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 (1)
壓抑的咳嗽聲漫過陰暗的大廳,一聲一聲,裹着血腥氣,仿佛要撕破胸腔。
長袍染血,面目蒼白,蘇暖支起身子,搖搖欲墜的立着,仿佛随時會倒下去。
“吾兒,早就告訴過你不要碰感情,你瞧,這又是何必呢。”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道,“她都捅你一刀了,你為何還要替她受了我這一掌?否則,你也不會落得這般田地。”
蘇暖緩慢的掩住唇角,擦掉了蜿蜒而出的血線,他沉默了一會兒,輕聲又緩慢的道:“說了,你又……何嘗懂。”說完便停了下來,微微皺起眉毛,胸口輕微的起伏着,想必是說話牽動了他的傷口,耗費了他的氣力,令他十分難受。
右思握着尚在流血的匕首,茫然若失,方才血光湧上大腦,她來不及思索便一刀捅了下去,如今他生命垂危,她卻沒有報仇的喜悅,有的只是滿心的悲涼。
“小……思。”蘇暖開口,身子也微微轉了過來,随着他的動作,衣袍上便湧出絲絲殷紅,他毫不在意的偏過了腦袋,一雙眸子盯着右思,道,“過來。”
右思茫然無措的立着,也不知要不要回應他,只覺得他那樣令人心酸的咳着,眼淚就不由自主的掉了下來,止都止不住,她不知自己為何會哭,只是忽然之間很傷心,擦掉眼淚,很快便又湧了上來,一顆一顆的往下掉,完全無法阻止。
“莫……莫哭了。”蘇暖只得開口,他垂首望着地面,仿若自言自語的道,“什……什麽蠱?”
“吾兒倒是聰明。”顧無心瞥了一眼垂死的蘇暖,道,“你既是知道她中了蠱,為何還要留她在身邊?”
他虛弱的笑了笑,緩了很久,才道,“她要待在我……我……身邊,這事很久……之前就決定了。”
“倒是癡情。”顧無心滿臉不屑,“你這般模樣,告訴你也無妨,與七情草同宗,七情蠱,又喂了七情草,便得了與七情草更厲害的藥性。”他望了望右思,“便寄養在她身上,是以記憶混亂。”
“什……麽神語者,不過是……是蠱術師吧。”蘇暖勉強道,“目标……一直都是小思吧?”
“目标可從來沒換過,一直都是你啊。”顧無心道,“她不過是一顆棋子罷了,你縱使防着所有人,也不會防着她的。”
“什麽……時候?”
“哈哈哈。”顧無心忽然笑了起來,他搖搖頭道,“都快死了,還問這些廢話做什麽?吾兒,為父看你實在辛苦,還是別硬撐了,坐下來歇歇吧。”說罷,便大步流星,走到了蘇暖身邊,二話不說,手便迅雷不及掩耳的伸了出去,扣住了他的肩膀。
“義父……還真是體貼。”蘇暖看着近在眼前的人,神色一如往常,他絲毫不讓的望着他,道,“什麽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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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顧無心面上閃過怒色,正要發作,頃刻間又笑了,道,“她為了救她的小情人,進過慕雲昔的密室,那裏有燒成灰的七情草,她嘗過。”
“小情人?”蘇暖眸光一沉,道,“義父,不知道可不要亂說。”
顧無心好笑的看着他,無奈的搖了搖頭,略帶諷刺的道:“可真是會挑重點。”
蘇暖冷冷的勾起嘴角。
“她嘗過之後體內便一直有七情草的藥性,而在你們回希音谷途經的瘦馬客棧,那位蠱術師可是用生命幫了我大忙呢。”顧無心笑的很是開懷,“他以自身帶的七情蠱為引,在她身上中了蠱,引出了七情草的藥性。”
“還真是用心良苦。”蘇暖擡起眼睛,直直的看着他,道,“如何解?”
