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裴彥看向了面前的謝簡,他雖然低着頭,但面上神色還是相當明顯的。

對于謝家,裴彥的感觀一直都有些複雜。

謝簡的确是能人,贊一聲文武雙全也不為過,為人處世也相當懂得分寸,但除卻他之外的謝家人卻只能用人心不足蛇吞象來形容。

愚昧,且有些貪婪。

應當是謝太後這麽多年來從皇後到太後,她拉扯了自己娘家太多次,也助長了他們不切實際的野心,讓他們沒有真切地意識到如今已經不再是先帝時候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這麽簡單的道理,他們并非是不明白,而是……還以為自己身在從前。

應當是宮裏的太後與宮外的裴赟和裴駿讓他們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但就這麽一家人中,有這麽一個清醒的謝簡,可謂是難能可貴。

裴彥還不打算對謝家做什麽,說起來當年謝家也是傾盡全力地跟随着先帝打過江山,不僅有着兩姓之好,也是實打實有着功勞的,既然宮裏用衛良限制住了謝太後,他便不打算在前朝對謝家過多打壓。

謝簡這樣明事理知進退還有才華的人,他是要任用的。

只是他也好奇,在如今情形之下,謝簡要如何應對謝家将要面對的種種呢?

拿起手邊小幾上的茶盞抿了一口冰涼甘甜的茶水,裴彥笑了一聲,淡淡道:“你的父兄對宮中之事頗有微詞吧?”

這話一出,原本是跪坐在小幾一旁的謝簡幾乎有些慌忙地從軟墊上站起來,在一旁規矩地跪下了,聲音帶着幾分惶恐:“臣不知。”

“那便是有微詞的。”裴彥笑了一聲,示意謝簡重新坐下,等到他重新理了衣冠坐好之後,才不緊不慢地道,“你在家行七……謝家,也算是家大業大,子弟衆多,當年跟着先帝南征北戰,也是出了不少力氣。”

謝簡小心地看了裴彥一眼,斟酌了一會兒語氣,才小心道:“臣與父兄不敢居功。”

“是你們的功勞便就是你們的,你們應得的獎賞,朕也不對短了你們半分。”裴彥看着謝簡,“這話你可以回去學給你的父兄聽一聽。”

“臣遵旨。”謝簡感覺額角頭發已經被汗水濡濕——但這殿中便有冰山放着,外頭滂沱大雨,他并感覺不到有多少燥熱之意。

裴彥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至少在謝簡看來,這話都說得相當直接。

是警告,是敲打,是在告訴他們謝家,他們做了什麽,裴彥是一清二楚的。

現在不追究,是念着舊情。

他日舊情不再了,會是什麽結果,便未可知。

可他心中卻升起了一股無力——這些話他能回去說,但他的父兄會聽嗎?

他的兄長多半已經追随着裴赟,他的父親聽從宮中太後的吩咐,他上回明裏暗裏阻攔謝笙進宮,已經被父兄指着鼻子罵過了。

他們說他只看得到自己身上的官職,是自私自利之輩,從來不知道顧全大局。

可大局明明就在眼前,他們看到的又是怎樣的大局呢?

謝簡閉了閉眼睛,最後擡眼看向了裴彥,道:“只是臣或許也不知家中父兄究竟是怎樣想法,或者會讓陛下失望。”

“朕不會失望。”裴彥也看着眼前人,語氣稱得上和善,“朕知道你是什麽樣的人,故而不會對你失望。”

這話聽得謝簡喉嚨中升起了哽噎,他眼眶酸澀,深深地朝着裴彥拜下:“聖上,愚臣愧對聖上的信任。”

外面的雨漸漸下得小了一些。

衛融在側殿把衣服烘幹了重新換上去正殿面見裴彥時候,謝簡已經離開了。

只見裴彥站在窗邊,一邊看着外面的雨,一邊低聲地對着身邊的內侍吩咐着什麽。

那內侍得了令,便朝着後頭去。

衛融看着那內侍離去了,才走上前去行了禮。

“不必多禮了。”裴彥看着他便笑了一聲,“今天雨大,沒想到會下這麽大的雨,方才還在和謝簡說兵力糧草等事情,你過來了,朕也問問你的意思。”

衛融心中一凜,忙認真起來,道:“陛下請講,糧草之事臣在燕雲時候也與屬下有諸多讨論。”

裴彥笑了笑,走到禦案前,彎腰拿起了一本奏疏,随手遞給了衛融:“你看看。”

衛融接過這奏疏,認認真真地看了下去。

“打下燕雲,便能一統天下。”裴彥慢慢地說道,“只是……要動兵便是要用錢,若當初沒有意外就好了,一鼓作氣打到燕雲,現在倒是要為這糧草銀錢之事三思。”

衛融看過奏疏,又想了想,道:“臣以為,燕雲的前陳餘孽并不成氣候,大可不必這樣興師動衆。先帝時候計劃的,斷沒有這奏疏上寫的這麽……這麽繁複。”

