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完結

第55章完結

“極地”項目的策劃案是姜霄俞主筆,但修改過多次也無法最終定板,整個團隊在首都的工作室裏沒日沒夜地讨論,關于風格,關于內容,關于各式各樣的細節,直到大多數人開始頭疼,要靠服用布洛芬撐過去。

姜霄俞一直強調,他不需要商業大片,也不需要枯燥的4K自然風光旅游宣傳片,要拍不一樣的東西,最好跟人有關。

他的團隊是精挑細選出來的,但更多人學來得是BBC那套,敘事語言工整,鏡頭華麗。他需要不一樣的東西,所以他不停跟潭攀發郵件,語氣焦慮,他告訴他,你趕緊來,我快被逼瘋了。

後來在剪輯成片的時候,每個主創人員都有一個訪談,姜霄俞在鏡頭前坦誠,在最初決定啓用潭攀時,并不是因為他的名氣,因為他們相識得很早,不必存在這種觀念。他和自己看待事物的方式不一樣,潛意識幫助他作出選擇,這種緣由無法解釋。就像思想的花火,只會迸發一剎那,有機緣的成分在。

他還補充道,現在已經很少這種攝影師了,不僅有邏輯,還在力圖讓所有的被拍攝對象“活過來”,他的鏡頭語言不是靜止的,如果仔細觀摩,會發現裏面感情充沛。他在想,用心在思考,我該怎麽拍這個東西,不是這個畫面漂亮就能完事。

潭攀沒料到他會給自己這麽高的評價。他記得更多的是他們之間幾次激烈的争吵。從拍攝範圍到拍攝對象,他們都有不同的意見,姜霄俞受法國人影響深,想要更多的人文情懷,最好有分段式的人物小傳。潭攀傾向于去标簽化,介入被記錄者的生活,不僅拍跟目的地有關的普通人,還可以延伸,拍拍紀錄片背後的故事。

最遠要到東西南北的邊境。涉密支持團隊的國家機構不少,潭攀也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多功勳卓越,在邊境奮鬥的一線人員。他提出讓這些常年回不到家鄉的工作人員脫下制服或戎裝,在鏡頭前聊聊天,說說最近的遺憾和願望。

姜霄俞贊成他的想法,這就是後來成片裏獲譽最廣的人物自白部分的由來。

大多數人用最樸實的語言在講瑣碎的事,思鄉是永恒的主題,許多人講着講着就會突然哽咽。在信仰和情感抉擇間,普世命題總能引起共鳴。

潭攀和另外六人組成過一個調研小組。篩選當地最有故事性的拍攝對象,他們考慮到多方面,不僅僅是在一種稀少群體裏進行選擇,而是從文化歷史以及風俗民情的角度慢慢檢閱。他覺得重要的不是職業或者因為少數民族而被賦予的特性,應該是每個人身上平凡而難得的經歷過往。沒有任何可複制性,并且因為不流俗于大衆認知,才愈發顯得難能可貴。

他記得在藏地拍攝時遇到一支即将解散的駝鹽隊,他們最後一趟任務,是從最近的城鎮将挖掘機背入未通公路的大山中。在懸崖山澗中架着滑索,稍有不慎,就是跌入萬丈深淵。背夫們光着上半身,長滿粗粝老繭的掌中攥緊粗繩,用藏語喊着口號,陽光匍匐在虬結肌肉間,渡上一層古銅色濾鏡。潭攀幾乎是毫不猶豫地紀錄下了這一幕。

還有一次,是去南方自治縣,他第一次了解到何為巡回法庭,以及山區法院。在這些連電都才剛通不到幾年的地方,手機幾乎沒有信號,基層法官和法警們背着國徽翻山越嶺,解決一樁又一樁民事糾紛。在簡易搭起的法庭中,潭攀看見這些基層工作人員臉龐堅毅,每個人表情認真得幾乎虔誠。他與他們交談,知道其中有不少人是靠脫貧項目才能走出大山,獲得學習資格,然後無一例外選擇回到基層,回饋建設他們曾經走出來的故鄉。他很難形容自己的感受,因為在不久以前,他處在一種“何不食肉糜”的位置,如果不是這個拍攝項目,他根本連了解的機會都沒有。

他有段時間甚至感到痛苦,是一種生理和心理交織的痛苦。但正是這趟“旅程”又讓他逐漸釋放痛苦,慢慢找到一個恰當而不帶有悲憫的位置,用最客觀而直白的鏡頭記錄這些偉大而平凡的人。

他想起導師曾經告訴過他們的一句話,鏡頭只是一個載體,要進入載體,與它融為一體,用載體講好每一個故事。

在拍攝途中,他聽過很多人的願望。也在夾雜着各種方言,甚至需要翻譯的對話中聽出一些共通的特質和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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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仰,是他最常能觸碰到的詞彙。