顧無心仔細的看着他的表情,仿若一個慈祥的父親,道:“這可不能告訴你,吾兒,你還有話沒跟我說呢。”
“如何解?”蘇暖并不理他,仍是追問道。
“你老老實實的把該告訴我的告訴我,我自然告訴你怎麽解。”顧無心面目猙獰起來,扣住他肩膀的手也用上力氣,惡狠狠的道,“如若不然,我便命她殺了你,再替她解了,讓她痛苦一輩子。”
右思只覺得腦中一片火在燒,他們的對話卻是一句也聽不清,只是心口處痛的厲害,眼淚不住的流出來,止也止不住。
蘇暖被顧無心一捏,頓時血氣又從口中湧了出來,痛的眉毛緊緊的皺在了一起。
顧無心細致的替他擦去嘴角的血,道:“你打小就愛逞強,你這樣叫為父于心何忍,就乖乖的說出來,為父也好給你一個痛快。”
“義父,如果我不說,你永遠都進不去。”蘇暖平緩了一下氣息,輕聲道,“我反正都是将死之人,無論如何也保不了小思周全,但我就是想知道解法,你若是不說,反正都是死,我便同小思一起去死好了,不過,你也別想得到你想要的東西。”
“你……”顧無心氣惱不已,手下便又加了力。
蘇暖饒是面色慘白,仍是露出一絲笑意,淡然的看着他。
“好好好,算你厲害,告訴你便是。”顧無心看了一眼立在原地,只是不斷流淚的右思一眼,見她一片混沌,茫然若失的模樣,冷然一笑,道,“要解七情蠱,便仍是要用七情草來解。不過,她中蠱時日已長,能不能恢複就很難說了。”他臉上閃過惡意的笑容,“不過,照我來看,解不解又有何妨,她不過是記憶混亂,又不會傷了性命。就讓她這般活下去不好麽?為自己的兄長報仇,殺了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這樣活下去要幸福的多了吧?若是醒過來,知道自己捅死了自己心愛的人,不是更痛苦?”
“與其痛苦的清醒着,不如幸福的混沌着,是麽?”蘇暖望向右思,忽然便沉默了。
四周的雜音也消弭了痕跡,右思覺得自己仿佛墜入了無盡的深淵,是冷是熱,是痛苦是絕望。她的思緒被滾過的木制車轱辘碾在了車轍下。她彷徨無助,黑暗中只能望見那個少年锃亮的雙眼。
哥哥,這輩子我都要找到你,不叫你再為我流血。
蘇……暖。右思無意識的喚道。
蘇暖驀然一愣,擡起頭來,他驚愕的望向右思,卻只瞧見她由于流淚而通紅的雙眼。她緊緊咬着下唇,絕望的樣子令他不忍再看。
“義父實在不了解我。”蘇暖低低的笑出聲,“我可是個自私的人呢,怎麽能任由自己喜歡的姑娘誤會自己呢。”他咳出一絲血沫,繼續道,“替她解。”
“什麽?”顧無心滿臉詫異。
“果真是老了。”蘇暖嗤笑道,“替她解了蠱,我寧願她為我痛苦而死,也不要她渾渾噩噩的活着。”
“我憑什麽替她解。”顧無心好笑不已,“如今你還有什麽可威脅我?”
“義父真是無情,連我最後的心願都不肯滿足。不過說來也是,你不曾有過心愛的姑娘,自然也無法體會此種滋味。”
“這與你無關。”顧無心惱羞成怒。
“只憑你口說,我自然是不信的,只有你替她解了蠱,我才能确信解藥是真的。”
“告訴我,東西在哪兒?”顧無心不理會他,直接開口。
“義父。”蘇暖打斷他,低頭看向自己的胸口,冷聲提醒道,“我的血……快流盡了。”
“你……”
蘇暖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顧無心最終敗下陣來,他狠狠的松開手,而蘇暖一離開他的鉗制,身子就搖晃了起來,差點倒下去,不過他最終仍是立着,用一雙瞧不透的眼睛盯着顧無心。
“哼。”顧無心拂袖而走,兩步之遙便接近了右思,他扭頭看了一眼蘇暖,只見他向來穩如泰山的面容也帶了些不易察覺的緊張,不由得冷笑起來。
他伸手握住右思的肩膀,制住她由于痛苦而顫抖的身體,将另一只手攤開成掌,運功将真氣逼了上來,不過片刻,面頰便紅潤了起來,銀色的頭發也由于氣勁在空中舞動了起來。絲絲白霧從他身體間逸了出來。顧無心收了功,用手掌捏住右思的臉頰,微微偏過頭,将腦袋湊了過去。
身後果不其然傳來了令人悅耳的聲音,顧無心滿面笑意的扭過頭,不出意料的看見蘇暖噴出了一口血。
“吾兒,這是怎麽了?”他明知故問。
蘇暖沉着臉看他,道:“不許碰她。”
“這可真叫我為難,如今七情草盡毀,七情蠱的主人也已自爆身亡,而我當年為了活下來,使用了大量的七情草,藥性都沉寂在了體內,若要替她解,就只有這個法子了啊。”顧無心無奈的道。
“義父都一把年紀了,還愛開這種玩笑。”蘇暖捂着胸口,恨聲道。
“哈哈哈哈。”顧無心笑了起來,“這麽多年來,你總是一副不動聲色,冷靜淡然的模樣,為父自是想多了解你一下的。”
“你看夠了?”蘇暖略帶氣惱的模樣令顧無心很是滿足。
“也許吧。”顧無心眯起眼睛,道,“那我繼續了?”
