,她不愛吃。”

秦卿略有尴尬,夾到一半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右思急忙站起來,用碗接過,道:“蘇閣主開玩笑的,秦公子莫在意。”

“無妨無妨。”秦卿倒也不在意,灑然的坐了回去。

右思接了菜便沉默的吃了起來,滿心想着吃完快點離開。

耳邊卻忽然傳來嘆息聲,蘇暖的聲音很輕,她卻聽的分明。

“小右思,我曾經很羨慕左骞知道你愛吃什麽,不吃什麽,如今我已經知道了,你卻不給我機會。”

右思一愣,菜卻是半分都吃不下了。

蘇暖不緊不慢的在滿桌的菜式上挑選了幾道,夾了一些在碗裏,推到右思面前,道:“你瞧瞧,可有錯?”

右思瞧瞧擡眼,一雙黑瞳盡數掩在長長的睫毛裏。碗裏确是她愛的菜式,分毫不差。

“吃吃看,好麽?”蘇暖溫柔的看着她,右思甚至從他的聲音裏聽出了一絲懇求。

這又是……何必。

右思只覺得心裏一陣酸澀,卻是再也待不下去,放下碗筷,飛快的道了一聲“身體不适,先走了”,便跑出了門外。

……

如今威脅盡去,右思亦是毫無顧忌,信步在街上走着。此刻将将臨近巳時,街上行人零散。她心事重重,甚是漫不經心,不經意便與一人相撞。

“姑娘,對不住。”那人行色匆忙,滿臉歉意。

“你這麽着急,是要去哪?”右思不由好奇道。

“姑娘不是本地人?”

“恩。”

“哦,那就難怪了。”那人恍然道,“宣陽武院要關院了。” “關院?”

“是啊,據說院長下落不明,自然是要關院了。”那人撓撓頭,又道,“不過關院歸關院,倒是有很多衣衫奇怪的江湖人出現了,都往武院跑。我這是去瞧熱鬧呢。”

“江湖人士?”右思略一琢磨,便想起那日在宣陽藏書閣裏看到的秘籍,衆多門派的私藏秘籍都被公子顏搜羅其中,而無一人尋事,以公子顏的無恥,想必用了下三濫的招數。右思一聯想到七情,便瞬間明悟了當中的道理。以七情做引,引誘出衆人心中所藏的秘密,再借以威脅,自是無人尋事。而如今公子顏不知所蹤,衆人便來拿回自己的秘籍。

想到這裏,右思便失了前去一探的興趣,擺擺手便與那人告辭。

右思漫無目的的逛了一圈,心下仍是煩悶不已,不知不覺便走到了與蘇暖相遇的涼亭之中,她瞧着涼亭的空落處,清晰的記得他撫琴的樣子。

那日大火燒過的痕跡已經被清掃一空,燒毀的府邸也依照原樣建了起來。

她坐在涼亭的邊廊上,出神的望着遠方。

“我是真的喜歡你。”驀然響起的聲音将右思吓的一個激靈,身子一歪,卻被一人眼疾手快的扶住。

右思擡眸看去,就對上蘇暖關切的眼。。

“我追不上你,只好在這裏等你。”蘇暖握着她的肩膀,将她往懷裏帶,“小右思,你別倔強,原諒我好不好?” 右思硬着身子抗拒着,似是下定決心一般,她拉下蘇暖的脖頸,與他平視,他望不見底的黑眸似有千言萬語,呼出的氣息亦是與她糾纏,右思定了定心神,滿含期待的道:“我問你,若是下次有相同的事情發生,你還會這麽做麽?”

蘇暖沉默許久,他知道她想要的答案,卻不忍心騙她,他小心的看着她的眼睛,卻是不退縮的道:“我會。”

“你……”右思氣的說不出話來。

“明知道無法保護你,還将你拖進危險之中,我無論如何都做不到。”

“以保護為名将我推離身旁的喜愛我無福消受。”右思失望的道,“若你永遠帶着這種想法,便随時可能離我而去,無論何時,我終究成為一個人,與其将來難受,不如當斷則斷。”

兩人互相看着彼此,卻是誰也不肯松口,正僵持着,一道無奈的聲音插了進來。

“都湊的這般近了,居然不……”他的聲音裏盡是揶揄。

右思臉頓時一紅,瞪了突然出聲的輪轉一眼便跑了。

蘇暖滿眼黯然,瞅着她的背影不知再想些什麽。

“尊主,我說過,她不一樣。”輪轉滿眼得瑟,道,“雖說如今您分外傷感,做屬下的不該說風涼話,不過尊主,老實說,看您這樣難過,我真的挺開心的。”

