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五十)

我遠遠地躲在柱子後面,遙望他們一家人沉浸在喜得千金的幸福中。轉過臉去,背靠在柱子上,摸一下臉,大顆大顆的淚珠滾落下來,一滴,兩滴,三滴……

從臉頰到唇邊,滴在手上,冰冰的,涼涼的。

一直到我的心裏。

“渺渺—”

有人大聲喊我,柱子後面再也藏不住了。我抹一把臉,擠出一點微笑挂在臉上,從那裏蹿出來。

“你跑哪去了,我到處找你。”許可焦急地責備着我,“出院手續都辦好了。”

或許,她叫我的聲音太大了,我轉身的那一瞬,眼角的餘光發現,我的林正在盯着我,久久地盯着,就像剛才我盯着他一樣。黃媽也似有上前的動作,估計礙于林太太的面子,終于看了我一眼,就扭頭看別處去了。

“走吧,別看了。”許可拽着我的胳膊。

我很努力,很努力地,不回頭,不回頭。

直到哇哇哇的哭聲淹沒在喧嚣中。

林太太。

林太太。

……

最後一筆錢,十萬元就在我出院的當日全部到帳。

……

……

不得不對時間的流逝頂禮膜拜,轉眼已是陽春三月,但在我看來,只有三月,沒有陽春。

我用了三個月的時間來恢複體力和精力。大概由于飯吃的太少,整個人都瘦下去,看起來沒人會相信我曾經生過孩子。

不得不說,這是上天對我的特別垂青。

沒有人知道這三個月我到底是怎麽熬過來的。連我自己都感到驚訝,那時候的我,每天沉浸于生與死的考驗和糾結中。

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我徘徊在兩者的邊緣,幾度想越過那條已經分辨不清的模糊界限。我也曾無數次幻想過,從濱海市最高的樓上飄下來的感覺。像一片落葉飄下來,還是像一株老去的鳳凰花,啪嗒一聲,落在地上。

一個不想融于世上的年輕靈魂,就這樣永久地消失了。

圍觀的人群中,沒有人知道我的名字。

每天都想着,就這樣結束吧。

就這樣結束吧。

“即使明天去死,今天該做什麽還要做什麽。”

“渺渺,一定要堅強,我的女兒。”

“媽在天上看着你呢。”

“媽—”我大叫一聲,從夢中驚醒。最近,我無數次從噩夢中驚醒。

半夜醒來,我很孤獨。

我手裏握着很多朋友的電話號碼,任何一個號碼撥過去,就會有人來到我身邊。

但是我只需要那一個人的。

我不能撥他的電話號碼。

我堅強地熬着,一個人熬着。

自己懦弱,沒有人會替你堅強。無數個夜裏,我眼睜睜地望着窗外,天色從可怕的死一樣的藍,到漸明,再到豔陽高照。

我從一個不眠之夜熬到了另外一個不眠之夜。

從一個天亮熬到了另外一個天亮。

就這樣,一日複一日。

三個月。

随時都會想不開的三個月。

我不知道在別人的青春中,有沒有人想到過死這個字眼。我在那個時候,确實想過,第一次想過,也是唯一的一次。那麽真實地想過。

從絕望和陰霾中逃離出來,我急奔媽的墓地。這墓地确實很好。不知道林受男花了多少銀子買下來的。又欠他一筆錢。之前媽做手術花的各種費用,我們還沒來得及計算清楚。

我想,等我心情平靜下來以後再算這筆帳吧。

人在情緒激動的狀态中,極容易上糊塗賬。

臉緊緊地貼着墓碑,真希望離世界上最愛我的那個人近一些,再近一些,再近一些。我滿腦袋都是媽洗衣、做飯、跟我聊天時的情景。她每一個燦爛的微笑,每一個期待的眼神,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媽,我呼喚着,呼喚着,再一次。

可是,她再也聽不到了。

再也聽不到了。

糟糕,又有一滴不争氣的淚水,想要從我的眼睛裏流出來。我對自己說過很多遍,不準哭,不準哭,對誰都不準哭。

我仰望藍天,看到天上的白雲一團一團,望着它們,我想要流出來的淚水就會重新回到眼眶裏。

這種狀态很好。

正當我拼命地做這個動作的時候,一種凝重的腳步聲從我的後脊梁背傳來。

不是他。

我扭過頭去。

猜的果然沒錯,何向南。我想這時候的何向南應該在上海。

“回來了為什麽不通知我一聲?”帶着責怪的語調,何向南把康乃馨夾雜滿天星的花束,靜靜地放在媽的墓碑前,拜了三拜,俯身同我一起坐在旁邊。

陽光從他背後照過來,燦爛一片。

我看着那道道光束,那是我一直渴望的光,迎着它,我拼命地攫取,或許只有這樣,才能驅逐我內心的陰霾和黑暗。我在裏面行走得太遠,太遠。

“謝謝你一直以來對我媽的照顧。”對他的責怪,我報以歉意的微笑。

“不要對我說謝謝,你知道嗎?我很怕你對我這樣客氣,真的很怕。”他低下頭,若有所思。

我看了他一眼,望着媽的墓碑,禁不住想起許可在醫院說過的話。

“你還別說,何向南這人真不錯,是他送的終哎,親生兒子也只能這樣了。”

“連陳助理好奇地問:‘這麽勤快的這人誰啊’。當時我還說是你未來的男朋友呢。”

……

“你不在的這些日子,何向南經常去看阿姨,比我都勤快。拎拎煤氣罐,扛個重物什麽的,你媽別提多喜歡他了。”

……

“估計,阿姨早把他當自己的準女婿了呢。”

“阿姨啊,就等你回國,跟你提這件事呢。”

其實,我早就知道何向南是怎樣想的,也知道媽是怎樣想的。從那次媽做手術,何向南夜飛濱海就知道了。只是我自己一直在回避。媽她老人家如果現在活着,我相信用不了多久,或在飯桌上,或在她做飯的時候,就會重提這件事情。

在學校她不會急着我回答什麽,但畢業後她就會。

漂亮的女孩子是非多,她總是在說。或許,那個時候,媽就已經有意無意在說給我聽。

她不想我有過多雜七雜八的東西。

如果我還是故意回避,或者選擇沉默的話,她就會沉不住氣,直截了當地問我:“那你到底想找個什麽樣的?!”

做了二十多年的母女,我們已經熟透了對方。

我看了一眼何向南。

“向南,如果你不嫌棄,我們試着交往,可以嗎?”在最短的時間內,我把這句話說完。生怕下一秒的猶豫,會讓我改變想法。

我想,此時媽在地底下,一定很開心。

她開心就好。

我不想她再對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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