蘇暖握緊了拳頭,終是不情願的別過臉。
顧無心再度靠近右思,他用半邊身子擋住蘇暖的目光,将腦袋湊了上去,最終只是将口中所含真氣緩緩渡了過去,絲毫沒有碰到她。如今他已這把歲數,對這種小姑娘卻是沒什麽興趣了。不過能令身後的小子大驚失色,還是很令他愉悅。
不過片刻,顧無心便松開了右思,而右思也軟軟的躺在了地上,似是失去了知覺。
“她此番沉睡,不過是身體的自我保護,待她醒來,大抵便會回複如初。”顧無心察覺到了蘇暖探究的目光,主動替他解惑。
蘇暖似是松了一口氣,他極緩慢的移動到右思身邊,顧無心也并未攔他,只是毫不放松的瞅着他。
蘇暖握起右思的手,搭上她的脈,閉目凝神,俄頃,輕輕的睜開了眼睛。
“顧大俠,真是有勞了。”他微微彎起了眼睛。
“現在可以說了吧?”顧無心威脅似的立在右思不遠處,“我能救她,自然也能殺她。”
“自然。”蘇暖正要開口,卻被突然出現的一人打斷了話語。
“真是好生熱鬧。”門口那人嬌笑不已,“這不是顧大俠麽?想必是想要這個吧?”她毫不在意的揮了揮手中的東西。
一時間,大廳裏驟然安靜了下來,只餘急促的呼吸聲。
58順者昌,者逆者床
“誰準你來的?”蘇暖聲音很輕,卻挾着寒氣。
“這位姑娘真是識大體。”顧無心瞧着神色大變的蘇暖,用眼神示意仍在大廳的幾大掌門。
“尊主,你可別再說話了,瞧這血流的。”平等目光略沉,嘴角仍是上揚,道,“都瞧個清楚,你們要的可在我手上呢。”
薄薄的小冊子吸引了衆人的目光,赫然正是平等慣常拿的那本生死簿。
“平等。”蘇暖勉強開口,“如今連我的話都不聽了麽?這個不能給任何人。”
“尊主,你別逞強。”平等揚了揚手中的生死簿,“生死存亡之際,這個還有什麽重要的?給他們便是。”
“不行。”蘇暖咬牙道,便要強行提氣。
見蘇暖如此焦慮,顧無心不再猶豫,身形宛若一只矯健的鷹,便朝平等飛撲而去。
“哎呀,顧大俠,您還真是性急,為老不尊呢。”平等面龐嬌豔,身軀敏捷,略一擰身,便朝夜色中掠去。
顧無心冷哼一聲,并不去追,他知曉只要蘇暖還在這裏,她定然還會回來。他止了步子,便回身朝蘇暖走去,驀然臉色一變。
只見蘇暖微微扯開嘴角,輕微的機括聲響起,忽然便帶着右思憑空消失了。
顧無心來不及驚怒,立刻一陣風般的沖了過去,地面平緩無痕,只餘蘇暖留下的血跡。
“這不可能。”他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強壓着驚慌,在四處尋找着機關的痕跡,其餘幾人瞧見狀況突發,也面面相觑,急忙走上前來,與顧無心一道,搜索着地面。可惜地面平緩,空無一物,有沒有機關凸起,一瞧便知。
顧無心以手撫額,森然道:“即便尋不着機關,他們消失之處,也定然就在這附近,你我合力,一起将這處給轟碎了。”
……
“尊主。”平等上前,欲要攙扶蘇暖,卻被他擺擺手,阻在了原地。
“無礙。”蘇暖白着一張臉,方才吃了止血藥,傷口亦做了簡單處理,氣色比之方才好了許多。
“尊主不是早就知道了右姐姐的事,怎麽還一時大意被她傷着了。”平等略帶惱怒道。
“倒不是躲不開,而是躲不得,若是被老狐貍發現了,小思的解藥就拿不到了。”
“你……真是的。”平等一邊替他上藥,一邊道,“我知道薛亥診出問題了,你也知道右姐姐記憶混亂的事,可是你也犯不着拿自己冒險啊,萬一出了什麽事……可怎麽是好。”
“這解法只有顧無心一人使得,他向來謹慎,我也只能铤而走險,若不是看到我如此,他斷然不會說出解法。小思只會越來越危險。”蘇暖望着熟睡的右思,眼睛也變得溫柔,“如今她好了,我便放心了。”
“不過,這老狐貍當真狡猾,若不是得知你武功盡失,定然不會出現的。”
“他向來如此,即便這樣,仍是挑了這樣的時候,确實不好對付呢。”蘇暖說着,目光卻流連在姑娘的睡顏上。
“尊主,今個兒月色不同以往,你的寒症……”平等聲音愈來愈低。
“平等。”蘇暖轉過頭來,笑容裏帶着令人安心的力量,“我好了。”
“寒症發作起來……”平等正低頭說着,驀然一愣,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道,“什麽?”
