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改變
溫蕭雨停下腳步,面無表情地看着賀希然。
賀希然竟理直氣壯地回視着他,甚至還挑了挑眉,像一只傲嬌的小孔雀,漂亮的眉眼間盛滿了挑釁。
溫蕭雨簡直要氣笑了。
“賀夫人,您不能這樣引導孩子呀。”趙老師急得嗓子冒煙。
“哼,反正我們家阿然絕對不會犯這樣的錯,他一定是無辜的。”賀夫人不屑地瞥了溫蕭雨一眼。
只這一眼,溫蕭雨就知道賀希然挂在臉上的表情是從哪裏學來的了。
“賀老太太,您不妨聽聽警察怎麽說。”溫蕭雨勾起一側嘴角,看着面前這對蠻橫跋扈的祖孫。
旁邊那位一直沉默不語的老太太蹙着眉開口了:“阿雨……”
“警察怎麽了?!”賀夫人高聲喊道,“警察調查的結果如果不能讓我滿意,我就去告他們!”
“喲,老太太,您這是不相信人民警察辦案吶?”
徐警官拿着一沓資料走過來,他擡起手像是想拍溫蕭雨的肩膀,但兩人身高懸殊,只好拍了一下溫蕭雨的背。
“我們調查清楚了,倆孩子沒什麽問題,還多虧了溫蕭雨及時提醒趙老師報警才制止了鬥毆。”他說着,又指了指賀希然,“以後可不能再逃課了啊,多危險。”
賀夫人臉色一變,唰地從徐警官手中抽走了調查結果,越看臉色越黑。就算她不承認白紙黑字,但清晰無比的監控照片上赫然是她外孫翻牆走進巷尾的身影,由不得她再狡辯。
“沒什麽問題的話,家長簽了字就能把人帶走了。”徐警官說完,沒再管氣氛微妙的賀家祖孫,轉而對另一位老人道,“溫家奶奶,溫蕭雨今天表現得不錯,你不用擔心。”
“哎,辛苦徐警官了。”溫奶奶微一欠身。
“不辛苦不辛苦。”徐警官扶了一下溫奶奶,又笑呵呵地拍了拍溫蕭雨的背,“說起來,剛才遠遠一看,這小子竟然有種判若兩人的感覺。小兔崽子,以後多孝敬你奶奶,別再惹事了,小心我見你一次揍你一次!”
Advertisement
“嗯。”溫蕭雨對着徐警官和溫奶奶都點了一下頭。
溫奶奶烏沉的眼睛看着他,并沒有說話。她灰白的發髻梳得整整齊齊,臉上的皺紋很深,穿了一件略舊的旗袍,個子不高,瘦弱的脊背卻挺得筆直。
那邊的賀夫人卻截然相反,身上的旗袍錦繡華美,脖子上戴着一條珍珠項鏈,顆顆飽滿圓潤。捏着紙張的手指上點綴着幾枚紅藍寶石戒指,透出的光彩和她此時的臉色一樣精彩紛呈。
只見她在紙上唰唰簽下字塞給徐警官,怒火沖天地瞪向賀希然:“還不快走?!丢人現眼!”
高跟鞋在地板上踏得噔噔作響,賀希然也用同樣的眼神瞪了溫蕭雨一眼,跟在他外婆身後走了。轉身的一剎那,他看似嚣張的氣焰消失得一幹二淨,怎麽看都像一只垂頭喪氣的小狗。
溫蕭雨輕輕一哂。
他跟着溫奶奶和趙老師往外走,恰好遇到了正被羁押送往看守所的紅毛他們,就聽紅毛叫嚣道:“溫蕭雨!你他媽給老子等着!這事沒完!”
