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洛城·(13)
淋漓的,天天見,這膽子都大了不少,以後闖蕩江湖,倒是什麽都不怕了。”
左骞見她說的輕松,心裏更加沉悶,他知曉她夜夜被噩夢纏身,時常哭喊而醒,往日裏一醒來,見着他在便知道是一場夢,可是近些日子來,她醒來後瞧着他的目光令他越發的不安,總是要勸說良久,她才曉得他活着,而相信他的死亡只是一場夢境。
若是有一日,她睜開雙眼,卻再也看不見他,無論他如何勸說,她都無法從夢境中走出來,又該如何是好?
“左小骞。”右思忽然一扯他的手臂,佯怒道,“你總往不好的方面想,我一看見你的臉就知道你在詛咒我。”
左骞一愣,苦笑道,“不曾……”
“好啦,左小骞。”右思安慰的拍拍他的肩膀,道,“你不要煩惱,趁我還清醒的日子,咱們便四處走走好不好?我素聞長川的飛瀑壯觀之極,三府巷的食物亦是一絕,咱們前去一觀可好?你不要總是這般擔憂,連着我也輕松不起來,你瞧,今個兒天氣這般好,便散漫閑适的走走可好”
左骞瞧着她開朗活潑的笑臉,不由得被她感染,笑了笑,便道:“都依你,都依你。”
街道巷弄縱橫交錯,矮矮的房屋籠在薄薄的日頭下,映出淺淺的影子。
兩人在陌生的城鎮走走停停,一路賞玩,不知不覺便到了傍晚。尋了個精巧的客棧,點了二三吃食,一邊休憩一邊補充體力。
兩人吃吃鬧鬧,不知不覺天色便暗了下來,皎潔的月輝鋪了滿地。
“左小骞,咱們趁着夜色,再出去玩一趟吧?你瞧外面行人不少,許是夜裏玩意兒更多。”右思揚着腦袋,一臉期待。
“嗯,都依你。”左骞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
“太好了,那走吧。”右思心急的便站了起來。
……
夜裏的商鋪都挂上了燈籠,月色掠過溫馨的燈光,不經意便讓人心裏柔軟起來。右思與左骞穿行在行人中,左瞧右看,十分新奇。
“左小骞,快來看。”右思指着遠方的一物,急着便拉左骞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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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一聲傳來,右思見左骞拉不動,這才回頭看去,只見一位姑娘滿面通紅,正撞在左骞懷裏,羞的一張臉都不知道往哪擱。
右思一愣,便笑了起來,許是自己方才拉左骞拉的急,害他跟姑娘撞了,不過,瞧姑娘長的頗為秀氣,左骞也不虧嘛。
左骞撇向右思,瞧見她幸災樂禍的笑臉,眉毛一皺,便一把将她拉過來,舉起手就要揍她,右思急忙縮起腦袋。
“公子。”姑娘羞答答的開口,“實在抱歉。”
“無礙。”左骞淡淡的回應,迅速的朝後退了兩步,與姑娘拉開了距離。
“這位公子,不知道如何稱呼……”姑娘瞧他離的遠了些,不由得眼中黯然,仍是打起精神問了一句。
“姑娘不送。”左骞打斷他,只是一把拉過右思,快速向前走去。
右思被他拉着胳膊,只覺得他隐有怒氣,便不敢開口,只是偷偷拿眼睛瞅他。
“看夠了沒?”左骞沒好氣的道。
“額……看夠了。”右思下意識的回他。
“還能看夠?”左骞又怒。
“還能看不夠?”右思習慣性反駁。
左骞瞪她。
“當然看不夠,左小骞你這般英俊潇灑。”右思急忙狗腿。
“哼。”左骞轉頭不看她,道,“天色已經晚了,咱們回去吧。”
右思一怔,略一思考,便笑道:“左小骞,你瞧這月色,還早着呢,再玩一會兒吧?”
