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裴彥摸了一下還趴在雲岚腿上的灰奴,笑着撫了撫她的後背,道:“怎麽了,不是已經和你說進宮那個就只是朕的表妹?朕讓她進宮來提太後管一管宮務,将來等天下平定了,就給她封個郡主,給她指婚。”頓了頓,他目光不經意瞥過了妝臺上的那一套大大小小的昙花首飾,覺得有些眼熟。
灰奴不愛被裴彥摸,它掙紮了一下,從雲岚腿上跳下去,龇牙咧嘴地對着裴彥哈氣。
裴彥被這貓兇了一下,倒是弄得一下子都想不起來那套首飾是什麽時候見過,他又向雲岚笑:“你說這貓為什麽不喜歡朕?朕明明也是喂過它的。”
雲岚只抱着裴彥,深深地把自己埋在他懷裏不想說話。
于是裴彥幹脆抱起她,兩人從妝臺前走到了窗下的竹榻上依偎着坐了。
“為什麽鬧脾氣了?”裴彥低頭去看雲岚的臉,便只見她眼角紅紅的,似乎有要哭的樣子,“有人欺負你了?”
雲岚擡頭看向了他,一滴晶瑩淚珠從眼角滑下,順着她的臉頰消失在了兩人相擁之處。
“和朕說,好不好?”裴彥忍不住用手輕輕地抹了一下她的眼角,聲音輕柔了下來,“娘子受了委屈,便應該與自己的郎君傾訴,是不是?”
“裴郎……”雲岚擡頭看他,有那麽一瞬間,她想要把一切都坦白了——可話到了嘴邊,她卻再說不出來。
她看着裴彥,她從未有如現在這樣厭惡自己。
“好吧,不想說就不說。”裴彥在她額角落下了一個帶着安慰的輕吻,“等你想說的時候,再告訴朕,好不好?”
雲岚低下頭去,沒有應下來。
裴彥往殿中的幾案上掃了一眼,又笑道:“中午用午膳沒有?”不等她回答,他便繼續又說了下去,“朕看你是沒有叫午膳的,正好朕也沒有用,你陪着朕吃一些好不好?”
雲岚低低地應了一聲,然後聽着裴彥又笑了笑。
他道:“晚上也陪着朕一起用晚膳,好不好?”
雲岚擡頭看他,他們四目相對,她看得到裴彥目光中幾乎算是放縱的愛寵。
她在騙這樣的一個人。
可她不知要如何坦白了——她不知道自己竟然有這麽膽小的時候,明明她當年什麽都不懼怕,可現在為什麽一而再地想要退縮?
她給不了自己任何答案。
午膳很快便擺滿了幾案,裴彥拉着她一起用了午膳,然後兩人便站在檐下一起看雨。
灰奴和白娘子兩個在遠處挨着坐着相互舔毛。
裴彥指了指這兩只膩膩歪歪的貓,向雲岚笑道:“像不像你與朕?”
雲岚順着裴彥指的方向看去--------------銥誮,的确是像的,她不忍拂了裴彥的興致,便也笑了笑:“那裴郎就是灰奴那個大胖子了?”
“灰奴那只是毛蓬松吧?”裴彥語氣有些不确定,“上次朕看它爬樹抓喜鵲的時候還是很矯健的。”
“不能賴毛,就是胖的,不信裴郎去摸兩下。”雲岚說道。
“算了,朕過去,它就要對着朕哈氣,都不知道朕哪裏得罪了他。”裴彥笑着擺了擺手,他重新看向了雲岚,“現在高興了?總算是笑了。”頓了頓,他又一嘆,“外頭有些流言不太好聽,朕讓人去查了,你不要往心裏去。別人怎麽想你不重要,朕知道你是怎樣一個人就夠了。不要為了別人的話委屈自己,知道嗎?”
雲岚愣了一下,心中卻更酸澀了一些。
裴彥是真的在關心她,就像一個真正的郎君那樣關心着他的娘子。
可她……是否真的配得上?
從前她不去想這些問題,她只知道自己找到了一個與衛隽長得相似的人,她從此便有了寄托,不再是孤苦的一個人。
所以她無所顧忌,她根本不去在意旁人怎樣想,她就把裴彥當做是衛隽,她不介意裴彥說的話做的事,她知道一切都是假的,她便就能把一切當做是她臆想中的真。
可現在——或許是因為再一次見到了衛融,她自我催眠一般的虛僞現實被這麽一場大雨沖散。
假的不能當真,夢不會成真。
一旦真的意識到了,而不是如從前那樣自欺欺人一般自我麻醉,便會有所顧忌,會瞻前顧後,會畏縮不前。
她擡頭看向了裴彥,她在想自己應當在恰當的時候離開他。
他應該找到一個真正喜歡他、真正對他好的人。
盡管是中午,這烏雲密布,天色暗得仿佛是傍晚一般了。
滾滾黑雲之中,忽然一道閃電劈下,把半邊天都照亮。
緊接着便是雷聲大作,雨水傾盆。
隆慶宮偏殿中,衛融朝着窗外的雨幕看了一眼,心裏還在想着雲岚——方才他是聽到了殿外裴彥吩咐內侍的話,他是往昭華殿去找雲岚一起用午膳了。
雲岚此人他實在是無法放心得下,巧合實在太多,哪怕他當年對雲岚多有憐惜,可現在猜疑幾乎壓過一切,叫他無法安心。
他思忖了一會,又看了看衛良神色,問道:“太後娘娘沒有為難你吧?”
