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哼哧哼哧,入城ing。
看着吉爾和工作人員的視線同時落過來,南安稍稍往後退了一步,他不知所措地拉了拉背包帶,不知該說什麽。
也是,他就一小機器人,沒什麽遠大志向。
難道和他們說,來人類城市的目的只是為了個地兒充電,順便幹個飯?
這也太扯了叭。
南安對上了駐城警務員的目光,心虛之下,他迅速移開了眼神。就在他絞盡腦汁想找借口時,面前的機器忽然發出一聲響亮的提示音,甜美的女聲響起——
“核驗通過。”
南安:“?”
他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睛,一串從未見過的綠色代碼倒映在他水汪汪的琥珀色眼底。緊接着,就看到面前的警務員舉手請示。
于是很多灰色制服的警務員聚過來。
他們看了看南安,又低頭對着屏幕,交頭接耳地說着什麽,最後,一個看似長官的警務員往前走了幾步,揚着語調問:“你的名字是南安?”
南安的心突突跳了幾下。
他看了警務員幾秒,小聲回答:“是的先生。”
“住在哪裏?”
“玫瑰二城,先生。”
警務員們又交流了一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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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安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們,指尖因為緊張悄悄攥了幾下背包帶,就在這時,他看見為首的長官打印出了一個憑證,電子芯片上顯示了他的名字,以及住址。
“以後出城記得拿申請報告。”長官看上去沒起疑心,他把憑證給南安,“這是通行證明,如果下一次再忘記的話,我們會直接送你回二城。”
“哦……”南安愣愣接過憑證,小手攥着憑證的一個角,視線落在上面。
——玫瑰二城,上水龍塘。
這是跟在他名字後的住址。
沒有街道名,沒有門牌號,什麽都沒有。
于是南安更看不明白了。
他才剛到地球八天而已,除了接觸過吉爾外,怎麽會擁有人類的地址?
但這一切像是無人起疑,警務員不再看他,舉手示意後面的居民上前。面前的告示牌顯示出車站的時刻表,提醒着時間,過關的具居民排起蜿蜒的長隊。
身後的嘈雜聲漸起。
“快走吧。”吉爾拉了一下南安,“後面好多人等着呢。”
南安乖乖跟着吉爾出去。
他們又經過了幾扇閘機,和之前一樣,檢查光線是藍綠相間的顏色,到了最後一個閘門處,則多了兩個背着槍支的機器人,光線也随之變成紅色。
當南安站上去時,吉爾在他耳邊說:“這是在檢查芯片異化。”
“什麽?”
“只要是芯片有異常,或者銀鈴城市的人們混入其中,這個紅色警報器就會響個不停。”吉爾說,“因為銀鈴城市的機械化程度比較高,所以一掃就能看出來。”
聽着這番話,南安忽然想起那個銀鈴标識的入口:“所以銀鈴城市的人們,只能走另一個通道嗎?”
“對。”
“那為什麽要分成兩個通道?”
“可能互相看不起吧。”吉爾聳肩:“他們幾乎沒來過,我們也不會去銀鈴的城市。”
南安點點頭。
之前和吉爾的接觸中,他得知了當今的人類社會因為科技發展而分成兩派——保守派和激進派。
以玫瑰為标識的保守派,對于機械化,就有一定的局限。人類不可以做大幅度的機械改造,機器人相對于人類是低等的。而作為銀鈴的激進派,則提倡人類和機械平等,一起合作,共同發展。
但即便如此,等南安走過最後一個閘機,真實地來到這一座人類的玫瑰城市時,還是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絢爛的燈光把這一座城市打成了白晝。
在他的身旁,是大片的店鋪,它們擁擠着排列在一塊兒。視線的前方,是鋼筋水泥的大廈,上面挂着各式各樣的招牌,以及五顏六色的燈管。它們直沖雲霄,把雲層染成藍紅的顏色。
針狀的雨點就從這些雲層落下,沖刷着一切。
南安仰着脖子,擡頭望了一眼,他們頭頂上的列車懸空停在那裏,在一聲響亮的轟鳴後,從藍色軌道上沖出,剎那間,消失在碩大的廣告牌後。
沒怎麽回神,就聽吉爾抱怨了幾聲。
——原來這一條懸空的列車,是可以直達研究所的。
于是沒怎麽停留,他們上了天橋,往車站走去。
此時雨還在下,豆大的雨點像一根根細針,穿梭在五顏六色的廣告牌中,看的南安目不暇接。
繞過一處滿是垃圾的轉角,南安和吉爾最終來到了車站。一旁右側的霓虹燈噗噗幾聲,似乎接觸不良,好久才亮出站臺的名字——城南站。
“臨時的交通卡。”吉爾從一旁的機器裏取卡給他,“裏面的錢夠坐兩次車。”
南安點點頭,說了聲謝謝。
和這裏嶄新的大樓不同,交通卡沾着黏糊糊的油污,磨損厲害,似乎有一點兒格格不入。
南安嫌棄地拎着卡的一角,學着人類的樣子拍卡,過閘機,然後安靜地等在站臺的最後位置。
身邊無數的路人經過,無論男女老少,學生還是上班,他們身上或多或少都安裝了義肢,和吉爾的機械手掌一樣。
但所有的人都像習以為常,臉上沒什麽特別的表情。
“我們坐到哪一站下?”
