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番外·花開一世

傅清塵不放心,再去探他的鼻息。

到了夕陽西下,傅清塵看完了一卷書,納蘭瑾樞的眼睛始終沒有睜開。他遲疑了半響,走過去搖了搖他的身子,輕聲喚他,“鳳钰。”

睡着的人還是未能醒過來。傅清塵察覺不妙,抱起他對涼亭外候着的太監道:“宣太醫!”

畫屏擋住了太監的路,“不必,侯爺只是睡着了。”

傅清塵臉色發白,雙臂不斷将懷裏的人收緊,畫屏說的是對的,他确實只是睡着了。

“侯爺全身經脈布滿毒素,熟睡的時候能減輕毒素侵蝕,如此……”畫屏眼底劃過一絲不明的情緒,抿了抿唇,“如此,他也能活得更長些。”

傅清塵抱着他一步一步走出了涼亭,“既然如此,就莫要吵醒他。”說這話時,他臉色蒼白,眼睛裏暗淡無光,聲音低沉沙啞。

連續半個月,納蘭瑾樞沒再睜開過眼睛。傅清塵将他安放在榻上,每日與他同榻而眠。一早起來更衣洗漱後便親手服侍他,擦洗身子,梳理頭發,他愛幹淨,傅清塵一直都記着。

毒王闕靈的真傳弟子名叫縛心,人稱毒聖。多年前他隐居山林,一心研制毒藥,從不過問江湖上的事。

此人獨居多年,性情古怪孤僻,不喜與人打交道。傅清塵派去的人無法同他交流,即便搬出當今聖上的名頭,他也無動于衷。

一幹人等在深山之中跟他糾纏了兩天,他就是不肯答應。

最後,他半眯半眛着眼,慵懶道:“若要我出山,就讓皇帝親自來。”

快馬加鞭回去禀報,傅清塵一臉泰然,并未當即做決定。第二日一早,他卻領着幾名侍衛,策馬出了京城。

經過一番日夜兼程的長途跋涉,十日之後抵達毒聖縛心所隐居的山林。

上了年紀的毒聖心高氣傲,見了當今皇上也視而不見,坐在藤椅上,悠然自得地品着茶。

倒是傅清塵先行禮,“晚輩聶卿言見過前輩。”

縛心慵懶地睜開眼睛,睨着面前的人,“你就是皇帝?”

“正是。”

縛心笑了笑,“長得倒還可以,就是不曉得這副殼子裏有多少真材實料。”

身後的貼身侍衛大喝一聲,“大膽!”

傅清塵沉住氣,對身後的人道:“退下。”

躺在藤椅上的人放下茶盞,道:“到了我這,就是我最大,要想平平安安出去,就得要守我的規矩。”

“晚輩失禮,還請前輩莫要計較。”

“哼。”縛心不屑一哼,“你對我低聲下氣無非是有事求我,你心裏幾分真心,我還看不出來?”

傅清塵臉色一僵,沉吟半響道:“晚輩确實想求前輩救一個人,還望前輩随我回京一趟。”

“老夫研制毒藥幾十年,害人倒是無數,從來不曾救過人,你要我救人,就等于破了我的規矩。”

傅清塵硬着頭皮道:“還望前輩破例一次。”

縛心躺在藤椅上,閉着眼睛,良久不開聲。傅清塵提醒一句,“前輩。”

縛心用意義不明的眼神看着他,“要我破例也不是不可,但我有個規矩,只看你願不願意。”

傅清塵抱了抱拳,“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前輩請說。”

“在我面前跪下,磕頭九千九百九十九個。”

傅清塵怔愣半響,縛心幽幽道:“若是做不到,沿着原路返回便是,老夫就不送了。”

傅清塵垂着頭,緊握的拳将手心掐出了深深的印記。身後的貼身侍衛上前道:“皇上,你乃萬金之軀,此事萬萬不可答應!”

傅清塵低聲喝道:“退下。”

貼身侍衛當即下跪,“皇上,要跪也是微臣來跪,微臣願代皇上!”

“老夫可是說好了,找人頂替的無效。”

傅清塵看着跪在地上的人,“起來。”

貼身侍衛從地上起來,迫切道:“皇上,他無十足十的把握救侯爺,若是……”

“咳咳。”縛心捂着嘴幹咳幾聲,“這位說的極對,老夫也不是神仙,害人還有十足十的把握,救人恐怕就只有一成的把握。”

這世上毒王闕靈能解百毒,如今只有眼前的這位能得他真傳。

傅清塵正色道:“待我磕足九千九百九十九個頭,還請前輩兌現承諾。”

“那是當然,老夫說過的話從來都會兌現。”

“皇上!”

傅清塵從貼身侍衛面前走過,道:“這是私事,與身份無關。”

說罷,他解開繡有龍紋的外袍随手一扔,穿着白色中單在縛心面前跪下。随行的幾名侍衛臉色變成蠟黃,個個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但礙于阻止不了只得轉身背對着他,不敢直視。

傅清塵目光堅定,俯身低頭的動作連貫而快速,第一個,第二個,第三個……沒有一刻停歇。

九千九百九十九個,他馬不停滴地足足磕了兩個多時辰。

縛心躺在藤椅上,閉上眼睛早已經睡着。

兩個多時辰後,傅清塵臉色蒼白如紙,嘴唇毫無血色,滿頭大汗,那雙好看的桃花眼毫無聚焦,忘了去數到底是第幾個,只知道俯身低頭俯身低頭。

貼身侍衛趕忙上前拉住他,心疼道:“皇上,已經夠了。”

藤椅上的人悠悠醒來,揉了揉眼睛,打了一個呵欠,道:“磕完了?”

