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承認
第33章承認
麥士钰?
他怎麽可能是麥士钰。
但他的眼神是那般誠摯,并沒有迸裂的先兆,他說:“你是把我當成小珈了嗎?”
我梗着脖子笑了笑,自覺從上至下,線條僵硬。
姜霄俞打圓場,又揮手招來服務生,多加了瓶白葡萄酒。
“潭攀,”姜霄俞朝我眨眨眼,“不要誤會,我真的不知道士钰跟你是舊相識。怎樣?賞我個面子,留下來喝一杯再走吧。”
易奕的話忽然蹿進腦海,他說,真的放下,應該雲淡風輕。
我看着我的過去,一時也分辨不出,這樣眼巴巴、哀愁、甚至有些動容地望着我的人,究竟是哥哥還是弟弟。
我又想,是不是無論我在哪兒,我總會被麥士钰或者麥寶珈抓住,重新釘在十字架上,讓我替全人類受苦。
“潭攀,”麥士钰叫我的名字,“不必對我這麽警戒,我聽霄俞說起一個朋友,沒想到會是你,這麽久沒見,坐下來聊聊,好嗎?”
這時,我才發現他的步伐有些奇怪,半個身子的重心往一邊偏。他發覺我的視線,颔首垂眸,緩緩道:“那次受的傷,留下了後遺症,走路不太好了。”
我警惕地看他,斟酌他話裏的真假。麥士钰這人極具表演天賦,不排除有賣慘博取我同情心的成分。
他嘴角弧度下滑,苦笑,“看來你真的很排斥我。”
他到底在想什麽,傷害已經産生,他以為憑這兩年時光的沖淡就可以一筆勾銷嗎?
我看了姜霄俞一眼,暫時不想破壞我們短暫,岌岌可危的友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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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天再約吧,我實在有點不舒服。”我招來服務生,替他們買單,“這次算我的。”
姜霄俞一直很淡定,并沒有過分追究的神态,他掃過我,又掃過麥士钰,點點頭說:“那我也不強人所難了。”
拉開椅子站起身時,姜霄俞開口,“你好好考慮一下合租的事情,我是認真的。”
我愣了愣,不自覺瞟向麥士钰,依舊帶着警惕看他臉上是否有做賊心虛的松動。他沒有,好似也被姜霄俞的話微微驚到,但很含蓄的埋在眼底。
“好,”我說,“我會考慮的。”
我在紐約待了三天,看過姜霄俞的公寓,在下東城,離學校很近,落地窗巨大明亮,可以俯瞰到城市的全貌。
“我說得沒錯吧,這裏很棒。”姜霄俞站在吧臺後,眨着眼睛,對我笑。
我接過他遞來的蘋果馬丁尼,承認,“位置便利,交通便捷,樓下的保安也不錯,但......”
“但什麽但?害怕我對你謀財害命啊?還是想拿你當冤大頭?”他端着酒杯晃了晃,“潭攀,我知道你是公子哥,很有錢,但還不至于讓我攀附,所以,你大可放心,我沒有爬你床的意思。”
我在心裏嘆一口氣,“不,你誤會了,我還沒那麽蠢,覺得你會對我有想法。”
“那是什麽?”姜霄俞豎起食指,輕碰嘴唇,作思考狀,“讓我猜猜......你介意的,是麥士钰,對嗎?怎樣,他是你的舊情人還是你的仇人?看見他,你簡直如臨大敵。”
我默不作聲,抿了一口馬丁尼。
“他現在是哥大的交換生,我們通過工作認識,他不會在紐約常待,明年就回國。”他掀起眼皮看我,嘴角噙着淺笑,“聽我這樣說,你好像松了一口氣,那我再給你透露一點兒吧......”
我握緊透明的杯腳,手心已經出了一層不自然的汗。
“我約過他,他倒沒那麽随便,輕易就和人上床,我那個時候還有點沮喪,想着自己的魅力也有無處施展的時刻。”
說完,他盯着我,一雙深邃優美的大眼睛裏透出稀薄的失落。
不瘋狂的麥士钰的确有種異樣的吸引力,他和姜霄俞在某種氣質上共通,悲憫高冷,不怎麽沾染人氣。姜霄俞對他另眼相看,無非是另一種形式的顧影自憐。
我尴尬地笑了笑,別過頭,将剩餘的酒一飲而盡。
“這些都與我無關,”我咽下酒,喑啞道,“我和他沒那麽熟,好多年沒有聯系,突然碰見有些驚訝而已,你不要想太多。”
“是嗎?”姜霄俞立時恢複常态,狡黠地笑起來,“好,那你也不許走漏風聲,要替我保守秘密哦!”
