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衛良是在一個大雨天進宮的。

天公不湊巧。

衛融送了衛良到宮門口,見寶言在宮門口親自等着,便上前去詢問自己能不能送衛良進到宮裏去。

這幾日衛良在家裏已經聽着衛融把朝中種種事情都說了個明白,已經不似剛知道自己進宮的事情時候那樣忐忑不安,只是雖說是不會忐忑了,但這會兒面上還是有些發白,仍然有些心神不寧。

雨水淅淅瀝瀝地下着,一時半會兒都沒有停下來的樣子。

“陛下吩咐了,衛大人可以把衛娘子送到永安宮去。”寶言笑着向衛融道,“陛下特地讓奴婢在門口等着,便是要告訴将軍這句話呢!”頓了頓,他又模仿了裴彥的口吻,道,“朕知道衛融心疼妹妹,就讓他送到永安宮去,免得他在宮門口心神不寧,又要跑到隆慶宮來找朕。”

聽着這話,衛融心中一面是感激,一面是慌張,他忙向寶言道:“等我把妹妹送到了永安宮,就去給陛下謝恩。”

寶言笑着道:“雨這麽大,衛大人還是快些與衛娘子去永安宮吧,奴婢送二位。”

雨雲壓得低,天色陰沉沉的。

間或有閃電在雲間閃爍,便叫這天色忽的一明一暗,接着便會有雷聲轟轟隆隆。

北風卷着雨粒穿過宮室庭院,把樹木花草都吹得淩亂。

長樂宮中,謝笙安靜地跪坐在謝太後身後,拿着美人錘在為謝太後敲打着肩膀。

殿中安靜極了,宮人們大氣也不敢出,都只仿佛木樁一樣站在遠處,極力地縮小着自己的存在感。

自從那日裴彥到長樂宮那一趟說了讓衛家人進宮來代替謝太後理事之後,謝太後生氣許久,便也發落了許多宮人,于是這長樂宮中便人人自危起來了。

誰都不想去觸謝太後的黴頭,但裴彥的決定也顯然不可扭轉,他們這些宮人能做的便也只能是謹言慎行,不要惹怒了謝太後。

衛良已經進宮的消息早就傳到了長樂宮來,前來傳信的宮人有些踟蹰地在門口探了探頭,見謝太後閉目假寐,不由得微微松了口氣——然而只是一瞬間的放松,衛良進宮的事情遲早是要與謝太後說的,總不能一直瞞下去。

謝笙注意到了殿門口的宮人,她看了一眼謝太後,又看了看門口的宮人,輕輕地放下了手中的美人錘。

肩膀上沒了動靜,謝太後睜眼回頭看了眼她,語氣還是和緩的:“這些事情還是不要你來做,叫個宮女來就行。”

“姑媽,昨天您沒休息好,這會兒還是多休息一會兒吧?”謝笙看着謝太後,面上具是擔憂,“姑媽還是要以身體為主,不能氣壞了身子。”

“我知道。”謝太後閉上眼睛,擺了擺手示意謝笙不要繼續往下說,“只是這事情……不是那麽簡單。”

謝笙抿了下嘴唇,站起身來,道:“我去給姑媽端一碗養顏茶來。”

殿門口的宮人見到謝笙出來,便急忙迎了上去:“姑娘,衛家已經送了衛娘子進宮來了,這會兒是寶言公公陪着往永安宮去安置,等會兒應當要過來拜見娘娘。”宮人利落地把話說完,然後看向了謝笙,“姑娘,勞煩您幫忙給娘娘說一聲吧?”

謝笙回頭看了一眼還在閉目養神的謝太後,然後看向了門口的另一個宮人:“去把早上就叫煮的養顏茶端來,我與姑媽慢慢說。”

宮人聽着這話,是真的松了口氣——這幾天若不是有謝笙在其中幫着他們轉圜一二,真不知還要有多少宮人要受罰。

謝笙看向了之前說話那宮人,輕聲又道:“你在這等着,說不定等會娘娘還要找你進去詳細問問。你們伺候娘娘這麽久,也知道娘娘脾氣,大方些便行了,不要扭扭捏捏,那樣反而讓娘娘心裏不痛快。”

宮人應下來。

人的成長有時候只需要一瞬間。

謝笙便是在那日謝太後勃然大怒在宮中對着宮人洩憤的時候,忽然清醒過來的。

她那時候害怕極了,但害怕的時候,卻又想起了在她進宮的時候謝簡與她再三說過的那些話。

她的确有個鳳凰夢不假,但……這後宮,通過謝太後,真的能輕而易舉地讓她實現在那虛無缥缈的夢嗎?

