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六月的天,娃娃臉,說變就變。

白天裏還是悶悶熱熱的讓人恨不得鑽進水裏不出來,傍晚就下起了雨。站在醫生辦公室窗邊聽着雨水擊打萬物的聲音,陳珏疲憊的捏捏眼角處的鼻根,現在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先休息會兒再去各個病房查查房,沒什麽問題就可以好好睡一覺了。

累,真的很累。不僅是身體上的,還有精神上的,那種疲勞感甚至比當年在師傅手下連天的做解剖更辛苦,所謂的勞心勞力,不外如是。

哈——輕揉眼角處的緊繃緩解那裏的酸澀感,陳珏輕輕吐氣。這種雨夜天除了雨水的聲音,其他擾人的噪音均被掩蓋,算是老天幫了自己一個忙吧。上挑的嘴角昭示着陳珏先下的好心情,左右搖搖脖子,聳動着肩關節,緩解工作了一天的肩頸部酸痛的肌肉。這片刻的放松,舒适的堪比神仙,希望今天能夠好眠……

呃,有句老話是怎麽講來着:說曹操曹操到?不是,不是,應該是世事與願相違,對就是這樣。正當陳珏舒爽的歪在椅子上,想着自己今晚有個不被人打擾的好夢時,急切的腳步聲打破了陳珏的幻想,美好的願望頓時破碎。

“張醫師呢?”來人是門診大樓那邊值班的普外護士,不知道接到了什麽樣的病人,急得連門都沒有敲,直接推開了事。

陳珏看着那護士臉上有些慌亂的神情,沒有多做推诿,直接回道:“四樓,兒外。”

聽到回答,那護士居然比之前還要着急,三步兩步奔到桌子旁,抓起電話一陣摁,嘴裏嘀嘀咕咕着:“張連友,你個死人,動不動就跑到兒外泡女人……出事兒了,看你找誰……”

“喂,兒外麽,叫張連友那死人回普外,門診接了個慢性闌尾炎病發的病人……對,叫他快點兒,病人現在疼得厲害……”

“磨叽什麽,出事兒了找誰去?你讓張連友接電話……喂,你趕緊回來安排手術……病人還在門診樓呢,馬上就到住院部了,你還磨蹭什麽?對,對,門診那邊是劉醫生的班兒,人家劉大夫都快五十歲的人了,你還忍心折騰人家啊……”

“趕緊的,我還要找婦科醫生會診呢……快點兒啊!”這護士秉承了普外護士一貫的優良作風——風風火火利利索索,急得時候管你是醫生、主任、院長的,耽誤了事兒就是天王老子也不會給留面子。

按下挂機鍵,手指在電話的鍵子上一陣按。“喂,婦科麽?我普外,門診接了個闌尾炎病發的病人,嗯,是女的,通知值班醫生到普外會診……”

那邊的護士還在急急忙忙簡略的說着病人的病情,神色有些焦急。這邊的陳珏一面分心聽着病人的病情,一面在心裏暗自分析着。女性、闌尾炎……婦科會診、檢查……沒等陳珏想出個五六七來,那護士有風風火火的跑出科室,不曉得去哪裏了。

看來今兒晚上又得加班、守夜了,還好,還能上手術臺,不然單純等着手術後觀察病人還真沒什麽意思……自我安慰一番後,陳珏起身去護理站那裏拿空白的病例。

進門和值夜班的護士點點頭打個招呼後,陳珏攤開病歷坐在護理站的椅子上。一邊心不在焉的附和着值班護士說上兩句,一邊默默回憶着之前曾書寫過的病歷格式。反正一會兒病人還要到護理站來,省下了來回走路的時間……

一陣車輪滑動的摩擦聲音在寂靜又空蕩的走廊裏回蕩着,随後是雜亂的餓腳步聲,噼噼啪啪的,無端的讓人心裏有些發緊,發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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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陳,抓緊時間寫病歷,下手術通知單……”說話的是今晚上普外值班的住院醫師,也就是那門診值班護士嘴上稱呼的 “死人”,張連友。此時,護理站門外圍了四五個人,有病人的家屬,有手術室的護士,也有普外科的醫護人員。幾個人測量血壓脈搏的,做術前準備的,詢問病人家屬做入院登記的,忙歸忙,卻不亂。一時間,原本安靜的住院病房區的走廊嘈嘈雜雜,時不時有些住院病人的家屬開門露頭探看着。

張連友,男,二十八歲,兩年前S省某三流大學醫學專業畢業,在其叔叔,也就是普外科科主任張立業的“幫助”、“提攜”下進入春市人民醫院普外科,做一名住院醫師。當然,陳珏會知道這些信息還是某位和自家師傅交好的醫生透露的,目的就是讓陳珏平時注意一下,不要無謂的撞上槍口。

