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ItsOk
第52章It'sOk
回國還不到十三個小時,麥寶珈在電話那頭情緒壓抑,沙啞着對姜霄俞懇求,希望他能勸回潭攀,不要放棄現在的一切,至少完成在紐約的學業。姜宵俞不厭其煩地問出原委,從下飛機的那一刻起,就決定把潭攀拉回正軌。
潭攀是另一個沈晖野式的人物,才華橫溢卻不自知,任何一個本該前途無量的人在中途夭折,不能僅把原因歸在那人自身,還有旁人的短視。他願意磨砺這塊頑石,将它打造得光輝奪目。
失去沈晖野,潭攀不辭幸勞地從國內奔赴,陪了他一段時間,這次,該他還這份人情了。
他按照麥寶珈提供的信息在利馬等了三天,終于等到對方。結果,他只看到潭攀幾乎被這片南美風情感化,如果不是他叫住他,也許下一秒就能看見兩個剛認識的年輕人會仿若愛侶般的親密起來。
待Cena終于看清姜霄俞的臉,感到一股沒來由地失落。原來是這樣的人啊,所以潭攀才會裝作忘卻,其實一直裹在心裏,駐足不前。盡管自己一向都是驕傲開朗的,在完美面前,也只能露出怯意。
“你怎麽會在這裏?”潭攀夾在兩人之間,遲遲開口。
“我怎麽就不能來?”姜霄俞沒将多餘的注意力分給Cena,跨近一步,逼至潭攀眼前,“該回去了,潭攀,你這學期的學分還沒修滿呢,現在還有補救機會,如果真的退學就難辦了。”
潭攀愣了一下,帶着疑惑的神情看他。
“你這樣是在浪費自己。”姜霄俞瞥了一眼Cena,表情不太客氣,但也沒有很過分的敵意,“你知道嗎?當你放着大好學校不去上,生命中有更重要的事情可以去做,卻只是為了逃避感情在這種地方浪費生命的時候,我覺得這是種無能的體現。”
潭攀沒說話,神色變得平靜。
“霄俞,”潭攀抿了抿唇,“你有沒有想過,其實我就是個無能的人呢。”
“不是——”Cena激動地插話,“潭先生,您絕對不是。”
兩人的目光都略帶驚詫地掃向他。Cena臉頰飛起酡紅,即使在深色的肌膚上也不容忽視。
“我看過您照的那些照片,雖然我不是什麽專業的藝術評論家,但——”他頓了一下,似乎在找更加準确清晰的字句來表達意思,“——很有力量,讓人看得想哭......”
空氣只安靜了一秒,很快就被潭攀的笑意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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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啊......”潭攀自嘲似地搖搖頭,可他也實在找不到任何話語來回應。
Cena離開的時候忍不住多看了姜霄俞幾眼,潭攀知道他揣着深深淺淺的疑問,欲言又止。但有些時間節點,只具備戛然而止的魅力,他明白,這場夢境該碎了,戳破泡泡,他才能真實地呼吸。
不應該再去想,也沒必要再去解釋。他是過客,更沒有資格去圈住某人。
姜霄俞在屋子裏繞圈,踩在厚實的菱紋平織地毯上,窸窣移動的聲音聽起來格外焦躁。
“喝點什麽嗎?”潭攀轉去廚房在冰箱裏翻找,右側上層有一排碳酸飲料。
“潭攀。”
姜霄俞已經走到他背後,他緩緩回頭。
“我有沒有說過,你跟他很像。”
潭攀合上冰箱門,握着易拉罐的手指蹭了一層水珠,他将飲料遞給姜霄俞。
姜霄俞沒有接,繼續說:“Liam最開始就是攝影師,他沒有你這麽好的起點,一開始就能去NYU這種學府汲取全世界最新鮮的知識,獲取最厲害的藝術教育資源。他是從一個接一個劇組熬出來的,除去與生俱來的天賦外......更重要的是不放棄、堅持,他才能拍出那些得獎的片子......你可能不知道普通人奮鬥到這個層次是多麽艱辛,因為你有得天獨厚的條件,還有不可多得的運氣,就更不應該随便處置自己,白白浪費。我認識了他二十多年,從十二歲開始,看他一步步接近自己的夢想......”然後,在到達頂峰的時候跌落。
輝煌的時候受人景仰,毀滅的時候也教人唏噓。
無可否認,沈晖野的人生絕對稱得上跌宕起伏、傳奇色彩濃烈,為此特地拍一部傳記電影都應該。
但潭攀想,這又與自己何幹呢?在另一個人身上尋找愛人的往昔模樣,這太愚不可及了。
盡管潭攀面上并沒有過多表态,姜霄俞已經猜到對方所想,索性攤牌,“我不是在你身上找寄托,我是來請你幫忙。我這邊有一個項目,啓動都需要三年,整個實施下來保守估計五年,半保密成分,上頭的任務,我在組建主創團隊。很辛苦,不能以錢來論,但全程拍攝下來,會擁有許多幹我們這一行一輩子也得不到的經驗,你可以将它算作一種榮耀吧,如果,你心中裝着祖國。”
