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八十)
撫摸着一頁一頁六年前的日記,感覺就在昨天一樣。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那個叫簡妮的小女孩瞪大眼睛,失望地朝9號公寓目不轉睛的樣子,至今還留在我的腦海中,怎麽揮都揮不去。
我這才發現,整個過程,最無辜、最受傷害的竟然是這個孩子。
一轉眼,她已經5歲了。
林的女兒已經5歲了。
“上次聊得太不痛快了,這次我們一定好好聊聊,兒子我送到他奶奶家了。你現在反正閑着沒事幹,就到我們幼兒園等我吧。”
“好。”我一口應承下來,反正現在學校還沒開課,我閑的很,除了泡泡圖書館、吃飯外,竟沒有其他的事情可做。而且我也特別喜歡小孩子,看到他們,一切煩惱頃刻都可化作烏有。
全濱海最好的貴族幼兒園,還真的很不一般。園子很大,像花園,到處都是花花草草。還未到放學時間,園子門口已經停滿了各款的豪車。
“這群孩子吧,就是難帶,我平時待他們就跟自己家祖宗似的,打不得,罵不得,說不得。你說,我怎麽就那麽倒黴呢?上學的時候吧,怕老師。自己當了老師吧,又怕學生。誰叫人家父母,每年都給幼兒園貢獻三四十萬呢……不當祖宗能行嗎?”學生自由活動時間,許可在一個角落裏不停地挂啦挂啦地聊天。
“老師,我要拉小點點……”一個小男孩羞怯地走到許可面前,低低說。
“老師,我也要……”
“渺渺,你等等……”許可抱着那個小男孩,向附近的洗手間奔去。
娃娃班。
看着這群天真可愛的孩子,感覺這世界真美好。連鎖反應似的,一個孩子上完洗手間,另外幾個也嚷嚷着要去,一時間,許可竟忙得騰不出空來。
“你随便逛逛,還差十五分鐘就放學了……”
微笑着點點頭,我輕輕地漫步稍遠一點的一個兒童游樂場地。一群大一點的孩子,在草地上嬉戲玩耍。一個小男孩,咯咯地笑着從滑梯的頂端,嗞溜一下滑下去,一屁股坐到地上,爬起來,顧不得打打屁股上的塵土,再爬上去,再滑。藍天、碧草,可愛的孩子,多美的景致。沉浸在美妙的景致中不能自拔,情不自禁地靠近這些孩子,靠近,靠近,再靠近。離這群孩子不遠處,一個齊劉海的小女孩,靜靜地坐在草地上,遠離人群,眼神迷離地盯着某個地方,一動不動。
靠近,低頭,看看那孩子,繃着臉,好像很傷心難過的樣子。我沒有說話,席地而坐,與她并排看着遠方。她并沒有因為一個陌生人坐她旁邊而回過神來。
好一會兒,那孩子從自己的情緒中擺脫出來,看了我一眼,“阿姨,你也很難過嗎?”被她的話一問,我愣住了,不過很快反應過來,“是啊。”
“你為什麽難過?”小女孩黑珍珠似的眼睛,略帶麻木地盯着我,一刻也不放松。
“阿姨看到你,想起了自己的孩子……”看看她,“阿姨的孩子,應該有你這麽大了。”聽到我提起自己的孩子,小女孩的眼睛裏閃出亮光來,黯淡的眼神開始變得有些許神采。
“阿姨的心事已經告訴你了,你可不可以告訴阿姨,你為什麽這麽傷心呢?”見她有所反應,我繼續開導,希望她能釋懷。這麽小的孩子,不應該有這麽濃重的心思。
小女孩又看了我一眼,“我爹地說話不算數……以後,我再也不要理他了。”
原來她正在跟爸爸怄氣。不過是爸爸沒有達成她的心願,叫女孩子失望了。突然,我笑笑,為她的小小的憂傷。不知道怎樣安慰她,才會讓她看起來不那麽傷心。
“我爹地是個大壞蛋……”她一邊嘴裏念叨着,一邊把草地上的草尖一點點揪下來,不停地向離腳尖不遠處扔去。聽着她不停地指責爸爸的不是,“那你媽媽呢,媽媽一定很愛你吧。”我企圖用媽媽這個詞挽回她的悲傷。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聽到媽媽這個詞,小女孩不僅沒有興奮起來,臉上反而顯得更加挫敗、痛苦。
