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左郴跟那人上樓前還不忘叮囑陶彧随時注意着藥瓶,他說話的語調總是緩慢又有耐心,讓人想挑也挑不出毛病來。

陶彧面無表情地點了下頭算是答應,垂下眼又去看手機。

剛好路遷南的消息發來,問他在岑徊家住得還習不習慣。他簡單地回複了幾句,并沒有把自己生病的事告訴路遷南。

不是什麽大事,犯不着讓人跟着操心。

藥瓶空了一半,陶彧覺着自己半邊身子都有些木了,樓上卻仍舊沒什麽動靜,也聽不到他們在說些什麽。

這種被排除外在的感覺并不好,尤其是像他們仨這樣複雜又別扭的關系。

上樓前左郴給他開了電視,這會兒屏幕上重播着祁潇去年這個時候參加的選秀節目,陶彧看了兩眼忍不住撇嘴。

就是一群二十郎當歲的男生在舞臺上奮力展現自我争奪出道位,時而濃妝時而素顏,長得也都差不太多,有特色的算不上好看,可好看的又普遍沒實力。

怪不得祁潇能C位出道,這人高中那會兒就靠臉跟唱歌出名,聽說小時候還學過舞蹈,有底子。

陶彧正在心裏這麽盤算着,就聽到手機震動起來,上面顯示着“未知號碼”四個字。

他皺着眉頭遲疑了一會兒還是接通了電話,靜靜等着對方開口。

“那天都沒來得及好好說句話,有點想你了。”程澤冷笑着的聲音響在耳邊,陶彧拿着手機的手瞬間收緊。

呼吸幾乎是不受控制地加重,他沒吱聲,只死死咬牙等電話那頭的人接着說話。

“怎麽,你以為他又能重新接受你了,就不把我放眼裏了?”程澤的聲音冷下來,陶彧幾乎能在腦內模拟出這人冷下臉的模樣。

他努力平複着自己的情緒,語氣冰冷:“有什麽事,直說。”

他不想在這人身上再浪費任何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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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岑徊還真是慣着你啊,我好不容易給你磨下來的脾氣又這麽大了……他沒問你身上的傷哪兒來的嗎?還有下邊的——”

“程澤!”陶彧臉色更白了,他緊緊咬着牙關,身體不受控制地發抖,“給我閉嘴。”

以前每次在床上只要陶彧反抗,程澤就會用岑徊來對他施壓,羞辱他,折磨他,屢試不爽。

這會兒電話那頭的人笑得更開心了,那聲音活像個變态。又或者說,他本來就是個變态。

“這就生氣了?別吧,賭局才剛開始,我還等着看好戲呢——”

陶彧沒再聽他說了什麽,直接挂斷電話,胸口因為剛才的激動而劇烈起伏着,身體仍舊止不住地發顫。

他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卻被手背上的痛感刺得皺了下眉頭。

不知道什麽時候,藥瓶裏的液已經輸完了,這會兒正不斷地有血順着針管被抽回到瓶子裏。

陶彧慌忙拔下針頭,手背上的針口頓時湧出血來,創口貼沒能及時按住,血水順着手背淌下滴在了沙發上,暈出一片猩紅的顏色。

——“陶彧,別覺得自己多高貴,你就是賤命一條。”

——“哭喪着臉給誰看呢?我看你剛才不也挺享受的。你的身體,可比你這個人可愛多了。”

……

岑徊下樓的時候沒見着人,還以為是去了衛生間,下意識地朝着那邊叫了一聲:“陶彧?”

“人應該不在屋裏。”左郴走到沙發邊上,看着被扔在地上的吊瓶和針頭,忍不住皺起眉頭,“他怎麽……”

岑徊的目光落在地毯和沙發上那星星點點的血跡上,心猛地一顫,擡腿就朝着門口跑了出去。

陶彧的背包也被拿走了,他燒還沒退這是要去哪兒?

“岑徊!”左郴追上來,“如果你剛才跟我說的情況是真的話,那陶彧現在很有可能有危險。先報警吧。”

眼看着左郴拿出手機撥電話,岑徊立馬把手機奪了過來,“不能報警。”

左郴不明所以:“為什麽?”