這麽大的話壓下來,潭攀連拒絕都得慎重。
手中的飲料不再涼了,水順着他的指間淌到瓷磚地面,然後因為溫度,很快蒸發。他倆在異國公寓狹小的廚房間,讨論一樁可以稱得上神聖的事情。大概人生許多的轉折點就是這樣猝不及防。再回頭看時,并不是所有的決定都恰當,也不是所有的高光時刻都在閃光燈四射的舞臺上爆發。
潭攀第一次起了念頭,如果将個人融進集體裏,是不是就能讓自己更無欲無求一些,只朝一個宏大而代表民族的目标前進。
“我應該做些什麽?”潭攀動搖,将飲料擱在島臺上,鄭重地問。
“先順利畢業。”姜霄俞這才露出會面以來的第一個笑容。
離開利馬那天,Cena堅持要送他到機場。車裏放着一首華語歌,是潭攀為數不多聽過還記得的。
Cena沒有告訴潭攀,他是故意放這首歌的,他那些沒說出來的話,歌裏都幫他唱出來了:好想暫停全世界的時間,讓我可以把我的心,讓你看清。(1)
但潭攀是必須得走的。
他握不住他,就像他猜不出他的笑,也看不懂他的低落,到底在為誰。他暗戀的人有那麽多副臉龐,可沒有一副屬于他,那些情緒朦朦胧胧,他站在這些情緒之外,暗自神傷。這不是一顆豁達的太陽該得到的待遇。
到了停車場,Cena搬下行李,将旅行箱拉杆遞到潭攀手中。
“好了,我就不進去了,送你到這裏。”
他們不用說結束,因為根本就沒有開始。
潭攀沉默地接過行李,嘴唇數次張了又合,還想說點兒什麽,卻發現自己詞乏。
“再見,你也保重。”潭攀最後說。
Cena抿唇笑笑,在胸前小幅度揮手道別。
直到最後,他們連一個擁抱都沒有留給對方。
就當他沒有來過。Cena在回程的路上一邊開車一邊這樣想,卻還是抑制不住地哭了。
潭攀轉了一趟機才到的紐約,舟車勞頓,風塵仆仆抵達美國,落地後他幾乎疲憊得睜不開眼。連衣服都沒來得及脫,更顧不上換一套新的床單,便将自己丢進床鋪。
睡到一半醒來,翻身摸到枕頭下有一個硌人的硬物,狀似長方形。他在黑暗中摸索,抽出一本硬皮書。打開床頭燈,那書封皮上用英文花體寫着《基督山恩仇記》,他疑惑稍許,自己并沒有閱讀小說的習慣,看來是曾經枕邊人遺忘在此的。
醒了再睡下去變得艱難,他翻開書,從夾着書簽那頁看起。看到最後伯爵寫給莫雷爾那封信,其中有這樣一句:
He who has felt the deepest grief is best able to experience supreme happiness. We must have felt what it is to die, Morrel, that we may appreciate the enjoyments of living.
(只有體驗過極度不幸的人,才能品嘗到極度的幸福。只有下過死的決心的人,莫雷爾,才能懂得活着有多快樂。)
半開的窗外吹進來幹燥的風,潭攀回過神,合上書,從胸腔裏重重吐出一口濁氣。
紐約的冬天快要過去。
捱到畢業并不容易,潭攀聚精會神,付出了這二十三年來最值得稱贊的努力。在交畢業作品時卻遇見了瓶頸,确定主題後,教授跟他探讨邏輯思路,覺得他的創作方向在來回跳躍,并沒有什麽深層次的挖掘。
他感到費解,覺得自己在拍攝制作以及畫面結構上已經臻于完美,再精益求精,也擠壓不出來任何可以努力的空間。他猶豫許久,轉而向姜霄俞求助。
姜霄俞這個時候正好在南極拍紀錄片,手機只有回到基地才有信號。所以,當潭攀一籌莫展收到回複,已是兩周後。
衛星電話的通訊效果并不清晰,若有似無的電流成了他們沉默時的旁白。
“你要不要來南極看看?”姜霄俞忽然提議。
潭攀握着手機,呆怔了許久,他陡然想到一些稀稀拉拉的片段,幾乎快要從記憶裏淡化。可在觸發到某個關鍵詞時,一股腦又往外冒出來。
——企鵝不止生活在南極。
——銀河系的銀心方向指向南極。
他站在時代廣場的麥當勞門口,裏面的人走出來,推開玻璃門,沒注意到前方有人,撞了一下他的後背。
在道歉聲中,他茫然了一會兒,然後輕輕笑起來,說:“It's Ok.”
It's Ok.
萬物都有它的規律,他也依然是好好的,并不會在某一個恍惚的瞬間就悲痛欲絕。
只是,在他轉身時,那些曾經在他身邊的人,哪裏都找不到了。
1:Cena在車裏放的是張震岳的《怎麽辦》。雖然可能沒有意義,但還是想說Cena名字是西班牙語新年晚宴的意思,是寓意美好豐盛的新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