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初雪
第40章初雪
十一月的一天,我終于在家碰見姜霄俞,他胡子拉碴,精神萎靡,瘦了一大圈,乍看之下挺像名瘾君子。我關心問道:“怎樣,你不是去摩納哥采風當執行導演嗎?看你這副模樣,不知道的,以為是發落到非洲大陸去做基建了。”
他坐在餐廳裏,有氣無力地啃吐司,頭也不擡,哼唧兩句,“也沒差。”
我煮了一壺咖啡,分他一杯,他端起來就喝,結果被燙到,吐了吐舌頭。這時,大門忽然被擂得咚咚作響。我們茫然地對視,在想誰會在大清早不識趣登門拜訪,随即,我帶着疑惑去開門。
門外站着一名深色皮膚的男人,滿頭大汗,用英語說,我找Jin。
姜霄俞站在我身後,認出男人,問他怎麽了。
男人神色焦急,說道,你怎麽手機關機,我從淩晨就給你打電話,一直聯系不上。Liam出事了,你不知道嗎。
姜霄俞愣了一下,并未表現出驚悸,男人拉着他火急火燎就要出門,我攔住他們問,去哪裏,我也一起。男人用眼神征求姜霄俞的同意,姜霄俞僵硬地點了點頭,對我說,潭攀,幫我去房間拿件外套吧。
我們坐上出租車,紅燈的時候,姜霄俞忽然問男人,我們這是去哪兒,這不是去Liam家啊。
男人側身看他,一臉愁容,我們不去他家,去醫院。
我這才知道,Liam就是姜霄俞的愛人。
雖然有所耳聞,但我一直以為街頭槍擊案離我很遙遠。Liam是在布魯克林遭遇黑幫火并,被無辜卷入擊中,大腿和頭部分別中了一槍。我們趕到時,手術中的燈還亮着,我陪着姜霄俞坐在走廊的長椅上,不敢說一個字。我害怕說出來的每一句安慰都成為虛假,也害怕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會起到反作用。
“潭攀,”姜霄俞啞聲叫我,“你回去吧,我自己在這裏就好。”
聽他這樣說話,我心裏驟然難受起來,可還是冷靜地問:“要不要我去通知誰?你的經紀人呢,他需要知道嗎?”
他擡起頭,呆呆地看了我一會兒,然後緩緩轉向手術室那邊,像被剝奪了所有力氣,只剩下一副空皮囊。
“兩周前,他給我打電話,那個時候我們鬧得正兇,他不想我去摩納哥,也不告訴我原因,只說不要去不要去。明明是他推薦我進這個組,結果又莫名其妙不允許我去,我們就談崩了。後來我去了才知道,他是怕我碰見總攝,當初我剛入行時,被這個總攝騷擾過。但都過去這麽多年了,我又不是那種軟弱的家夥,怎麽還會任人欺負呢,他這人啊,從來都是嘴硬,無視我也會變,變得更堅強更獨立......他真得好煩,老是喜歡管我這兒管我那兒,連誰當我經紀人都要管,和誰對戲也要經他同意,什麽都要插一手......以前當演員,他是我老板,不自由,所以我就撂挑子不想幹了,後來他出事公司垮了,他選擇出國。不知道怎地,我竟然犯賤,特別想他,覺得被人管着也挺好,就追出來,他倒好,都不願意跟我相認。好不容易我們又處對象了,結果沒好幾天,又互相看不順眼,三天一大吵五天一小吵,他那管人的勁兒又上來了,每次可把我給氣的......”
Advertisement
姜霄俞陡然噤聲,目光落到那扇将将開啓的門後,然後像箭矢一般沖了過去。幾個護士推着一張病床出來,那上面躺着一個雙眼緊閉的男人,頭上的繃帶觸目驚心。我緊緊盯着姜霄俞,他臉色慘淡,呼吸聲粗喘,像是随時要哭,但他忍住了,只是扶在病床邊緣,輕喚男人的中文名字,一聲又一聲,寂寥而絕望。
他不停地喊他,醫生過來制止,說現在病人昏迷,根本聽不見。他還是不願意停止,彷佛在他體內,有什麽東西在抽打着他,不允許他停下,一旦停止,痛苦便會加倍襲來,将他淹沒。
我過去扶他,他躲閃了一下,轉頭看我,凄惶地說:“潭攀,其實我覺得......有人管着挺好,如果他不在了,誰來管我啊,沒人來管我了啊......”