“洛山站。”
南安點點頭,乖乖地跟在吉爾身後。
等車間,一旁的電子屏引起了他的注意。
——是一篇芯片異化的報道。
看着日期,發生時間是今日早上,淩晨的五點三十分。
在市中心商場二層的共計三男二女産生異化,憑空長出的機械臂襲擊了三名路人,研究所調查隊已經展開了調查。
而發生的地點是……
南安微微一愣。
他看着事件地點的洛山站,忽然意識到這是他們的目的地。
就在他轉頭想提醒吉爾時,進站的播報響起。下一瞬,猛烈的風聲駛過,列車飛馳進站,巨大的轟鳴聲蓋過了一切。
南安被人流推進了車廂。
像是塞滿了沙丁魚的罐頭,人群蜂擁湧入。南安還來不及反應,就猛地貼在車窗上,臉頰被壓成一個變形的小包子。
以前南安在基地也這麽幹過,不過那是為了看星星,自願的。
現在他卻被擠成了一小條的機器人——如果機器人也能用這個量詞形容的話。
于是南安努力地伸長脖子往前看去,見到吉爾在車門的另一邊,也在探頭找他。南安見狀,想伸手打招呼,卻一個踉跄,又死死壓在窗前。
南安:“……”
他不明白自己一個機器人為什麽要湊這樣的熱鬧。
還有,為什麽大家都非得擠一塊,明明幾分鐘就會有一班車。
不過好在這樣的姿勢沒保持多久,伴着機械甜美的站臺播報聲,列車開動,車廂內的所有人猛地往後仰,傾斜成統一的45度。
南安這才透過氣。
他仰着脖子,小口地喘了一下。
此時的列車就像一顆發射出的銀色子彈,穿梭在大廈之間。
窗外景色迅速變化,雨水劃在窗上,拉長成一條條斜線,把這一座科幻的城市分割成了碎片。
南安:“哇。”
他趴在車窗上,藍紫色的燈光透過來,照在他的淺瞳中,像是落了一顆閃爍的星子。
就在這時,他忽然聽到有人在竊竊私語。
南安側頭看了一眼,是兩個穿着西裝的男人,銀色的機械手臂提着公文包,看樣子剛剛下班。
“聽說最近的事了嗎?”其中一個問。
“你說芯片異常?”
“對,說之前那個可植入芯片有問題,會大面積爆發。”
“怕個啥,你不沒裝那玩意兒。”
“但聽說今天變異的,把經過的路人都傷了。”
那人停頓了一下,壓低聲音說:“所以今天大家都趕着回去,你看這車廂擠成這樣,因為都覺得天黑不安全。”
另一個嗤了嗤。
南安并不理解這樣的對話,他歪着腦袋,像在處理人類的情緒那樣,思考了一會兒。然後得出結論——他們對着芯片異化這件事,有着完全不同的态度。
列車又行駛了十五分鐘。
在南安覺得他再不出去就會死機壞掉的時候,終于到了洛山站。
新鮮的空氣進來,人群朝外湧去。
南安如釋重負地喘了一下氣。
沒等他再喘幾下,就見吉爾站在不遠處,揮手讓他趕緊跟上。
于是南安提着背包,啪嗒啪嗒跑過去。
此時他頭頂的天空依舊下着雨,霓虹光把雨點打成透明的亮色。
聽吉爾說,研究所在車站的另一邊,需要穿過地道,以及兩條街道。
和嶄新壯觀的大廈不同,地道中的牆壁十分破舊,畫滿了街頭塗鴉。幾個醉漢倒在下水道旁,空酒瓶一地,反射着大廈的藍光。
南安一邊聽着吉爾眉飛色舞地說荒漠上的趣事,一邊張望着周圍的環境。他從地道的縫隙中往外看去——那些幹淨的,壯觀的大廈出現在視野中。收回視線後,則是髒兮兮的白牆,地面和發臭的下水道。
不得不說,連着作為機器人的南安都覺得,這樣的差異有一種令人上瘾的迷幻感。
南安幫着吉爾提了一會兒貨物,順利穿過地下和街道,來到了研究所。這是一座方方正正的大樓,嶄新,有五十層高,這讓南安想到了開普勒基地。
進入研究需要登記信息,接待他們的是一個年輕男生。
“你好。”吉爾把貨單放在前臺上,“發貨地是玫瑰二城研究所,收件人是林澤博士。”
“稍等。”
前臺啪啪打着字。
隔了十秒,他按了電話鍵,那頭立刻傳來嘟嘟的挂斷聲。
“抱歉,林澤博士不在。”前臺說,“包裹可以寄存在我這裏。”
吉爾搖頭:“不行,得本人簽收。”
前臺一聽,有些為難。
“今天是他去調查隊出任務的日子,可能要深夜才能回來。”前臺思考了幾秒,好心地幫忙提意見,“要不……您明天再來?”