我回到費城,出席畢業典禮,母親和王叔都來了。王叔很是動情,他拍了我很多最後穿着制服的照片,尤其感慨道,沒想到時間過得這麽快,轉眼你都高中畢業,要成為大學生了。
是啊,這兩年,流逝得特別快,好像眨了個眼,人生的上半場就此落幕。即将步入第三年,離自由更近一些的第三年。
幫我整理物什的時候,王叔“咦”了一聲,訝異地問我,小攀,你怎麽會有大提琴。
母親正在客廳講工作電話,我朝王叔使眼色,作了個“噓”的手勢。
他點點頭,心照不宣地替我用防震紙箱打包好,黃色的膠帶封住開口,再次将一個應該屬于過去的夢塵封。
這把大提琴并沒有所謂的特別。
那就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下午,我在小鎮上亂逛,二手樂器店的櫥窗吸引了我——一把過于新的大提琴,正面面板還散發着烤漆光芒,紋理分明,像鏡面一樣。它太突兀,與整間店黯淡的格調不太相符。
我隔着玻璃望它,想象它有怎樣的故事,為何會流落此處,是什麽原因讓它以前的主人放棄了它。
悵惘從我心間升起,因為,在那一瞬,我的确想起了麥士钰和他的高光時刻。
易奕猜得沒錯,這把大提琴,與我在異國相遇,是我還放不下的露骨證據。
搬到紐約去的那天,天上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姜霄俞将帶露臺的卧室分給了我,我暫時将那成堆的紙箱抛在腦後,走到露臺,感受這座城市的第一場雨。
雨下得先是綿綿,輕飄飄的,像冬天的初雪,後面愈來愈有滂沱的架勢。盎然的春意由樹葉組成,被這場大雨淋得七零八落,大量的樹葉旋着旋着貼在地上。我的視線追着墜落的樹葉,然後看見了樓下的那把透明雨傘。
傘下的人穿着茶色毛氈西裝外套,瘦腿西裝褲,帆布球鞋,一頭卷曲的發濕漉漉的,極似《紐約的一個雨天》裏男主的造型。來紐約之前,我找了很多關于這座城市的電影來消磨時間,因此,對這部小布爾喬亞情調的片子印象頗深,尤其裏面漂亮的男主深得我意。
那傘動了動,裏面的人揚起頭,朝我的方向張望過來
——我猝不及防,看見了。
我們的視線交彙,竟然有了時光倒流的錯覺。只是當時,他在臺上,而我在臺下。但橫亘在我們之間的距離,也是這樣不動聲色,說遠不遠,可談不上近。
我覺得有點暈,可身體比思維反應更快。趁着這股暈眩,我已經跑下樓,沒入雨中,投入到他的傘下,我拉起他毫不反抗的手腕,他遲緩的雙腿艱難地配合我的步伐。
我們一起回到我的房間。
我不能否認我少年時期最美妙的幻想,即使破碎了,那也是屬于我的。
我找到裝着大提琴的紙箱,粗魯地拆開,從琴盒裏取出弓和琴,遞給他。
我努努嘴,示意他可以坐到最近的一張椅子上。
他沒有伸手,也沒有坐下,只是目光呆滞地盯着我手中發出紅棕光芒的琴。
“證明給我看,如果你是麥士钰,那麽随便拉一首,什麽都好。”
他肩膀和褲腳都濕了,形成大片大片的深色,深色的痕跡像傷疤,靜默揭開我們的過去。
“你根本不是士钰,對不對?”見他沒動,我上前一步,握住他如今軟弱的肩膀,用躁慮幽怨的語氣道,“你是麥寶珈,你是他,為什麽要騙我?耍我玩就這麽開心嗎?”
我來勢洶洶,動作倉促,姿态兇猛,可我同時也心力交瘁,呼吸困難。
他笑了一下,笑得凄惶慘淡,他說:“無論我是誰,你更愛的那一個,是麥士钰,對不對?”
不,都搞錯了,我并沒有想象中那麽愛麥士钰,他不過是我最落魄時期的精神依戀,是因為精神上的不自主與狂躁,讓我急需找到某種寄托,那并不是真正的愛,那感覺也與愛情相去甚遠。
“寶珈,”我使勁捏住他,生怕他是一個幻覺,從我手中溜掉,“承認吧,你是麥寶珈,我不可能搞錯你們兩個。”
他望着我,有一種被掏空的虛脫感,纖長的眼睫顫了顫。
“是的,潭攀,我是寶珈。”他說,“太好了,你從來不會認錯我和我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