“嘿,我這暴脾氣……”徐警官掄起巴掌就往那邊過去了。
走出派出所大門,趙老師又換回那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許是考慮到溫奶奶還在旁邊,只湊到溫蕭雨面前咬着牙小聲說了一句“這事确實沒完”,随即行色匆匆地回學校向校長彙報工作去了。
溫蕭雨亦步亦趨地跟在溫奶奶身後,回頭看了一眼趙老師的地中海,感覺頭發比下午初見時更少了。
從派出所走回家的路不算近,溫蕭雨不知道原身的家住在哪裏,因此當溫奶奶選擇徒步回家時,他怕露餡就沒有多問。
而溫奶奶全程只留給溫蕭雨一個冷漠的後腦勺,他回憶一番,自從見到溫奶奶,就只聽到她略帶責備地喊過自己的名字,其他一句話都沒對他說過。
溫蕭雨很久都沒受到過這樣的冷遇了,他撓了撓自己的鼻尖,轉開臉去打量原身所在的這座城市。
暄城是一座畫着小橋流水的南方小城,建築物都不高大,香樟樹立在道路兩旁。天色漸晚,皎潔的月光從樹葉間灑下,星星點點,透着涼意。
走進一條長長的弄堂,腳步踏在平整的青石路面上,溫奶奶在弄堂盡頭的一扇矮小的木門前駐足。這是一座灰撲撲的小院,平房灰瓦,看起來有些破舊、頹敗。
再轉眼去看隔壁的賀家,院外粉牆環護,刻着精美的石頭浮雕。院門高大,裏面是一棟二層小樓,青磚紅瓦,檐角向兩邊飛翹。
與這份富麗堂皇不相稱的是,整棟樓的門窗緊閉,看不到一絲光亮。庭院深深,給人一種靜谧肅穆之感。
弄堂裏沒有燈,溫奶奶借着月光去找大門鑰匙,又對着鎖眼戳了幾次都沒能成功打開。
“我來吧。”溫蕭雨說。
“嘩啦。”
鑰匙應聲落地,溫奶奶被吓得聳了一下肩,轉過頭見鬼似的看着溫蕭雨。
溫蕭雨接鑰匙的動作頓了頓,這才反應過來原來溫奶奶根本沒發現他跟了一路。也許在以前無數次類似的事件裏,原主早就我行我素跑沒影了。
也不知該說些什麽,溫蕭雨無奈地撿起鑰匙打開大門。走進院子後他愣了好幾秒,從外面看的時候覺得整個家其貌不揚,一進來才發現裏面別有洞天。
小院正中架着一座葡萄藤,上面纏着無數小暖燈,正熠熠閃爍着,好似在歡迎他們回家。院子右側砌了一座小花池,種着至少三種不同品種的花,左側立着一個大水缸,旁邊是水龍頭和小水池。
可以看出家裏的情況并不富裕,沒有任何奢華的東西。但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條,日子過得樸實而用心。
穿過充滿浪漫氣息的葡萄藤,來到正屋門口,溫奶奶側過臉略顯猶豫地說了一句:“你先站在這等一會兒。”
似乎是不确定他是否會聽話,一直等到溫蕭雨說了句“知道了”,她才推開門進屋。
溫蕭雨又走回藤架下,靠着木樁回想原劇情——
原身的父母在車禍中喪生後肇事司機逃逸,至今仍未抓獲。他的哥哥溫沐辰從小體弱多病,大腦發育遲緩,智力遠低于常人。
家裏本就失去了兩個大人,再加上溫沐辰身體狀态不穩定,早年的積蓄已然花個精光,值錢的東西也都抵押出賣,只靠社區的救濟度日。
眼看着生活難以為繼,雪鬓霜鬟的溫奶奶忍下失去兒女的悲傷,強撐着去了隔壁賀家做傭人。一是因為賀家富裕,出手大方,從不拖欠工資,更是因為離家近,方便照看溫沐辰。
也正因如此,原身從小就把奪走一切關愛的殘疾人哥哥視作敵人,對他的态度萬分惡劣。
