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④龍X蟒X獒

友情向,進入國家隊前

失眠的夜晚,許昕不知道翻了第幾個身,看着馬龍繃直的後背,猜測他可能也還醒着。

許昕想起馬龍白天被教練說的那一句“反手還有待提高”,他肯定又在對此耿耿于懷。這次集訓之後,就要開始國家隊的選拔,通過選拔只是入門步,還得在全運會上取得個好成績,才能正式進入國家隊。

馬龍的天賦說起來是天才都不為過,張繼科身體素質好得吓人,他許昕呢,自然是兩頭都要占的那個。可三人總各有各的煩惱,讓他們在夜裏難以入眠。

——除了張繼科。許昕看了看張繼科,夢中仍然保持着一種桀骜不馴的姿勢,有規律地發出微弱的鼾聲。他心想,張繼科閉着眼睛不說話的時候,竟然也還有一些未成熟的乖巧。他們三個既然說好要一起進國*家隊,就一個也不能落下。

旁邊的馬龍翻了個身,面朝自己。他眉頭緊皺着,許昕一看就知道他并沒睡着——不僅沒睡着,還陷入了“我為什麽睡不着”“我一定要馬上睡着”的嚴格要求和“我頭腦疲憊得要命可是還保持着清醒”的殘酷現實的角力之中。

“睡不着啊?”許昕開口問。

“馬上就睡着了。”馬龍不情願地睜開眼,仿佛不願意接受自己半夜還精神着的事實,看見許昕正瞧着他,把眼睛閉上,翻過身子仰躺着。

“我聽說這邊夏天晚上涼快得很,草叢裏有大片的螢火蟲,在別的地方都見不到,怎麽樣,要不要去看看?”

“你還沒被罰夠啊?晚上偷溜出去被抓到可不得了,待會被開除了你才知道厲害。”馬龍又睜開了眼,看了看天花板又看了看旁邊的許昕。

他雖然嘴上這麽說着,可聽許昕說完這話,他被訓練、比賽、勝利和敗北充滿的腦海突然擠進了一片草地,靜谧的夜空下飄着泥土的清新味道,無數螢光飛舞搖晃,心中竟然出現一絲向往。自從和許昕張繼科認識以來,這種越過規矩的向往變得愈發多了起來,他竟然也分辨不出來這是好是壞。

眼前這個混小子今兒剛因為體能訓練偷懶被教練盯着多罰了好幾組仰卧交叉肘碰膝。某種意義上來說,馬龍挺羨慕許昕,不管教練怎麽說他,他都不往心裏去,時常都是嘻嘻哈哈的,仿佛沒什麽值得煩心的事情。可夜深人靜的時候,他還睜着他那雙透明澄澈的眼睛,恐怕就說明他的心裏也裝着不少事,看着愛胡鬧的人安靜下來的時候更讓人有種難以言說的……愧疚。

馬龍心裏突然冒出來這麽個詞,此刻竟然沒來由地有些心疼他。

“我那也不是偷懶,”許昕小聲辯解道,“我就是……哎呀,秦指導看着我的時候我做的比你們都好,我這就是,合理分配精力。”

“你怕啥,不被發現不就完了嗎。晚上值夜的老師也困呢,只要小心一點不會被抓到的。”

馬龍猶豫着沒說話,許昕知道他沒直接拒絕就表示心裏也是想去的,剛打算再勸兩句,旁邊睡得安安穩穩的張繼科突然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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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晚上的你們不睡覺跟這聊啥閑天呢?”張繼科揉了揉眼睛,聲音中困倦難掩,對這兩個夜貓子兄弟表達出了強烈的不滿。

“看螢火蟲去,走不走?”許昕本來也打算拉上張繼科,他自己醒了正好,省得他再想鬧醒他又不被揍的辦法。

“螢火蟲有什麽好看的?小時候球館旁邊不到處都是嗎,沒見過世面……”張繼科哈欠沒打完也不放過嘲諷許昕的機會,翻了個身打算繼續入睡。

馬龍沒說話,許昕看着張繼科的露在薄被外的半截後背,開口道:“去不去?”似乎沒給張繼科接話的時機,馬上又接着說,“不去拉倒。”說罷套上了短袖,并把馬龍疊在一邊的衣服扔給了他。