“還是那天說過的那些話,倒是沒說別的什麽。”衛良已經慢慢放松下來,她看向了衛融,“哥哥你放心吧,聖上今天既然都讓我與你一起用午膳了,便已經能說明态度,我知道在宮中要如何行事。”
“你心中有數就好。”衛融仔細斟酌了一會兒語句,才重新又看向了衛良,“太後還在與你說那位陳朝公主的事情嗎?”
衛良想了想,道:“也還是之前說過的那些話,後來有些話沒說完,寶公公就進來打斷了。再就出了長樂宮。”頓了頓,她看了一眼衛融神色,好奇問道,“哥哥怎麽突然又問這個?”
“只是想到一些事情,這位陳朝公主或者和在外面聽到的也有些不一樣吧……”衛融欲言又止,最後擡眼看向了衛良,“你還是多關照她一些,若她有什麽事情問你你拿不定主意了,及時與聖上說,畢竟她身份不一般,不可輕慢。”
“我知道的。”衛良點了點頭,“我會對她好一些。”
“她若是找你有什麽事情,最好還是推給聖上去處理,你別沾。”衛融又加了一句,“免得你為難。”
“哥哥把那個公主說得好可怕的樣子。”衛良笑出聲來,“你就別操心了,我知道應該怎麽做。”
話已經沒法說得更直接,衛融心事重重地與妹妹一起用完了午膳,等到雨終于小了以後,就出宮去了。
這麽一場大雨,傍晚時分竟然放了晴。
衛良在永安宮中轉了一圈,見過了宮人,又把自己從家裏帶來的東西都安置好了,接着用過晚膳之後,便直接洗漱歇下了。
一天下來雖然也沒做什麽事情,可卻比在宮外時候要感覺疲累許多。
躺在床榻上時候,她一時想起謝太後的話,一時又想起衛融最後的叮囑,她心中有些隐隐約約的焦慮,他們都在說那位陳朝公主,仿佛那陳朝公主真的是洪水猛獸一般了。
她要怎麽對待?
能怎麽對待?
翻了個身,她抓了抓自己的頭發,最後粗暴地拿定了主意:索性就全聽裴彥的,反正這是裴彥的後宮,她也只是進來打理宮務,想太多便就只是給自己平添煩惱罷了。
夜色正濃時候,裴彥忽然聽見外面有急促的腳步聲。
懷裏的雲岚松開了他的脖頸,聲音很輕:“外面有人過來找裴郎嗎?”
果然,她的話音未落,外面傳來的寶言的聲音:“陛下,向大人讓人送了急報。”
“說。”裴彥姿勢并沒有變,只是平複了一下呼吸如此說道。
“向大人接到了東陽王高叢的降書。”寶言忙應答道,“向大人正帶着降書在隆慶宮等着陛下。”
“準備擺駕去隆慶宮。”裴彥抓起了丢在一旁的外袍就起了身,他彎腰在雲岚臉上親了一下,“你先休息吧,晚上應該過不來了。”
雲岚卻呆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點了點頭,看着裴彥便那麽匆忙地從寝殿出去。
她似乎是從寶言那裏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東陽王高叢。
當年衛隽似乎是因為受到了他的伏擊,是東陽王高叢,她應當是沒有記錯的。
她從床榻上坐起來,隔着重重幔帳,她聽到裴彥一行人的腳步聲已經遠去。
外面夜色濃重,她了無睡意。
隆慶宮中,裴彥匆忙踏入正殿,向稼聞聲轉身,便上前去把手中的降書遞上。
“說來也是巧合,這高叢被洪水困住了,臣等前去赈災時候正好碰上……”向稼一邊說一邊是在感慨,“那種時候,他也無從選擇。臣想着,雖然從前……但是現在既然他遞了降書,有些事情或者……”他沒有把話說得太直接,而是有些含糊。
但裴彥聽明白了,他打開降書看了一眼,過了許久才開口:“先讓他進京來,既然投降了,就到京中來做他那個東陽王吧!”
“請陛下放心,他已經在來京城的路上了!”向稼說,“臣是快馬加鞭回來的,高叢他們就在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