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不疼
第39章不疼
賀希然抿着唇與他對峙, 明明滿身是傷,氣勢卻絲毫不輸。
“讓我動手的話,會不會弄疼你可就不一定了。”溫蕭雨卷好袖子, 步步向他靠近。
高大的身影越來越近, 前一刻還不甘示弱賀希然慌了神。
他匆忙往後退了一步,一屁股坐到了床上,聲音微顫道:“溫蕭雨,你為什麽總是欺負我?”
溫蕭雨去脫他外套的手一頓, 視線移到他的臉上。
他的眼睛很紅,出了賀家大門後沒再哭過,剛才清理傷口的時候也只細細吸着涼氣, 唇角抿得泛白都沒掉一滴眼淚。
但是此刻, 溫蕭雨什麽還沒做,他的眼淚就已經蓄滿眼眶,仿佛只要溫蕭雨動他一下,就能立刻落淚。
“唉……”溫蕭雨十分心累,在他面前蹲下來,仰頭看着他道,“我這是在欺負你麽,你摸着良心說說…”
他的話音戛然而止, 賀希然心口的衣服上印着一灘鮮血, 是他捂住心口哭的時候染上去的。
溫蕭雨閉了閉眼, 把頭低下去, 問他:“手心還疼嗎?會不會影響你彈鋼琴?”
“不疼。”賀希然回答完之後靜了一會兒,而後自暴自棄般說道, “影響了更好。”
溫蕭雨想說些什麽, 卻突然感覺到賀希然輕輕碰了碰他脖子上被抓出的血痕。
“你疼嗎?”賀希然問。
那些傷口上一刻還火辣辣的刺痛, 這一刻卻被冰涼的指尖降了溫,說不出的舒服。
“我也不疼。”他閉上眼睛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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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空氣在兩人中間靜靜流淌,很久之後,窸窸窣窣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溫蕭雨納悶地擡起頭,一瞬間就愣住了。
賀希然把外套和貼身衣服都脫了,他的肩頭蹭破了一大塊,胸前、肋下、腰側都是紫色的淤青。
溫蕭雨暗暗地想,在他到達之前,賀希然不知挨了多少打。他第一次發現自己跑得竟然那麽慢,樓上樓下的距離竟然那麽遠。
賀希然就這麽一動不動,毫不遮掩地任他看着,表情裏透着一種要把所有傷口都展示給他的決絕感。
這樣的表情讓溫蕭雨的心髒不可抑制地緊縮起來,猛地站起身把賀希然擁進懷裏。
手掌下是薄薄的脊背,正在止不住的發抖。他垂眸看了看,賀希然瘦白的背上有四個被玻璃碴紮出來的血窟窿,随着顫抖洇出點點鮮血。
那些傷口宛如一個個黑洞,緊緊吸附着他的目光,讓他移不開眼。
他的喉結緩緩滑動一下,開口時嗓子是啞的:“你以前……”
“什麽都別說,也別問。”賀希然的臉埋在他的肚子上,聲音悶悶地說。
“那就先把傷口處理了,乖乖聽話。”溫蕭雨像是在哄孩子。
賀希然低低地“嗯”了一聲。
兩人在這間屋子裏換過無數次藥,只有這次調換了位置。
賀希然趴在床上,背部的皮膚瑩白細膩,線條呈一個弧形,腰部為最低點,沒入褲子之後又圓潤鼓起。
本該是旖旎的畫面,卻因那些傷平添了一份破碎,讓人不忍對他産生任何绮念。只想下手輕一些,讓他不再疼痛。
處理好傷口之後,他穿了一件溫蕭雨的舊衣服側躺在床上,猶如用盡了所有力氣,半閉着眼不知在想些什麽。
坐在旁邊看了他一會兒,溫蕭雨準備出去給自己處理傷口。
賀希然忽然坐起身,對他說:“脫了。”
溫蕭雨:“……”這句話好像很耳熟。
“我自己弄。”他說。
賀希然眯了眯眼,語氣冷冷道:“讓我動手的話,會不會弄疼你可就不一定了。”
“……你幼不幼稚?”溫蕭雨無了個大語。
賀希然仍固執地看着他,毫不退讓。知道實在避不過,溫蕭雨嘆了口氣,擡手把衣服脫了。
看見他肩膀上的傷口時,賀希然重重地吸了口涼氣。他的脖子已經夠慘不忍睹了,十道抓痕長短不一,蜿蜒印在其上。
但他肩膀上的咬傷更為慘烈。賀母是死命撕咬的,即使隔着衣服,也幾乎把他肩頭這一塊肉咬下來。
他這塊傷甚至比賀希然身上的所有傷都嚴重,可他還是巋然不動地護着賀希然,把他穩穩地抱出了那個家。
“去醫院吧。”賀希然紅着眼睛說。
溫蕭雨點點頭:“行,要去咱倆一起去。”
賀希然幽怨地盯着他,看起來又要哭。
“哭也沒用。”溫蕭雨說,“去不去?”