“我等等吧。”
“那成,等林博士回來,我打電話給您。”
話音落下,吉爾把貨單收進了背包。他轉頭看着乖乖站在一邊的南安,冷不丁問:“餓不餓?”
南安立刻點頭。
對于吃飯這件事來說,他從來都是老實承認的。
不過人類的食物并不能維持太久,得趕緊找到營養液才行。
“那我們先去吃飯?”吉爾說,“隔壁有一家好吃的。”
南安眼睛一下就亮了。
“吃什麽?”
“烤地瓜和蘿蔔湯。”吉爾拎起背包,“藏在街市裏頭,還便宜。”
南安:“好哦。”
人類世界的飲食對他是完全陌生的,即便不管飽,但從某種角度上說,他還是十分的好奇,是不是會有比曲奇餅幹更好吃的東西。
但只是走了五分鐘,南安就放緩了步子。
吉爾看他:“怎麽了?”
“這裏……”南安小聲說,“好髒。”
也差太遠了。
之前明淨的大廈似乎從沒存在過,這裏的樓房破舊,一層層,一棟棟,亂七八糟地擠在一塊。像擁擠排列的怪獸巢穴,在雨霧中反射着詭異的光。
南安忍不住小退了一步。
在他的視角下,破敗的窗玻璃就像怪獸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們,似乎下一刻,就要把他們全吃了。
好可怕。
“嗯?”吉爾看上去像是習慣了,“不是很正常嗎?”
“正常?”
南安愣了愣。
吉爾頭也不回地往前走:“這裏是居住區呢,和那些高大的玩意兒當然不同。”
聽着吉爾的話,南安眨巴了下眼睛,又左右看了一圈,努力适應眼中的成像。
繞過幾條街道後,他們來到了某處小巷前。
身後的街市依舊擁擠,人來人往,他們看上去和地鐵中的下班族不同,并沒受太多影響。
南安不禁又問了:“他們不害怕嗎?”
“怕什麽?”
“芯片感染。”
“嚯,這兒流傳着一句話呢。”吉爾找了一個髒兮兮的露天座位,拉着南安坐下,“不幹活比遇到危險更恐怖。”
南安沉默了幾秒。
“可沒了命,怎麽幹活?”
“聽天由命呗。”吉爾招呼了下老板,無所謂地聳肩道:“餓死的危險還比這類高呢。”
聽着這話,南安忽然又想起地鐵中男人的對話。
在這種事上,人類和機器人的觀念的确不太一樣。
就在這時,一碗蘿蔔湯放在了南安面前。
沒等說謝謝,吉爾又拿了兩個黑漆漆的紅薯給他:“快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破舊的雨棚還在滴水,南安接過紅薯和蘿蔔湯後,往右挪了挪。不遠處的施工隊還在鑽地,每挖一次地面,蘿蔔湯就跟着桌子震一次。
學着周圍人和吉爾的樣子,南安用勺子艱難地舀起湯裏的一塊蘿蔔。
他們就這樣吃了一會兒。
遠方的大廈隐藏在霧氣中,把他們這一個小小的角落給包圍起來。
只是吃了幾口,南安就放下了勺子。
似乎……有什麽不對勁。
像是被誰的餘光注視着,正在盯着他們的一舉一動。
南安警惕地左右望了一圈。
一切照舊。
身後的鑽地聲在哐哐作響,摩托和跑車經過發出尖銳的轟鳴,前面的湯碗中調羹碰撞,頭頂上的雨水一刻不停沖刷着鐵棚。
看起來,可能是他多慮了。
南安收回了內心的想法,視線重新落在蘿蔔湯上,當他舀起其中的一塊蘿蔔時,桌子又震了震。
噗嗤一聲。
幾點紅色的液體濺在湯碗中,瞬間擴散一片。
南安一怔。
所有聲音戛然而止。
南安微微睜大了眼睛,像是意識到了什麽,猛地轉頭——
一根細長的機械臂從棚外伸進來,剎那間,驟然出現在他們的視野中!
“我操——”
吉爾拿着紅薯,猛然起身。
下一刻,一聲穿透的黏膩聲響。
紅薯滾落在地。
還沒來得及反應,機械臂尖銳地穿透了吉爾的身體,像一個拿着長劍的騎士,氣焰嚣張地再從他右側的肩膀伸出來,直直指向了南安。
“吉,吉爾?”
可能事發突然,南安根本無法思考,他依舊抱着碗,整個蘿蔔湯成了紅紅的一碗。身邊的一切——無論是尖叫,還是人群推嚷,似乎都成了一出無聲的啞劇。
下一刻,南安就看到機械臂抽離了吉爾的身體。
方向一轉,猛地朝他襲來。
作者有話說:
林澤,一個活在前四章對話裏的男人。下一章就出場救老婆啦。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