傅清塵精疲力盡,已然接近虛脫,他眼神潰散地看着他,嗓音低沉,“是,正好九千九百九十九個,還請前輩兌現諾言。”

縛心伸着懶腰再打一個呵欠,從藤椅上起來,捶了捶老腰,“躺了大半天,腰酸得很。”

正要往屋裏走,侍衛用劍攔住,“別忘了你的諾言。”

“老夫進去收拾收拾用得上的東西,要不然,如何救人?”

傅清塵蒼白的臉上浮上一抹笑,就像是一個在黑暗裏繞了一圈的人,重見了光明。

又過十日,回到京城。

縛心看過納蘭瑾樞後,當即便診斷出他是因為練九曲神功服用了一種能打通全身經脈的丹藥而中的毒。

“此毒并非不能解,只是解毒過程要長些,少則幾年,多則十幾甚至幾十年。”

傅清塵站在原地不動,道:“只要能救,等多少年都行。”

“那好,這些日老夫要準備準備,你看住他,萬不能讓他醒過來,否則極有可能喪命。”

傅清塵拱了拱手,“有勞前輩。”

解毒工序倒是不複雜,用銀針将他全身經脈封住,調好一桶解毒藥汁,将人浸泡在藥汁裏。這藥汁能慢慢滲入經脈解毒,但過程十分緩慢。藥汁冬天四天一換,夏日兩天一換,否則就會變質失效。

換藥汁一事,皆是傅清塵親自動手。

政務再忙,他也風雨不動地每日往聚雅宮跑。房裏擺了許多花,都是紫色的。納蘭瑾樞喜歡紫色的鳶尾花,現下過了鳶尾的花季,只得用別的紫色花朵代替。

禦花園裏的花一年四季常開,但幾乎鮮有見到紫色的花,只因為紫色的花還是花骨朵時就被采走了。

傅清塵來到聚雅宮,清閑時為他梳理頭發,政務繁忙時便在一旁的案上批奏章。

轉眼半年,浴桶裏的人不曾睜開過眼睛,禦花園的鳶尾花倒是開得鮮豔。摘來的鳶尾花不到一天就會枯萎。

看着花瓣下垂的紫色鳶尾花,傅清塵心念一轉,帶着花鋤竹籃親手将禦花園的鳶尾花移植到聚雅宮。

聚雅宮的每片土地都種上了鳶尾花,但移植過來後,不過幾日,泰半枯萎,只有少部分能存活下來。後來請教了宮裏頭的花匠,才領悟到了培植鳶尾的訣竅。

于是又重新從別處引進了鳶尾花苗,一株一株親自種下,種滿了整個聚雅宮。親自澆水施肥,孜孜不倦。

第二年,納蘭瑾樞依舊沒醒,聚雅宮裏的鳶尾花開了幾朵,在萬綠叢中格外顯眼。傅清塵再沒舍得摘鳶尾花,只讓他自然而然地開着。

傅清塵站在木桶前,彎下腰撫他的臉,描慕他的眉,最後在他眉心處落下一吻。

這個世上,有人愛得深刻,有人愛得膚淺,有人會在時間的沖洗下越發淡忘,有人會在歲月的長河中越發深陷。

所謂的愛一開始從來都是轟轟烈烈,但本質卻只是簡簡單單的陪伴。

春去冬來,一場大雪将院子裏的鳶尾花壓了個嚴嚴實實。他在冰天雪地裏拿起鏟子簸箕,将院子裏的積雪一點一點地鏟除。

對于聚雅宮裏的大小事,他再忙也要親力親為,從不讓宮女太監代勞。

化了一場大雪,春天如期而至,帶着和煦的陽光和溫暖的春風。

鳶尾花長出了嫩苗,在春風下搖曳生姿。

這是納蘭瑾樞昏睡後的第四個年頭。

有一種等待,沒有期限,但依舊會等,只因為放不下。

這一年,鳶尾花開得很美,紫色的花婀娜多姿,開滿了整個聚雅宮。

夕陽西下時,傅清塵提着一桶剛打上來的井水,要給滿院子的花澆水。

已過而立之年的男子眉宇間多了幾分穩重成熟,他袖子往上提起,白色的衣裳還沾了許多水跡的形象,又像是一個孩子。

提着水剛下了長廊,就被前面不遠的一個紫色身影震懾住,心髒已經許久沒有試過跳得這樣快,快得就要從喉嚨裏跳出來。

那個颀長的身影就立在一簇開得正豔的鳶尾花前,比起三年多前,他瘦了。

夕陽映射下的畫面太美,美得驚心動魄。傅清塵提着一桶水站在不遠處,不敢上前,只怔怔地看着,或許他心裏是怕這一切是幻境,走近了就看不到。

背對着的男子緩緩轉身,眉眼間露出一絲淺淺的笑,他說:“這花,開得真好看,你種的?”

傅清塵像個情窦初開的少年,面對他突然開口,有些無措,許久才找回清醒,點頭回了句,“嗯。”

站在花簇前的人低頭看了看花,再擡頭問:“這一次,我睡了多久?”

傅清塵直直地看着他,眼裏含着淚光,“不久……就一會兒。”

作者有話要說: 番外到此全部完結,多謝一直追問以及留言的童鞋,留言其實對于作者來說是個很大的鼓勵,每次看到好幾條評論寫文的心情和思緒都會順暢些。^_^

最近忙着寫現代短篇,《[網配]師兄,我餓了》已完結,然後,昨天開了一篇《兄弟,你要對我負責》,在專欄裏面,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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