他扛起大鐮走的飛快,聲音卻異常清晰,“您将我趕走的時候,我也很想一鐮将您了結了。如今有人為我報仇,能這般折磨你,屬下甚欣慰。”

一陣風掠過,笑聲便從上空灑落,也不知道平等坐在哪裏,就聽他一字一句的道:“巳時過半,輪轉大逆不道,對尊主出言不遜,言辭之中,弑主之意确鑿。”他笑了笑,道,“尊主,我幫您記得,待您功力恢複了,好好收拾他。”

輪轉一個踉跄,險些摔倒。

……

是夜,月朗星稀。

如今已是中秋時節,夜裏甚涼,流竄而至的風刃掠過樹梢,便撲簌簌的落下樹葉來。

右思身着蜜合刻絲的襖裙,腰間系了只金黃色絲攢花結長穗縧,俏生生的立在高大的槐樹之下,黃色的槐葉被風裹着紛紛落下來,悠然的沾上她的發。

她好奇的望着遠方熱鬧的景象,洛城不虧為江南大城,隔上一段時日,便會舉行各種活動。紅色的燈籠挂了滿街,驅走了秋夜的寒意。

各式攤販各式行人将長街圍的圓滿,加上近日不斷趕來的江湖俠客,好奇之餘穿梭其中,令洛城更加熱鬧有趣,

右思遠遠望着,卻忽然想起那日的琴音來。她始終想不明白那人的固執,一時出神,卻被一人進了身。

那人溫柔的從她發間取下落葉,笑了一笑,道:“右姑娘,一人多無趣,便讓我陪姑娘随意走走可好?”

右思望着突然出現的秦卿,知曉他是好意,複又想到蘇暖難過的樣子,自己不肯原諒他,也斷然不能再令他難過,想到這裏,便搖了搖頭,剛想拒絕。卻被秦卿阻了,他眨眨眼道:“別先急着拒絕嘛,你瞧瞧你的臉色,多難看,跟我來。”

右思見他熱情,實在不好推脫,便依了他,跟在他身後,往街心走去。

“你瞧你瞧。”秦卿指着前方布告欄前聚攏的人,道,“多熱鬧,我們也去瞧瞧?”

右思本就是個熱鬧性子,奈何近日實在提不起興致,仍是怏怏的被秦卿拖着走。她瞧着活力四射的秦卿,不由得十分傷感,委實是個熱心腸的人啊。

“右思,劃舟比賽,要不要參加?”秦卿躍躍欲試。

“這個時節?”右思咋舌,直打退堂鼓,“這麽冷,若是掉進水裏,定然不得了。”

“怕什麽?活動開了就不冷了麽。你瞧,許多人報名呢。”

“我不會水。”右思無奈道,“離的遠了還好,靠的近了便會眼暈。”

秦卿攤開手,無所謂的笑笑,“那便罷了,我們去別處吧。只是可惜了,這兒的獎品是最好的,一只真正的名琴。”

右思離去的腳步頓時止了,“名琴?”

“恩啊。”秦卿替她解惑,“便是傳世的名琴‘綠绮’。”

“不可能吧,當真是‘綠绮’?”

“自是當真。”秦卿遙遙指着河心的一艘畫舫,道,“主人也是個奇人,喜愛搜集寶貝,搜集來了亦不藏着掖着,最愛贈與有緣人,這木舟比賽便是她舉辦的。興許是個寂寞的人,以如此重寶相邀,不過是圖個熱鬧。”

“我們參加吧。”右思怔了怔,忽然道。

“改變主意了?”秦卿笑眯眯,道,“我會竭力護姑娘周全。”

兩人便往報名處走去,到了報名處才發覺報名的人有許多,周圍熙熙攘攘的人群彙成歡樂的海洋。

右思只道蘇暖好琴,若是贏了,便拿去送他,權做一個念想留給他吧,但願他在多年以後還能想起自己。

“右姑娘,你稍待片刻,我去挑選一下木舟。”秦卿說話利落,身法更利落,說完便消失了。

右思便立在原地,默默計算着從岸邊到河心的距離。

“右思,右思。”焦急的呼喚拉回了右思的思緒。

“輪轉?”右思愕然的看着靠近的人。

“右思,你要參加這個比賽麽?”