“這麽大的人了,還這麽貪玩。”左骞無奈的搖頭,只得應了她。
夜愈來愈深沉,行人亦只寥寥幾人,撲面而來的寒氣裹緊了肩膀,令擡臂也頗為費力。
“小思。”左骞瞧見右思略微發白的嘴唇,道,“更深夜寒,回去吧。”
右思哈了一口氣在手上,又仰起臉,道:“對啦,這般冷,真該喝杯酒暖暖身子,左小骞,咱們去酒肆吧?”
“這麽晚,酒肆也該關門了。”左骞搖搖頭,道,“你這般任性下去,該生病了,回去吧。”
“酒肆不見得就關門吧,這才什麽時辰呀。”右思不以為然,轉而眼睛一亮,道,“要不,咱們還是去瞧瞧?”
左骞一把将右思拉到眼前,緊緊等着她晶亮的眸子,直望的她發慌。
“小思。”左骞黝黑的眼睛既執着又嚴厲。
“怎……怎麽了?”右思被他望的一慌,不由自主的別開了頭。
“怎麽了?”左骞握着她的肩膀,不讓她逃開。
“沒……沒事呀。”右思尴尬的一笑,輕松的道,“我只是有點貪玩麽,你不同意就算了,誰讓你是我兄長,長兄為父,我也不能不聽你的,回去就回去嘛,不要這麽兇啊。”
“小思。”左骞沒有移開目光,他只是用一種略帶哀傷的樣子望着她,淺薄的月色落在他的眼裏,仿佛點點的水潮霧澤。
右思一怔,笑容也僵在了臉上,她艱難的道,“左小骞,你別問了,你要回去我就跟你回去,你別問了好不好。”她伸出手撥開左骞的手,勉強笑了笑,道,“走吧,走吧,回去。”說完便轉身往客棧方向走去。
将将踏出一步,手腕便被牢牢鎖住,驀然一股大力傳來,她被拉進了溫暖的懷抱,她能清晰的聽見他胸口傳來“砰砰”的心跳。
“小思,有什麽都告訴我,我一直都陪着你。”左骞低低的聲音隔開了寒冷的冬夜,溫熱的穿進右思的耳朵裏。
右思身子一僵,便再也無法壓抑,她悶在他的胸口,無聲的哭了起來。
左骞将她好生攬在懷裏,等着她。
右思哭了一會兒,便悶聲悶氣的開口道:“左小骞,我很害怕,我真的很害怕。”她斷斷續續的道,“我不想睡,我怕我睡了,便再也看不到活着的你。”
左骞手指一緊。
“我已經快要醒不過來了。”右思緩緩道,只覺得漫天的寒意快要将她割的七零八落,她定了定心神,道,“你應該記得,昨個兒夜裏,你花了多久才讓我相信這是夢境,我已經越來越沒辦法說服自己了。倘若有人天天在你耳邊說同一件事,一次你不信,二次也不信,可是幾個月呢?漸漸迷失自己不過是早晚的事。”
左骞覺得此刻的自己毫無用處,能做的只是将她抱緊。
“我不想睡,我怕我睡了,就再也醒不來。”右思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帶着細微的哽咽,“我也……不想恨他。”
“小思。”左骞聽清她最後一句,明知此刻不該計較這個,心裏還是泛起苦澀。
“他明明什麽都沒做,我明明對他還滿懷着愧疚,卻在夢境中一遍一遍的憎恨他。”右思的眼淚滲進了左骞堅硬的胸膛,“左小骞,一個人若是如此違背本心的活着,還有什麽意義?憎恨着自己愧疚的人,為活着的人默哀,我這樣的活下去,還是我麽?”右思悲從中來,哭的越發哀傷。
