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笑的點頭問道。

“悭臾大人呢?!”青鳥落地化人,雙眼匆忙地在室內掃過。

“他趕去天界了。”女娲有些頭疼的按住青鳥,“你找他做什麽?離處決長琴不是還有一天的時間麽?“

“不是!”青鳥臉色蒼白急促地說道,“今日便是行刑之日!”

“怎麽會!?”女娲也頓時大驚失色。

“長琴大人之前是被關押在天界西間空雙,那裏的時間與人間僅有百倍之差!”青鳥朔華無力委頓在地,“神界算計的便是時間之差……悭臾大人,悭臾大人去了便是有死無生啊!”

六界之間時間流速之差千差萬別,其中以魔界時間最亂,相差千倍百倍亦有。人界,鬼界,妖界三界時間一致,仙界時間較之人間略快,卻也不多。天界雖較為穩定,‘天上七日,人間千年’多半是為如此,但仍有極少數地方時空混亂,與天界他處時間不同。

西間空雙便是這麽一處,也就是說,對于太子長琴而言已過七日,但對其他人而言不過才六日。悭臾認為時間尚早,卻已是中了對方的計策!

“……悭臾!”女娲銀牙緊咬,碧光閃爍,轉身便不見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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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混亂已平,人仙妖三界傾力之下終于修補了因天柱傾塌而碎裂的天幕,女娲以泥土造人,挽救了因天災而近乎滅絕的人族。悭臾與女娲合力平息洪水,終于免去了人間變為一片澤國的後果。

可笑的是,一向标榜慈悲愛人的神族,卻不曾出現在這冤魂遍地的人間任何一處。反倒是人間散仙,妖靈海族游走人間不得片刻閑暇。若非如此,這等天災也絕不會在短短一年之間平息。

雲間山巅,白雪覆蓋的山頂之上,青衣黑衫俯瞰人間。

“人間之亂終是平息,只可惜……失去的生命,再也回不來了。”

女娲的眼中瞬間掠過人間千山萬水,語氣心痛若斯,神情悲憫。如今的女娲早已不是當年私入人間的單純少女,在鮮血和生命的面前,任何人都不得不學會成長,即使是神,也是如此。

“若非你提及牽引命魂之法,我也難得想起以泥土造人。”女娲看着身邊之人痛苦的神色,不禁溫言勸慰,“伏羲……他以數次征戰攪亂天機,此次大劫其中不乏他的手筆。伏羲始創八卦,萬物皆歸易理。我等雖能力不下于他,在這蔔算之法上,卻也難成他的敵手。你不需如此自責,這并非你之過錯。”

“可,一切終究是因我而起。”

悭臾仰頭望天,下了一年暴雨的陰沉天空終于放晴,朵朵白雲悠閑飄過,何等自在。只是不知那些白雲之上又有多少亡靈唱着挽歌……

“因我,伏羲有了借口向不周山宣戰,打破六界平衡;因我,祝融,長琴率衆前去不周山,以致水火日月四神入獄,長琴不日問罪,鐘鼓大哥身受重傷沉眠不醒;因我,衆人于不周山大戰摧毀天柱,天幕破碎,人間暴雨洪水不止,凡人死傷殆盡……裏希,你們雖不責怪于我,我心中感動寬慰,卻又惶惶難以接受!”

悭臾張開手掌,白皙的手掌中沒有絲毫習武之人的痕跡,只有清晰的數道紅痕交織于此。這些淺薄的紅痕織出所有生靈一生的悲歡離合,愛恨情仇……天道難改。

手掌虛握,弦歌未央便已入手。漆黑如鏡的劍身之上爆發出盡可斬天裂地般的劍意和威勢。女娲眼前幻象疊出,平複氣息,胸中仍是壓抑的劇痛,看向弦歌未央的目光不禁多出幾分驚愕和恐懼——這是把可以屠神的劍!

