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等我
第48章等我
麥寶珈做了很長的一個夢。
地上攤着兩個打開的箱子,麥士钰蹲在地上,背朝他搜刮箱子,用不滿的語氣問,為什麽沒有給他帶回來紀念品。他發了會呆兒,想走過去,看見麥士钰緩緩站起來,心裏微震,脫口而出,哥,你腿好了。麥士钰轉過身,笑他,大驚小怪,還說,怎麽,你希望我一直是殘廢嗎?麥寶珈連忙搖頭,拼命解釋,怎麽會呢。麥士钰就走過來,将腦袋靠在他肩上問,既然不是真得嫌棄我,那為什麽不帶我一起去美國呢?麥寶珈怔住,腦袋一片空白。麥士钰嘆了口氣,沒關系,去不了美國也沒事,反正以後我們會一直在一起。
語氣平平淡淡的,彷佛從來沒有怨恨過他。
然後周圍的背景如油漆般簌簌剝落,時間和維度都變了,他又跳到另一個時空。
他拖着潭攀的手,走在夏日炎熱的紐約街頭,找一家新開的網紅冰淇淋店。人來人往,每一個路人都比他們行色匆匆,只有他倆是一副無所事事的模樣,為極簡單的快樂尋找源頭。說實話,他一度想放棄尋路,可潭攀握住他的手,與他十指交扣,汗水從潭攀額頭順着下颌線流淌,不時側臉看他一眼,他覺得性感極了。他想,幹涸的不僅是嗓子和胃,還有心。在接近三十八度的高溫下,心髒被蒸烤得縮水,從而放大了撲通撲通跳動的聲音。
他們終于找到那家店,他搶着要嘗潭攀手上薄荷巧克力味的甜筒,潭攀身子微微後仰,笑得寵溺說,麥寶珈,你怎麽這麽貪婪,什麽都想要,先把自己手裏的吃完不行嗎?
他低頭,化了的冰淇淋沿着脆皮筒流到他的手背,又甜又涼。
他再擡頭,準備笑着跟潭攀說話時,眼前的一切都褪去了色彩,白光鋪天蓋地地降臨,将他完全籠罩,他被刺得睜不開眼。萦繞在周身的甜味驀地變成刺鼻的消毒水味,還有皮肉焦灼的味道。
麥寶珈被推出手術室後,麥士钰一直在和護工輪替照顧他。最難捱的高燒過去後,人就會逐漸恢複。疤痕并不大,一指粗而已,只不過那傷口沒辦法完全消去,新肉長出,粉紅色的縫合口,将會伴随他一生。
麥士钰為了做這趟去除腺體手術,輾轉了數道關系花費巨大,僞造不少手續後才能将寶珈悄無聲息地帶到隔壁市的私人醫院。這并不是多麽高深艱難的手術,可限制極為嚴苛,因為一旦去除,便是不可逆轉,Omega将會失去繁殖能力,也從而缺乏激素,需要靠服用藥物調節生理平衡。至于性欲,更是微乎其微,有部分男性Omega,會因此失去勃起功能。
熬了一夜,麥寶珈依舊沒有醒來,麥士钰疲憊不堪,去詢問主刀醫生情況。
醫生平和地告訴他,不要心急,手術很成功,生命體征都是正常,再等等看。
快到隔天中午,麥寶珈顫了顫眼皮,終于醒來。
他醒來的第一句話就是:“他飛了嗎?我夢見潭攀跟我發短信,說他班機延誤。”
在麥寶珈經歷手術和夢境時,潭攀的飛機已經進入平流層,遮陽板只拉了一半,日落的強光照進來,裹住他的膝蓋。他握着那支開了飛行模式的手機,屏幕停留在微信的聊天對話框——等了兩晚,都沒有等來麥寶珈的回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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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最開頭,他是報複的心态,希望能在兄弟倆看似平靜的生活中攪起一陣浪潮。他被排除在外了太久,心裏總歸是不能平怒的。後來,事情就按着自己的脈絡發展,心思彷佛在天平兩端,一會兒這邊傾,一會兒往那邊偏。他不是精準的砝碼,更不是一把度量的直尺,什麽都按照一個标準來。
他是人,人就是不完美的,甚至過于軟弱。
回來之後,他在很多時間都會無端地憶起過去,有高中時的麥士钰,也有幾個月前的麥寶珈。兩者在腦海裏掠過的順序并沒有因果,也沒有先來後到,只是會不經意地,偶爾想起罷了。