我只是很害怕,有一天,當我已不再是我,遇見了你,卻不知是你,只道你長眠地下,頹敗而腐朽。遇見了他,本該滿懷歉意,踟蹰而行,只想仰望他漸行漸止的高大身影,默默為他祈禱。卻不由自主彌漫恨意,再狠狠傷他一次。若是如此,在我迷失那一刻,我便已然身死,活下來不過害人害己。
游離而走的雲層遮住了月亮,只露出殘缺的一塊。寒風乍起,吹拂過枯敗的枝桠,引起了倉惶的嗚咽。
兩人的衣衫糾纏在一起,就仿佛左骞風塵滿面,與她在洛城長街相遇的一般。那個時候,他只是一門心思的想回到她身邊,日日擔心她迷糊又任性,胡亂的丢了性命。如今他終于可以擁她在懷,卻一切都亂了套,她墜入了萬劫深淵,而他卻無能為力。
左骞輕輕拍着她的後背,在這蒼茫冷夜中,給予她最後的暖意。
……
“你既是不想睡,那我便陪你随意說說話,可好?”左骞取過厚厚的毯子,将右思緊緊的裹了起來,裹好後,便拎過一小壺酒,遞到右思面前。
右思瞧着他忙碌的樣子,不由得心裏一暖,笑了起來。她揚起頭,便看見高挂于九天之上的冷月,單薄冰冷,卻亮的分明。
左骞挨着她坐了下來,亦是取過酒壺,便與她一同看盡遠方。
右思想起方才左骞一腳踹開酒肆大門讨酒喝就忍不住嘴角上揚,兩人取了酒便回了客棧。只是客房內總是溫暖,右思怕自己忍不住睡了,便央了左骞陪她一同上了屋頂。
兩人便在冷寂無聲的夜裏在客棧的屋頂上受冷。
“小思,任何病都有藥可醫。”左骞道,“我們明天一早,便繼續上路,去找那位神醫。”
“嗯。”右思應了一聲,灌了一小口酒,**的氣息便從吼間竄了出來,她扭過頭笑了起來,“我好多了,果然說出來心裏輕松多了。”
左骞忍不住揉了揉她的頭發,她像小時候一樣呵呵的傻笑着,那般沒心沒肺的瞅着他眨着眼睛笑。
左骞剛想說什麽,她卻頭一點,眼睛也緩緩的閉上了,接着傳來平穩的呼吸聲。
左骞無奈的笑了笑,才知道她前幾日都沒怎麽好好睡,怕是背着自己夜裏睜着眼睛,一直到扛不住才睡去,今日又熬到此刻,已然受不住,這才睡的如此突然。他将毯子細心的替她裹好,一把将她抱了起來,略一提氣,便躍下了屋頂。
左骞安置右思睡好,便吹熄了燭燈,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在黑暗中望着她安靜的臉。他知曉,她不過片刻,便會醒來。
果不其然,時光只是悄然向前移了一點,右思的手指就緊緊的握了起來,緊緊的揪着床單不放。額上也滲出汗珠,而嘴唇亦是咬的死緊,身子在薄被下繃的緊緊的,似是一瞬間便會彈起來。
左骞本來支着腦袋在看她,此刻也走了過來,站在她的身邊。
驀然,右思的眼睛忽然睜了開來,她一言不發,只是表情陰沉的駭人,過了片刻,便瘋狂的流起了眼淚,止都不住。
左骞知道她今夜又發作了,便如往常那般安撫她,對她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遠方的天空已經開始泛起煙白色,右思的眼眸中瘋狂采漸漸消散。她驀然一怔,道:“左……左小骞?”