“我好了。”蘇暖再度道。
“好了?真的麽?”平等不可置信的睜大了眼睛,“怎麽好的?這是怎麽回事?”
“那次在洛城,由于公子顏的設計,寒症發作之日強行催發內力,本身就犯了大忌,而右思一曲弑神卻解了我的寒症,令本該發作一天一夜的寒症只過了幾個時辰便好了,本是件好事,可是卻也引出了大麻煩,自此之後,我的功力便一天一天的消散了。”蘇暖的指尖撫上了右思的臉頰,他頓了頓,道,“消散了之後,該發作的寒症卻也未曾發作過了。而過了些日子,功力又一點一點的恢複了,只是為了騙老狐貍出來,我并未說出而已。”
“那我就放心了。”平等擦拭了一下眼角。
“傻丫頭。”蘇暖笑了笑,道,“顧無心為了那個東西,挖地三尺都一定會找到的,你帶着右思找到輪轉,你們先行離去吧。”
“我不走。”平等轉過身背對着他。
“為何不走?留下來也只會給我添亂罷了,顧無心老奸巨猾,若是被他擒住,反而來威脅我,那又該如何?”蘇暖目光變得銳利起來。
“我不會被他抓到……”平等小聲道,“我不走。”
“替我照顧她。”蘇暖仔細的看着平等,道,“你應該知道,她若是醒來了,會有多痛苦。”
平等沉默不語。
“去吧,找到輪轉,替我照顧好她。”蘇暖傾聽着外面的聲響,道,“時間不多了。”
平等猛地一跺腳,紅着眼眶跑了出去。
……
右思只覺得頭痛異常,身體仿佛被打碎了又糅合在一起,記憶一時一時的紊亂,有時霧有時雨,有時燒灼有時又冰冷。
腦袋漸漸不那麽疼了,記憶也愈發清晰了起來,有些沉睡已久,被壓抑篡改的真相漸漸浮出水面。
“這衣服好看麽,左小骞?”她扭過頭,對着身旁的蘇暖,甜甜的笑着。
“這是什麽?我說不喜歡就不喜歡,看見就頭疼的厲害,快點扔掉。”她一巴掌揮掉蘇暖捧着的碗碟。
“咦,你不吃這道菜麽?左小骞你不是最愛吃這個麽?”她詫異的道,對着面無血色的蘇暖挑起眉毛。
“左小骞……”
“左小骞……”
“左小骞……”
“左小骞……啊,抱歉,我又喊錯了,對不起啊。”
不能回想,右思蜷縮在一起,眼淚湧出眼眶。
燭火微搖,人影纏綿。
她的喘息聲混合着他流汗的胸膛,她閉上眼睛,害羞的不敢與他對視,她禁不住叫出聲。
“唔……左……”話音未落,身上的人驀然止了動作,她正要瞧他的臉色,紅燭卻在一瞬間熄了。
右思将自己抱的更緊些,她不想再想了,那些記憶卻毫不留情的擠進她的腦海,一刻不停。她這才想起他沒來由的冷淡,才想起他不住的問她是否選錯了人,那些沉默殘忍的日子,她究竟都做了些什麽。
蘇……暖,蘇……暖。她斷斷續續的從唇齒間咬出這兩個字,仿佛這兩個字才能帶她走出這無法脫困的境地。
而此刻,最殘忍的夢境才緩緩拉開帷幕。
記憶中的那把刀仍舊滴着新鮮的血液,蘇暖哀傷的樣子映在刀鋒上,右思的心揪了起來,她覺得自己無法呼吸,那把刀似乎也捅進了自己的心窩。
右思被不斷湧上的記憶逼的幾乎要瘋了,她從來不知道,她竟虧欠他至此。他從來沒有說過,甚至沒有抱怨責怪她一句,只是用他的方式默默的守護她。
蘇……暖,蘇……暖,蘇……暖。右思一字一頓的念着,寒意卻怎樣也無法驅散。記憶的絲帛将她愈纏愈緊,空氣亦漸漸稀薄,右思每一次掙紮,眼前都會浮現出蘇暖鮮血淋漓的樣子,于是她不敢再掙紮。
右思的意識仿佛飄去了很遠的地方,口鼻之中亦無法汲取到新鮮的空氣,窒息的緊迫感攫住了她的心髒,她的四肢仿佛被抽走了根骨,再也使不出一絲力氣。