“疼死你才好!”賀希然狠狠抹了一把眼睛。
他手上裹着紗布,實在不方便塗藥,只能看着溫蕭雨對着鏡子給自己處理可怖的傷口。
說不疼是假的,比上次的刀傷還要疼。但是賀希然在旁邊眼巴巴地看着,那眼神讓溫蕭雨覺得自己只要敢呼一聲痛,賀希然就能號啕大哭給他看。
上次在禮堂裏賀希然的哭相他還記憶猶新,因此就算再疼他也咬牙忍下了。
“你的幽閉恐懼症跟關禁閉有關系吧。”
為了轉移注意力,溫蕭雨這樣問道。問完又覺得這問題太不合适,這不是專門提醒人哭麽。
還好賀希然沒哭,只吸了一下鼻子,嘴硬道:“我沒有幽閉恐懼症,我只是…不喜歡被關小黑屋而已。”
溫蕭雨了然地點點頭,不跟他掰扯。卻又有了另一個疑問,觑了一眼賀希然的臉色,問道:“那在地下室的時候就不害怕了?”
“我說了我不害怕。”賀希然橫他一眼強調道,然後又把目光落在他的傷口上,出神地說,“我媽媽在那裏,我不害怕。”
***
兩人收拾妥當走出來,溫奶奶正好把一盅熱湯煲好,盯着他倆坐在小板凳上乖乖喝完。
她道:“阿然,晚上就在這裏睡吧,我去和你外婆說。”
賀希然把碗放下,垂眸默然片刻,搖了搖頭說:“謝謝溫奶奶,我還是回去吧。”
“怕你外婆生氣?”溫蕭雨蹙眉問道。
“不是的。”賀希然繼續搖頭,“我應該回去。”
“回去幹嘛?讓她關你?”溫蕭雨的聲音沉了下來。
“阿雨。”溫奶奶不贊許地看了他一眼,“有話好好說。”
好不容易把人從牢籠裏弄出來了,結果人家轉身就要回去,任誰都窩火。
但是看着賀希然那張失落的臉,溫蕭雨只好又把火氣咽下,盡量冷靜地問道:
“賀希然,回去可以,我們也不能一直留你在這裏。但你告訴我,這種事情如果再發生一次,你會怎麽做?”
知道賀希然不願意提及自家的事,所以他也從來不過問。但今天發生的事着實不小,而且看起來并不止一次。剛才賀希然不讓他問以前,那便不問,可是以後呢?
他還要再被打多少次?關多少天?
光是這樣想着,溫蕭雨就覺得渾身發涼。
他不禁沉下臉來,嚴肅地說:“你可以報警,可以求助,知道嗎?她沒有權利這麽對你,包括你的……”
“我自己可以應付的。”賀希然唰地站了起來,垂着眼睛誰不都不看,說了句“我該走了”,就悶頭往外走。
“賀希然。”溫蕭雨在門口攔住他,“你想清楚了,現在就回家?”