左骞松了一口氣,她總算醒了過來。
“嗯,小思,累了吧?再睡一會兒?”左骞替她蓋好被子。
“嗯。”右思遲疑的點頭,她連日噩夢,卻只睡了片刻,便被噩夢驚醒,耗盡氣力,此刻亦是疲憊不堪,便乖順的點點頭,窩進了被窩之中。
左骞見她睡下,這才放下心來,右思的病症一直都是這般,發作之後便可獲得一個時辰的好眠,不過一個時辰對一個人來說不過是杯水車薪,況且她每日的噩夢都是經歷生死,次次撕心裂肺,這般下去,遲早要崩潰。
不過此刻右思已經進入睡眠,左骞看了她良久,便立了起來,他略一猶豫,便從懷中取出一個字條,緩緩的攤開,上面潦草的寫着:想救她,便來城郊西裏亭。
這張字條便是昨夜與右思游逛之時,撞着的那個姑娘趁亂塞進他懷裏的。他将字條翻來覆去的看過,不知該信還是不信。
可是右思如今的狀況亦是由不得他猶豫,即便這人是另有目的,他也不能不去,至少這人知道右思的病情,那麽這人與右思的情況,自是脫不了幹系。
左骞凝神望着短暫入睡的右思,念及她還有一個時辰的睡眠,便道:“小思,你乖乖的,我很快就回來。”
左骞走了之後,黑暗中便只傳來右思平穩的呼吸聲,沒有噩夢侵擾的夢境說不出的安逸。驀然,窗棂中傳來輕微的聲響,月色透過掀起的窗戶照進室內,一襲黑影悄然而至,他裹在一團黑色中,只露出一雙毫無情緒的眼睛。
來人輕手輕腳的走進右思,對着右思緩慢的伸出了手掌。
……
左骞匆忙趕路,将氣力提到最大,飛快的掠過層層疊疊的屋脊,寒風刮痛了他的臉頰他也不以為意。一路風馳電掣,很快便到了城郊的西裏亭。
城郊一片荒蕪,尤其是凄風冷夜之中,更顯空曠寂寥,枝桠搖晃在黑暗中仿若層層魅影,嗚咽的鬼泣仿若近在耳邊。
左骞四處觀望一番,卻連一絲人氣也未發覺。他驀然一怔,心下發起慌來,立刻扭轉身體朝客棧飛奔而去。
心裏的不安愈來愈大,他咬牙提氣,恍若一陣風般掠回了客棧之中,客房之中,依舊一片黑暗,他輕輕的走進床鋪,凝神瞧去,面色一僵。
被褥被推在一旁,而本該在床鋪之上的姑娘,卻早已失去了蹤跡。
54順者昌,逆者床
官道的小路旁,身着翠色長衫的姑娘睜着雙圓圓的眼睛,認真的聽着身旁的兩個武林人士說着江湖轶事。
“那你們是要去無間城麽?”姑娘捧着茶碗,眼睛藏在熱氣後面,忍不住插嘴道。
“哈哈,你這小丫頭,打聽這個幹嗎?”其中的劍客大聲的笑了起來。
“我瞧見你們個個意氣風發,仗劍江湖,忍不住就想問問。”姑娘腼腆的笑了笑。
“那哥幾個就告訴你。”粗犷的刀客大咧咧的灌了一口酒,道,“當年蘇暖弑父殺兄,江湖上人盡皆知,顧無心顧大俠有口皆碑,古道熱腸,為人仗義,他一死,江湖上無數人為之扼腕。不過前些日子,他居然出現了。”
“嗯,這我也聽說過。”姑娘眨着眼兒,連連點頭。
“恩,顧大俠一出現,令我們都頗覺意外,不過顧大俠號召力依舊非凡,我等兄弟幾個全都受他召集,前去洛城與他會面。”漢子面露敬仰。
“你們與他見過?”姑娘追問道。
“恩,顧大俠甫一出江湖,便發了邀請函,有頭有臉的門派都去了。”漢子一臉驕傲。
“那他找你們都說了什麽?”姑娘一口一口的押着茶,目不轉睛的道。
“若是大俠就是大俠,與我等凡夫俗子就是不同。”漢子滿臉崇拜的道,“顧大俠說了,蘇暖如今為禍武林,衆人敢怒不敢言,此人是他教養出來的,愧對大家,此番邀請大家前來,一是帶領衆人清楚武林禍害,二是為自己贖罪。”
姑娘撇撇嘴,不過是顧老頭想報仇,才找了這麽些冠冕堂皇的原因,拉着衆人陪他去送死。不過各大門派都不是傻子,沒道理被這麽個消失好幾年的老頭騙啊,其中定有文章。
“除了這個還有沒有別的原因?”