右思只覺得自己墜入了無盡的深淵,光線在她眼前消失殆盡,最後一刻,她想,那個人,大概又要傷心了。
驀然,一片柔軟又帶着溫熱的氣息席卷上她的身體,無邊的暖意從四面八方彙聚而來,她忽然覺得沒那麽冷了,意識也漸漸的恢複了一些,但是身體還是不受自己的控制,稍稍定神,就聽見一聲輕嘆。
“右姐姐,聽我說說話吧。”聲音輕柔,卻帶着不可名狀的哀傷。
似乎是個年輕女子,右思想了想,才想起這人正是平等,可惜她無法開口亦無法動彈,就聽見她似是無奈的又嘆了一口氣。
“右姐姐,你說我家尊主是個什麽樣的人?顧無心又是個什麽樣的人?”平等似是在問她,卻不等她回答,又自顧自的道,“在世人眼中,我家尊主是個忘恩負義、滿手血腥、自以為是、弑父殺兄的白眼狼,而顧無心是古道熱腸、俠義為懷的大俠士,你也是這樣認為吧?”
右思想搖搖頭,告訴她不是,卻發現自己什麽都做不了。
“而事實呢?這個世界真是太可笑了。”平等說着說着苦笑了起來。
“有一個少年,他叫蘇暖,無父無母,獨自一人四處漂泊。有一日,被一群窮兇極惡之人抓住了,那些人手起刀落,從不猶豫,我聽輪轉說過這個故事,是為了救你吧?那日,為了救你,險些死了,所幸顧無心路過,于千鈞一發之際救了他。”
右思想起了那日昏暗的森林以及模糊不堪的車轍,而小蘇暖眼神明亮,長衫飒飒。
“尊主是個有恩必報的人,顧無心說帶他回無間域,喚他三年義父,便算是報了恩,尊主推不得,只得應了。他更喜歡一個人自由自在,若不是顧無心硬要他去,他斷然不回随他回無間域。”
平等停了下來,不知道再想什麽,右思只能聽見他綿長的呼吸聲,像是帶着久遠的回憶。
“那個時候,大概是我第一次看見尊主,他雖比我長不了幾歲,卻比我們要沉穩很多,不驚不喜不悲不燥。做什麽事都仿佛成竹在胸的樣子,沒有什麽能令他驚惶。輪轉過了幾日也來了,對了,我跟輪轉也是被顧無心救了,順手撿回來的。”平等的音調變得低沉,她緩緩的道,“人在陌生的壞境裏總是沒有安全感,雖然顧無心和顏悅色,可是我還是感到害怕,我每天看着尊主的樣子,就想一直跟着他,于是我就這麽做了,他也沒有嫌我煩。”
“現在想想,要是換了我,那麽一個半大的小鬼總是莫名其妙的纏上來,早就把她趕走了。而輪轉總是一個人待在一邊,我跟他一般大,我看的出他眼中的害怕,那個時候我并不知道為什麽,他總是不敢靠近尊主。”平等笑了笑,“我後來知道了,因為是他害的尊主差點丢了性命,不過尊主什麽都沒說,只是用眼睛示意他跟上來,從此,我們三人就經常同進同出,尊主就像我們的大哥一樣,始終照顧着我們。”
“有一天晚上,正是月色異常的時候,顧無心叫我們三個随他去一個地方,我們不疑有他,便随了他去。卻不曾知曉,這正是噩夢的開始。”
“我至今都記得,那扇門打開的時候,那種發自內心的驚懼。”平等捂住了眼睛,輕輕的搖了搖頭,道,“不知道你可聽過一種上古兇獸,名喚鐵牢。”
鐵牢?初初聽到這個名字,右思便從心底升起一股寒意,當她完全聽清之後,心髒差點停止了跳動。
“鐵牢”是傳說中的兇獸,傳聞行動疾如風,迅如雷,身形巨大,卻靈活詭谲,心性兇殘,無血不歡,即便頂尖的武林高手也難傷它分毫,此等兇物若是放出去,便是武林的浩劫。
