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離別

第47章離別

潭攀是在半夢半醒中被電話吵起來的。他在黑暗中靜了一會兒,确定下一次鈴聲。果不其然,鈴聲催促着震動,他伸手去摸,屏幕亮了,號碼陌生,前面綴有美國區號。

他接起來喂了一聲,那邊只有呼吸聲,他等了一會兒,用疑問句,霄俞,是你嗎?

姜霄俞“哇”地哭出聲,鼻音濃重地說:“怎麽辦啊,Liam走了,他真得不想管我了。”

很少有成年人會這樣哭,潭攀沒作聲,握緊手機,躊躇着該如何開口。

過了大約一刻鐘,哭聲才漸漸收斂,姜霄俞恢複鎮定,開始道歉,“不好意思,我一時沒忍住......”

“沒關系,”潭攀柔聲說,“哭一哭也好,能把難受稀釋幾分。”

“我......沒想,我怎麽都想不到......他就這麽走了,潭攀,你說這是不是老天爺在故意懲罰我啊......”

潭攀看不見姜霄俞的臉,但光憑經驗判斷,眼圈應該紅腫得不像樣子,畢竟,那一把沉着磁性的好嗓子現在已經啞得可以嘶出煙。失去愛人這種痛苦,他雖然沒有經歷,但在某種情境下,依然能感同身受。

“Liam......”潭攀抿了抿幹澀的唇,“決定葬在哪裏?回國還是紐約?”

那邊沉默一陣,潭攀想,是不是自己問得太突兀,剛想道歉,姜霄俞忽然開口,“紐約,他回不了國的。他從國內狼狽出逃,直到現在還背負着罵名,沒有人會紀念他,甚至會說,他死了,是報應。大概很多人恨不得拍手稱快,認為這就叫惡人自有天收吧......”

潭攀滾動了一下喉結,胸腔被酸澀填滿,“霄俞,不要這樣說......你振作一點兒,等我,我現在看機票,選最近的班機回紐約。”

“沒關系,”姜霄俞的聲音凄惶,“不用特地回來,我......不準備待在紐約了。”

潭攀愣了愣,“是嗎?那你準備......”

姜霄俞接過話,“葬禮過後,我就徹底回國,出來的這幾年,足夠了......”他苦笑一下,“對你真不好意思,房子我沒法跟你再合租下去了......”

“沒關系,這都不是要緊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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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潭攀。”

“不用,”潭攀想了想,“真得不需要我回去嗎?”

姜霄俞堅定地拒絕,不再繼續話題,說,你那邊是晚上吧,好好休息,不打擾了。

潭攀懵懂地挂了電話,心裏空落落的。

他上一次離死亡這麽近,還是方孰文的逝世,可他當時在外地求學,幾乎不記得任何細節。家裏氛圍有接近一年都是愁雲慘淡,他并不特別傷心,但在某幾個夜晚,迷迷糊糊中似乎能聽到書頁翻動的聲音,這讓他立時想起,方孰文為數不多,幼時在他床頭講故事的時刻。

潭攀在整理旅行袋時,麥寶珈來了,他倚在門邊,看見床上稀稀拉拉地鋪了幾件衣裳,便說:“其實可以不回去的,宵俞需要的不是你。”

潭攀并不應承,麥寶珈看他動作是想找煙,安靜地遞過去一支。

“是,他不需要我,”潭攀點上煙,深深吸了一口,“但有些事情不是這樣來理論的,我想過去支持他,出于人之常情。”

紐約之于潭攀,終究是不一樣的,在那裏遇見的人和事也帶了一層特殊濾鏡,嚴格來說,算是一種自由、新生。盡管麥寶珈的到來,是一段不算好的插曲,但至少,兩個人認認真真談戀愛的那些時光,他能稱之為快樂。

他記得他們散步走過的每一條路,一起吃過的每一家餐館,甚至一起抽過的每一支煙的味道。在混沌無知,失去記憶的那段日子,他常常覺得,被麥寶珈愛着,是一件幸運的事情。

“你說得對,”麥寶珈的反應也很平靜,“雖然你面上看起來很冷,但更多時候,和你相比,我覺得自己比較無情。”

“這種事情沒什麽好比較的,我們重視的東西本來就不一樣。”

麥寶珈輕輕笑起來,淡淡地說:“也是。”

這天晚上,麥寶珈沒有留下來和潭攀吃飯,他被麥士钰叫回家。

屋子裏沒有光亮,麥士钰端坐在黑暗裏,盯着大門,聽見腳步聲,然後看見弟弟的輪廓。

“怎麽不開燈?”麥寶珈按了開關。

像是沒有聽見弟弟的提問,麥士钰目光發直,盯着不知哪兒的虛空。

“機票買了嗎?準備去哪兒?”麥士钰忽然問,腦袋也緩緩轉向寶珈。

“哥……”

