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假象

第37章假象

麥寶珈站在貨架前研究麥片的配比含量,轉過頭來問我,你是不是更喜歡早餐吃三明治。

我看他模樣認真,生出一點莫名的歉意,好像自己虧欠了他什麽,就很老實地搖頭,說,都可以。

他将麥片放回貨架,嘆了口氣,幽幽地說:“潭攀,你好像對我說什麽都提不起很大的幹勁。”

我愣了一下,表情誠懇,撫着他的背,安慰:“對不起,我還沒有适應,你做得已經很好了。”

上次從醫院就診回來,醫生告訴我,心因性失憶不可能光靠藥物治療,而且他調出我以往的病歷,有些擔憂地說,因為我有精神疾病史,不能濫用藥物。簡而言之,只能靠自己慢慢恢複。

麥寶珈好像是第一次聽說我的病史,當時,我走到診療室外,向他如實轉告醫生的每一個字,他的驚訝明顯不是裝得。

他握着我的手,摻雜着一種挫敗感,表情蕭索,帶着哭腔道:“對不起,我以後再也不會讓你受苦了。”

我看着他,有些微的違和,甚至感到一片虛空。以至于懷疑他真的是我對象嗎?為何他不清楚我的情況。但很快,這種疑慮便被他無微不至的關心給消除了。

他并沒有什麽不好,他可能是太好了,讓我總是心生愧疚,因為我對他——不夠那麽好。

晚間,姜霄俞來我房間,約我喝上幾杯。

他問我要不要輔修電影學院夏季課程。我有些心虛,覺得自己申請的資格并不牢靠。

他笑笑說,你本來就是一張白紙,哪來的專業背景,現在我們在做一個項目,想招一些充滿想法和熱情無限的低年級。

我遲疑地看他。

他碰了一下我的酒杯,垂眸說:“潭攀,我看過你的作品集,很不錯,讓我印象深刻,不要浪費你的才華。”

我面上很挺很平靜,內心其實起了一陣騷動,沒想到他會關注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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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我認識的一個人很像,”他眨了眨眼睛,“某些地方,很像以前的他。”

我膽顫心驚地接過他的評價,心忖,這裏面不僅有故事,還有事故。

我尴尬地笑笑,“我比較喜歡瞎拍拍東西,之前在國內養花養習慣了,大概對色彩比較敏感吧。”

這種解釋并沒有什麽邏輯,只不過是想轉移話題。

他沒再延伸,轉而問我,最近和麥寶珈相處的怎樣。

我想了想說,還不錯。

他認真端詳我的表情,然後道:“你口氣猶豫,是有遺憾的意思......其實并沒有那麽順利,對嗎?”

我嘆了一口氣問他:“人人都看得出嗎?已經表現得這麽明顯?”

他笑起來,“不,只是我職業習慣罷了,擅長觀察人類,你們看起來倒是不錯,一副恩恩愛愛的樣子。”

姜霄俞令我佩服的一點,不是玩鬧式的演而優則導,而是實打實地潛心向學。他和我有一些觀點不謀而合,我們一致認為藝術并不是逃避現實,而是回到藝術,才能脫去枷鎖,才是真正的幹淨。

“你呢?最近怎樣?”

他表情坦蕩,聳聳肩,抿了一口酒,“還能怎樣?我追他一路,從來只能仰望。”

為情所困,是人間常态,大明星也不過如此。

我聽麥寶珈提過,他的愛人最近轉來紐約,因緣際會在哥大任教。

酒喝到一半,我倆都有些微醺,大門忽然砰砰作響,吓出一身激靈。

我趿拉着拖鞋去開門,麥寶珈一臉焦急地站在門外,質問我,為什麽電話關機。

我撓撓腦袋,告訴他,電話不在手邊,沒注意。麥寶珈盯着我,眼裏蓄滿沮喪和不自在。姜霄俞湊過來,調笑麥寶珈過于神經兮兮,簡直酸得發漚。

麥寶珈站在門廊不發一言,臉色不虞。我見狀,打兩聲哈哈圓場,将寶珈拉進房間安撫。

“你喝酒了?”他問我。

“是啊,和霄俞沒事喝兩杯。”

“你們聊了什麽?”

“還能有什麽,挺瑣碎的,”我頓了一下,“他想讓我輔修Tisch電影學院的夏季課程。”

“你不是攝影系嗎?”

“嗯,但如果精力允許......了解一下電影也挺有意思的。”

話落,我們同時陷入沉默。

我扭了下脖子,看向窗外,不知為何,一陣潮濕拱進鼻尖,像是要落雨。

“你......今晚要留下來嗎?”我不想再僵持,“我覺得待會兒要下雨。”

他點點頭,我心下一軟,擁他入懷,柔聲說:“寶珈,再給我點兒時間,我一定會全部記起來的。”

他埋在我的胸膛,微微顫着,按理說,他應該是在感動。可怪異的是,我們這般親密地貼着,湧向我的,并不是松懈,反而是提心吊膽。

“這樣.......就好。”麥寶珈并不擡臉,啞聲道。

浴室的水聲嘩啦啦,激蕩起我心中小小的邪念。我推門走進去,麥寶珈光裸潔白的身子浸在水霧裏,引人堕落。我将他抵在濕漉漉的瓷磚上,沉默地進入他,他從容地接納我,發出細碎壓抑的呻吟。

他被我肏得有些腿軟,我抱着他放進床鋪,找來吹風機替他吹幹頭發。他的腦袋在我掌中搖晃,偶爾咕囔出舒服的鼻音,像只被愛撫的貓咪。

這些日子以來,我們做愛的頻率并不高,除了麥寶珈發情熱來臨時。我們總是急匆匆地結合,像完成某件任務。今天這樣,突如其來的情潮,實屬罕見。

每次做愛時,我都會盯着他的後頸發一會兒懵,心中的違和感更甚。

這真的很奇怪,如果我們是情比金堅的愛侶,為何我還未标記他?