随即而來的,是濃濃的歉意與憐惜。劍如其人,女娲記得洪荒之時鐘鼓四方屠戮時她曾遠遠感受到的氣息——帶着濃濃的血腥和戰意,僅僅是感受氣息,就足以讓人心魂俱裂,四肢寒徹。再後來,那些為伏羲效命征戰天地六合的神明的身上,也總是帶着褪不去的殺氣和血腥……這些,她從未在悭臾的氣息中感受到!即使是在連番征戰之後,悭臾也總是心軟的傷而不殺,他的劍氣裏永遠都是中正平和,沉穩大氣。

然而,這劍氣裏的哀傷和殺意,她可以理解為他即使要與神界不死不休,也要救出長琴的決心嗎?相較之下,她這個給與長琴真正生命的人卻是什麽都不能做……

“裏希,不要在意。”悭臾輕輕拍了拍女娲的頭,笑的溫柔,“你身負蒼生,已經很偉大了。這種私怨,還是我自己去解決比較好。抱歉吶,這麽重要的時候留你一個人。”

“……笨蛋。”女娲拉下悭臾的手,當胸一拳擊中悭臾,“人間界還有神農大哥幫我,要你多操什麽心?趕緊把長琴救出來,省得我們多擔心。”

“好痛!”悭臾咧咧嘴,金色的眼睛彎成一弧弦月,“知道了。我一定會把長琴救出來!”

“快點走吧,夜長夢多。”女娲從背後一推悭臾,大笑道。

悭臾冷不防的被推下山巅,急忙變回龍身才免去摔下山崖重傷的烏龍結局,氣惱的瞪了一眼女娲,足下踏雲直沖天際而去。

“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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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河星辰宮

虛空命盤之上的銘文忽的閃爍起奇異光芒,忽明忽暗,不多時,竟然還發出雷鳴般的炸響,頓時星辰宮內一片電閃雷鳴,如同末日。

“咦?女娲怎麽會出手擅動星辰軌跡?不是她的作風啊……”

屈指結印,天司命的臉瞬間晴轉多雲,咬牙冷笑。

“伏羲!好算計啊!既然如此也別怪我不仁義。”

天司命冷笑着将一道法術投進虛空命盤,虛空命盤恍如水面般波光閃動間将法術吞噬殆盡,慢慢恢複平靜。

“真是期待啊~哦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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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氣漸漸散去,雲深之處隐約現出亭臺樓閣,雕梁畫棟,如水般煙霞輕輕環繞不去,絢爛的色彩迷惑人心不似人間氣象。

……這裏便是天界。

穿過漫長的建木天梯,來到了這個束縛了太子長琴,分割了太多人情恩仇的天界,悭臾才覺得,在這樣美得虛無的雲霞之上生活,即使有着片刻的愉|悅,也終究不是‘人’可以呆的地方。對于有人心的存在而言,這裏,就是一個冰冷的囚籠。

不論有着什麽阻礙,什麽命數,什麽大道,他來這裏就已經做好了将這些全部斬于劍下的準備!

“龍終究是龍,難怪天帝将你們視為心頭大患。”

悭臾轉身,一身銀白戰甲,英姿飒爽的女戰神靜靜立在雲端,通體素白的長槍背在身後,卻沒有絲毫出手的意味。女神須發眉毛甚至連眼瞳也是一片空無的白!悭臾蹙眉,這個人的存在本身就給人一種難言的壓力,恐怕實力也絕非等閑……

“閣下是何人?”如果是敵人,那麽就沒有必要猶豫!悭臾平複下不安的心跳,默默望着面無表情的女戰神。

“淩波。”女戰神淡定的扔出兩個字。

悭臾努力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不要太扭曲,視線再一次掃過淩波,咬緊牙關把那個‘麗’吞回肚子。

無口,無心,無表情……外加一身白,還叫淩波,悭臾幾乎是瞬間就聯想到了淩波女神!都過去幾千年了還能如此記憶深刻,只能說淩波女神的威力無窮啊~

而且這位還真的是位女神……

女神淡淡的目光掃過來,悭臾頓時身上一緊,好冷!