沒人願意被動變成棄兒。他曾是光芒萬丈的大明星,受萬人敬仰,被萬人喜愛,僞裝成雲淡風輕的樣子,迷惑衆生。但實際上,他是那麽缺乏安全感,寧願自己被緊緊桎梏,将身心放在另一人掌中,臣服在愛的腳下。
我忽然很想見麥寶珈,聽聽他的聲音也好。
麥寶珈趕來醫院,看見我正在零食販賣機前恍惚。他走過來,輕輕怕了一下我的肩膀。
“霄俞呢,他還好嗎?”
我捏了下眉心,長嘆一口氣,“不能算好吧,這種事情一時半會兒很難接受。”
“他現在在哪兒?”
我指了指VIP等候室,“他公司那邊和Liam那邊都來人了,現在估計怕消息走漏,被國內媒體知道......”然後,我頓了一下,問他,“你為什麽從來不告訴我,他愛人是沈晖野?”
“這很重要嗎?”
“你不知道沈晖野是誰嗎?”
“知道啊,”麥寶珈平靜地看我,“這和他們相愛又有什麽關系呢?”
沈晖野大名鼎鼎,不僅僅因為他是當代最有才華的導演之一,還有當時他那驚天動地的逃稅漏稅案。反正他的名字,放在微博,就是熱搜操作,如果再加一個姜霄俞,并排一起,估計會讓熱搜爆掉。
“你很在乎別人的看法?”麥寶珈從販賣機裏勾出一瓶礦泉水遞給我,開啓自言自語模式,“我都忘記了,潭攀這個人啊,一直都很注重別人在想什麽,別人會議論什麽,羞于承認自己真正想要什麽......”
“麥寶珈,”我色厲內荏地制止他說下去,“我不是找你過來挑刺的。”
麥寶珈臉色暗了暗,盯着我,目光裏像是有什麽,我看不透。
“潭攀,我要回國了。”他盡量平淡地說。
我呼吸一滞,手無足措地愣住,在想,非要挑這種時候嗎?
“本來不想現在告訴你的,”麥寶珈輕輕吐出一口氣,“但我的機票是明天。”
我極力壓抑住顫抖的聲音,“還會回來嗎?”
他避開我的目光,“不知道,也許回來,也許不回來,看我哥的情況吧。”
他哥?麥士钰嗎?
麥士钰一直在放風筝,所以,現在要開始收線了嗎?
我終于能體會到和姜霄俞同樣的,那種失魂落魄的絕望。
“潭攀?”他有些擔憂地叫我。
我不言語,開始往外掏煙,煙盒卻不争氣地從口袋裏滾落出來,麥寶珈彎腰撿起,抽出一支煙,放在我指間。
“走吧,去外面抽一根吧。”他提議。
我沒有拒絕,随着他走到中庭,他替我點着煙,吸了一口,然後遞到我嘴邊。我下意識含住,煙嘴濕漉漉的,跟他曾經的吻一樣。
“為什麽?”我終于問出來。
“什麽為什麽?”他挑眉看我,嘴裏還叼着煙。
“你就那麽迫不及待要回去?當你哥的賤貨、母狗?”我開始口不擇言。
他的眉心逐漸擰緊,用一副冷淡的神态看我。
“你不會标記我吧,”他用平緩的語氣陳述,“我估計你想都沒想過這種事,那麽,待你身邊,就這麽耗下去,也沒什麽意義了。”
這個語氣過于平緩,讓我連發怒的資格都沒有。所以,麥寶珈可能比我自己還要了解我。
他撣了撣煙灰,換了一種語氣,目光深沉,接近于深情。
“你還可以有選擇的,回國,跟我一起。”他說。
沈晖野的手術很成功,但人并沒有醒來的跡象。姜霄俞因為身份特殊,也不能長守病床,他回到公寓,開始長時間的發呆。我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便想着法同他聊天,邀他一塊兒玩游戲,甚至帶他外出吃飯。他大多數時候都接受了我的好意,偶爾情緒上來将自己反鎖在房間。我站在門外,聽見門後一頓嘈雜,像是将多日來的委屈盡數發洩。我并不驚詫,房門咣當一聲打開,姜霄俞直愣愣地站在門檻處,說,怎麽辦啊,Liam要是死了,我該怎麽辦啊,潭攀。