我想了想,無外乎兩種情況,要麽是以前的我不夠堅定,并不想同他山高水遠;要麽是我們正在探索階段,還未真正就此決定未來。

他應該是個完美情人,耐心地等我愈合,不介意我的遲緩。我還要有......什麽奢望呢。标記不标記,應該只是順序問題而已。

“在想什麽?”他毛烘烘的腦袋枕在我的膝蓋上,一臉惬意地問我。

我斂起疑慮,試圖回以深情,用指尖勾勒他的輪廓,他随着我的撫摸閉上了眼,靜享這難得的溫存時刻。

“我有些時候在想,我其實是個很糟糕的人吧,有什麽值得你喜歡的呢?”

他驀地睜開眼,靜靜凝視我,然後摟住我的脖子,找到我的嘴唇,輕輕吮吸。

“你很好,潭攀,比你以為得要好。”他邊吻邊說。

“再也不要想這些奇怪的問題了,好嗎?”他繼續說。

我閉上眼,加深這個吻。

是啊,傷口總會長出新鮮的肉,疤痕合攏。我真沒有必要給自己打個死結,糾結于無法被證實的細枝末節。

麥寶珈帶我逛了紐約很多地方,我們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在中央公園散步,吃甜筒。我們拖着手,從南街59號一直逛到北街110號,人工湖上每一座拱橋的花紋都能被我們娓娓道來,畢士達噴泉周圍豐美的天鵝被我們銘記于心。春天消逝,夏日到來,我們約定戴拉寇特劇場營業的第一天,一定要搶上免費券,好生享受一番。

我們像每一對最普通平凡的留學生情侶那般,為愛情雀躍,勇于嘗試,年輕而蠢白。

走在路上,麥寶珈經常會一會兒挽我胳膊,一會兒又與我十指相扣,最後幹脆把掌心與我掌心相貼。試來試去,最後試到嘆氣。

我問他怎麽了。

他擡起眼皮看我問,為難道:“我也不知道,就是想跟你挨得更近些,可怎麽都不對勁,好像怎樣都不能靠近。”

我被他這樣的“局促”弄到啞然失笑。

誠實來講,用盡力氣對一個人好,并不是我的作風,但如果他非常需要我這樣,我會嘗試一下。我在我們的愛裏懈怠,是因為我從來不表露堅定。

我想,麥寶珈并不是我能虧欠的人,我應該對他更好些。

我心一橫,攬住他的肩膀,作出一個驚人的決定。

我聽見自己說:“寶珈,我們同居吧。”

他被我攬在懷裏,震驚了一會兒,然後伏在我的肩膀上,略帶委屈地哭了片刻。

“真的嗎,真的嗎?”他邊擤鼻子邊問。

我揉着他的後頸,發梢分出茬融進我的掌心,撓得我的心癢癢。

我笑着問,怎麽,是覺得我不夠認真嗎?

他很快恢複平靜,露出安然的笑容,說:“當然不是,我很高興,你會這樣說。”

寶珈并沒有搬來與我同居,他課業較我繁重,住在學校宿舍更合适些,可廁所裏已經多出他的洗漱用具,我的櫃子裏也逐漸多出來他的衣物。日子就這麽勻速滑向安寧幸福的彼端。

那天,他過來替我打掃,站起身打開衣櫃,然後原地怔了半晌。我在窗邊翻一本畫冊,擡頭看他一動不動,愣得像一尊塑像,便走過去,問他在幹嘛。

他面孔有一絲白,稍後才緩和,好一會兒才轉向我,從衣櫃裏摸出一個大件。我看得發愣,目光落在那琴盒上,也是一陣迷茫。

“你把它又撿回來了嗎?”麥寶珈表情蕭索地問我。

我一頭霧水,下意識否認,根本不知道自己還有這種東西。

他笑了笑,将琴盒打開,取出裏面有些作樟腦味的大提琴。

我心裏咯噔一下,曾經萦繞在我心頭的不安卷土重來。

我看他安靜地擡臂,安靜地舉高琴,再重重地砸下。猝不及防,斷掉的弦劃開他的掌心,空氣裏立時充斥血腥味。我盯着他,眼角抽抽的疼。

“夠了!”我終于回過神,上前按住他,“寶珈,你在發什麽瘋!”

他不言語,表情恹恹的,松開殘破的琴,任我抱着。我小心翼翼地拉他坐下,找他的傷口。他呆呆的,像一只迷途的鳥兒。

“我不疼,”他說,但兩行淚就那麽說着說着落了下來,滴在我的手背,“我真得不疼......”

我準備起身找藥,他捉住我,緩緩地說:“潭攀,我不疼,真的,比這更疼的時候,我都經歷過了。”

我迷茫地看他,心底也在無限翻騰。

“我們究竟能活出什麽樣子啊?”麥寶珈哽咽地問我。

我躊躇地看他,也給不出答案。

“怎麽都不對,哪裏都是錯的.......不是這樣的......”

他語無倫次起來,像被夢魇一樣。

“麥寶珈,”我叫他的名字,“你清醒一點兒。”

他忽然笑起來,抵着我的視線,逼問:“潭攀,直到今天,你還愛着我哥,是嗎?真的不行嗎?愛我就不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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