“太子長琴刑罰已定。”淩波淡漠的開口,“不周山一役天柱傾塌衆神奔勞皆由太子長琴所致,戰後與應龍私逃,未能按時歸來向天帝大人複命,罪責深重,故貶為凡人,永遠不再擁有仙籍,落凡之後寡親緣、情緣,無論轉世幾輪,皆是孤獨之命。”

“什麽?!”

淩波寥寥言語在悭臾腦中轟然作響,殺機暴起。

“将所有罪責推至一人身上,這便是神界所為嗎?!”

“行刑時間已至,衆神已移至天界陰極。”淩波擡手遙指一個方向,“吾今日不忍目睹樂神太子長琴之形狀,故鎖于室內,不曾出門。”

悭臾一怔,随即附身深深拜謝,轉身化龍而去。

身後,數道或窈窕或玲珑或魁梧的身影聚到淩波身後,默默望着黑色長龍離去的身影。

“一定要趕上啊!……”紅衣女子雙手交握糾纏,神情哀婉。

“樂神大人……嗚嗚嗚……”如同鏡像般僅有衣着色彩不同的黃衣白衣女童擁抱着低低啜泣。

“淩波,你不怕…算了,若是責罰,一起便是。”身形魁梧如熊的男子看着淩波不動的表情長嘆,“如果能走,我也不願在這天界待下去了——貪心不足,必招禍患啊!”

“……”

淩波目光不動不移的望着北方那一片陰沉的天空,眼前閃過洪涯境內白衣撫琴百鳥朝鳳的盛景……

終是不複。

作者有話要說: 阿茔家裏出了點事情,斷更數日真是抱歉。【為毛我不申榜單的時候就沒這麽多事?!摔!

長琴終于要死了啊哈哈哈~~【揍死

☆、生死不複

一路走來,山水褪盡,霞光不複。陰風飒飒,寒徹刺骨,頭頂腳下只有陰沉的黑雲凝重的令人心生不快。黑色的地面中纏繞着絲絲血色,透着邪煞可怖的氣息。

衆神行過皆是沉默黯然,不願多言。

誅神劫所處之地乃是天界陰極,乃是天界形成之時濁氣最重的地方,自天界建成至今,此處還是第一次有如此多仙神光顧。

陰暗的雲幕忽的破開一道裂口,雪亮如刀光的刺目白光照亮了經年幽暗的刑臺,也照出衆生形色。

長琴一身單薄白衣,緩步行來。身上沉重的封靈鐐铐的鐵鏈随着他的腳步緩緩的有致的發出沉重的響聲,恍惚如同鼓樂,令人不知如何反應才算是對的上那一襲白衣淡雅。

褪去了不曾改換的反複沉重的常服,莫名的輕松感令長琴有了閑心打量着衆人的神色。有人神色不忍,有人磨牙霍霍,有人喜不自勝,有人悲怮非常……

雲動光變,明暗難辨,悲喜交織,湧起的狂風卷起衣袂發絲,變化莫測……就如同每個人莫測的命運。

狹長的鳳眼裏露出一絲笑意,一步,兩步……長琴緩緩登上刑臺,将所有人的表情動作盡收眼底。站在高處就能看得更多嗎?為何他卻只感受到了刺骨的寒冷?如果可能……不,對他而言,那些可能都不會成真。

“時辰到——”

刑官拉長的聲音帶着說不出的冷厲扭曲,令人心生不安。

肩上被施加的力道對被封印了所有法力的長琴而言如山岳般沉重,柔弱的身體完全無法承受的壓倒性的力量。

行刑的儈子手手持尖刀,冰涼如水的刀尖隔着白衣猶疑不決,似乎不知該如何下手。

接下來,刑官将用此刀将他的皮肉割去,一刀一刀的剝盡他的仙骨,直到他再也無一絲仙身根骨,才算刑畢。

痛!

