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探病
第23章探病
我一向很抗拒去醫院,軟爛的消毒水,發出衰敗的腥味,彌漫在每一個角落。
牆壁太白了,日光燈裏的水銀也太晃眼了,走動的人們挂着疲憊的表情,千瘡百孔,奄奄一息似的。
我站在慘白的推拉門前,猶豫不決,手心裏滲出了一層汗。
門後流出一些斷斷續續的聲音,我靠近點兒仔細聽,像是某種機器單調的運行聲。正在這時,推拉門唰地一下洞開,我吓了一跳。
麥寶珈皺起眉,語調平淡地問:“你怎麽來了?”
他眼下發青,像是熬了幾個大夜,模樣看起來異常憔悴。
“我想......看看他。”
“還沒醒呢。”
我“哦”了一聲,然後咽了口唾沫,鼓足勇氣問:“怎麽回事?士钰為什麽......”
麥寶珈快速閉上身後的門,對我搖搖頭,“我們換個地方吧。”
這間醫院的地下一樓有餐廳和咖啡廳,除了來看病的人外,不少醫生和護士也會趁着休憩時間吃口飯喝杯速溶咖啡。
我既不是病人,也不是病人家屬,格格不入地與他們融作一團。
麥寶珈在我對面坐下,遞給我一杯美式咖啡。這一層暖氣開得很足,我的掌心被一次性紙杯壁溫柔的暖着,額頭也漸漸出現一層薄汗。
“我以為你不會來。”他說,“你消失了好久。”
我低頭搖晃了一下紙杯,棕色的液體劃出一個同心圓,然後向外擴散,我盯着消逝的圓,開口:“我之前不知道發生了這麽嚴重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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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地,我的語氣聽起來有幾分歉疚。
可為什麽呢?明明麥士钰會受傷跟我沒有任何關系,我何必擺出低聲下氣的樣子。
“他會醒過來的,”麥寶珈忽然說,“還好,沒有傷到脊椎,只是骨折而已,以後通過複健還能走路。只是......”
“只是什麽?”我擡起頭,直視他。
他苦笑了一下,“也許要拄拐了吧,我不能确定,醫生也不能确定,只能将來一邊恢複一邊觀察了。”
我點點頭,一時不知該再說些什麽,感到心煩意亂。
“那......他為什麽會跳下來?”
話落,寂靜在我們之間升起,我并沒有立刻得到答案。麥寶珈沉默了許久才回答。
“我哥他......害怕,害怕我會離開他。”他邊說邊看向我,“你應該明白,他以為......我們......”
我瞪大眼睛,喉嚨裏一陣滾燙,“怎麽可能,他為什麽會這樣想?”
“天知道,”麥寶珈牽起嘴角,聲音聽起來有些孤寂,“以前,也不是沒有過這種時刻。”
我有些糊塗,腦門止不住地冒汗,可身體裏卻像有一陣寒氣過境。
“什麽意思?士钰以前還做過什麽?”
“咖啡撒了......”麥寶珈并不直面我的問題,獨自喃喃,“......可惜了。”
“你不去學校了嗎?”我問。
“去學校?”麥寶珈像是在回憶一件遙遠的事情,“蛤,我哥如果不在,我去學校還有什麽意義呢?”
聽到這番話,我忽地想起來,他們頑強糾纏在一起的畫面,像蛇與藤蔓的混種,被世界驅逐,只有彼此。
“你是為你哥活着嗎?”
我其實一直很讨厭刨根究底,指導人們,議論他人。但面對着兄弟倆,我忍不住激動,甚至擺起衛道士的姿态。
麥寶珈像是聽到了天底下最愚蠢的笑話,咯咯笑起來,直不起腰,引來旁人側目。
我慌忙地用腳尖去踢他,希望他立刻恢複正常。
“你搞錯了,”他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淚,“不是我離不開他,是他,需要我,不放我走。”
“那你愛他嗎?”
“你指得是什麽?兄弟愛嗎?親情嗎?還是戀人?”他嘆息着說,“我們是亂倫啊,但就算不做愛,我哥還是我哥,這世上不會有因為不做愛,兄弟就無法成為兄弟的情況。”
他把他們之間畸形的關系說得如此坦蕩,也如此清醒。
“那你們為什麽要開頭?”
麥寶珈的眼神瞬間變得陰測測,“你真想知道?”
我點點頭。
他說:“這裏太多人了,別在這裏。”
冬天的傍晚,街燈亮的很早。院區的一側用藍色波紋防護板隔出一道綿延的牆,牆後有茂密的雜草,以及一架起重機。建築材料隐在草叢裏,堆砌得像座廢物山,絲毫看不出要開工的架勢。
我和麥寶珈逛到了圍牆附近,不約而同地在一道裂縫前停下腳步。
“這裏的地皮之前屬于醫院,因為資金問題,後來又被賣出去了,”他說,“我聽別人說本來是要再蓋一棟住院樓,但好像同意這個方案的領導被舉報了,計劃就又擱置下來了。最近有消息說大概要蓋那種商業大廈吧,好租出去。”
他用手比劃了一下,路燈拉出游絲一樣的影子,穿過牆上的縫隙,往黑色的草叢延伸。
我不是來聽他閑扯淡的,更沒有關心這座城市的意思。
我想從他嘴裏聽到的,不是別的聲音,而是與麥士钰和他相關的,僅此而已。
“說吧,別繞圈子了,這裏沒人。”我忍無可忍。
片刻的沉默,周圍漸漸暗了下去,只有昏黃的街燈,用無私的光框住我們。
麥寶珈笑了一下,眨眨眼睛,趁我不注意,矮身鑽進了那條縫裏。
我愣在原地,然後聽到牆的另一邊傳來他的聲音,“過來啊!”
鬼使神差地,我也鑽了進去,牆磚和木塊的碎屑,在我周身簌簌落下。我看見了牆後所掩埋的世界——低窪的水坑發出腐敗的腥味,被連根拔起的大樹癱在地上,成群結隊的蟲子侵蝕着樹幹,挖空它的內髒,還有更多的,一望無際的,黑色接近半人高的草,像浪潮一樣,淹沒了我的視線。
我艱難地調整呼吸,臉色鐵青地像一具屍體。
“這裏是不是很安靜?”麥寶珈說,“這才是真正的安靜。”
我一動不動,借着稀薄的月光,才能看清他的表情,透着幽幽的陰郁。
“怎麽了?”他問我,“你不喜歡這裏?害怕嗎?”
“不,”我頗為無奈,語氣不免急躁,“你如果不想說,那我就回去了。”
“等等......”麥寶珈拽住我一只胳膊,“你得先向我作個保證。”
“什麽?”
“如果士钰以後醒了,你要忘記我現在跟你說的任何事情。”
我不想又半路折回,在這裏放棄,便點了點頭,甚至寬慰似地拍了拍他的肩,“我向你保證,今天聽過,我就會當作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