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交易
芮小柔到最後也沒說那人是誰,但她仍算回答了藍蕭蕭的問題,藍蕭蕭獨自在陽臺停留許久,夜風拂過,她心亂了,而後,一夜無眠。
她亦沒給出合作與否的答案,芮小柔随随一笑,“你有三個月時間考慮,我的行動——不會停,但我可以保證,在你想好答案前,我留他一條命,不會輕舉妄動。”
三個月,之于人的一生,算得了什麽,但有時,亦足矣颠覆一切。
藍蕭蕭的心,某些部分在一夜之間寂了,另一些部分卻如破開封印,一發不可收拾。
高二那個暑假,與母親促膝長談的夜晚,開學之初,影音教室播放的電影,還有一次又一次明裏暗裏的較量——
她輸了還是贏了,如今看來,不過是些微不足道的東西。
根本不足以,颠覆誰的根基,又重創誰的心神……仇恨不是因她而起,但知曉了,便種在她心裏,誠然放下能走得輕松,但那卻是弱者的自欺欺人。
衆生萬相,更多時候,不過是假像一場,她要那虛妄的亭臺樓閣,又有何用,所謂的贏,贏了,又如何?
靠得近的人,只見到輕如塵埃的勝局,離得遠的,卻甚是莫名而短暫的意外。那樣的所謂報仇,終究是笑話一場。
……
藍蕭蕭沒第一時間答應芮小柔,是要确定兩件事:其一,她能否真的牽動穆陽,有足夠的能量可一擊即中;其二,她報仇的目标是不是趙潤,如果不為周心珞,那是為了誰?
不弄清這兩點,她絕不會貿然給出答案——于她而言,機會僅有這一次,不成功,便成仁。
周一早上,前兩節是線代課,她去得極早,教室裏空無一人,在芮小柔出現以前,她有足夠的時間來平複心情,維持住按兵不動的冷靜。
她需要,驗證芮小柔的話。
七點三十,她握筆,靜靜看着芮小柔和穆陽有說有笑走進來,舉止親昵,而在這之前,他們雖是同桌,卻幾乎從不說話。
芮小柔坐下前,裝作漫不經心地回頭,在無人注意的瞬間,沖藍蕭蕭神秘一笑,仿佛開啓了某種訊號,藍蕭蕭的心像被人猛地捏了一把,頃刻間,是烈火蒸騰的燎原,就快要躍出胸腔,盡頭處,有按捺不住的躁動,還有,不易察覺的狂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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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等待合作的人,似比她想象之中,更有手段。
班上不少人瞧出端倪,紛紛詢問,藍蕭蕭不動聲色看着,穆陽大方笑笑,芮小柔故作害羞地低頭,他們的态度,等同于默認。
藍蕭蕭收回目光,對着課本出神。
既然第一個問題已有答案,那驗證第二點,就成當務之急了,她匆匆給趙潤發了條短信,約在中午見面,既然一方不肯明說,那只能通過另一方去探尋。
一切就緒後,她強令自己轉移注意力,回到書本,因為,絕不能讓景千覺察,他會站哪一邊,仍是未知數,她不能冒險。
景千進教室了,藍蕭蕭低頭繼續看書,景千孤疑地瞧了她一眼,這才令她想起,他昨晚告病取消了自習。
她綻了個笑,又往回收了收,“你身體好些了麽?”
“好了,今晚可以恢複補課。”
“嗯。”
藍蕭蕭謹慎地沒再多話,景千盯着她看了好一會,才收回目光。
無意中朝前一看,他驚詫望見穆陽在喂芮小柔吃早餐,周邊一片起哄聲,他下意識又看向藍蕭蕭,她仿佛沒發現。
景千皺眉,撥通穆陽手機,穆陽回頭看他一眼,竟挂斷電話,只回了條微信:“中午說。”
課間休息,包佳隔着柳明明,對穆陽喊道:“出去一趟,有事問你。”
穆陽頭也不擡地說,“不必了。”态度十分反常,包佳不解地盯着他,而後對上芮小柔明顯得意的目光,沉着臉轉回頭,臉色極難看。
中午,男生宿舍附近食堂。
景千和穆陽面對面坐着,穆陽坦誠地說:“是的,談了。我知道你倆以前在八中有過節,但都是過去的事,別斤斤計較,現在她是我女朋友,希望你給兄弟個面子,別弄得大家尴尬,成嗎?”
景千繃着唇角,“也就是,無論我跟你說什麽,你都選擇相信她?不考慮分開?”