還未來得及有更多的反應,背脊便傳來錐心刺骨的疼痛。仙人的身子狠狠地一顫,白皙的膚色便染上無力的蒼白,沉重的鎖鏈哐啷作響,神色也變成一片恍惚的茫然。

仙人墨色的的長發無聲的滑落肩頭,輕輕垂地,長發下低垂着的眼眸中波光流淌,像是流瀉不盡的墨泉。素色的衣衫掩不住蒼白的脖頸,背後蔓延侵染的血色像是噬骨吞血而開的花,帶着殘忍的魔力令人難以忽視,難以忘懷……

鮮血飛濺,赤色的血液濺在冰冷的刑臺之上。單薄的身影跪在魇影重重的高臺之上,顫抖的身子令人心生不忍,如同一汪秋水,卻不知怎樣行止才能掬起這一捧回味悠長。

刀刃沿着肌理緩緩游走,濕熱甜腥的液體沿着背脊一路蜿蜒在腳下氤氲盛開朵朵暗紅的花,濃重的令人無力的寒冷和黑暗從意識的深處蔓延,只有溫熱的血帶來的一絲溫度喚回了一點意識。

這是他的血啊……這樣的溫熱,若是他的話,是否也是這樣的溫暖?

長琴面上浮起一絲恍惚的笑意,手指蜷曲痙攣着隐藏在白色的衣袖之下。眼前是一片不染塵埃的金色,他終究是……不願他染上這樣悲哀可笑的殷紅。

這刻骨銘心的痛,他永生永世都無法忘懷!

長琴仰頭看着天際變幻莫測,陽光晴好流雲飛逝,人間該是三月暖春了吧……榣山又該是一片桃花落雨,碧潭生波的景色了。他應當是回去了,人間禍亂已平,他應當是能夠如他所願一般逍遙自在才是……

萬物複蘇,冰雪消融,冬去春來,一起重新伊始……然而枯木終難逢春,不論是一段榣木,或是換人成仙,終究不過是一段奢望。

反向的天空,星辰高懸,千萬年不動不移,只是站在高處默默俯瞰着人間悲歡離合。又是一陣劇痛,長琴恍惚間仿佛又聽見了那個如同詛咒般的遺言。

——【我,不後悔我今日所為……日後,此人将令你永堕凡塵,經歷無數苦難,你的父神與共工也将因他而困守歸墟……天下百姓傷亡無數……信與不信,都在于你……】

——【太子長琴,你若為他心軟,日後必遭劫難!獲罪于天,無所谛也……寡親緣情緣,永世孤獨!哈哈哈哈……】

悭……臾。

千回百轉的心思,最終沉寂成一個名字。真的是悭臾的錯嗎?……不。獲罪于天,無所谛也!早在很久以前他就該清楚這個結局了不是麽?到如今,還有什麽可以怨恨的呢……他若能平安無事,便是足以。

他于他,從無怨恨。

太子長琴,從來就不是會怨天尤人的。在這一刻,心中所思所想,亦非為了了自己。

天界陰極誅神劫上,唯有血肉分離時肢體發出的微弱□□與血液潺潺流動的聲音混合。仙人的身形慢慢,慢慢的傾倒下去,仿佛那如風中白絮的生命也随之離開那具漸漸冰冷的軀體……

雲海盡頭雲卷翻湧如同浪濤,黑雲遮空裹挾着萬鈞雷霆,越積越厚,令人莫明的生出不安。

忽的,狂風疾走,天幕忽暗,一道金色的光芒破開重重雲霧猶如利刃投射向沁滿鮮血的刑臺——頓時,一道黑色凄厲的雷電直至劈向刑臺,誅神劫上衆多刑官天兵天将皆化為齑粉,魂魄無歸!

