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九)
心裏一驚。
明知道為什麽,我卻一邊狠狠地往嘴裏塞進一大塊雞肉,一邊若無其事地裝傻。
昨天晚上被我踢了一腳的男人,立馬在腦袋裏沸油般翻滾起來。難道他想報仇嗎?我好像沒怎麽用力氣,應該不會有什麽大礙。他會不會找到這裏?真讓他找到,我就要完蛋了。
沉住氣。沉住氣。
“小北還說什麽了?”
“他問我們是什麽樣的朋友。”
“你怎麽說?”
“我說我們不是很熟,你的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許可笑盈盈地說,“我才不告訴他你的事情呢。這個表哥很壞。”
“他暫時不會找到這裏了。”暗想,我一塊石頭落了地,長長地出了一口,“謝謝你許可!”
我緊緊地抓住了許可的手。
良久。
在許可的再三追問下,我終于承認去了帝都。
“你瘋啦?!”那晚,她的眼睛瞪得仿佛不認識我一樣。
這次,我确實是瘋了,但還有遠比這更瘋狂的,我不敢說。
……
當急得連搶銀行的心都有的時候,我接到了陳助理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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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助理,錢的事,有眉目了嗎?”我心中忐忑,不确定能不能從他手裏借出錢來。
畢竟這只是場交易。
人家沒有必要把錢借給一個陌生人。
“這錢呢,實在不是問題。”陳助理若有所思地說。
聽到這句話,我高興壞了,醫療費終于可以堵上了,不用再害怕護士催繳醫療費或者逼着轉院的聲音了。
“可是……”胖臉陳助理的聲音有些猶豫。
就知道事情沒這麽簡單,聽聽陳助理能可出什麽是來。
“可是什麽?”
“得等第三輪面試之後……如果您真的是最後的勝出者的話,這錢我立馬給您……”陳助理滿懷歉意地說,“不過您放心,就沖名牌大學的學歷,會考9個A的成績,林先生也不忍心搖頭……”陳助理又拍了我一通馬屁,補償性地,把我誇得跟天上的天使沒什麽區別。
名牌大學,9個A,頂個屁用。
只有錢,才能解決最現實、最關切身利益的事情。
以前視金錢如銅臭的我,卻變得如此現實和可怕起來。
不得不承認,有時候,經歷一件事情,人就會變得成熟。
我不太喜歡這種成熟。
早已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
“不過,我給您帶來一個好消息。”陳助理的眉頭揚着,臉上随之蹦出些許欣喜。
“什麽好消息?”絕處逢生,我帶着最後一絲希望。
“第三輪面試将在明天下午舉行。”
看樣子,皇帝要欽點秀女了。
我想。
面試提前,對我來說,雖然不是什麽天大的好消息,但絕不是什麽壞消息。
真不知道是陳助理大發善心,還是老天爺開了眼,面試在第二天下午進行。截止到收到陳助理電話的那一刻,我已經第三次接到繳費通知了。
“再交不上醫藥費,醫務人員将停止給病人用藥。”護士小姐窮兇極惡的态度,讓我現在仍汗毛倒立。
雖然救死扶傷,畢竟不是慈善機構。
我求爺爺告奶奶,好說歹說解釋了半天,竟抵不上許可東拼西湊來的4800元。
交了小部分欠款,護士小姐的态度變得緩和起來。或者這4800元頂了用,媽不僅沒被請出醫院,而且還從貴得要死的ICU病房中,移駕普通病房。
此時的我,來不及多想,巴不得那位林先生對我一見鐘情,然後三下五除二,一閉眼完事了,就去生個跟我完全不相幹的孩子。
如此了事。
面試時間定在晚上6:00,本來是3:00,但陳助理說忙不過來,一直拖到晚上6:00。
這年頭,上趕着給人家生孩子的人都碰腿,我想。
為了增加勝券,我精心地化了個淡妝,從來不喜歡濃妝豔抹,因為這樣看起來像夜總會的女人,也更讓我想起了在帝都那天晚上,化得猴屁股似的,站在臺上被人瞄來瞄去,尴尬。
