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跟在身穿所謂“韓服”實為“朝服”的女服務員身後,段啓熟門熟路的向陳珏介紹這家店。“看見沒,看見沒,這兒……這兒……還有那兒……不比正宗的‘韓國料理店’差吧?”

瞧着擠眉弄眼別有意思的段啓,陳珏将某人一一指點的物事收入眼底。“嗯,很有民族特色……”

說穿了,這家店的店面設計不過是模仿了朝鮮族民居的建築特色,尤其是那雕梁畫棟上人首蛇身的飛天,和陳珏在同學家裏見到的,無論是顏料色彩還是人物形象具是同一類型。

“是吧,是吧,……”段啓小聲哼哼着,“雖然我喜歡這家店的飯食,但是,每次來都會有種別扭的感覺,明明就是挂羊頭賣狗肉,卻學那立牌坊的□□……”

“咳嗯……”文靜不贊同的橫了一眼段啓,怎麽說話呢?當着晚輩的面也不知道忌諱一二,一開口就滿嘴跑火車,當真是為老不尊。

聳聳肩,段啓無所謂的繼續哼哼着,只不過,沒人聽得清他嘴裏哼的是什麽。

不去理會腦袋搭錯筋的段某人,文靜邀陳珏坐下後,拿起餐桌上的菜單和陳珏說說叨叨後,在上面指指點點一番,身後的服務員則在手上的下菜單寫着幾位指點的幾個菜名。

高麗火盆、八珍菜、沙鍋狗肉、醬牛肉、辣蘿蔔塊、辣白菜、拌幹明太魚絲、石板烤肉、醬菜湯,最後上桌的主食是兩碗冷面和一碗石鍋拌飯。看着滿桌子顏色各異、冒着熱氣兒的飯菜,陳珏心裏就一個想法:還好,還好,口重的、辣椒多的菜,滿桌子上就那兩樣,不至于食不下咽。

國人講究飲食文化,說白了,就是在吃喝上下功夫,順便解決下私人的、非私人的種種糾葛。雖然聖人講:食不言,寝不語。然先下的國情以及國人可不允許有這麽多的講究,在中國,大家更多的還是習慣性在飯桌、酒桌上解決問題。

行還是不行,簡單,喝酒。

喝得多,表示你這人特實誠;喝得少,你這家夥可不老實……一句酒桌上的話——感情深,一口悶;感情淺,舔一舔。就這麽簡單,簡單到近乎直白。

“陳珏,喜歡XX大麽?”文靜調伴着手裏的那碗冷面,淡淡的問道。

另一頭在大口咀嚼,咝咝溜溜聲音不斷絕的段啓,仿若無人般徑自吃吃喝喝,冷泉水浸過的用榆樹皮面等制成的面條,柔韌耐嚼,清淡爽口,配以冷泉水、蘋果醋等調配的酸酸甜甜的湯汁令人食欲大振。一口面,一勺湯,再和着冷面菜-----辣蘿蔔塊或是辣白菜,當真是越吃越辣,越辣越爽,沁人心扉,餘味綿長,給人以醇美的享受。

想了想,陳珏回答道:“還好,說不上讨厭,但也說不上喜歡。”對XX大學的了解除了段啓的只言片語外,就是當年學校裏的招生宣傳裏面所述——XX大學坐落于…………甩甩腦袋裏曾看到的文單資料,陳珏誠實地表達自己的觀點想法。

“XX大學目前是全國辦學規模最大的幾所高等學府之一,在國際上也是頗有聲譽。東三省的學子莫不以進入XX大學為榮……”

聞言,文靜淺笑,道:“标準的官方言詞,你是XX大的新聞發言人麽?”這孩子的話怎麽就有那麽種諷刺的意味呢?難不成這孩子和某人一樣也是個憤青?觑了一眼還在埋頭苦吃的段某人,文靜的嘴角依然是淡淡的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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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不過是現今的教育制度有那麽丁點兒不滿罷了,僅此而已。”文靜調侃的意味,陳珏聽得分明。其實陳珏剛才那話之所以刺刺的,說白了,就是身上那名為憤青的東西在作祟而已。絕對不是因為嫉妒,嗯,絕對不是……

學歷證書什麽的陳珏并不在意,他向往的不過是那種有着濃厚學術氛圍,少去了金錢利益的糾葛,沒有那紛雜人際交往的象牙塔生活,雖有些許不正之風,卻也可以做到理智地看待,甚至是無視。雖說,大學是社會的縮影,裏面的勾勾纏也不少于校門外的燈紅酒綠,但,這并阻礙陳珏對他的向往。

陳珏尊重知識,也尊重有知識的人,凡是遇見有知識、有頭腦的人陳珏尊重的同時也在敬仰着。這份認知使得陳珏每每遇到他認為的有知識、有修養、有內涵的人時,眼眸不自覺的就會流露出尊崇敬仰的目光。這也是段啓一幹為人師喜歡陳珏的地方。

第一次聽說這孩子是什麽時候的事兒來着?文靜暗自回憶着,嗯,好像是三年前聽丈夫興高采烈的說自己遇到了可以傳承教導的衣缽後人……是這麽說的……吧?還記得那時自己在電話的這頭微笑的聽着,根據丈夫的描述自己在腦海勾畫那孩子的模樣品性,直到真正的見到本尊才知道什麽叫詞不達意。