“長琴!——”

黑色的巨龍擎雲而出,周身雷霆環繞,聲震九霄,龍鳴哀戚。

那片純澈的燦金此刻仿佛燃燒,手腕輕轉黑色的寬袍籠罩奄奄一息的仙人軀體,抱起仙人的手臂小心翼翼,仿佛眼前之人比之幻影易碎,黑衣戰袍的少年看着仙人清秀的面上浮起的笑容,再也忍不住頓時淚如雨下。

“長琴……你要先我毀約麽?”

哽咽喑啞的嗓音斷續的吐出完整的句子,僅僅是片刻,黑袍就被溫熱的鮮血沁透,悭臾甚至不看看向自己的手——那裏定然已是被血色侵染殆盡。指尖輕點,束縛仙人的鎖鏈便随風而逝。

仙人看着少年一身的血色,挺拔的身姿傲視蒼穹,諸天仙神遙遙遠望,卻無一人再敢上前……雲端之上,已被血色沁透,被無數天神的鮮血……

他想對這個哭得像是孩子一樣的少年露出一點安慰的笑容,一如往常。然而他似乎是連微笑的力氣也沒有了,毫無血色的唇蒼白的好似枯萎的花瓣,輕輕顫動,突出恍如嘆息般出口便要消散的字。

“……冷……”

悭臾似是恍如夢醒,小心翼翼的抱起仙人——不似以往的輕盈有力,好像他懷中抱着的不是那個擅彈琴曲的仙人,而是一團将要散去的煙霞。悭臾燃燒着憤怒的燦金雙眸帶着滔天的殺意掃視着不敢對其鋒芒的仙神,這些虛僞可笑的神明,他真恨不得讓他們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長琴,我帶你走!”

離開這個令人作嘔的地方,再也不要回來!

這一日,九天之上墨雲翻湧,霧色四合,暴走的雷霆如同暴雨毀滅了沿路之上一切阻礙。黑色的長龍背負着剝去仙骨的樂神沖下天梯。

三日之後,人間赤水女子獻上報樂神太子長琴已死,應龍伏誅,已收為坐騎。

自此,衆神各歸其位,人間神界殊途再無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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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琴,長琴,不要睡!馬上就到人間了!”

破開重重雲海,黑色的應龍高聲呼喚着悲傷氣息漸弱的仙人。然而那具溫暖的身軀還是一點一點的冰冷下去。

眼前的昏昧夜色瞬間散去,耀眼的白光映照而來,三月溫暖的明庶風吹拂,吹綠了人間□□。

悭臾按下雲頭落于山間溪邊,懷中的那人身上僅有冰冷下去的濃重甜腥,濃重的帶來了絕望的死亡的味道。

将他平放在柔軟的草地上,溫和的眉眼不帶一絲痛苦,仿佛只是沉沉睡去,下一刻便會睜開眼用春風般的聲音輕輕喚他的名字。

悭臾……

然而,那只是他的幻覺。悭臾握住長琴的手漸漸用力,漸漸松開——不論他如何度去法力,那溫暖柔軟的手掌還是一點一點的冰冷下去,變得僵硬。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對不起,一切都讓你承擔;

對不起,我來晚了;

對不起……

太多太多的對不起,然而再多的對不起也無法喚回已經離去的魂魄。

晴好的春日山林陰雲聚集,暴雨毫無預兆地傾盆而下,冰冷的雨水帶着絕望的味道沁透靈魂。雨幕中的少年無聲的悲怮痛哭,淚水混合着雨水一滴一滴的滴落在長琴的額頭上,卻無法溫暖他一絲一毫。

天際盡頭飄來一聲飄渺的嘆息,沉沉落下,沖散在連接天地的雨幕之中,無聲散去。

作者有話要說: 長琴終于死了【淚流滿面】……為了寫死他我寫了幾萬字啊……

☆、番外 雪漠

流雲飛逝,山青草綠,那一身墨色好似溶散在這深重的墨綠之中,淡泊在白雲之間。

攤開手掌,悭臾看着光滑細膩的掌心,那裏什麽都沒有,沒有刀刻般的紅線,看不到前途茫茫,聞不到血雨腥風——空洞蒼白。

握緊拳頭,卻如此虛無,悭臾的表情是茫然的,終究……什麽都抓不到麽?