“恩。”右思應了聲,“左右無聊。”

“我知道尊主這次過分,可是他畢竟是為了你好,瞧着他傷心我總不是滋味。”輪轉摸了摸腦袋,“那些日子你的難過我都瞧在眼裏,可是你畢竟還是喜歡尊主的吧,你這樣躲開他自己不難受麽?”

“自然是難受的。”右思轉過身,水波蕩起一圈圈銀色的漣漪,“我也想什麽都不管什麽都不顧的與他在一塊。可是我沒什麽用,文不成武不就,連唯一的招式都練不好。我怕他又為了我白白送了性命。他總是不聲不響的把一切都自己扛了,我氣他這般固執,我也氣自己沒用,拖累他。他若是做不到與我同生死,我便不能在他身邊,成為他的累贅。”

輪轉想說什麽卻最終無言,他揉揉右思的頭發,道:“你是個好姑娘。”

右思勉強笑笑,又道:“我知道你來做什麽,我與秦卿參加這個比賽,蘇暖瞧了,心裏必定難受,罷了,參加亦不過是為了他,沒什麽所謂。我這就去取消了吧。”

輪轉一時不知說什麽好,只是讷讷的随着右思往報名處走,沒走幾步,前面的人卻驟然停了。輪轉一愣,擡頭看去,就見一位漂亮的姑娘努力夠着蘇暖的肩,纖細的手臂削瘦白皙,她彎着好看的眼睛道:“我們也參加了。”

右思臉色鐵青,扭頭便走了。

輪轉無語凝噎,腦袋裏一片嗡鳴之聲。

……

“右思,你怎麽了?”秦卿滿臉不解,小心翼翼的瞅着右思。

“無事。”右思氣鼓鼓的道。

“啧啧,姑娘真會開玩笑,這斷然不是無事的樣子啊。”秦卿嘆了一口氣。

右思的氣來的快也消的快,她亦不是随意遷怒的人,火氣在方才一瞬間忽然湧上來,她幾乎無法控制自己,此刻想想,只得苦笑,既是決定離開他,那麽他同什麽姑娘在一起,又與自己何幹?這種事總要發生的,自己做着大方的姿态又要吃這樣的小醋,委實不夠灑脫。她自嘲的笑了笑,心尖上的刺痛卻從未停歇。

一聲哨響,數十只小舟便如悠然的落葉一般朝湖心劃去,霎時間水花四濺,流水聲轟鳴。岸邊揮着手帕吶喊的人數不勝數,叫好聲亦是不斷。

右思只覺得小舟如同弦裏的箭一般射了出去,她緊緊攀着船舷,閉着目不敢瞧,一旁秦卿樂的直笑。

右思被他逗得直樂,心裏的緊張也飛走大半,也敢将眼睛細微的張開一條線。

視線裏是望不盡的幽冥夜色,襯着銀色的河水分外蒼茫,一輪巨大的圓月懸在天邊,無數只小舟身後水箭綻放。

“真漂亮。”右思喃喃道,不由自主的睜開了眼睛。

“是吧?”秦卿劃的盡力,道,“我方才便想,你若是瞧了這夜色,定然會滿心歡喜,想不透的事情便想的透了,也不用那麽難過了。”

右思不由得看向他認真的面容,衷心的道:“謝謝,辛苦你了。”

“哪裏。”秦卿不好意思的拍拍腦袋,道,“我能活着站在這裏劃舟,也有你的一份功勞呀。”

右思被月色下他明朗的笑容所感動,不由得看的出神。若是那個人也如這般坦率該多好?這般純粹,是就是,非就非,那她也不必顧慮如此之多了。

風刮的大了些,兩人又在談笑,秦卿一時不察,船身便搖晃起來,右思立時臉色發白,驚惶的看着他,求救的眼神十分明顯。

秦卿知她害怕,便急忙走過來,一把扶了她,讓她抓着自己的胳膊。

右思已然慌的說不出話來,只是本能的緊緊抓着他的手臂,秦卿不敢亂動,片刻之後,船終于穩定了下來。

秦卿松了一口氣,正要安慰她,小船卻再次劇烈搖晃起來。

右思驚叫一聲,小船搖晃中站立不穩,她不知何時松開了秦卿的手,又是一陣劇烈的波動,右思臉色慘白,回頭看去,卻見到蘇暖與那位姑娘的木舟就在不遠處,而自己的木舟卻在撞擊中幾乎要覆滅。

右思驚慌失措中只看到蘇暖伸出的手,他滿眼焦急,口中不住的喚道:“右思,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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