我心中五味雜陳,走上前,安慰似地抱住他,說:“不會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他讓我抱着,淚水浸透我的肩膀,嗫嚅道:“永遠不要讓自己後悔,潭攀,千萬不要。”
我決定瞞着所有人,臨時回一趟國。
将近三年未歸,城市的面貌幾乎大變,與我記憶中的樣子大相徑庭,這一刻,我彷佛又成為了異鄉客。
出租車司機替我将行李搬上後備箱,問我去哪兒。
我報了個地址,是一個老小區。我準備碰碰運氣。
“下雪了。”司機忽然說,然後指了指車窗外,“這是今年第一場雪,小夥子,你回來得好及時啊。”
我眼神散漫,望着空中徐徐墜落的雪花,并沒有什麽感覺,冷空氣從縫隙裏擠進來,拂得我一臉潮濕。
“嗯,真好。”我毫無感情地回應道。
到了目的地,我拖着箱子站在那老舊的小區門口,竟一時恍惚起來,某些片段走馬燈似的閃爍着從我眼前掠過。我确定,這不是我第一次來這裏。
我想邁開步子,腳下卻似灌了鉛。
我開始不知所措,反思自己是不是太沖動。我一動不動站了好一會兒,雪花依舊在飄,掩蓋了天空,掩蓋了我微微顫抖的眼角和我淩亂不堪的思緒。
我決定先返回自己家。
就在這時,遠遠望去,有一道熟悉的人影從樓道裏走了出來,我瞪着眼睛,仔細觀察,然後眼角顫抖的更厲害了。
那道人影前方還有一個低矮的影子,他們一前一後,卻又親密無間,雪花發出耀眼的光,沾了他們滿身。
他們離我越來越近,麥寶珈推着一張輪椅,輪椅上坐着一個青年。
那青年,和他有如出一轍的長相。
我一直以為他們很像,可沒想到,他們既然會這麽像。
我感到一陣徒勞,這才明白,事情的結局是無法改變的。我又一次逃離兄弟倆失敗了。
“麥寶珈。”
“麥士钰。”
我一下子都想起來了。何去何從這種問題,考慮得越深邃,就會越沒有答案。
他們也看見了我,一個露出驚詫,一個露出哀愁。
我小心翼翼邁開腳步。
天空的雪溢滿大地,将我們覆蓋。
上半部 END
作者有話說:
首先,謝謝留言的jm,一直追到了這裏,上半部,小攀第一人稱就到這裏結束了。下半部就是第三人稱,會有許多人的視角,會解決之前的一些矛盾,或者不會解決。本來我只打算寫一部小黃文,真的,不太想劇情的,可有一天晚上,我睡在床上,突然很想把這些劇情寫下來。兄弟倆和小攀屬于互相糾纏分不開離不掉的狀态,不能用簡單的愛情去定義,因為他們所有人都其實在這些感情裏很身不由己,愛着恨着,我大概就想描寫出這種痛苦的狀态吧,不知道你們有沒有感受到。雖然我總是在說這文劇情狗血,但其實我想表達一個觀點,就是人與人之間的情感狀态,可能就是很複雜,有欲望,有愛,有很多很多的附加因素糾纏在一起。一旦捆綁了,就會陷入一種泥沼,這種不健康的狀态不是沒有常識擺脫,可有些人就是擺脫不了。
當然了,在三次元,還是希望每個人都能收獲健康的愛情。好了,希望大家接下來繼續追下去,歡迎跟我探讨,我非常喜歡大家代入感情看,來跟我多say劇情,什麽都可以。
最後謝謝,還是謝謝,堅持到這裏,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