“小臾……”已為人母的女魃一身紅衣豔麗似火,美貌依舊。澄澈純淨的目光滿含擔憂,這百年以來,悭臾除去人間尋找長琴的時間,便是在此望着不知盡頭的天地惆悵哀思。幾十年前悭臾尋到角越卻錯過,那之後悭臾這樣好似離魂的狀況便越發嚴重起來,令他們十分不安。

“都說時光倥偬……”悭臾金色的眸子盈盈蕩漾海浪波瀾,溫柔又壯闊,好似包容萬物又好似一無所有,連這天地都無法入眼。“阿獻姐姐,我們到底能抓住什麽呢?”

“……”

沒有回答,也無法回答。幸福而圓滿的人生縱然留有遺憾卻無需後悔,但支離破碎的世界要怎樣才能修補完全?沒人能給一個準确的答案。起碼,這個答案,女魃給不起,也給不了。

“抱歉,說了無聊的問題。”

少年般的面容蒼白而淡泊,女魃的心止不住的劇痛,她還記得初初見面時還如幼子般的少年眼中靈動而璀璨的光芒——生機盈滿,一世光輝!而現在……金色的眼眸中滿是虛無,生機枯竭,平靜無波一如死海。連笑容也空洞的令人幾乎落淚……

人生只如初見。可有多少人能将初見的美好維系永久?

女魃悲從中來,捂住嘴,風吹過,淚流已滿面。

悭臾走來握住女魃的手腕放下,看着女魃緊咬的血跡斑斑的嘴唇,無奈長嘆。屈指拭淚,感受着手指傳遞而來的溫暖,悭臾的心也跟着柔軟下來。

“哭什麽啊,我說過的我沒事的。你身子不好勿要風邪入體才是。”悭臾語速緩慢語氣溫柔似水,女魃更是難過不已,痛苦更甚。悭臾好笑又憐惜的放任女魃伏在他懷中痛哭失聲,笨拙的輕輕拍打她的背脊,直到哭聲漸歇才開口道。“又出什麽事情了麽?明煌的身體又……”

“不是的!不是的……”

女魃搖搖頭,體內躁動的火氣蒸發了眼中的淚水,只有微紅的眼眶和唇上斑駁的血跡齒痕洩露了她方才情緒失控的事實。

明煌是她與水神應龍龍輝之子,只是二人靈力相沖,又都在逐鹿之戰中染上人間污濁,污穢之氣糾結不去,以至于明煌一出生便是毒煞纏身,苦痛不去神志不清,多方奔走也無可奈何,唯有悭臾以天生淨化之能多年庇護才得以好轉。但今日……女魃暗嘆,在見到悭臾如此痛苦之後她又如何開口?又怎能開口?

“……”悭臾只是靜靜地看着他,身上的氣息若有若無,似風似霧。“神魔之戰,是麽?”

“……是!”女魃幾乎用盡了全身力氣将頭按下,卻忍不住顫抖,悭臾受了這麽多苦,擔了這麽多屈辱都是因為神界……如今又有什麽立場和資格來命令悭臾?!“你不必去……”

“我知道了。”悭臾打斷她,“我去。”

“你真是……”女魃擡手輕撫他的側臉,就像很久以前那樣,既欣慰又心痛。“什麽時候才會聰明一些呢?你出了事情,姐姐可怎麽過?”

“不會死的,一定不會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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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歌劍脊細鱗密布冷光森然,白皙修長的手指輕輕拂過好似透明的無雙劍刃,鋒利無匹的寶劍無法傷主,但那自然而發的劍氣帶出的渴求的欲望讓悭臾忍不住寒戰——這可真是…兇器啊……

“嗯?”金色燦爛的眸子掃過身後仙靈花圃,微笑如風,“你是?”