“顧大俠做事靠的是滿腔正義,還需要什麽理由?”漢子眼睛一瞪,姑娘不由自主的縮了縮脖子,陪了陪笑臉。
滿腔正義?姑娘翻了個白眼,呸,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顧無心橫空出世,又浩浩蕩蕩的帶領衆人殺上無間域,究竟是想幹什麽呢?
姑娘想不明白,索性不去想,她慢條斯理的吃完手中的饅頭,道:“我也要去無間城,幾位大哥不嫌棄,能不能帶我一道?”
幾個漢子一合計,有個姑娘倒也不錯,便愉快的同意了。
“姑娘,既然咱們一道了,可否告知你的名字?”漢子不拘小節,大大咧咧的問道。
“那是自然,我叫右思。”姑娘甜甜的笑道。
……
離約定的日期也還有些時候,一行人走的并不急,一路上也不時遇見往無間城趕的武林人士,這一日,幾人便停在了沿途的小鎮上,小鎮上唯一的客棧也是客滿為患,幾人匆匆要了房間便去休憩。
那日與右思聊的最多的漢子走到了客棧大廳裏,瞧見右思一個人要了一壺酒,悶不吭聲的喝着,便笑嘻嘻的朝她走了過去。
“張大哥。”右思擡頭見是他,便笑嘻嘻的打了個招呼,喚來小二,又送上來一壺酒。
“妹子,趕路頗為疲憊,你不去休息麽?”漢子也不客氣,接過酒便與她對飲起來。
“無妨。”右思搖搖頭,笑道,“我向來睡的快,一沾枕頭便睡着,天一明兒,便渾身都是勁兒。”
“妹子倒是活的惬意,不像我們,總是滿懷心事,睡的亦不踏實。”
“人人都有心事啊,我又何嘗能免俗?”右思放下酒壺,忽然帶些傷感的道,“大哥是不知道,我有一個兄長,他打小疼我寵我,我敢說,全天下的兄長屬我家的那位最好。可惜……可惜……”她的聲音越來越低。
“妹紙,可惜什麽?”
“可惜……死了呢。”右思的聲音帶上水氣,她低下頭,眼淚一滴一滴的砸在桌面上,“那般好的一個人,就死了呢。”
“對不起,對不起。”漢子慌忙道歉,漲紅着一張臉,道,“妹子,大哥心眼粗,不曉得是這事,對不住了,害你難受。”
“不礙事。”右思擦了擦眼淚,恨聲道,“我此番前去,也只是想能為兄長報仇。”
“你家兄長是被人……”漢子撓撓頭,一拍桌子,道,“妹子莫擔心,你告訴大哥是誰,大哥替你報仇。”
“大哥你人真好。”右思破涕為笑,她扭過頭,望着無盡的黑夜,道,“大哥,那人好厲害呢。”
“有多厲害?”漢子追問道。
“很厲害,多少人加起來都不是對手。”右思嘆氣道。
“這麽厲害?”漢子倒吸一口涼氣。
“嗯啊。”右思站起身來,飲盡最後一口酒,道,“大哥,天色不早了,我要去休息了。”
“好好。”漢子也站了起來,安慰道,“妹子,你別太傷心了。”
“謝謝大哥一片好意。”右思轉身踏上樓梯。
……
無間城
印象中的城池與眼前的一般無二,右思下了馬車,站定之後以手遮眉,望向了孑然而立的暖閣。
雖說城池令她眼熟,什麽時候來過,發生過什麽卻已然不記得。唯一有印象的不過是,無間尊主蘇暖大人不顧她苦苦哀求,用手掏出了左骞的心髒。
滿目的血光。
這樣的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右思悄然離開了幾人,獨自一人往巷弄深處走去。滿城池的江湖中人,擠滿了酒肆茶館飯莊,刀劍時不時泛出森冷的光,刺痛了她的眼睛。這些人聚集于此,都在等待顧無心的指示。一場孕育很久的風波正在暗自洶湧。
而她初來無間,此刻不過是漫無目的四處游蕩,對于報仇一事,她并未有明确的想法。
漫天的江湖轶事鋪面而來,右思随手接住一本,便看見首頁上清晰的寫着顧無心的召集令幾個大字,她瞅了瞅時辰,再看看天色,暗自掐算了一下,便将江湖轶事揣進懷中,往城裏最大的府邸走去。
