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驅逐
第29章驅逐
當我離開醫院時,天上忽然飄起了雨。雨勢一開始還很溫柔,之後倏地有了狂風驟雨的架勢。天色暗得如同末日降臨,閃電拖着尾巴在城市上空招搖,不時迸裂出刺眼的亮。水流湍急地包圍了街道,匍匐在地上的一切活物和死物,都被卷入了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裏,随着漩渦漂遠,沒有方向地漂。雨水特有的冰冷腥味直抵我的臉頰。
王叔找到我的時候,我正漫無目的游走,身體裏的血液被抽去了溫度,整個人浸在雨中,被沖刷成一塊無足輕重的石頭。
他帶我回家,把我送進浴室。
泡在浴缸裏,熱水沒過我,我蜷縮起身體。
為什麽呢?
明明發洩過後應該感到痛快啊,我将兄弟倆施給我的恥辱盡數報複了回去,可依舊不能得到解脫。甚至,在最後高潮的時候,只有無盡的空虛。救護車的鳴笛聲在樓下喧嚣,忙音一樣刺穿我的耳膜,我失魂落魄地從麥寶珈身體裏抽離,腥味在我嘴裏翻滾,我只想吐。後腦勺更疼了,血幹涸在一起,讓我的頭發結塊。
我落荒而逃。
我逃到街上,躲進雨中,像只流淚的野狗。
現在,我縮進水下,血跡從我的發梢撤離,擴成一道一道的紅圈,與水相融。
我連着失眠了許多天,一閉上眼,肉體和血跡,還有高潮時的喘息,昏天暗地地砸向我,掐着我的喉管,讓我無法呼吸。我想,我病得更嚴重了,普通的藥片已經拯救不了我。
我哆嗦着跟萬醫生打電話,希望她能想到什麽辦法,帶我出困境。
她的線路總是很忙,經過漫長難聽的彩鈴後,那邊終于傳來輕輕地一聲“喂”。
我說,醫生,然後就說不下去了。
她問我,怎麽了。
我滾了滾喉結,說,我要死了,他們不肯放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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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沉默了一會兒,問,他們是誰?
我想,我已經陷入他們的圈套了,可告訴大人,她會相信嗎?
我摸着頸子,摸到麥寶珈在我腦後留下的疤痕,滞了稍許後說,我爸是被他們害死的,他們現在還想害死我。
對面傳來一聲沉重的嘆息,醫生說,真的嗎?潭攀,你覺得這些是真的嗎?
“是啊,”我陡然拔高音量,氣息不穩,“醫生,你要相信我啊,他們是惡魔,真正的惡魔,他們抓住了我,像貓捉耗子那樣,先把我玩到奄奄一息,再冷眼旁觀結束我的生命。”
醫生沉默了片刻,然後說:“潭攀,你現在的情況,該住院接受治療。”
我垂下眼睛,看見手腕處那條淡淡的割線,視線漸漸模糊。
“你也不相信我了嗎?”我帶着哭腔問,“我沒有騙人,這次不是我,我沒有要自殺......”
萬醫生像哄小孩似的說:“我知道,你腦袋裏面有魔鬼,那我們一起想辦法,協力驅趕它,好嗎?”
“不,你辦不到,”我感到眼角越來越酸澀,“我自己也辦不到,我沒辦法抗争的......”
她一定覺得我語無倫次,像是那種正被魇住的典型病人。
我沒等她再開口,突兀地挂斷電話。
不是她,她拯救不了我。
我翻箱倒櫃,找出一只行李箱,黑色的磨砂皮,看起來質感深沉。我掀開拉鏈,有一股長期未使用的味道撲面而來,但沒停留多久,便消散了。随手從衣櫃裏抓了些換洗衣服,還有僅剩不多的安定片,也一股腦塞進了行李箱。
沒想好去哪裏,只想先逃離這個鬼地方。
我拖着行李箱的杆,四個滾輪發出輕微的摩擦聲,跌跌撞撞向玄關門走去。
“你要去哪?”
王叔不知從哪兒冒出來,攔住我,頗為驚訝地問。
“別管我,”我有氣無力地說,“我受不了了......”
“小攀,”王叔柔聲喚我,“別激動,你現在還生着病呢,先好好休息,調整好身子,行嗎?”