“是。”穆陽答得斬釘截鐵,甚至補上一句,“我希望你最好不要開這個口,那樣沒什麽意思。”
景千擰眉,沉默地吃飯,忽然想到一件事,問:“什麽時候确定的關系?”
穆陽這才放下心,笑笑,有些難為情地說:“昨晚,确切地說,是今早,昨晚她只說會考慮,今早又跟我說,想好了。”
景千動作頓住,這時間點很蹊跷,昨晚,他跟藍蕭蕭取消了補習,而最近生物系在秋游,昨晚她宿舍,應該始終只有她和芮小柔兩人。
昨天,她在展臺走秀,被他瞧見也大大方方,今天上午态度卻極反常,好像整個人疏遠了。
這世上,哪來那麽多巧合?她會不會,在這件事裏,充當了什麽角色?
校門口餐廳,趙潤受寵若驚,忙着跟服務員點菜,嘴裏滔滔不絕,恨不得把所有菜全點一遍,桌子一角,還放了束鮮花,藍蕭蕭不動聲色地看他,在揣摩,合适的切入點。
忽然間,手機響了,是景千打的,他極少打她電話,除非有急事,藍蕭蕭皺眉思量幾秒,接通了。
“你昨晚,去自習了嗎?”那邊聲音溫和,藍蕭蕭心中卻警鈴大作。
放學時,她見到他和穆陽一道走,現下突然打來電話問這不痛不癢的問題,頗有些興師問罪的味道,他懷疑她了?
藍蕭蕭低聲,“我還有事,見個朋友,回頭再說。”挂電話前一秒,趙潤随口問了句,“誰啊?”盡管她動作很快,這一句還是傳進了話筒。
果然,一條微信急急發來:“你和趙潤在一起?”
藍蕭蕭頓感不妙,指尖顫動着,沒有回,下一秒,電話再次響起,她心思繁雜,索性挂斷,甚至關了機,找個機會想好說辭再跟他解釋吧。
另一頭,景千臉色難看至極,拿着手機直奔校門口,神色匆匆找遍了沿街的餐廳,都沒發現那兩人的蹤影——
前一刻,藍蕭蕭跟趙潤簡短道:“飯先不吃了,換個地方說話。”
她目光沉沉,趙潤也不敢多問,兩人火速離開餐館,駕車去往五公裏開外一家商圈的地下停車場,改在車裏聊。
趙潤追問了幾次,誰打的電話,是不是景千,藍蕭蕭本就不悅,神色不耐地看了眼中控上顯示的時間,“你聽着,我只有一小時,如果你再插科打诨,那就算了,我不是必須問你。”
大不了,她直接找芮小柔本人,把所有事敞開了談,盡管,那是下下策,會提前暴露她對合作的意向。
“好,我不問了,你說吧。”趙潤緊張地搓着手指。
藍蕭蕭開門見山,“芮小柔是不是跟你有仇?為什麽?”
趙潤心裏咯噔一下,差點被口水嗆到,目光轉向車窗外,車庫裏空無一人,光線幽暗,有絲壓抑。
他小聲回答,語氣裏帶了不爽,“不就因為周心珞麽,周心珞死了,她搖錢樹沒了,又得滾回男人堆裏騙錢過日子……”大概怕藍蕭蕭不高興,他及時打住,沒再說些難聽詞。
藍蕭蕭皺眉,這個答案只驗證了,芮小柔的确和趙潤有仇,跟她推斷的基本一致,畢竟,如果對方目标不是趙潤,那合作對象又何必非她不可?
只是,這個仇恨的原因,她并沒有從他答案裏挖出來——
昨晚,芮小柔親口否定了,她當時的反應,不像作假,顯然,她也沒必要作假,對一場交易而言,雙方必然都想知己知彼,給她一個邏輯合理的謊言,打消她深入探查,才是最簡單的策略。
但似乎,芮小柔為了顯示合作的誠意,沒有那樣做。那麽,要麽是趙潤說謊,要麽,連他本人也不知情。
藍蕭蕭換個問題,“周心珞,真是為你而死的嗎?”
趙潤轉頭看她,郁悶得不行,又憋着不敢發火,嘆氣道:“蕭蕭,咱倆難得見個面,聊聊天,非得聊這麽尖銳的話題?”
藍蕭蕭不做聲,趙潤這種人,越逼他說,越問不出來,她面無表情等着,視線落在時間表上,靜聽一分一秒流逝。
趙潤扛不住了,“好吧,我說,那你可得發個誓,別給我傳出去,成嗎?”