原本低低的頭,此時紮得更低,又一把草尖被她揪起來,丢到遠處。
“我的媽媽是個病人。”語調極其自卑,“爹地又要娶新媽媽了……”自卑中帶着被抛棄的絕望。
我一下子傻了眼。
想了半天,想不通。媽媽是個病人,爸爸也不至于再娶吧。不清楚她家裏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孩子似乎還太小,表述得讓人匪夷所思。但直覺告訴我,這個家還挺複雜。她幼小的心靈,似乎不應該承受這麽多東西。
“渺渺……”不遠處,許可在喊我。放學的鈴聲已響起,大班的生活老師已經喊小朋友們回去了,小女孩看看我,“阿姨,我走了。”
望着她遠去的背影,心中一陣莫名的難過。不用說,這個孩子的家庭關系,也應該是一團糟糕吧。他爸爸要再娶,對她的打擊一定很大。
她那絕望的眼神,看一眼就不忍心再看下去。
等許可忙完了,我們一起壓了半天大馬路,又殺到港大珍珠灣附近吃懷舊菜。大學時代,那是我們最愛去的地方。那裏有海、有木棧道、有穿着比基尼的淺海游泳的人們……很多美好的回憶,都留在珍珠灣。
在那個小飯館裏剛剛坐定,許可便迫不及待地問起何向南,“不知道你們是怎麽搞的,婚結了個半截,就沒下文了。問他,死活不說。問你,你也吱吱唔唔……”她拿着菜譜,看都沒看,直對着服務員,“地三鮮,還有這個小雞炖蘑菇,再來個蟹黃豆腐湯……兩碗米飯。哎啊,難道他發現了你以前的事情了嗎?”
“嗯。”我點點頭,第一次對許可正視這件事情,“其實,我也不想瞞他……”
“我猜也是這個原因。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要好。”她意味深長地說,“看你們搞成這樣,我也很難過。我認識他的日子比你還多,我老公簡單還是他同事呢。”
“無論如何,都是我對不起他。”想起何向南,心裏有一點難過。時間仿佛又回到了幾年前。
“是啊,你把他害慘了。看看他,三十都拐彎了,還光棍着呢……怎麽這麽年,就沒一個對眼的?!”許可嘆着氣,“後來我也一直在想,發現就發現了吧,總比結婚後發現強吧,到時候,他想不開,你們倆還不知道會怎樣別扭呢……那才真叫個虐呢。”
我們似乎都沉浸到幾年前的回憶當中。
愣神間,許可碰了一下我的胳膊肘,“哎,那個姓林的,你們還有聯系嗎?”
不知道怎麽會提到他,我搖搖頭,“沒有。”
“沒想到,你倆斷得還挺徹底,”許可對自己的判斷失誤有些沮喪,“上次忘告訴你了,他可能又要娶老婆了。”又要娶老婆?我稍稍愣了一下下,不過很快反應過來,恢複常态。
難道袁詠薇……
正傻傻地看着菜單上的蟹黃豆腐湯出神,許可的電話呼嘯而來。
“啊?一個小女孩,家長說找不到了?園長,園長,你別着急……我馬上過去!”
……
“這孩子,不知道是哪個媽生的,這麽會折騰人。”
她無奈地笑着離開了。兩個人的菜份,我一個人吃了個熱火朝天。天色已晚,木棧道邊上,人影攢動,清爽的海風讓我留戀駐足。記得五年前,老呂每次開車經過珍珠灣時,我都會叫他停下來,坐上過個把小時,看看珍珠灣不遠處那迎着風浪傲然挺立的巨岩。
至今,這習慣仍然沒有絲毫改變。
看着看着,我竟想起在雅園第一次遇到林受男時的情景,歷歷在目。久久地坐在木棧道靠沙灘一側的長椅上,任海水一重一重沖擊着腳下的岩石,輕緩地,溫柔地。
海風有些涼,微微起身。
“阿姨,我找不到家了……”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