對自然和神靈敬畏,對職業和信念尊重。這些本該貫穿始終的原則,能被真正執行的機率屈指可數。他遠離都市後,才能真正明白這些最淺顯不過,卻最為重要的道理。

他想自己應該感謝姜霄俞,無論是出于何種原因,在過去那個時刻拉他一把,才能讓他見識到了這個世界的另一面——是更值得被紀錄的一面。

拍攝行程分為三段,在第一段快結束的時候,大夥正好駐紮在高原,圍着篝火喝酒吃烤肉。

農民自釀的米酒醉人,每個人搶着喝了一碗又一碗,像是有海量。

大家最先開始吐苦水,用揶揄的語氣說那些命懸一線的意外和舉步維艱的困境。說着說着,就開始梗住,情緒湧上來,不少人眼角已經挂着晶瑩的淚珠,火光照過來,将一張張辛酸的臉從黑暗裏拔出。

沒人能否認辛苦,也沒人能否認他們的成就,這不僅僅是拍了一場紀錄片。

執着,磨砺了這個團隊。它與信仰一樣重。

潭攀率先舉起碗,戳破沉默,一飲而盡。更多人站起來,效仿他,然後氣氛上升,大家開始聊起未來的計劃,還有暢想,大夥七嘴八舌,說等到成片剪好,應該要去國際參賽,最好拿個大滿貫回來。

不知是誰把話題引到潭攀身上,用調侃與欽佩并存的語氣說他最近發布的作品拿到了某個獎。然後有人立馬起哄說,潭老師還不止這個呢,上個月的熱搜我還記得,盛贊潭老師的作品,并且被國際最神秘的收藏家以高價競拍成功收納囊中。

頓時“哇”聲四起,潭攀感到羞赧,好在黑暗替他作了掩護。

“行了行了,”姜霄俞過來解圍,“所以你們就別抱怨了,潭攀都待過的團隊,以後說出去是不是倍有面子。”

“何止潭老師啊,姜導,你可是我童年男神呢!你不知道我媽當年多迷戀你......”

“是啊是啊,我被招進來時反複确認,怕自己搞錯了呢,真得是那個姜霄俞嗎,那個曾經的國民男神......”

“我們團隊真的太幸福了,又有潭老師,又有姜導,兩大男神啊!”

“管它塌方、泥石流,有姜導坐鎮,啥都不怕......”

姜霄俞笑笑,嘴上雖在埋汰,心裏卻是成就感十足。他挪到潭攀身邊坐下,用膝蓋頂頂他,詢問:“想什麽呢?”

潭攀吸了一口煙,然後緩緩吐出,“沒什麽。”

“真沒什麽?”

潭攀盯着篝火,過了半晌才說話:“記得我之前跟你提過的那個買家嗎?”

“就是當年那個一擲千金把你畢設全部買下的?”姜霄俞抿下一口酒,“怎麽了?你不是跟他一直保持聯絡嗎?”

“是,但......”潭攀猶豫,轉過頭,認真看對方,“我總覺得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他在郵件裏的語氣很克制婉轉,并沒有表現得過分熱情,我也認為他應該是個教養良好的人......”

姜霄俞打斷他,“我明白了,你對他上心了,哈哈......原來你這少爺也有被金錢打動的一天啊。”

潭攀無奈睨他一眼,“我說正經的......你覺得他會不會是故意炒高我的作品,擾亂市場啊。我真沒想到,我後來拍啥他都收。”

姜霄俞幸好是跟他熟識且深知對方底細,如果換任一人,這話裏絕對有炫耀嫌疑。

他拍拍他的肩膀,“潭攀,別想太多了,這不是好事嗎?被人賞識,還有人願意花大價錢收藏你的作品,這是你的知音啊。你要懂得這個世界上,高山流水,知音難求。像我們這種搞藝術的,百分之九十都可能被大浪淘沙淘汰掉,你這小子,真是運氣爆棚,我都羨慕不過來,從出道伊始,就有人始終如一的賞識你,自掏腰包擡高你作品的市場價值,這是求佛都求不來的幸運啊......”

“好吧,”潭攀聳聳肩,簡明扼要作總結,“總而言之我就是走了狗屎運。”

潭攀掐滅煙頭,猩紅火星墜在沙土上跳躍了幾下。他擡頭,高原的星空壓下來,鋪滿最後一個夜晚。他們終于可以暫時歇息,整裝待發後,繼續上路。

回到首都後,就是挑揀素材剪片子,後期制作分了主題,他們将第一部 分定為山川。盡管繁重勞累,整個項目能夠按部就班推行,這就是最令潭攀欣慰的。可好景不長,第二年夏天,第二段拍攝提上議程,卻遲遲沒有開啓。姜霄俞愁眉苦臉,說是題材問題,上頭建議調整,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有部分贊助商提出撤資。潭攀疑惑,他一直以為這是國家支持的項目。

姜霄俞解釋,面上這樣理解是沒錯的,但多方制霸争衡,因為利益影響到下面項目是常事。

潭攀提議:“那我自掏腰包,親自出資怎麽樣?”