顧無心灑了大把的銀子,買下了無間城最大的府邸,作為議事之處。據說府邸的主人獅子大開口,愣是要了個天價,顧大俠亦是毫不皺眉的付了。也是,一介大俠也不好強搶民宅,即便付銀子付的肉痛,也得割愛。
右思踱到目的地的時候,暮色已經降臨,黑壓壓的人群擠在府邸的外圍,右思扒開人群往裏看去,大廳裏落座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小角色自然只能在最外圍聽候差遣了。
大廳主座上隐隐瞧見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面色倒是紅潤,精神瞅着也矍铄,舉手投足間散發着一股威嚴的氣息。不消說了,必是那古怪的老頭。
右思正發呆,忽然一人拍上了她的肩膀,她一驚,猛然回頭,卻對上一張憨厚的笑臉。
“妹子,你在這兒啊?”來人正是與她一同前來的大哥。
“大哥。”右思見他并未提及自己的不告而別,不由讪讪笑道。
“在這裏哪瞧的清,跟我來。”漢子笑着拽過右思,一把推開人群,給守門的弟子看了一眼身上的令牌,便暢通無阻的往裏走去。
右思一慌,不知為何,就是不想被顧無心看到自己的臉,胡思亂想之際,已被他拖着走進了大門,眼看着就要到達大廳,右思急忙掙脫開,道:“大哥,我這人打小膽子就小,瞧見顧大俠那般威嚴,不敢進去,我們就在大廳門口聽聽可好?”
漢子撓撓頭,略一思慮,便道:“也好,不然師父見到我冒失的闖進去,又該數落我了,咱們就在這裏聽吧。”
右思這才松了一口氣,她擦了擦額頭的汗,凝神聽去。
顧無心的聲音清晰的傳了出來。
“老朽慚愧。”顧無心感情充沛的聲音滄桑異常,“老朽也是方才得知,蘇暖這逆子在武林中已經開始濫殺無辜,都是老朽教養不利,由于自己的疏忽給武林釀成了大患,真是萬死也難辭其咎。”
“顧老嚴重。”一人應道,“這種事,誰也料不準,顧老一向俠義為懷,當年也不過是想救助幼童,這世道最難料的便是人心。是蘇暖負了您,與您又有何關系。”
“倒是江湖人人得知顧老您當年……”另一人插嘴道,“不知顧老能否解釋一下”
“說來亦是慚愧,老朽當年不曾料到蘇暖狼子野心,被他偷襲得手,重傷昏迷。”顧無心頓了一頓,又道,“醒來後才發現身體殘破,早已失了武學根基,索性偷得性命,便隐姓埋名藏匿于市井之中。前些日子得知蘇暖兇性大發,已然堕入魔道,不由悔恨內疚,便咬牙站了出來。”
“那顧老如今的身體……”有人擔憂道。
右思冷笑,這人無非是想問,你失了武學根基,自是功力盡失,還有什麽能力帶領我們大家?想要我們陪你玩,總得給我們一點保障吧。
“從我清醒開始,便日複一日的修習我顧家祖傳心經,時至今日,功力倒是恢複了七七八八。”顧無心冷靜答道。
“是麽。”右思聽到了椅子挪動的聲音,想必是有人站了起來,道,“我們都知道蘇暖的武功深不可測,就是不知顧大俠如今的功力又到了何等境地。”
“老朽的功力麽……”顧無心停了下來,也不見他擡手,那人身後的椅子卻忽然化作了一團粉塵,而那人卻絲毫未損。
廳外揚起一陣風,掀起了椅子化成的粉塵,嗆的他咳嗽不已。
滿座盡駭然。
“不好意思,老朽年紀大了,控制不了力道,毀了你的椅子,來人,給李幫主看座。”
便有兩個弟子打扮的從大廳裏匆忙的跑了出來,很快便搬了一張椅子送了進去。
大廳裏再無其他聲響,只能聽見李幫主不住的咳嗽聲。
右思不禁瞪大了眼睛,用唇語道:“這麽厲害?”