麥寶珈不知該怎樣回答,現在糾結于這些細枝末節的問題再無意義,他狠心做這個決定,必然做好了被他哥埋怨的心理準備。父母的那些財産他不需要,留給他哥一人就好。他比他哥要幸運,至少還有一副健康的軀體,無論去到哪兒,都有生存的能力。

“上次你去美國,我想送你,你不願意,你說,哥,如果你跟我一起去機場,我只怕是走不了……的确,你很了解我,我從來沒想過放你走,但那時我還有理智,我覺得你應該有過自己想要生活的權利,所以,我狠心讓你走……可你去了美國過得并不好,我就在想,自己泯滅希望換來的這個結果值嗎?其實很不值,好在你迷途知返,願意回來,所以過去的就過去了,我也不想再去追究……但我沒想到,你又開始動了離開的心思,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哪裏做得不夠好,是我太軟弱太好說話了嗎?所以你可以一次又一次這樣抛棄我?”

麥士钰止聲,說出這番話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幾乎呼吸不上來。

麥寶珈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他裝不了傻,他哥的指責無可厚非,如果硬要來評判,他的确對不起他哥。但他哥就沒有做錯嗎?他哥将天才的麥寶珈掐死在過去,是他哥親手葬送所有的可能性。

“哥,對不起……你說的這些……我……”

麥士钰打斷他,“小珈,你知道最殘酷的是什麽嗎?就是給人希望再給人失望……”

麥寶珈一滞,胸腔湧進說不上來的酸脹,他能說些什麽呢,他只有失語,或者別開腦袋,不再去注視他哥。

麥士钰從深陷的沙發裏踉跄着起身,艱難地将自己搬向輪椅,掌心和指腹的繭摩擦在橡膠上,手裏就像握着一團火。

麥寶珈堅決要走,他使盡解數也阻止不了,他已經知道結局。

他們離得非常近,麥士钰的輪椅圈痕壓住了寶珈的影子,只需再擡頭,就能看見寶珈悲郁的臉。

“我不想結束的,”麥士钰說,“不要怪我。”

麥寶珈低下頭的時候,左大腿處傳來一陣酸麻,針筒還握在麥士钰手中,大部分針頭已經穿透布料,沒入他的肌膚。他震驚了一會兒,可在這一瞬間,他似乎又松了一口氣,好像這樣也不稀奇,是他哥會用的手段。

“讓我猜猜,肌肉松弛劑嗎?”麥寶珈扯起嘴角,勉力擠出一個笑。

麥士钰沉默,攥着針筒的關節泛白。

“哥,我不會怪你.....”麥寶珈眼前漸漸模糊,意識開始迷蒙,“我、我.....”

既然不會怪我,為何又總讓我傷心?麥士钰憂傷地想。

麥寶珈覺得自己的身體很沉重,模模糊糊中他能聽見不甚明晰的交談聲。刻意壓低了的聲調,怕吵醒他似的。其中的一些詞彙是“腺體”、“手術”、“激素”,頻繁地被提及。眼皮上像擱着鉛球,壓得他的思維也下墜。

麥士钰是想幹什麽?很快,他聰明的腦子已經猜了個八/九不離十。沒過一會兒,麥士钰靠近,鼻息從他臉龐掃過。

盡管身子已不由意識控制,麥寶珈依然顯出驚人的一面,他氣若游絲地伸出手,恰好搭在了麥士钰的左手背。

“哥,不、不、要......”

麥士钰拂掉他的那只手,用自然的,沒有猶豫的語氣說:“小珈,這個手術不疼的,只要忍一下就好,成功後,你就可以從信息素的誘惑裏解放了。”

麥寶珈想去否認,想告訴他哥,不,不,他希望擁有信息素,即使會有更多困擾的問題由此産生。他接納了自己是個Omega的事實,如果不是Omega他可能連匹配到潭攀的資格都沒有。

可他哥,俯在他耳邊小聲、固執地說,說我是為你好,我要拯救你。

他哥柔軟的唇覆上來,只是輕輕貼着,給予他一個溫情的吻。

但他真正想起的,是在紐約的那所公寓裏,他撲倒潭攀,他們一起躺在柔軟的地毯上,分享一支煙,然後親出煙草味。

潭攀的飛機延誤,他給麥寶珈打電話,很奇怪,對方并沒有第一時間接起來。

他在微信上留言,說,老天似乎總跟我過不去,我這輩子能遇見準時班機的幾率簡直跟中六合彩一般。

他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我大概天生就不是擁有幸運的人。

他整夜未睡,走到客廳的落地窗前抽煙,天邊出現粉色的金光,日出将至,整個城市準備醒過來。

這一刻,他想起和麥寶珈一起看過曼哈頓大橋上的日出,清晨的第一道光灑下,在鐵索上跳舞。

潭攀想,其實,也是有值得懷念和稱為幸運的事情,至少,他談過了一次平凡而貨真價實的戀愛。

他掏出手機,補充道,寶珈,我想好了,我們一起去秘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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