姜霄俞知道潭攀對這個項目産生了感情,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可有些糾紛并不是金錢能夠解決。

“別慌張,我們再等等看。”

這一等就是一個冬天過去,前期拍攝的素材擱在剪輯室幾乎長灰。

潭攀實在沒忍住,用曲折的辦法曝光了一波熱度。他雖有保密協議在身,可只要合理運用,不涉及到團隊素材,那麽個人與此相近的主題作品展出,并沒有從法律上違背契約。他最終目的并不是讓自己斐然,而是希望得到支持,至少引起上層關注,畢竟擁有流量,就是擁有輿情。

他精心選了四幅超大規格作品,挂在首都最當紅的藝術展覽館,待價而沽。與此同時,他的郵箱第一時間收到那封從不缺席的郵件。

他點開,依舊是他熟悉的英文表達方式。先是問候他,然後表明目的。

這次,他換了種交易方式。他并沒有十足的信心,可他隐隐知道,對方是在更高層次的人,總能為他謀得一線生機。他不是為自己,他是為整個團隊,他不希望這些年的心血就這般被無端擱置,甚至有浪費的危險。

當他敲下最後一個字,濃烈的情緒逐漸平複。

似曾相識,上一次這樣鄭重地發郵件,是他從南極回紐約,成就人生最重大的一次轉折。

轉機出現在春天,姜霄俞興沖沖地來找他,讓他趕緊準備,下周就可以動身。對方過于激動,一進門就給了他一個熊抱,然後把頭擱在他的肩膀上,洇出一些眼淚。

姜霄俞說:“這輩子我除了演戲外,就為兩件事哭過,一是Liam,二就是這個項目。”

“謝謝你,潭攀,謝謝你一直在我身邊。”

潭攀沒有說話,任由對方卸下所有力,靠在自己懷裏。

他們這次去的南沙群島,信號是定時局域性質的。好不容易聯上,大多數人都選擇跟家人或者愛人視頻。潭攀并沒有這樣一個值得視頻的對象。

他翻看着自己的作品集,陷入沉思,覺得自己至始至終忘記感謝一個人,或者不止一個人。

他忐忑地發去一封措辭精致的感謝信,然後就是不安地等待。在這次等待中,他少見的失眠,甚至走到沙灘坐了一晚。

待到他再回到電腦前,收件箱已經多出一封郵件。他聽見自己心髒猛烈跳動了一下。

他熟稔地點開郵件,依舊是工整的英文,大致翻譯過來如下:

親愛的潭先生,日安:

謝謝您真摯的感謝,如果您一定要問一個原因,那就是您值得。您是我見過最純粹的藝術家之一,我由衷地欽佩您,願意一生追逐您的作品,将它們一件一件珍重收藏。我在很小的時候,去過一次我母親的祖國,也是您的祖國。東方厚重的歷史吸引了我,同時,我受到潛移默化的影響,開始致力于發掘任何帶有東方标簽和元素的藝術作品,我想守住一些變化,讓它們變得恒久。盡管這樣很可笑,但我覺得您能理解吧。

您第一次打動我的那幅作品,大概是您學生時候創作的。不知道您還記得嗎?那是一個鎖在夜色中的街角咖啡店,暖黃的光從巨大的玻璃窗透出來,只有一個孤獨的咖啡師在吧臺後打盹。您的構圖精妙,色調相輔相成,仿若一副油畫,瞬間就攫住了我的心。從此以後,我便對您的作品不可自拔。

遇見您,遇見您的作品,簡直像從生命半途中偷來了幸運。

您永遠的LL

潭攀在心中一個一個單詞默念完,他混雜着不可名狀地激動,也不知道該怎麽反應。把電腦合上之後,發現自己的手竟然在微微顫抖。他捂着嘴,努力不讓自己的心從喉嚨裏跳出來。

這是他收到過的最好的禮物——

一封字裏行間克制,卻洋溢真誠的回信。

他想象過很多次,被一個人理解,可他卻從未做好準備,遇見靈魂相通的人,竟是這般目眩頭暈。

他嘗過許多種痛苦,甚至在很長一段時間內被苦楚滋味填滿,他将這些痛這些遺憾當作歷練,從而才能走到今日,用最優形象作出請輕拿輕放的姿态。

但在這一瞬間,他忽然覺得,自己不用再掩蓋,他早已具備了重新開始的能力。

南海的風從窗沿縫隙擠進來,卷動起桌上的劇本,新的、繁忙的一天行将開始。

他迎着光站起來,然後走進光裏。

--End

LL先生是小攀往後的正牌愛人,會在番外裏出現,超級男神。是小攀經歷過這一切最值得的愛人,另外番外裏也會寫兄弟倆往後一地雞毛的人生。正文完結了,本來是準備寫一篇不過腦的小凰文,沒想到最後寫成了一篇搞事業的文,dbq,我會盡量再番外補車的。

謝謝大家一路追來,每一個評論我都看了,雖然我寫的故事并沒有多麽好,但能夠得到真摯的評論的确很開心。

不知道該說什麽,那麽大家就番外見吧,閉站這段時間,可以關注我的微博@情熱枯葉。番外會在微博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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