“那是一只幼年鐵牢,也不知顧無心用什麽法子抓住了它,鎖在了密室裏。只是即便是幼年鐵牢,其猙獰之色也令人心神驚懼,我們立在它的面前,被他巨大的影子籠罩在內,渺小的仿佛一粒沙。我跟輪轉都失了心魄,呆呆木木,渾然不覺間,手掌便被尊主拉在了身後。他站在我們身前,抵擋着鐵牢的威壓,也擋住了顧無心捉摸不透的目光,我聽見他說,‘讓他們走。’”平等的聲音帶着細微的顫抖,似是事隔多年,那時的陰影仍穿透了她的心扉,“密室裏一片沉默,顧無心沒有回答,我跟輪轉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只是藏在尊主身後不住顫抖。尊主的手心一片汗濕,濕熱的氣息透過他的手掌傳遞到了我的手上,我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緊張。他說,‘讓他們走,我知道你要什麽,我一個人就夠了。你若是不答應,我現在就把他們殺了再自殺,你養了我一年,知道我的手段。若是我們死了,想必你又要耗費一番精力,你等的及,這家夥可等不了。’許是被尊主說穿了心事,顧無心有些惱怒,但他轉眼就笑了,他答應了,我跟輪轉被送出了密室,那扇門也在我們眼前關上了,尊主的樣子在鐵牢的映襯下顯的模糊不堪,由于太過害怕,我出來就昏倒了,輪轉比我也強不了多少。”
“從那日開始,每到月色異常的那幾日,尊主都會消失幾天,回來後臉色就不大好,身子也愈來愈消瘦,而他也開始修煉一種不知名的功法,功力倒是一天比一天精進。”
聽到這裏,右思心道,這莫不是導致蘇暖寒症的病因來不及細想,又聽見平等開了口。
“這事令我和輪轉百思不得其解,于是背着尊主偷偷去調查,這才發現真相。”平等恨恨的道,“顧無心将我們三人救回,根本就不是因為俠肝義膽,為人熱忱的緣由,真正的原因只有他自己清楚,他野心磅礴,根本就是想獲得那至高的權利。他費盡心思捉了鐵牢的幼獸,想通過鐵牢來達成自己的夢想。鐵牢乃上古兇物,體內血至熱至灼,但是如果有人能煉化鐵牢之血,不但功力會大增,鐵牢亦會對他俯首帖耳。但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先不說鐵牢神通廣大,鐵牢之血極難獲得,即便獲得了,也無人擁有可以煉化鐵牢之血的功力,至熱至灼的血觸之即死,要說顧無心也是動了腦子的,他想起可以以極寒之力中和。但是極寒之力的秘籍本就沒有幾本,而寥寥無幾的秘籍中也沒有如此通天之力。于是他絞盡腦汁編出了寒髓這本秘籍,既是臨時編的,那麽漏洞也極多,但這些都不在他的擔心之列。”
“即便漏洞多,即便練了會死,也與他無關,他只需要尋找到附和條件修煉的孩子即可,至于練了是死是活都不重要,只要能為他煉化鐵牢之血,哪怕只有一滴也足夠了,因為剩下的他可以找到別的孩子來繼續煉制,一滴鐵牢之血要一個孩子的命,對他而言,也只是小事。這就是他将我、輪轉、尊主帶回來的原因,不過是因為我們的體質适合練他那本秘籍。尊主許是早就發現顧無心有些問題,于是一直帶了提防之心,不過再小心謹慎,也是個孩子,面對顧無心這只老狐貍,仍是一腳踏進了陷阱之中。我有一次問尊主為何明知道顧無心有問題,卻沒有逃掉,他是這麽回答我的,可我不信,以尊主的本事,想從無間域逃掉應是不難的,他就是為了我們才一再的留下來,結果……”
平等緩和了一下情緒,繼續道:“尊主為了保護我們,于是自己練了寒髓,功力大增,可是月色異常之夜就異常痛苦,身體逐漸冰凍卻意識清楚,仿佛一個被禁锢的魂魄。而在平日,也要為顧無心練化鐵牢之血,至灼與至寒相觸,便是萬劫不複的蝕骨,他從未同我們說過一句,笑起來仍是從前模樣。”