藍蕭蕭當即舉手,發了個毒誓,把趙潤吓得不輕。
趙潤拿起車裏的茶杯,嘟哝喝下一大口茶,目光飄移半天,突然恨恨地道:“其實,她是為景千死的。”
藍蕭蕭握緊手指,眼皮跳得厲害,“嗯,繼續。”
趙潤又看她一眼,見她若有所思望着窗外,無波無瀾的,一副深不可測的樣子,咽了咽口水,破罐子破摔地決定豁出去。
“哎,都說到這份上了,我也沒什麽好瞞着。”他嘆口氣,糟心地撓了撓頭,“我當初追她,本來是個玩笑,但她答應了我,我還挺高興,也想着要好好對她,還帶她見過我媽,哪知道,她原來是個神經病……”
藍蕭蕭擰眉,卻沒打斷他。
趙潤咬牙,“死活不讓我碰,就那種,手都不能牽,說心裏有人了!我靠,老子氣得想笑,她當老子是什麽?”
他一連罵了好多髒話,才漸漸平複情緒。
“更有意思的是,我一提分手,她就尋死覓活,談着吧,又是那副死德行,一天到晚哭喪着臉,老子談得都抑郁了,堅持要分手,她居然真鬧自殺,還當我一衆兄弟的面,搞得大家都罵我,讓我對她好點……”
趙潤提起這段,氣不打一處來,“有次她心情不好,喝了點酒,居然給說出來了,她喜歡的人,是景千那孫子!”
“我靠,當時給我膈應得不行,都快吐了……分手還是分不掉,只能躲她,她竟跑來威脅我,說去找我媽,我氣得要死,沒忍住,動手打了她,當然,只有一次,後來我也檢讨了自己。”
藍蕭蕭暗暗心驚,這些內幕,大概連景千都不知道吧。
“最後我直接求她,問怎麽才肯分手,給錢行不行,那天她的表情,挺可怕的,就是那種,臉色煞白,跟貧血似的。後來,她約我去個地方,叫我在亭子裏等她,說再見一面,就答應分手。”
“後來的事你應該知道吧?我在亭子裏沒找着她……然後……我差點沒吓出心髒病,回家做了整晚的噩夢。學校裏,人人罵我,譴責我,說我渣男,不是東西……”
趙潤苦惱地說:“那我也沒辦法,總不能把那些丢人事到處說吧,只能認了。”他望着藍蕭蕭,問,“你覺得她會是為我死的嗎?”
見沒有回答,他自顧自道:“後來我才知道,那個亭子那,是景千家……她為誰死的,不顯而易見嗎?”
趙潤咬牙,握着拳頭,憤憤不平,“真不知道她為什麽那麽恨我,連死都要坑我一把,我他媽的,上輩子刨她家祖墳了?”
見藍蕭蕭繃着臉,他趕忙找補地說:“算了,人都不在了,說那些也沒勁。”
藍蕭蕭是在思考,有些地方透着古怪,從趙潤口中不難得知,周心珞并非城府很深的人,那芮小柔作為她最好的朋友,會不知道她真正喜歡的人是景千?
可為什麽,那個時候,她在學校散播傳言,只針對趙潤,而放過景千?
還有一點,既然周心珞不愛趙潤,他提分手,她為何要自殺?這顯然不合常理!
見從趙潤這邊,得不到更多線索,時間也不早了,她打開車門,趙潤急忙追下車,藍蕭蕭說:“謝謝你願意告訴我,我會替你保密。”
趙潤望着她,欲言又止的樣子。
藍蕭蕭心裏生出一股內疚,她不該約他見面的,只為一己之私,甚至,假若同意和芮小柔交易,之後很可能會對付他……
“以後,我們不會再見了。”
“我不!”趙潤倔強地搶白,扭過頭,嘟囔道,“只要你一天沒結婚,我就不會放手。”
藍蕭蕭垂睫,掩住複雜的眸光,“你根本不了解我,我這人,其實藏着陰暗的一面,而且,說不定會很卑鄙。”
她一口氣說完這些令趙潤莫名其妙的話,頭也不回匆匆走了。
趙潤垂着腦袋回到車裏,才發現,後座上那束鮮花,她忘了拿。
下午,前兩節是專業課。
藍蕭蕭剛坐定,景千便來者不善地坐到她旁邊,氣勢帶着威壓,擺個冰川臉,冷冷的目光籠在她頭頂,似乎在等她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