“乃是因為,今時不同往日。”裴彥淡淡道,“若是當初,的确不需要這麽麻煩,可現在便就是這麽麻煩了。陳朝的李棠稱帝,還有陳朝那些親貴們帶着糧草兵馬附和,不是當初一盤散沙的情形了。”頓了頓,他擡眼看向了衛融,“你在燕雲呆的久,你知道崔家?就是陳朝時候的衛尉崔家。”

“知道。”衛融合上了奏疏,小心地交還給了裴彥,然後才道,“認真說來,李棠便就是崔家扶起來的。之前臣還在猜測,那李棠究竟是不是傀儡,燕雲說話算話的究竟是李棠,還是那位崔将軍。”

“你以為呢?”裴彥接了奏疏随手放回了禦案上,面上帶着幾分笑。

“臣以為是崔将軍。”衛融謹慎地說道,“燕雲之事更像是……崔家為了争奪天下,立了前陳的皇子,為自己争一個名正言順。”

“有道理。”裴彥笑了笑,語氣是輕松的,“朕最近在想,如若李棠是傀儡,那麽他是心甘情願當個傀儡,還是忍辱負重卧薪嘗膽想要将來反戈一擊呢?”頓了頓,他擡眼看向了衛融,“朕希望他會反戈一擊。”

“前陳的親貴,當初歸附我朝的也不在少數。”衛融飛快地說道,“他們必定不會是鐵板一塊,只要找得到法子,便能挑撥了他們之間的關系。”

“朕便把這件事情暫且交給你去查。”裴彥說道,“過幾日上奏疏來給朕看。”

“是!”衛融忙應下來。

裴彥看着他這麽慎重其事的樣子,又笑了笑,他看了眼窗外,道:“快到中午了,你便就在宮裏陪着朕用了午膳再出宮去吧!”頓了頓,他回頭看向了門口的內侍,“去找寶言,讓他們不要在長樂宮耽誤太久,讓衛娘子到隆慶宮來,一道在這裏用午膳。”

內侍忙應了下來,飛快地往後宮方向跑去。

衛融心中沒由來地松了口氣,他看了一眼裴彥,知道這是裴彥在給他安心,讓他不要擔心在宮裏的衛良。

想到這裏,衛融卻忽然想起了方才在昭華殿驚鴻一瞥見到的雲岚。

之前被他強行壓下去的那個疑惑又重新萦繞在了他的心頭:裴彥知道雲岚确切身世嗎?裴彥知道……雲岚曾經和裴隽在一起,甚至就差一點點兩人可以成親嗎?

察覺到了衛融的目光,裴彥帶着幾分好奇地看向了他:“怎麽,又在為什麽事情着急?看着你好像心裏有事。”

衛融猛然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方才失态了,但那些話他不敢直接問,思來想去許久,才斟酌着開了口:“臣就是忽然想到聖上宮裏的那位前陳公主……上回李棠專門寫信還說中秋要來送禮,是不是因為知道聖上宮裏有那位公主?”

裴彥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道:“她不過就是個柔弱女子,這些朝政上的事情,她是一點都不知道的。前陳末帝子女無數,李棠究竟能不能認出她,也還是兩說。”

這話說得是沒道理的,衛融沉默了一會兒,覺察出這就是裴彥在回護雲岚的意思了。

“你怎麽忽然想到了她?”裴彥又笑了一聲,“別被外面那些亂七八糟的流言給聽得都不辨真相了,她不會是與陳朝餘孽有勾結的那個人,她一言一行朕都看在眼裏。”

“只是聖上……”衛融深吸一口氣,還是沒忍住把話說出口,“畢竟有些事情若真的掩人耳目,或許便不是聖上所見那樣了。”

“朕知道你是一片忠心。”裴彥擺了擺手示意不必再繼續往下說,“朕心中自有分數,陳朝餘孽是陳朝餘孽,她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女人,與那些斷然沒有牽連。”

衛融抿了下嘴唇,心知剩下的話都無法再說了。

可他卻在想,當年裴隽出事的時候,是雲岚在他身邊,原本裴隽好好的,身邊有護衛,根本也不會出什麽事情,怎麽就那麽輕易出了意外?

而現在,原本燕雲之地只是一盤散沙不足為慮,怎麽忽然崔家就能扶着那個李棠重新稱帝?

雲岚果真是與那群陳朝餘孽半點關系也沒有麽?

真的就如裴彥所說的,清清白白,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女人?

方才在昭華殿,雲岚是不是認出了他?

如若她真的是一條美人蛇,應當會露出一些蛛絲馬跡的吧?

她應當知道衛良是他的妹妹,所以她一定會去找衛良。

垂着眼眸想了一會兒,衛融只決定等會兒見到了自己妹妹,找到機會便叮囑一句,讓她好好盯住雲岚,若有什麽異常,一定要及時告訴裴彥。

只但願一切都是他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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