“他沒有辦法反抗顧無心,因為顧無心武功深不可測,他根本不是對手,而顧無心總是以我們為籌碼威脅他。直到有一天,那天的顧無心異常興奮。”平等手指絞在了一起,道,“他異常興奮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他即将大功告成了。原來鐵牢之血已經煉化了不少,而他與鐵牢也終于有了一絲感應。尊主感覺到了他的瘋狂,之前尊主一直沒有機會,而那天的顧無心終于露出了破綻。”
“尊主沒有跟我們說過他是如何殺掉顧無心的,我跟輪轉見到他的時候,他滿身是血,他目光呆愣的從大廳的盡頭走來,仿佛地獄羅剎。我跟輪轉吓壞了,只是膽怯的看着他不敢上前。那時的尊主很年幼,我不知道他到底經歷了什麽,但我能想象的出顧無心的瘋狂與變态,何況密室裏還有一只沉默的兇物。那是我第一次看見尊主在害怕,我看見他六神無主,倉惶驚懼,他想朝我們伸出手,卻害怕血從手指上滴下來,最終他握緊了手指,走向了顧無心慣常坐的位置,他遠遠的看着我們,似是想尋求一點力量,可是我和輪轉卻由于太過害怕而逃走了。沒錯,我們逃走了,把他一個人丢在了大廳裏。”
“顧無心還有一個兒子,從我們進無間域時就對我們恨之入骨,而尊主殺了他的父親,他更是恨的不共戴天,揚言要殺了尊主,尊主也沒有跟他做任何解釋,而是把他送走了,送給了一位德高望重的高人教導。其實顧無心的兒子你也認識。”平等似是再給她時間思考,便停頓了片刻,道,“是公子顏。”
公子顏?原來是他,難怪,那麽一切事情都說得通了。右思被龐大的信息量沖昏了頭腦,仍是在心中做着整理。
“顧無心死了,而當時的尊主武功最高,性格也變得冷漠,用不如質疑的速度坐上了顧無心的位置,從此接管了無間域。但是,有一個後患卻不曾解決,那就是鐵牢,那日,雖然殺了顧無心,可卻拿鐵牢沒有絲毫辦法。于是,鐵牢便留在了密室。而尊主的寒症卻日益加重,鐵牢每月總有那麽幾天渴望鮮血,時常放聲長嘯,這也是無間域夜夜鬼哭的由來。尊主便去陪它說話,用自己的血喂它,漸漸磨了它的戾氣。可是好景不長,鐵牢一日比一日成熟,兇性也漸漸顯露了出來,尊主也無法再安撫它了。”
“鐵牢又殺不死,也唯有尊主可以接近它,而又放不得,放它出去,天下必大亂,尊主日日苦惱,而有人卻見不得這天下太平,顧無心不知怎的竟活了下來,放出話說無間域藏有秘寶,惹的無數亡命之徒闖入無間域,死傷無數,而有少數精通機關術數之輩也曾發覺了這個秘密。尊主無奈之下,只得出手滅口,因為鐵牢的消息不能放出去。”
“你遇見尊主的那一天,正是尊主前去尋找名劍莊莊主的時候,名劍莊莊主不知如何摸上了山,竟窺得真相,伺機而動,尊主未絕後患,便親身趕赴洛城,将名劍莊莊主殺了。人人都說尊主喜怒無常,殺人如麻,其實尊主從未錯殺一人,不過是些渾水摸魚的名利之徒,恨不得攪得世間大亂。”
“尊主化名平安,只是想取得你手上的鎮魂曲,鐵牢一日比一日暴躁,尊主唯恐出大亂,恰巧聽聞鎮魂曲可安魂養魄,更可令聽者陷入昏睡,便想去取來安撫鐵牢,便與你有了交集。他取了鎮魂,又見你傷心,便叫輪轉抄了副本,将正本還給了你,還發了公告,告之天下鎮魂在他手上,為你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