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七十八）

從看守所裏出來，林受男的臉色非常難看，比我剛出來時的臉色還難看。屁股在車上還未坐穩，他便打電話給陳富貴，意思是讓陳富貴陪他出差三天，再确認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我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中，沒有理會。

“好好等我回來。”只記得他臨走，落下的最後一句話。

原本打算去三天，林一周都沒回來。

林離開後的幾天，一個陌生的電話打過來，那時候，我正在浏覽網頁，穿着防輻射的孕婦專用裝，密切地關注着這濱海的“超強臺風”，也關注着那個人。實際上，我已經想清楚了，讓我為他做最後一件事情，算是他對我貢獻一個生命不可或缺的精子的酬謝。

從此，兩清。他姓冷，我還是姓我的夏。

“渺渺，我是你舅舅。”

聽到這個聲音，我一下子愣住了。我媽的哥哥，從來沒有見過面的親人。一時間，我竟不知道跟世界上唯一的親人說什麽。只是非常生硬地叫了聲舅舅。

“你媽媽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電話裏，舅舅繼續說着，聲音有些噓唏，“你媽這個人啊，就是太倔了。如果當初不是跟一個有老婆的男人有染，她也不至于淪落到現在這個地步。你外公、外婆也不至于那麽早就去世了……”舅舅繼續數落着媽的各種倔強行為。我想他今天打電話回來，應該不只是數落媽的不是，應該有事情要講。

我安靜而耐心地等待着。

“你媽媽生前交給我一樣東西，說如果她在你未成年之前死去的話，就讓你拿着這個東西，去找你的親生父親。現在雖然你已長大成人，舅舅還是覺得應該交給你。”

“什麽東西？”

“親子鑒定結果。她害怕你父親不相信你的話，特意留下來的。”

“是不是冷明曦？”我的态度極度冷淡，“如果是他的話，就不用了。”

“你怎麽跟你媽一個脾氣？好歹他也是你父親。”

我想，媽只是告訴了舅舅一個結果，其他的關鍵環節，她全部省去了。我想，沒有人願意将這樣一個無恥的過程去講給別人聽，特別是自己的親人。既然他不知道，也就算了。講完了重要的事情，舅舅說過幾天他會來濱海看看媽，順便将那結果交給我。

畢竟是我的東西，舅舅說。實際上，這個東西，我已經不需要。即使需要，我也不會去找他，與其在這樣一個父親的屋檐底下乞食，還不如餓死。

之後，大規模的庭審以濱海為中心，分別在五個地區進行。濱海特大走私案逐步在全國轟動起來。加上央視男主播那正義而嚴肅的語調，“林鵬舉”的名字享譽全國。

莫承沣說的不假，這次涉案人數幾百人，政商兩界人員提起“林鵬舉”三個字，談虎色變。我平靜地坐在家裏，看着七點的新聞聯播，竟一點感覺都沒有。

畫面上，身穿黃色囚衣的冷明曦接受庭審時，表情很平靜，就像他對我所說，“伸手的那一刻，他早就知道有這麽一天，只是來得早晚罷了。”

很難想象，就是這樣一個人，是我的父親。是我埋藏在心裏二十幾年從未想象過的父親。

“經高級人民法院審理，冷明曦……沒收個人全部財産，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判□20年。”聽到這個判決，我心皺緊。二十年後，他已經是一個年近八旬的白發蒼蒼老人。或者他根本活不到八十歲。

其實，在這之前，林受男已經告訴了我這個結果。

“冷正明墜樓，有些事情就死無對證，我的舉報材料壓住，他才會20年□。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我能力範圍之內，只能這樣了。”

他确實出了很多力。

看樣子，99.9999%還是發揮了一些作用。

我一邊聽着宣判，一邊收拾着媽留下的舊物。收拾來收拾去，還是那麽多東西，而我只為自己留了一個皮箱的位置。将有三分之二的東西，被扔出去。把已經打包好的東西，重新拆開，應該還有很多東西可以扔出去。我現在每天做的，就是這些事情。

恰逢這天舅舅從東洛過來，帶着滿臉的憤怒和遺憾。

“那個鑒定結果，被你表哥那個混小子偷出去賣了。”

“賣了就賣了吧。”我的語氣很淡漠，對我來說，那本來就是要丢掉的東西，“只是誰會買這種東西？”

“前段時間，總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人找到我，問當年晚晴的事情，都被我罵走了。後來，又找到家裏，問你舅媽。其實她也不太清楚具體情況……有可能是他們……”

“沒關系。”是誰，我已經不在乎了。

而後，舅舅和我一起去媽的墳上燒了很多紙錢，希望她在地下不會過得像生前一樣拮據。看着滿天飛舞的煙灰，突然，我淚如雨下。她死的時候，我竟沒有見她最後一面。

回想着最近發生的一切，我似乎覺得去逼林受男做那一切，簡直就是對媽的侮/辱。幹嘛去呢，是不是我自己舍不得這肚子裏的孩子，找個理由把他留下呢。

再想想她死前的那一幕，明明可以躲過去的，她遲緩的動作，恍惚的神情，似乎都在表明，那不是一場簡單的車禍，而是她自己根本沒有了生存的意志。

想起來，我所做的一切，在她眼裏，根本就沒有任何意義。

從墓園回來，舅舅當晚就回了東洛。我回到家，照例浏覽網頁。除了濱海特大走私案的報道，就是林氏企業在新一代領導人手下怎樣怎樣輝煌的新聞。

“林氏集團與周氏集團合作開發濱海深海良港的框架協議正式簽署”的一條新聞，映入我的眼簾。新聞的旁邊附屬一張照片，林受男與周氏集團的千金周陵容簽署協議成功後握手的一張照片。

仔細看看這位一手策劃周氏集團在歐洲上市的集團千金，時尚的短發，短得跟貝克漢姆的老婆維多利亞有一拼。幹練的神情，跟林受男比肩，氣場卻絲毫沒有輸給他。 照片中，周氏集團千金的笑容燦爛如花，而林的表情淡漠得多，一般的微笑。

看完照片，繼續浏覽這條對林氏集團頗為重要的框架協議。

據說，這個深海良港一旦建成，将成為全國第二大深海港口，貨物吞吐量将會達到5.2億噸；集裝箱的吞吐量達到2500萬标準箱。未來二十年，林氏集團将迎來事業發展的輝煌時期。

再找些八卦新聞看看，林受男的私生活也似乎越來越進入媒體的法眼。

“日前，有記者爆料，林氏集團的新一代掌門人林受男先生有一私生女，生下來便被送往國外撫養，現已十個月有餘。鳳凰網記者特此采訪了林受男先生本人。對此事，林受男先生矢口否認，并聲稱一定要追究該爆料者的法律責任，還他本人一個清白……”

這是怎麽一回事？點擊那視頻的手微微顫了一下，努力再點擊一下，才進去。直到聽到林本人一本正經地回複記者提問時，我才相信這句話确實是林說的。

“對此事，林受男先生矢口否認”、“還他本人一個清白”，這條新聞久久地在我眼前晃動着，晃得我兩眼直發黑。

林……見不得人的，不止我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