更糟糕的是,其實原身并不是溫家的親生子,他是被奶奶撿回來的孤兒。在知道這個真相後,本就叛逆的原身根本沒有顧念溫家是如何将他養育成人的,反而認定了自己就是一個被溫家撿來的陪伴溫沐辰的玩具。
于是,他抛下哥哥和奶奶,一路追随着那個光鮮亮麗的小少爺,踏上了炮灰的不歸路。
溫蕭雨靜默良久,聽到屋裏傳來“呃,嗯!”兩個怪異的音節,溫奶奶掀簾出來的時候,他無意間往裏瞟了一眼。
溫沐辰從沙發上站起來,急着朝牆邊躲閃,把門口的溫蕭雨視作洪水猛獸似的,避之不及。在溫蕭雨有所動作之前,他整個人貼在牆壁上蹭回到自己房間,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進去吧,我去做飯。”溫奶奶冷淡地說。
溫蕭雨站直身體,道:“好的,謝謝奶奶。”
溫奶奶身形一滞,像看一個陌生人那樣盯着他,欲言又止幾秒,最終只是點了點頭,轉身走了。
在踏進屋子的前一刻,溫蕭雨驀然感覺到有一束視線纏在他的身上。他憑着直覺朝隔壁二樓看去,奶油色的窗簾微微飄動,一個清瘦的人影隐在後面。
下一秒,那個人影慌亂地拉緊窗簾,在窗戶邊蹲下,還欲蓋彌彰地關上了燈。溫蕭雨忍下嘴邊的笑意,走進了屋子。
晚飯是燒魚、鹽水青菜和年糕湯,溫蕭雨端着手裏的湯碗,吃得出了神。
在原來的世界裏,溫蕭雨的父母工作繁忙,還要看護他的弟弟,因此他是跟着奶奶長大的。從小到大,他最愛的一道菜就是奶奶做的年糕湯,那種軟糯鮮美的味道,在奶奶去世後他再也沒有嘗到過。
而此時此刻,在這個劇本世界裏,他竟然嘗到了一模一樣的味道。溫暖的年糕湯将他這一整天疲憊的心漸漸軟化,他擡起眼眸,看到溫奶奶正在剔一塊肥美的魚肉。
她将魚肉裏的刺剔除幹淨,一分為二,一半夾到溫沐辰碗裏,另一半,她猶豫了幾秒,夾到了溫蕭雨碗裏。
“難得回來吃一次飯,多吃點。”溫奶奶低聲說。
“謝謝奶奶。”溫蕭雨心中盡是溫情。
溫沐辰始終埋着頭把自己碗裏的飯,吃得急了,嗆得咳了幾聲。溫蕭雨伸手想幫他盛碗湯,卻見他受驚一般猛地向後躲去,手裏的飯碗啪地打翻在地。
“阿辰,阿辰,沒事。”溫奶奶把溫沐辰摟在懷裏,摸着他的頭安撫,“弟弟沒有要打你,只是想給你盛湯,沒事啊。”
然而溫沐辰仍是躲在她懷裏瑟瑟發抖,只露出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時不時地瞄一下溫蕭雨。
溫蕭雨試着對他解釋,剛一開口,就見他一頭鑽進溫奶奶懷裏,連眼神都不再施舍。溫蕭雨嘆了口氣,還是給他盛了碗湯,站起來說:“奶奶,我吃飽了,先回房間了。”
“嗯,去吧。”溫奶奶對他露出了一個安慰的微笑。
原身的卧室還算正常,并沒有溫蕭雨想象中那樣烏煙瘴氣。裏面有一套桌椅、一個衣櫃和一張單人木床,床上用品是藍色的,洗得褪色泛白,枕頭上沾着兩根金毛。
不滿的神色浮上眉眼,溫蕭雨站在房間裏環視一周,在抽屜裏找到了一把剪刀和一個電推子。
等溫奶奶和溫沐辰吃完了飯,溫蕭雨去到衛生間,看着鏡子裏熟悉又陌生的人,他想:溫蕭雨,是時候改變了。
金黃的發絲縷縷落下,黑色的發根顯露出來,似他右耳的黑金耳釘般深沉。打開電推子,他盯着鏡子裏的自己,一點一點把頭發剃成板寸。
打開水龍頭用冷水把碎發沖幹淨,再擡起頭時,溫蕭雨朝鏡子裏的人勾了勾嘴角,這樣才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