當年陶彧一聲不響地消失,一連幾年都沒有音訊,他怎麽可能沒報過警。但警局那邊的答複始終都是沒有結果,年頭長了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陶彧沒有去錄取的大學報道,甚至再沒出現在邸京,最奇怪的是警局并沒把這事當做失蹤案來看待,反而像是在極力掩飾着什麽。

無論如何他都信不過那些人了。

——“岑徊,我真的很喜歡你。”

——“岑徊,我只有你了。”

岑徊的手不自覺地收緊,他目光冷冽地掃過面前的左郴,語氣微冷:“因為,不用報警,我也能找到他。”

陶彧清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縮在一棟舊居民樓的角落裏。

周圍黑漆漆的,只有遠處寥寥幾盞路燈。燈已經很破舊了,大概是電路的電壓不穩,燈泡的光線微弱,還時不時閃一下。

氣氛看起來多少有點陰森恐怖那味兒。

陶彧拎着包站起來,微眯着眸子去看身後這棟樓。

樓裏沒有亮燈,估計已經沒人住了,牆上寫了個大大的“拆”字,用圓圈圈住。

再往上看是貼着的樓标號,依稀能夠辨認出上面的字是“安民小區113棟”。

他怎麽跑到這兒來了?

陶彧重重地呼了口氣,慢吞吞地往前走。

邸京夏夜裏的風算不上舒适,但卻适合陶彧這種發着燒渾身發冷的。他下意識地抱緊了背包,每挪動一步都覺得自己搖搖欲墜。

人在脆弱的時候,總是會回憶起自己最依賴的人,或是最遺憾的事。

陶彧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輕飄飄的,想找個地方靠一會兒,擡眼就看到一個破舊的籃球場,旁邊的路燈伴随着嘶啦嘶啦的聲音而閃着昏黃的光。

圍在籃球場周圍的栅欄已經被拆了一半,這會兒他費力地倚在尚且穩定的那一邊,望着空曠的場子恍然回到了七年前的某個午後。

高考已經結束,陶彧約了人出來教自己打球,地點就在這個小籃球場。

因為這裏是那個人住的地方。

當天那人似乎耐心不怎麽好,但始終也沒有朝他發脾氣。

那會兒他還是在家養尊處優的小少爺,運動細胞實在匮乏沒一會兒就崴了腳。

這是他第一次在某人臉上看到緊張的情緒,那人二話不說就把他背起來往醫院跑。

陶彧記得那天太陽很曬,腳踝很疼,他趴在人家結實的後背上整個人都暈乎乎的,脫口而出就是一句:“你要不要當我男朋友?”

那人繃着臉沒說話,只把白色的鴨舌帽脫下來扣在了他頭上,動作算得上溫柔。

陶彧厚着臉皮去摟人家脖子,得寸進尺:“沒拒絕我就當你答應了。”

那人把他往上托了托,淡淡地說了一句:“随你。”

明明是過去很久的事了,可這會兒回想起來,他卻連每一個細節都記得格外清楚。

他記得那人皺着眉頭蹲下去查看他腳踝時眼裏的緊張,記得那人背起他時,手臂上肌肉線條的模樣,記得那人汗珠順着額角流下來,又從下颌滴落到地上……

陶彧垂下頭,剛好看到有只螞蟻順着栅欄爬了上來,剛好到他的手邊。

手背上還殘留着已經幹了的血跡,他漠然地望着螞蟻爬過來,指尖一擡,一撚。沒有半點猶豫。

過去再美好又能怎樣,他早就已經不是當年的陶彧了。

他站起身将背包挎在肩上,朝着光線更亮的地方緩慢地走着。

不知道走了多久,腳底下跟踩了棉花似的,越走越晃蕩,視線也跟着模糊起來,整個人頭重腳輕——

“陶彧!”冷不丁聽到有人焦急地叫了他一聲。

緊接着就有一股子高級香水的味道撲鼻而來,還夾雜着舊居民區裏的灰塵味兒,将他緊緊包裹住。

陶彧的心一顫,喉嚨也跟着哽了一下。

他無力地将頭抵在那人肩膀上,整個人倚靠着他,虛脫得快要說不出話來。

“你怎麽來了……”

岑徊垂眼看着懷裏的人,快要去摟住他肩膀的手在空中一頓,轉而又重重地垂了下去。

他筆直地站在那兒任由陶彧靠着,語氣淡淡的:“這話應該我問你才對吧。”

畢竟以前在這兒住着的是一個叫岑徊的窮小子,而不是叫陶彧的小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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