一身鵝黃飛仙裙的小小天女面帶桃紅的從巨大的玉蘭花瓣後探頭,一雙黑白分明的眼望着自己,還是個單純的孩子啊……悭臾招招手,“過來。你叫什麽名字?”

“織紅……”小小的天女有些局促不安的攥着衣袖,磕磕絆絆的聲如蚊納。“女娲殿下叫奴婢織紅。”

悭臾恍然,記起在娲皇殿見到的那個小天女,神色更見溫柔。将手中弦歌收入劍鞘放置一邊,“織紅啊,不錯的名字呢。你來這裏有什麽事麽?”

“那,那個……悭臾大人,聽說神界和魔界要開戰了是麽?”悭臾點點頭不太明白織紅天女問他這個做什麽。“這場戰争會持續很久嗎?女娲殿下每日都愁眉不展……姐姐們也都哀愁滿面,好多人去了神魔之井就再也沒有回來……”

悭臾以為織紅天女是在害怕神界兵敗,便安慰道。“沒事的,神界不會敗的,我會保護好你們。所以,安心就好。”

少年的笑容聲音帶着奇異的安定感,織紅天女躁動的思緒瞬間平息,但心中的情感卻更加的洶湧。那樣如陽光般溫暖卻如斯單薄的笑容讓人不禁生出一種母性的關愛,可……織紅用力甩甩頭,她對悭臾大人不是那種,而是別的……

“不是的……”

“唉?”

“我相信悭臾大人!但是……但是……請一定要平安歸來!”說出來了……織紅緊緊地閉着眼睛,害怕得幾乎落下淚來。溫暖的帶着奇異水香的手掌輕輕放在她頭上,很溫柔,很溫柔的撫着她的發。

“謝謝。”慢慢睜開眼,流動的金色盈滿視野,那溫柔的深處似有烈火熊熊,勾魂攝魄。“你是第一個這麽說的人,謝謝。”

悭臾不是不懂感情,若是以前有人向他告白,他恐怕會很開心,說不定會嘗試着接受。但現在……神界的天女們沒少投過來那種炙烈的帶着粉紅色的視線,有很多人比織紅更加大膽。

天帝立下嚴令,神族不得婚配。可不能婚配不代表不能有戀人,大家心照不宣,千萬年的孤寂就算是神也會膩,有一個心靈相通的人相濡以沫,相知相惜,再多的苦難也會變成溫柔的時光……但他卻沒有那個心思。

金鐘號角響徹九霄雲中,悭臾抓起手邊長劍,那是戰争開始的訊號。寒衣峥嵘,凜然的殺氣撼動大氣,眼眸過處盡是霜天——褪去溫柔的外衣,展現龍的張狂不屈!

織紅癡癡的望着少年遠去的背影,筆直而剛強,鋒利如劍,恍若破天,一劍九州……這是最後一次見面了吧?他們之間是天與地,龍與蟲豸的差距,一水之隔而不得過,鴻溝之差,一步萬裏。

猶如參商,永不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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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魔之井的間隙景色迷幻而離奇,有如夜空的深黑墨色無邊無際,靈力的光輝七色漸幻游離聚散,好似星空螢火,卻又比星空兇險萬倍。腳下的路若有似無好似虛空星河玉帶,繁複離奇的光紋殺機暗藏,一步踏錯,便是萬劫降臨,永世不得翻身。

這美麗的景色卻被無窮無盡的血色浸沒,瘋狂,大概是悭臾唯一能想到的詞彙。

神,千變萬化,即天地法力于一身,生消萬法,輕靈奕動。

魔,不死不滅,無盡殺孽無限罪惡,無欲無求,随心所欲。

自誕生起便注定的水火不容,法術刀光,仙霖甘露,千丈血浪……魔不死不滅,魔力尚在縱形體消亡亦能恢複如初,沖入戰場。神法力無限,傷不致死便可瞬息複原,戰鬥在這不分晝夜的罅隙虛空好似無止無盡,慘烈血腥,無人能止。