大概是失憶的那段時間給了他疲憊的人生一個緩沖,他喘過一口氣,接着思考,翻來覆去,發現在身旁裝睡的麥寶珈也确實有可愛之處。沒有天生就完美的愛人,就像他的初戀,也不過是他一廂情願捧上了神壇。
收拾行李,匆忙要回紐約的那天。
麥寶珈蹲在陽臺的花叢中,用白色的瓷壺澆水,水柱淅淅瀝瀝澆在花瓣上,顯得花蕊嬌豔欲滴。
那個時候,麥寶珈回過頭,叫他的名字,微笑道:“你知道嗎?許多時候,我覺得你跟這些花兒是一樣的。”
他盯着他看,也不覺得他的話很蠢,跟着笑起來。
麥寶珈摸了摸後頸的那塊紗布,往下按的時候,神經還會麻痹地疼。他沒有什麽真實的感覺,甚至也不覺得自己變得殘缺,好似剜掉的并不是什麽重要器官。麥士钰的表現比他更來得痛苦。他在他病床前坐立不安,一會兒絮絮叨叨地同他講話,一會兒又懇求他原諒他。他只不過感到一陣疲倦,并不被情緒左右。他想,他失去的不僅是信息素,可能也有一部分共情的能力。他第一次覺得,麥士钰是如此的嘈雜且不合時宜。
“哥,”麥寶珈打斷他哥,“能把我手機找來嗎?我曠課了這些天,還有打工那邊,總得要給別人一個交待吧。”
麥士钰怔了怔,迅速反應過來,“好,我去找個充電器,幫你把手機充上。”
麥寶珈點點頭,漾出一個應付的笑,“我還想抽煙,可以嗎?”
對方露出為難的臉色,“可醫生說了,你現在最好不要沾那些刺激性的東西......”
“就一支。”麥寶珈堅持。
麥士钰取手機的同時,彎路去醫院門口的小賣部買了一包煙,不是麥寶珈常抽的牌子。他天真地想,也許弟弟不喜歡就不想抽了呢。
麥寶珈的目的不是抽煙,他是想暫時躲避一下他哥。病房沒有陽臺,只有樓梯間有吸煙區,他捏着煙,攥着剛充滿10%的手機躲進最暗處。開機花了十秒左右,浏覽所有信息和電話又花了幾十秒,等到那些未回複的微信一條接一條蹦出來時,麥寶珈雙手擒着手機,哭了。
他哭得很小聲,也很克制。他的身體還十分虛弱,稍稍使點兒勁就會牽扯出排山倒海的疼痛。寂靜的樓梯間裏只有他一個人,這層的“緊急出口”綠色指示牌過于陳舊,已經發不出光,他在痛苦的黑暗裏伫立。情緒釋放到差不多,他用手背抹了抹眼角,被眼淚沾濕的那部分肌膚起了一陣鹽漬的痛楚。
本來以為失去了所有感覺,看來,還是有心碎的能力。
他此時樣貌太狼狽,只能撥去語音通話,響了許久,就在他以為要放棄的時候,潭攀在對面喂了一聲。那一瞬,麥寶珈才從混亂和痛苦中短暫抽身,能夠平靜下來。
“潭攀,帶我走吧,可以的,去哪裏都行。”
潭攀沒有即刻回答,這讓麥寶珈心慌意亂。
他又重複了一遍,“帶我走吧,好不好?”
“你在哭嗎?”潭攀忽然問。
“寶珈,”潭攀的聲音沉了下來,隔着聽筒,像是被沙子磨過,“發生了什麽嗎?”
麥寶珈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對于潭攀這種不時發作的敏感,他有點難以招架。
“沒有,什麽都沒有。”麥寶珈将手中的煙盒捏成一團,“我手機被偷了,這兩天一直聯系不上你,你不要生氣。”
“沒事,”潭攀似乎在那邊嘆了一口氣,後半句的語氣帶着戲谑,“那你不要後悔哦。”
“嗯,不會後悔。”麥寶珈笑起來,稍微停了一下,然後說,“那你也不要後悔哦。”
他倆都是聰明人,心知肚明,這是在下承諾。
潭攀說出“當然”兩字時是猶豫過的,他第一時間在腦中過了一遍這幾天陪着姜霄俞的狀況,忽然覺得身邊如果有個人也不錯。這次,他覺得認真可能大于報複。
試着去愛,是不是就能容忍仇恨了呢?潭攀不免想。
麥寶珈沒再說話。
然後隔了許久,潭攀聽見那邊傳來一聲很輕的嘆息,像是在可憐什麽,讓他不由地也感到悲傷。
“等我,寶珈,後天下午我就回來。”潭攀鄭重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