我擡頭看他,露出疑惑的表情,“王叔,我從來沒有好過。”
一直都在病着,從未治愈過,盡管不想承認,但這就是我的現狀。
王叔尴尬地撓撓頭,想從我手上搶過行李箱,我側身,躲開他。
“讓開,讓我走。”我的語氣變得堅決。
“不,”他為難地拖住我的胳膊,卻不敢使勁,“你走了,我沒法交待啊,那天好不容易找到你,可把我吓壞了......”
“你想去哪裏?”
一個聲音直直打斷我們,我和王叔雙雙頓住,注視着我的母親走進大門,來到我的眼前。
“我......”我感到局促,出于習慣地低下頭,醞釀了好一會兒,才敢直視她,“哪裏都可以,反正不是這裏就行。”
“可以,”她說,“我允許了,但不是現在。”
我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等她把後半句說完。可她緊抿着雙唇,眉眼冷淡地看着我,并沒有說話的意思。
“去美國,”她終于開口,“你如果答應去美國,好好治病,認真生活,從此以後我再也不會幹涉你。”
元棣見到我的時候很是驚訝,我在放學的并經之路攔住他。
他撓撓頭,苦笑說,我以為你再也不會來學校了。
“是嗎?”我蹙眉,“有誰這樣說過嗎?”
他搖搖頭,“欸,你別放在心上,只不過大家随便八卦蛤。”然後,他雙眼放光,問我,“怎麽,休息好了?準備返回校園了?”
我緩緩搖頭,頓了一下,才問:“易奕還告訴過你什麽?”
這個問題沒頭沒尾,他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
“沒呀,就讓我那天跟你轉達的那些啊,怎麽,我有漏掉什麽嗎?”
我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并沒有假惺惺的跡象。
有人經過我們,用打量的眼神從上掃到下。确實,在這種大路上,我和他面對面傻傻站着,太引人注目了。
“那個......”元棣欲言又止。
我用眼神示意他繼續說。
他目光游移了一下,才重聚到我身上,像是在做什麽醞釀。
“你是在跟雙胞胎同時談戀愛嗎?”他問。
“什麽?”我忍不住出聲,臉色驟然變得難看。
他見我神情不對,連忙解釋,“你別誤會,我也是道聽途說的,因為......你知道,有很多人在傳,說你們仨搞三角戀呢,最近這不是,你們一個接一個出事嘛......不、也不是出事,就是沒來學校,大家覺得挺巧的,所以發揮了下想象力......”
我打斷他,露出一個不鹹不淡的笑容,點頭,“沒錯,我上了他們兩個。”
我還是渴望有人能夠知道,讓這些不堪的秘密找到出口。
“什、什麽?!”元棣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喃喃道,“哇,看不出來啊,你平常跟個鋸嘴葫蘆似的,原來這麽猛啊,直接把咱們學校的男神搞定了。”
他嘿嘿笑了兩聲,似乎想掩飾尴尬,手卻不自然地曲起了拳頭,依舊處在消化爆炸信息的不知所措中。
“元棣,”我喊他的名字,“我是來告別的,我不會回學校了。”
“你要去哪裏?”他如夢初醒。
“美國,”我說,“很快就走。”
他的拳頭握得更緊了些,盯着我的臉,嘴角微微顫着。
“你這個王八蛋,媽的,說走就走啊,都不給兄弟一個心理準備。”他就像我最初見到的那樣,喜怒均會形于色。
“對,我是個混賬。”我幽幽地說,避開他的視線,看向更遠處,“那你會忘記我嗎?”
“你在說什麽啊,這麽肉麻!”他怪叫一聲,然後捶了捶我的肩膀,“這不是有網絡嗎,你可以跟我發微信啊,怎麽,還沒走就多愁善感起來,這可真不像你啊。”
是啊,在外人眼裏的潭攀,有着怎樣的軀殼呢,除了冷漠以外,我實在想不出來。
但什麽又是真正的我呢?
我淡淡地笑了一下,“是啊。”
我低下頭,盯着腳尖,塵土在鞋的邊緣攀附。
我跟不上城市的節奏,也沒有能夠回去的地方。所以,只有逃離,越遠越好。
我是一個被驅逐到遠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