漢子崇拜不已,道:“不愧是顧大俠,讓人嘆服。”
右思不在應他,再度凝神聽了起來。
“不知這次讨伐蘇暖,還有何人有異議?”顧無心溫和的問道。
滿堂之中無人出聲,驀然,李幫主站起身來,拱手道:“願惟顧大俠馬首是瞻。”
大廳瞬間此起彼伏的響起贊同之聲。
“顧大俠,您看咱們幾時攻上無間域?”
“時辰?”顧無心洪亮的笑聲傳了出來,道,“明日子時。”
“顧大俠,如此毫不避諱的将時辰說出來,不怕消息走漏,傳到蘇暖耳中麽?”
顧無心成竹在胸的笑了起來,道:“哦,我就是要讓他知道。”
“這是為何?”有人好奇道。
“這個時辰,他走不得,避不得,只能乖乖的在那裏等我。”顧無心望着遠處,微微勾起嘴角,嘴唇翕合,輕聲道,“我的好兒子,我就來了。”
“走不得,避不得……”右思陷入沉思,若是如此,那麽她的機會也便在此了。
……
“尊主。”輪轉啃着一顆紅彤彤的蘋果,開口喚了一聲。
“恩,知曉了。”蘇暖倚在軟榻之上,懶洋洋的把玩着手中的衫子,他出神的看着手中的薄衫,眼前恍惚間便浮現出了那個姑娘,她就是穿着這身衣裳,拎着兩壇子酒,撞開了他的大門。
“尊主。”平等略有些着急,看着漫不經心的尊主,焦慮的喚道。
“知曉了。”蘇暖細致的摸索着掌上的布料,垂着眼睑道,“子時麽,我知道了。”
“可是子時……”平等不安的道。
“逃不得,避不得麽。”蘇暖笑了笑,“他洩露出消息,無非是想讓我心慌,不過,我也确實沒有辦法啊。”他擡起臉,看了看輪轉和平等,道,“我知道了,但是毫無辦法,索性就照往日般過下去,不是挺好?”
“尊主。”輪轉将蘋果核一扔,跳到蘇暖面前,惱道,“你打起精神來好不好。”
“嗯。”蘇暖輕輕應了一聲,便沒了聲息,輪轉平等互相看了一眼,嘆了一口氣,只得退了出去,替蘇暖掩上了門。
“子時麽?”蘇暖嘆了一口氣,“如此甚好。”
55順者昌,逆者床
右思手腳伶俐的從暖閣的窗戶口翻了出去,手掌扣着屋檐,略一施力,身體便騰空而起,躍上了屋頂。
無間城最高的暖閣,如今已是人去樓空,右思盤腿坐在屋檐之上,舉目遠眺,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來到此處,只知道初看到這座高樓,便離不開視線,似是有什麽丢在了這裏。
随手摸出小酒壺,便對着毫無遮掩的圓月獨自飲了起來。
視野的盡頭,是籠在層層深霧中的無間域,那裏有她最想找到的人。一想到此處,心裏便越發清晰起來。
是了,尋找這個人,似是打從自己記事起,便念念不忘的一件事。自己不甚多的歲月裏,似乎大半的時光都在尋找他。
層層疊疊的屋脊仿若飛翔的鳥翼,大片黑色的曠野如同鬼域。
右思飲酒遠眺,忽然有些傷心,她靠*的酒氣沖淡自己的思緒,眼眶中卻不斷的湧出溫熱的液體,這眼淚來的毫無征兆,她咬咬牙,将一壺酒悶頭全灌了,心裏肺裏辣的直抽氣,情緒這才穩定下來。