對此,陳珏只是淺淺一笑,謝過那位醫生的好意,沒有發表任何感言。這種事兒實在是太常見了……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那張連友雖不是什麽雞犬,在他叔叔的幫襯下亦是“升天”了。能說什麽,說人家不過是有個好叔叔?這話,也就是“吃不着葡萄說葡萄酸”的人可以在人背後說道一番,當面還不是“好好好,是是是”的不能得罪。何苦為了那個大衆一致腹诽的草包破壞自己的心情。

不管在他人口中的張連友如何不恥,至少張連友本人的皮相還是屬于那種衣冠楚楚,人模……咳咳……那個樣兒的,不然也不會在醫院一幹小護士裏面混得風生水起。

接過有些皺巴巴的門診病歷本,陳珏細心的翻看着,一字一字的辨識着。若有人問國內哪一行業出産書寫草字的“書法家”,答案一定是醫生這一職業。瞧這一手狂草,當真是“狂”出了境界,“草”出了前無古後人。

姓名、年紀、主訴、現病史,既往史……

時而謄抄,時而詢問,有時候醫生幹的活兒和警察差不多,都是詢問詳查當事人的私人信息。當然,這其中也是有相對專業差別的。

翻翻皺皺的門診病歷,陳珏疑惑的皺緊了眉頭。

不對啊,如果門診的值班醫生以“慢性闌尾炎急性發作”為由收入院的話,那輔助檢查似乎有些不足啊。至少鑒別診斷需要的檢查沒有附帶上,只有血液的常規檢查,這,似乎不合乎診斷邏輯?!

怎麽回事兒?是自己想多了,還是,病情就像病歷上寫的那樣呢?遲疑着,陳珏停下書寫的鋼筆,心裏有些惴惴不安。

是……我……弄……錯……了……吧?

猶疑着的同時又有些不确定,陳珏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把這一情況說出來,告知當值的住院醫師。說還是不說,陳珏心裏一點底氣都沒有。本身病人已經處在病發階段,情況有些危急,所有的醫護人員更是着重注意時間問題,總不能因為自己一時的疑惑打亂大家的步伐,擾亂救治的時間。

對了,早先那門診值班的護士不是說通知了婦科醫生前來會診麽?也就是說會診後,可以排除其他的相似症狀的疾病了?想到這兒,陳珏心裏有些放松,皺緊的眉頭也有些松緩。既然門診那邊的老醫生都已經确診了,我還擔心什麽啊……真是……自嘲的笑笑自己莫名的擔憂,陳珏快速的書寫入院病歷應該即時書寫的部分,同時還要分心詢問病人家屬一些相關病史問題,注意書寫的字體工整與否,文字銜接的順暢與否,無有錯別字等。

十幾分鐘後,随着術前準備工作的完成,陳珏把化驗室送來的報告單粘貼好後拿給張連友驗看。

張連友一手抓過病歷,有些不耐煩。原本清清閑閑的在和兒外科那群小護士說笑着打發時間,誰曾想大下雨天的晚上還會有入院的急診病人。從脂粉堆裏脫身到手術室手術,說不懊惱那是假的。誰讓自己點兒背倒黴呢……

不過,如果手術後病人的家屬表示的不如意,那就另當別論了……略略掃一眼病歷,張連友向護理站門外手術室的護士招呼着:“行了,送手術室去吧。”這個叫陳珏實習生還是有點兒用處的嘛,起碼病例寫的挺好,也挺及時的,省了自己不少時間。

車輪滑動的摩擦音再度響起,打發一個病人的家屬住院的收費處價錢後,張連友吩咐完值夜的護士一些事項後,招呼着陳珏一同去往手術室。

手術室位于七樓樓頂,拐角處的電梯可以連接到門診部、住院部。現在,陳珏等一幹人正在手術間的更衣室更換衣物。趁着先下無人,陳珏将之前的疑慮提出。“張醫生,這個病人的輔助檢查有些薄弱,而且婦科的醫生也沒有參與會診,會不會……”

“會什麽?”張連友瞪了一眼陳珏,不過是個從不知道哪一個犄角城市來的中專實習生,居然敢不知天高地厚的質疑自己。張連友的臉上怒色漸染,不屑的哼道:“你懂個什麽?一個剛剛下臨床實習的實習生,你又知道多少?”

聞言,陳珏握緊了拳頭,隐隐聽到自己指關節骨骼摩擦的聲音,深吸了口氣,口腔內的後槽牙狠狠的互相咬住,逐漸加重的疼痛感逼迫陳珏在這個時候要冷靜,要理智。

拿起要換的衣物,陳珏慢條斯理的一件一件上身。不要沖動……只當是被狗咬了一口……你是人,不能和狗一般見識……狗咬你一口,你還要再咬回去麽……吸氣,呼氣,短短十幾秒鐘的時間裏,陳珏已經做好了心裏建設工作。活動一下有些僵硬的手指,口腔內的上下牙床不再搞內戰。

這有什麽……

不去理會那道淺綠色身影走出門時的冷哼聲,陳珏整理好自己的衣帽口罩後,離開更衣室朝着預訂的手術室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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