“誰說不去的,我去,不去的是小狗。”張繼科突然從被窩裏坐起來,臉上嫌棄難掩,還是老老實實地把短袖從被窩裏摸出來套上。

馬龍還沒來得及反駁許昕自己并沒說要去,就被張繼科這一句氣話噎了回去,于是也把短袖穿上了。

畢竟他不想做小狗。

三個藝高人膽大的惹禍精小心翼翼地跨過姿勢各異的沉入夢鄉的其他兄弟們,快走到門口的時候,張繼科小心地貼着牆,許昕和馬龍也有樣學樣,搞出一種超級特工竊取商業機密後脫逃的驚心動魄來。

值夜的後勤老師打了個哈欠,手中亮度調到最小的手電筒也跟着晃了晃,只有月光的走廊裏邊這個光源顯得格外明亮,它飄啊飄的,飄到走廊盡頭便熄滅了下去。夜深人靜,牆壁上迅速地掠過了三條朦胧的影子,立馬消失在了走廊的另一頭。

夏季夜風比白天涼爽不少,三人靠着後勤樓的牆輕輕喘着氣,許昕無聲地給張繼科比了一個大拇指。

“螢火蟲在哪呢?”張繼科問。

“跟着我走吧。”

沒過腦子扯謊的許昕此時也并沒有心虛,螢火蟲的事情純屬是他瞎編的,只是想夜晚偷偷跑出來玩,或者只是想做一些出格的事情,仿佛只有這樣才能使白天三人心中累積已久的壓力得到釋放。不過田野的事情他并沒有騙人。

郊區周圍只有公路修的最是平整,水泥的馬路白天在烈日的炙烤下仿佛能冒出煙來,道旁廣袤的田野是一片參差不齊卻別具美感的熱鬧的綠色。夜晚來瞧,沒有那麽油亮逼人的綠,而是沉入了一片黑藍的夜色中,越遠越模糊,顯得寂寥又安詳。

他們三人一列,許昕帶頭,沿着田埂在松軟的泥土上走。夜風徐徐,耳畔時不時響起不知名的蟲叫蛙鳴,心情好像也能變得安寧下來。

不知走到何處,張繼科先發覺不對勁,他們不是來看螢火蟲的嗎?現在可是半點光都沒見着。

“許昕,你逗我們玩呢?這哪有螢火蟲?”

許昕回頭看他,還沒盤算出是從實招來還是編一番瞎話,一個不注意,腳下一個趔趄,就跌在了地上。

馬龍沒忍住笑,和張繼科對視一眼,邊問“沒事吧”邊伸出了手,張繼科面露嫌棄,邊碎碎念着些“就知道你是騙人的,我就不該相信你”之類的話也把手遞了出去。

“哇!”倒在田埂下的許昕突然發出的聲音給二人吓了一跳,“你們看天上!”

二人聞聲擡頭去看,許昕卻拽住他們手掌将他們都拉了下來。

天旋地轉之間,馬龍已經摔在了地上。身下的泥土松軟濕潤,一點也不疼,想想也是,許昕還能捉弄他們,想必摔不出什麽大事。馬龍還聞到了青草被雨水打濕後的味道,或許不是青草,就是田間長出的不知名的植物,可它們的氣味好像是一樣的,清新,親切,讓人感覺到安寧。馬龍深吸一口,試圖變成這麽一棵不知名的植物,口腔鼻腔裏都充滿了大地和自然的力量。

張繼科回過神來首先自然是找許昕的麻煩,可左手被他右手拽住,只能半掙起來右手捏拳去揍他。

“哎哎,我什麽時候騙你們了,你看天上。”許昕得意地說。

張繼科放了手躺了下去,還是踹了許昕小腿一腳。

黑藍色的夜空沉靜無匹,圓月高懸,繁星滿天,像一疊黑色的絨布上灑滿了晶瑩的細鑽。夜色太深,他們看不清絨布的褶皺,只能分辨出不均勻的黑藍色中顏色略淺的那些是雲朵。那些亮晶晶的星星好似張嘴能言語,又好似眼睛在眨巴,想向他們三人說些什麽,卻欲言又止。

三人并肩枕着頭,一時都沒說話。他們背後是大地,眼前是天空。黑藍的夜晚朦朦胧胧,深沉的天空逐漸轉向微明,渺茫的夜色将他們盡數吞噬。有那麽一瞬,星星好像垂的特別低,不比寝室中的天花板高多少,伸手就能夠到,可是真的擡起手去的時候,它們又飄忽地退遠了。