事到如今,答案已經很顯然,并不可以。

她見過雲岚,那個擁有傾城容貌仿佛妖精一樣的前陳公主,在雲岚的襯托下,她無法入得了裴彥的眼。

她也見過謝太後是怎麽一而再地改變主意,似乎是用盡了手段,最後卻還是被裴彥用最正當的理由把手中權力奪走。

皇宮不是她進宮之前聽着謝太後那些蠱惑人心的話時候想到的那麽簡單。

她從前高看了自己,太過于高看了自己。

而現在她卻并不好抽身而去了。

裴彥說了兩次她要在宮裏陪伴謝太後來全孝心,那麽她為了裴彥的孝心,便失去了出宮的機會。

這是也是給謝家的警示。

她明白了這些,便知道自己應當如何行事了——她要陪伴謝太後,那就要好好陪伴謝太後,若是陪伴得不好,便或者要如那些無辜收到牽連的宮人那樣,受到懲罰。

宮人端來了養顏茶。

謝笙接過了茶盞,然後轉身重新走回到了殿中。

她輕手輕腳地把茶盞放在謝太後面前的小幾上,溫聲道:“姑媽,茶我拿來了,剛剛好入口。”

謝太後睜開眼睛,拿起茶盞抿了一口,又看了看謝笙:“你一會兒也休息去吧!”

謝笙應了一聲,頓了頓才又道:“方才我剛才出去,聽着宮人說,衛家的女孩兒已經進宮來了。寶言公公帶着她往永安宮去,等會兒應該會來給姑媽請安。”

聽着這話,謝太後的臉色立刻沉了下去。

砰的一聲把茶盞放回到了小幾上,謝太後坐直了身子,聲音中帶着幾分狠厲:“讓人進來把這事情原原本本說清楚。”

“姑媽息怒。”謝笙忙先勸解謝太後,“姑媽,這事情既然聖上已經有了想法,總不能與聖上逆着來。聖上總要喊姑媽一聲母後的,母子之間哪裏有什麽隔夜的仇呢?那衛家姑娘既然要來請安,那便也是知書懂禮的,上回姑媽也見了那衛家的姑娘,她老實憨厚,沒那麽多花花心思。”

謝太後看了謝笙一眼,緩緩地嘆了口氣,搖了搖頭:“我知道你心裏是想着我的,但這事情……你不懂。”頓了頓,她恨恨地拍了一下面前的幾案,“他是在說,謝家比不過衛家,我比不過元後,他是要借着這機會,把謝家徹底壓下去!”

謝笙驚疑地看了謝太後一眼,沒有說話。

“罷了。”謝太後再次搖了搖頭,“你不懂這些,你去讓那宮人進來就是。”

雨沒有停下的跡象。

衛融把衛良送到了永安宮,又絮絮叨叨地叮囑了她一番,然後才從宮室中出來,跟着內侍往隆慶宮的方向去。

寶言要陪着衛良去給謝太後請安,永安宮又是在後宮中,他就只能老老實實跟着內侍走,免得沖撞了後宮中的女眷——盡管如今裴彥的後宮中還空空蕩蕩,除了那前陳的公主,什麽人都還沒有。

順着永安宮外的夾道往隆慶宮的方向走,雨越下越大,幾乎連雨傘都被淋透了,衛融和那內侍渾身都被澆得濕透,而雨幕已經成了白茫茫一片,幾乎看不見前路。

無論如何已經不是能繼續前行的樣子,衛融拉了那侍衛一把,快跑了兩步,在一處宮門檐下站定了躲雨。

剛站定還沒來得及看看自己站的到底是哪裏,從宮門後面就過來了一個宮人問詢:“兩位從哪裏來?怎麽站在這裏?”

“哥哥,我們要往隆慶宮去見聖上,這雨太大了走不了,暫時在這裏站一會兒。”內侍忙回答道。

“哦哦是這樣,要不在門房裏面來坐一會?裏面有茶爐,能把你們身上衣服稍微哄一哄。”宮人說,“這雨還得有一會兒呢,剛才還在打雷。”

內侍請示地看向了衛融,衛融則往永安宮的方向看了一眼——那邊已經看不清了,這麽大的雨,幾乎不像是京城,而像是在南邊的時候。

“不進去打擾了,免得沖撞了貴人。”衛融已經注意到了遠處宮室正殿中一眼看過去便金碧輝煌的嬌媚陳設,在這樣昏暗大雨中都遮掩不住的豔麗,“我們就在這兒站一會兒。”

宮人聽着這話沒有勉強,只笑道:“那小的給大人端一碗熱茶來。”

衛融客氣地謝過了,把目光收回來,轉了個方向去看宮門外面。

雲岚跟着灰奴一前一後地在昭華殿的回廊下走着,這麽大雨天貓也沒地方可玩,灰奴卻仿佛閑不住一般直蹭着她想要到外面去,她無所事事便站起來跟着灰奴往外走。

行到正殿外面,她往宮門方向掃了一眼,腳步微微頓了頓,回頭看向了跟在身後的女官:“門口是誰?”

女官也朝着宮門口看了一眼,笑道:“是要往隆慶宮去面聖的大人,被雨困住了,暫時在咱們這屋檐下躲雨。”

雲岚點了點頭,又朝着宮門口多看了一眼,恰好便見着門口的衛融轉頭朝着宮內掃了一眼。

她腳步停了下來,她似乎看到了當年奉了衛隽的遺命要來照顧自己的那位表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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