“嗯。”賀希然重重點頭,“我媽媽還在家裏,她受了傷,我不放心她。”
溫蕭雨沒再說話,卻也沒讓開,就這麽擋在門口。賀希然抿了抿唇,竭力把他推開,走了出去。
坐在沙發上的溫奶奶搖頭嘆息,溫沐辰看不懂發生了什麽,只知道大家都不高興。他有點困惑又有點着急地說:“去追呀!”
另外兩人都愣了一下,溫蕭雨問:“為什麽?”
他哥嫌棄地看他一眼,指了指外面,說:“天黑,害怕!會哭的。”
溫蕭雨垂在身側的手指攥成了拳頭,擡頭看向溫奶奶,見她微笑着點了一下頭,于是轉身追了出去。
他剛沖出大門,就看見某人靠在牆上偷偷抹眼淚。
應該是沒料到他會追出來,賀希然驚得抽泣聲都斷了一下,反應過來後立刻背過身去擦臉。卻好像越擦越多,哭聲也越發急促。
溫蕭雨沒有說話,靜靜地看着他。
賀希然在外永遠都是光鮮亮麗的,穿的用的都是價值不菲的名牌,成績優異,長得好看,活脫脫一個驕傲的小孔雀。
而實際上,他在家裏會被打得遍體鱗傷,會被無情地關禁閉。會在這樣寒冷的深夜裏,穿着不合身的舊衛衣,臉哭得像個花貓,再沒有一點精致小少爺的樣子。
溫蕭雨無聲嘆息,走過去從後面捂住他的眼睛,說:“再擦就破皮了,本來就破相了,明天還怎麽出去見人。”
“明天我不去學校了。”賀希然鼻音很重地說。
像是怕溫蕭雨誤會,他又趕忙補充道:“不是會被關,就是……”
他咬了咬唇沒再說下去,溫蕭雨思忖良久,試探地問:“害怕別人用異樣的眼光看你?”
賀希然沒有應聲,溫蕭雨說:“有這樣的家庭并不是你的錯,你也是受害者,何必在意別人的眼光。”
“我只是…不想讓別人同情我,我不需要那些無意義的同情和憐憫。”賀希然說。
果然還是那只驕傲的小孔雀,溫蕭雨用掌心貼住他發燙的眼睛,在他耳後惡劣地道:“那你想多了,大家都不喜歡你,沒有人會同情你。”
“你混蛋!”賀希然也顧不上哭了,炸着毛轉身推了他一把,“溫蕭雨,你會不會安慰人?!”
他其實已經很虛弱了,力氣并不大,溫蕭雨配合着往後退了兩步,嘴角帶着笑意說:“那明天的決賽你也不參加了?”
賀希然哽了一下,他完全忘了這件事。如果是以前,發生了今天這種情況,他絕對不會去學校,不管有沒有什麽比賽。
他說不清這次有什麽不同,但看着面前的溫蕭雨,他就是做不出和以往一樣的決定。
知道他猶豫不決,溫蕭雨也不催他,靠在牆上點了一支煙。今天這一通折騰下來,他也很乏了,但他願意再多等一會兒。
在這樣的沉默裏,他意識到自己剛才确實太急了。賀希然在這樣的家裏生活了這麽久,即使想要做出改變,也不是一夕之間就能完成的,他不該那麽強硬逼迫他的。
“我會參加。”賀希然驀地開口,聲音沒有了先前的虛浮,清清楚楚道,“我明天照常去學校,然後參加比賽,贏過你。”
溫蕭雨怔然片刻。這個人好像總是讓他打臉,給他一些意想不到的驚喜。他把剩餘的煙熄滅,揮開煙霧,看清了賀希然被月光洗得明亮的臉。
改變雖然很難,但只要勇敢邁出第一步,以後就還有希望。
溫蕭雨笑了笑:“好啊,正好我也很想贏過你。”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