悭臾冷漠的在高空俯瞰戰場,這裏有熟悉的,陌生的,友好的,憎惡的,舊識深仇都在這裏厮殺。弦歌劇烈的顫抖,為這沖天的腥氣而興奮不止,主人心中的熊熊烈火令他忍不住要跳出劍鞘,劍光盈月,血灑千裏。

“不下去?”

隐沒在黑色鬥篷中的人站在悭臾身側,濃重的魔氣猶如黑霧被禁锢在周身一尺之處。

“我以為你會是最想厮殺的那個……當年之事,我也頗為遺憾。”

“……那是早晚的事情,與你無關。”

悭臾抱劍而觀,法術的狂風吹起他漆黑的戰甲,如墨發絲,金色的眼倒映着刀光劍影,可那無光的眼令人無端生出一股寒意——這個人比那刀光,更冷。

“只要你們不出去肆虐人間,死多少神……和我有什麽關系?”

“哈哈哈哈!這我可管不了!”那人笑聲張狂肆意,帶着無匹的威嚴高傲,蔑視天地的自在。“打了那麽久老子也膩了!這群崽子一個個兇悍得緊,一直壓着早晚是個麻煩,人間可比天帝老頭的神界有趣多了,毀了也可惜。放出來發洩發洩也是好的。”

悭臾不語,靜靜的收回視線,靜靜的望着他。

“額,你可是越來越不可愛了。”黑袍人不無哀怨的嘆息,見過悭臾幼時的模樣,再看到如今淡泊瘦削的少年都會心生憐意,即使知道他從不需要這東西。嘆了口氣,鬥篷下伸出一只手,古銅膚色肌肉勻稱有力,就像一把古拙的苗刀帶着殺戮和死亡,指點天下。伸出一指指向戰場中央,“看到那個紅發小子沒?啧!殺的真來勁啊~那個小神将也不錯嘛,不過看起來裝備可真爛,這麽好的苗子居然還只是個二等天将?神界,哼哼,神界……”

“說正題。”

悭臾順着視線看去,紅發紅瞳紅衣的魔和蒼衣青瞳墨發的神,短刀長劍交戈清鳴,那樣清澈的信念和灼烈的戰意在這樣的戰場之中依舊攝人心魄。悭臾掃過魔的腕刀,再看看神将手中欲碎的長劍搖搖頭。猶豫一下,揮手一道青光掠過虛空在長劍被擊碎的剎那停在神将面前擋下一擊。神将驚異的擡頭目光注視着虛空的一點燦金,微微一笑握住銀白鑲青玉的劍柄,再度沖上前。

“你這簡直是作弊啊!”黑袍人目瞪口呆的看着神将手執神兵輕松砍掉一路之上魔的頭顱,登時跳腳。“那是老子選的繼承人!!”

“若是死了,那你眼光也不過如此。”悭臾視線不經意間掃過另一片豔紅,如玉面上猙獰之色立顯。

“你!……好吧,有些不服氣的家夥是該殺,那你也悠着點……那是,句芒?”黑袍人鬥篷之下的眼微微眯起,冷光閃爍,輕嘆。“去吧,我幫你掠陣。”

“……多謝。”悭臾掃過句芒四周呼應的幾人,露出一個血氣兇狠的笑容。“蚩尤,我欠你一個人情。”

“不用!太子長琴……也是我的兄弟啊……”蚩尤長嘆,似在懷念往昔凡間歲月。“我的兄弟,就剩你一個啦!可不要輕易就給老子去死了!”

悭臾聞言神情柔軟下來,“嗯,不會死的。這次結束了,就去找襄桓吧。他還在等你。”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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