密密麻麻的人影漸漸出了無間城的城門,右思人在高處,瞧的分明,她擡頭看了看天色,曉得時辰要到了,便從高處一躍而下,從旁邊的屋檐上掠過去,一路竄到了酒肆,喚來小二,灌滿了她的小酒壺,随手掂了掂,便尾随大部隊而去。
無間域
出了無間城,不過行進片刻,便能看見前方藏身于森林之中影影綽綽的樓閣。衆人俱是一凜,由于蘇暖常年的積威,愣是沒有一人敢踏進林中。
顧無心從隊伍中走了出來,也不多話,直接一腳踩了進去,衆人面面相觑,不敢怠慢,緊跟慢趕的随着他走了進去。
一時間,大部隊便盡數沒入了森林之中。
光線頗暗,雖然衆人都舉着火把,但是人員衆多,魚龍混雜,到也一時分辨不出誰是誰,右思沒了後顧之憂,便大搖大擺的走在了衆人之中。
“咦,妹子,你怎麽又一個人跑來了?”熟悉的聲音帶着一絲驚喜。
右思一愣,才發現是那個名喚張新的張大哥。
“嗯,這般熱鬧,不瞧可惜嘛。”右思笑笑。
“你一個姑娘家,這樣太危險了,你要是不嫌棄,就跟着大哥走吧。”漢子擔憂道。
右思略一思量,便不好意思的道:“那就有勞大哥了。”
“哪裏的話。”張新帶着她往前走去,“別跟他們紮堆,這幫男人動刀動劍慣了,待會一言不合打起來,再不小心傷了你。”
右思呵呵笑着,便應了他,小心的跟在他身後。
前方火光熊熊,每個人的臉頰在跳動的燭火下都顯得分外滲人。右思正胡思亂想,忽然便聽到一聲凄厲的慘叫,緊接着大片的哀嚎聲便随後而來,她還來不及驚愕,身體便驀然一沉,被人拉到了一旁,她剛扭過頭就聽見張新大聲對她吼道:“小心啊,有機關。”
右思還在恍惚之中,猛然回頭看向自己站立的地方,在混亂中有人踏了上去,一道銀光閃過,直接從下方穿過他的身體,從頭顱中射了出來。那人方才還溫熱的屍體眨眼間便癱倒在地,渾身的血液彌漫而出,大片的殷紅色刺痛了右思的眼睛。
只見那人的血液慢慢融入身下的機關,機關驀然光芒大亮,在亮至極限時驀然暗了下去,接着一聲機括的“咔嚓”聲響了起來,便再沒了聲息。
“這是……”右思驚駭不已。
“小心機關,跟好我。”周圍的聲音很響,亂糟糟的呼喊聲,跑步聲,刀劍聲混合在一起,讓人幾欲發狂,張新幾乎是靠在右思耳邊吼出了這句話。
右思這才回過神來,再往遠處看去,不時的有亮光刺眼,每一道光便意味着死掉了一個人,而就在右思擡頭的一瞬間,亮起的強光何止百道,只不過短短一瞬間,便這麽多人黃泉永隔。
人群混亂的不可收拾,黑暗中沒有組織沒有紀律,奔跑起來更加沒有章法,淩亂不堪,每過片刻,強光便亮起一片,正當衆人快要崩潰之時,顧無心的聲音适時響了起來。
“諸位,不要慌,請站定原地不要動。”他用內力吼出來的聲音有效的制止了混亂,人人都仿若看見了救世之主。“諸位,接下來請跟着老朽。”
安定人心的聲音指引了方向,衆人這才從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