“我們一定要一起進入國*家隊。”是張繼科先開了口。

“我們會的。”許昕下意識地答應了一句。

他別過頭去看張繼科,少年的側臉在夜色中斂去了鋒芒,染成一片飽和度很高亮度很低的藍色,竟然從張繼科那雙亮閃閃的眼睛裏讀出了些許憂郁,讓許昕想起看過的為數不多的文藝電影,裏面的主角通常帶着些這麽沒來由的愁苦,仿佛心裏牽挂着數不清的事,從宇宙起源到未來科技,他時常酸這些角色矯情。但是張繼科此時這副神色其中傳達的情緒,竟讓他突然感同身受起來。

“我努力。”馬龍答應地很堅定,但說出的話卻還是謹慎。

“不是努力!是必須!”張繼科從地上蹭的坐了起來,話中難掩怒氣,他頓了頓,再開口的時候語氣緩和了不少,“你能做到的。”馬龍怔了怔,一下子沒接上話。

張繼科說完這話又躺回了草地上,空氣再次陷入了寂靜。三個少年在夜色中靜默地在半夢半醒的邊界上沉浮,夜風拂過三人臉上的細小的絨毛就像拂過草地上的野草,繁星也預測不出這三個少年未來的軌跡。

“你們說,咱們的乒乓球這麽強,外國的那些選手會怎麽看我們?”馬龍突然開口。

“還能怎麽看?”張繼科好像沒明白馬龍話裏的意思。

“你看,咱們在國際上可以說是最強了吧,還統治了這麽多年,每次比賽的時候,那些其他乒乓球選手對咱們是敬畏多一些,還是渴望挑戰多一些?”馬龍想了想又換了一種說法,“他們是覺得在我們之下拿個名次就已經很好了,還是一直在想怎麽超過我們呢?”

“其他運動員也挺不容易的……”許昕突然沒頭腦地來了這麽一句。

“如果有了我無論如何都無法戰勝對方的預設之後,實際就更不可能取勝了吧。”馬龍自顧自地說。

“真可怕,抱有着這樣的想法要怎麽面對自己的對手……”許昕不自覺地接了話。

渴望勝利的感覺于他們三人而言都太熟悉了,如果是後者,很難想象這樣渴望勝利的信念不斷被否認之後如何才能燃起屢敗屢戰的信心,即便如此,也還能不斷地發起挑戰嗎?三人聊到此處,不約而同地感到了一絲畏懼。面對高山不可怕,可怕的是高山不移不見天光的絕望。

馬龍道:“或許有天大家會體諒地說,什麽冠*軍金*牌的,其實沒那麽要緊呢……”

“不……只要有比賽,要分勝負,這天就永遠不會到來吧。”馬龍立刻否定了這個想法,他意識到這句話永遠只能用來安慰,而無法用來祝賀。

“可能競技體育就是這樣。”許昕的聲音聽上去有些悶悶的。

“你們這什麽毛病?瞎矯情。”張繼科沉默了一會,大聲打斷了二人的對話,總覺得如果不這麽做的話,這兩人會就這麽陷入一種微妙的失落氣氛中去。

“不管是誰,國家也好,人種也好,個性也好,只要站在球場上,我們的起點和立場都一樣。”張繼科頓了頓說,“只要打贏就好,沒那麽多道理可講。”

“總有一*天,我們要一起站上最*高的領獎臺。”張繼科說。

“那到時候,我就負責給你們倆戴金*牌。”許昕忍不住咧開嘴,話中帶笑。

“我才不要你給我帶,”張繼科把頭一撇,“我要自己帶。”

“夢等睡着再做吧。”馬龍笑他們,先站了起來,朝許昕和張繼科伸出手。

天色漸明,月亮和星星的光芒逐漸黯淡下去,天空像一片藍紗籠罩着地面,田野間似乎也飄着藍色的霧氣。

兩只手來自兩個面帶笑容的少年,他們的面容在微茫的夜色中卻顯得無比清晰。馬龍感覺到握在手上來自身體的重量和來自精神的力量,他們滿腔熱愛肆意燃燒,他們的靈魂一往無前銳不可當,終有一日,他們三人将頂峰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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