面試在一個酒店的昏暗的包間裏裏進行。知道的是包廂,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一個參加正規面試的小型會議室,只是這會議室不是燈火通明,只有一盞燈在那裏閃着耀眼的光芒。
本以為進去了之後會有一大批人對我指指點點,結果進去後才發現,裏面空空蕩蕩的,根本沒有人。
眼睛的餘光環視了左右,空空的房間頂上,吊了一盞照明燈,燈光底下是一張簡單明了的椅子。這樣的格局,如果一個人坐上去,很容易讓人想起攝影燈光下的Model,或者審訊室燈光下的罪犯。
我覺得,自己更像後者。
笑笑,緩緩地、異常警惕地走過去,燈光刺得人眼睛有些睜不開。努力地保持鎮定,眼睛卻咕嚕咕嚕地四處搜索着這包間的秘密。
坐了約莫十分鐘,還沒有見面試者,我心中疑惑起來,神神秘秘的面試,神神秘秘的面試者。難道是心理壓力測試?一切都感到不可思議。雖然房間裏空無一人,但一種直覺分明地告訴我,一雙眼睛不知道在什麽地方,在一動不動地盯着我。
“您是夏小姐吧,請坐。”一個低沉的中年婦女的聲音,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傳出來。
我吓了一跳,毫無防備之下。
我的雙眼四處游走,發現前方不顯眼的角落裏,安裝了至少有三個攝像頭,或許後面還有。讓人感到意外的是,向我提問的,居然是一個女人的聲音。那聲音穩定、成熟,略顯有些蒼老。
“您這是第一次嗎?”那聲音直接了當,絲毫沒有拐彎抹角的拖沓。
“是。”
“您今年多大年紀?”
“二十四歲。”為了省去不必要的麻煩,我把自己的年紀往大處說了三歲。
約略停了半分鐘,那中年婦女的聲音又回蕩在包間裏。
“你為什麽選擇替人代孕?”
問到這個問題,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因為我需要錢,在短時間內需要一筆不少于10萬的錢。就我現在的狀況和能力,根本沒有辦法籌到這筆錢。
“缺錢。”我難看的表情中,擠出一絲微笑。
房間裏,充斥着比死還壓抑的沉寂。
“請您站起來,把風衣脫掉。”婦人一直用着“請”字,無比溫柔,絲毫不會讓人感到尴尬。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能被尊重地對待,起碼能說明這家的女主人很有教養。女主人這樣,同一個屋檐下生活的男主人,應該不至于太菜到哪裏去吧。
至于女主人為什麽會讓自己的丈夫在外面生個孩子,而且通過最原始的男女交合的方式,我一直感到很神秘,同時更感到不理解。
有錢人,總是很難猜透。
帶着疑問站起來,将風衣脫下,搭在一只胳膊上,聽着那婦人下一步的指令。
“請您……”當再次聽到“請”這個字時,感動沒有了,卻是有點兒心虛。難道要求接着脫嗎?脫到什麽程度才可以?不會┅┅思維如亂碼一樣,分辨不清。姑奶奶豁出去了,今天來了就沒打算活着回去,即使怎麽着,也認了。
自己選擇的路,即使跪着,也要走完。
我心虛地等待着婦人嘴唇吐出來的下一個字符……
“請您……請您轉過身去。”婦人繼續發布着指令。
終于松了一口氣,我乖乖地木偶般聽從這婦人的指揮。
“請您再轉回來。”
像古羅馬奴隸市場上拍賣女奴一般,在買主的指揮下,我做着各種買主需要的姿勢。
唯一的不同,就是我穿着衣服,而女奴□。
人類從野蠻走向文明的一個重要标志。
感謝這文明。
“謝謝,您可以出去了。”婦人用不愠不火的聲音說着。
愣了一下,這麽快就結束了嗎?可能人家根本沒看上我吧。冏笑,這條路被堵死了。也好。i從思緒中回過神來,我覺得自己,遠沒有女奴将自己表現得充分。
始終沒有聽到林先生吐一個字,但我感覺到,他就在一邊。