可能是聽多了丈夫對那孩子的敘述,自己才不自覺開始喜歡他吧……一個靈智秀雅的孩子,好學謙遜、尊師重道,這樣的孩子是身為師長的她喜愛的,盡管她只是從丈夫的嘴裏聽說過,并沒有見過。

“陳珏,聽你師傅說,當年是因為生病休學所以沒有繼續讀高中是吧?”盡管事情已經是過去式了,但對這孩子來說還是心裏面的一個瘡疤,只是輕輕的觸碰一下,就變了臉色,看來這件事對他來說是個很大的打擊。

“嗯。”未能繼續讀高中,甚至于參加高考考大學是陳珏埋在心裏多年不曾碰觸的傷。別看陳珏平時一副不在乎學歷,鄙視那些眼高手低的家夥,其實,心裏多少還是有那麽一點兒的自卑以及低人一頭的感覺,那是一種很微妙的感覺。

“其實,之所以讓你到春市來不僅僅是為你介紹工作,如果是為了工作,我們只是托朋友在你家那邊的醫院找個空缺,再把你塞進去就好了,沒必要這麽大張旗鼓的不是?”瞥一眼還在胡吃海塞的段某人,文靜接着道:“這幾年我一直聽你師父念叨你。說起來,你師傅講課這幾年也收了幾個好苗子,只是……”

“只是那幾個臭小子不争氣,要麽半途跑路了,要麽就三天打漁兩天曬網,還有兩個居然讓人挖了牆腳……真是氣死我了。”段啓知道自家老婆把話頓住是什麽意思,這種事兒只有當事人來說才能更客觀,更真實。“這次叫你來,一是讓你小子給我張張臉,二是打算托朋友的關系幫你弄個高中畢業證,明年參加高考。補習的地方我也幫你聯系好了,希望這幾年你沒有把書本上的東西還給教你的老師。這半多年,你好好複習,争取明年的今天在XX大學的校園裏見到你……”

聽完段啓的話,陳珏一陣呆愣。雖然和師傅的感情好,但從未想過師傅會為他做到這種程度,這種讓他心湖蕩漾,心潮澎湃不已的動容是陳珏二十一年來除卻父母外,第一次在他人身上感受到的。一瞬間,眼眶不知怎麽有些發熱。“師傅,麻煩您了……”

師徒一場,相交數年,雖然對段啓偶爾的抽風無可奈何外,陳珏還是蠻喜歡段啓的,畢竟在年少的求學階段是段啓為他打開了一扇相對來說更為寬廣的門。陳珏很感激段啓所作的一切,雖然當時的段啓是為了減少自己的工作量而壓榨陳珏的勞動力。

“沒什麽麻煩不麻煩的……”段啓大咧咧的扯着嘴角,笑的很開懷。“你師傅我啊,有那點兒臭毛病,就是見不得自己人受委屈。那一年把你帶到春市實習,還不是想把你帶到那些老家夥的面前露兩手,順便給我漲漲臉。誰知道姓張的那混蛋叔侄倆,居然敢那麽幹,自己沒本事偏偏還妒賢嫉能,不就是三流大學畢業的麽,有什麽了不起的……陳珏,你這小子争氣點兒,不就□□個月麽,努努力,争取考到XX大學來,然後我帶你到市人民醫院去晃蕩晃蕩,氣死那兩個沒本事的混蛋……”

段啓說的是三年前的事兒,那時候的陳珏,只是段啓通過關系帶到春市的人民醫院進行臨床實踐的實習生。那一年在普外科實習的準畢業生,加上陳珏一共有十幾個人,每個主治醫師的後面都跟着幾個各個醫學院的實習生,或是谄媚,或是讨好的前擁後圍,生怕這些已經是行業裏的前輩穿小鞋,畢竟每個人的實習考核評語都在前輩手裏的筆下。

于是乎,這些個已經門戶分派、階級劃分明确的實習生們或是冷對,或是鄙視,或是別有意味的評估着陳珏這個外來戶。運用個人關系打通某些渠道,是先下這個社會彼此心知肚明的伎倆,但讓這些自喻校園精英,學歷高人一等的大學生、研究生不忿的是,陳珏只是個中專生,還是他們未曾耳聞的邊塞小城出身的醫藥學院,出身低微的附屬醫藥學院。

明着的無視、漠視、暗着的擠兌、排斥,短短半月裏,陳珏已經深深的體會到什麽叫做人心不古,世事炎涼。骨子裏的冷傲使得陳珏不屑與其為伴,獨來獨往,孤身一人也沒什麽不好。即使科室裏面沒有什麽技術含量的髒活、累活大多數推到了他的身上,陳珏依舊如故。

做人要含蓄點,得過且過,不必斤斤計較,水清無魚,人清無徒,誰又不和誰過一輩子,有些事情放在心裏算了。陳珏這般勸慰自己,欲圖讓自己不必在意那些讨人厭的伎倆。但,話是這麽說,然而,有些時候,老天爺總是會沒事兒給你找點兒事來,讓你體會一下什麽叫做“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于是,那一天,那個雨夜……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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