從面試的那家酒店包廂出來,呼吸着外面新鮮的空氣,我才感覺到那裏的氣氛壓抑得讓人窒息。女人不愠不火的音調,仍然在我的耳畔盤旋,雖然只有她一個人在說話,但第六感官告訴我,視頻監控的另外一側,一個男人在旁邊默默地注視着我。
他可以輕而易舉地看清楚我的一舉一動,而我絲毫看不到他的影子。
我只有死死地盯着正前方那個攝像頭,仿佛通過這個探頭,可以穿越時空,看清楚正在盯着我看的男人的眼睛。
那個女人到底是誰呢?是他老婆嗎?如果是的話,他的年紀應該在45歲左右吧。一路上,我猜測着他們夫妻倆尋找代孕者的種種可能性。
但想破頭皮,還是想不明白。
8:00的濱海市仍然在忙碌。
我一個人,游魂般,穿梭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沒有人明白我正做什麽,連我自己都懵懵懂懂的,不清楚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麽東西。
正要忙着往醫院走,手機“千千闕歌”動人的旋律劃過夜空,蜂鳴而來。
拿出來一看,竟然是何向南。怎麽會是他?他畢業已經有兩三年了吧。我已經有好長時間沒有見過他。
或許,他已經把我忘了吧。
畢業後的他,是不是還保留着“畢業生”的那份淳樸和憨厚呢,我好想看看。
我還沒畢業,就已經變了。
記得第一次見他的時候,是在大一新生的同鄉會上,那時候他讀大四。在一大幫“菜鳥”面前,談笑自如的他,顯得成熟而有魅力。我相信,那天晚上,好多小女生的心都被他俘獲了,從那些女孩子眼神中釋放出的熱情和羞澀,便可以知道。
不記得他那天晚上講了些什麽東東,只記得那天晚上他很迷人。當時,他留下了很多女孩子的聯系方式,包括我的。
當時他甜甜地朝我一笑,比陽光還燦爛。
“渺渺,今晚老地方吃夜宵,怎麽樣?”
聽到“吃”這個字,我突然感到餓了,面試前吃的那點東西,早就被焦灼消耗光了。
“ 好。”我欣然應許。
在火鍋城見到他,感覺他明顯地變了。
大男孩的稚氣已經全無蹤影,迎面撲來的是一種叫做男人的氣息。仍在學校就讀的我,被這男人的氣息攪得有些局促不安。
記得他畢業那年,上半學期,我跟他的聯系還多一些,幾乎過幾周,他就會約我出去吃吃飯、逛逛街,甚至有些時候,還會叫上許可。下半學期,他天南海北地找工作,聽有人說,他簽了上海,還有人說他簽了北京。
直到有一天深夜,他突然打電話,我才知道他的合約還沒有簽。
“你希望我簽在哪裏?”我被問蒙了,只是淡淡地回答,哪裏對你的發展有前途,你就簽在哪裏好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何向南簽在了濱海市,我就讀的城市。
特區,也很好,何向南曾經笑着對我說。
何向南家在濱海市,但在濱海市的日子卻屈指可數。由于年輕,他被天南海北地派去出差。每次出差回來,他都會打電話給我。
甚至出差的時候,他還會在我的QQ上留言,告訴我他在什麽地方,過得怎麽樣。有時候,我也會大大咧咧地跟他開個玩笑,沒心沒肺地問他,現在有沒有讨到老婆。
不是沒合适的嘛,他也會樂呵呵地厚着臉皮回答。
“你現在過得怎麽樣?”何向南仍然是一副自信的眼神。
“還能怎麽樣,學習、考試、做兼職,沒做什麽事,卻覺得整天忙得跟什麽似的。”我輕描淡寫着現在的生活。
“在學校最自由了。工作一段時間,最想回的地方就是學校。”何向南羨慕的眼神看着我,“畢業之後,有什麽打算?要留在濱海市嗎?”
“可能吧。”我淡然地笑笑。
“這樣也好。”如他所願。
一邊吃着火鍋,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過往和未來,像在聊一個久遠以前的故事。時間總在人們的嘴邊、手頭悄無聲息地溜走。轉眼,到了說再見的時間。
何向南堅持送我回家,我一口拒絕了。
因為我知道,沒有可能,就不要給人家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